作者:居士
来果禅师与虚云老和尚,同为近代宗门硕德,共负时望。虚云老和尚年长于来果,弘化于南方;来果禅师的法缘在大江南北,而弘化于江南。来果具宿慧,乘愿再来,幼年时即道心坚决,二十四岁出家,参访普陀,驻足金山,潜修终南,承法高旻寺,为临济正宗法脉。继主高旻寺後,整顿寺院,重建梵刹。他生平以弘法悟道为己任,宗说兼通,普接三根,棒喝双举,钟鼓交参;领众三十余年,未尝少懈。1953年在上海示寂,翌年四月初四入塔,安奉于高旻寺中,以践其「生为高旻寺人,死为高旻寺鬼」的誓言。
来果禅师,俗家姓刘名永理,字福庭。出家后法名妙树,字来果,号净如。湖北省黄冈县人,生于清光绪七年(1881年)。他宿具善根,三、四岁时,随母亲到寺院,指佛像问∶“这是什么?”母答∶“菩萨。”他说∶“抱我到菩萨前看看。”母拒不肯。母亲他去,他自行爬到莲座上抚摸佛像,笑曰∶“咦!身是黄色,好看得很。”下莲座倒身下拜,看到的人说∶“这孩子将来怕会做和尚。”他母亲闻之,心甚忧虑。此后,他喜欢用泥巴捏佛像。后来,他在田哽边挖一土窟,当作小庙,其中供著泥佛,泥烛台、泥香炉齐全,每日往拜,到塾受学后始稍懈。
后来他在一座小土地庙中供上佛像,放学后到庙中拜佛打座。他父母怕他在外面打坐受凉,遂在家中收拾了一间房,内供佛像,供他礼拜。他每早用净水一盂,内放香灰少许,供在佛前,晚间喝下去,祷告曰∶“求佛慈悲,开我智慧。”礼佛毕,盘膝诵《金刚经》、《心经》。年稍长,曾与外道辩论《心经》,外道说∶“舍利子是佛身的灵骨。”他说∶“是人名。”他本来不知道舍利子翻何名义,但直觉应该是人名。
外道又说∶“‘远离颠倒’是一句,‘梦想究竟涅盘’是一句。”
来果说∶“‘远离颠倒梦想’是一句,‘究竟涅盘’是一句。”
两人争之不已,相持不下,最后不了了之。
十二岁时,他离家出走,想到寺庙中出家,为他哥哥追了回来。他父母为此忧虑不已,十三岁为他娶了亲,想著成了亲就可阻止他出家。但他像大迦叶和妙贤一样,与妻子做为一对净侣,互相不染,暗中以兄弟相称。他曾向一位大智和尚请教∶“佛门如何修行?”大智和尚告诉他说∶“念佛能了生死。”他昼夜诵佛圣号,日久能念佛成片,于梦寐中犹大声念佛。大智和尚对他说∶“这才是真念佛。但是,念佛者是谁,你知道吗?”来果回答不出。和尚对他说∶“等你寻到念佛之人的时候,我再对你说。”至此,他劝妻子念佛,两人共修净业。
来果是“胎里素”,自幼蔬食,闻腥即呕,见荤即吐。他独用一副碗筷,自己藏起来,用时再取出来。一日,家中人误用他的碗装肉,他生气大哭,三日不食不饮。邻家老翁劝他说∶“长斋素口,不宜如此,可吃肉边菜,不吃菜边肉。”他想想颇觉有理,以后不再固执,心量大开。一日,他一手持一盘青菜,一手持一盘鸡肉,问人曰∶“那个好吃?”那人说∶“鸡肉好吃。”他说∶“鸡肉好吃,吃了有债主,终归要还他;青菜味淡,吃了无债主,不须偿还。”他常用这种方式来化人,引以为乐。
他十八岁时,父染嗝食病,饮食难下,身体羸瘦,诸医束手。传说他曾割肝煎药,为父疗疾。又过了数年,他出家之心愈切。他尝听人说∶“不剃头,不戴笠,不穿履,围衲袄,方便铲,袄拗蒲,出入行脚,名行头陀行。”因此,他每见赤脚头陀路过家门,即心生欢喜。他必先供以饭,再与资助,对方走时,他遥遥送之,不肯遽离。一日他剃头时,自将头发剪下,将鞋袜脱下一摔,口念偈云∶
“久困危尘竟少知,觉来今日几多迟,
一脚踏翻离垢地,寸丝难挂未生时。”
这样他光头赤脚,有几分像乡村中托钵的和尚。一僧见之,又送了他一个“朝山进香”的香袋。他在香袋上题一诗云∶
“朝拜南滨立志高,山中风景乐逍遥,
进步三参观自在,香烟五分脱尘嚣。”
就这样,他半僧半俗,徒步行脚朝普陀山去了。
到得宁波,渡海到了南普陀,见山上的出家人有手持洋伞,身穿蓝裤褂,脚踏粉底鞋,腕带银表者,眼见如此名山道场,竟有这种出家人,使他大失所望,心想∶“我若出家,不是与他们成为同类?不如舍身转世,来生找个有规矩处出家。”他心冷意灰,一个人往各处烧香礼佛毕,即将剩馀的川资,在前寺后寺打斋供众。然后就走到梵音洞,想在梵音洞舍身,到得洞时,见上悬一牌云∶“禁止舍身”。他即跪地不起,一跪跪了两个时辰,俟游人走尽,他忙翻过栏杆欲待舍身,忽有人抓住他的右脚往后拖,待他转身看时,见是一个沙弥,他见舍身不成,懊恼的回到客栈。第二天再去,守洞者已知他要去舍身,两个人跟在他身后寸步不离。他无计可施,又返回客栈,晚间再去,洞门已闭,他坐以待旦,但到洞门打开,又有了看守的人,使他无计可施,在回头的路上,遇到一位苦行僧,科头赤脚,衲袄蒲团,方便铲,棕笠子。他想∶“山上还有这种人,何不早见?”上前问讯攀谈,说明他的心事。那苦行僧对他开示竟日,由此决心出家,不再舍身。
他由普陀山回到宁波,行脚到金陵,投入宝华山剃度出家。
时为光绪三十一年(1905年),他年二十五岁。在宝华山剃度后,因受不了寺僧对他的折磨,乃逃离寺院,到得江边,在一个草棚中与野犬为伍,采食野果充饥。困顿多日,欲投江死,幸为人所救,送他到京口弥陀寺,休养了一段时间,光绪三十三年(1907年)春,闻得金山江天寺开坛传戒,欲待赶往金山受戒。往金山时,途经南茅山,山有朝阳洞,闻人云∶
“朝阳洞中有碟子大一块天。”
他欲一探究竟,找到朝阳洞,攀缘而下,洞深约五丈,下为平地,伸手不见五指,而广大无涯。他前行约一里许,双手摸得一块石头,乃放下浦团,盘膝打坐,不知过了多久,忽有月光照入,洞内景色晃然清朗。茫然四顾间,忽闻水声如雷,于是急负物起身,出得洞后,遇到人问今日几时,人答曰∶“二月三十。”他记得他是二月二十三动身,何以下了一次洞就到了月底,难道当真像古人所说“洞中方七日,人间已三年”吗?
匆匆赶到金山,参加受戒,之后留在寺中随众参禅,单参“念佛者是谁”一句话头,以悟为期,不悟誓不出禅堂。由于他不熟悉禅堂规矩,曾有一日被击香板百余次的记录。惟他道心猛勇,绝不退悔,光绪三十四年(1908年)的九月二十六日,在禅堂中坐香,晚六枝香开静声响,猛然豁落,千斤重担放下,顿觉云空川流,碍滞全消,他开悟了。
一日,慈本老和尚举手巾作洗脸的姿势,问他∶
“这是什么?”
来果答∶“多了一条手巾。”
老和尚不答而退,来果自是也益为仔细谨慎。
他在金山一住数年,其间曾充任饭头,力事撙节,极有成效。首座见他有才干,劝他任班首,他自度学浅,一再辞谢。
离开金山,曾去朝礼过五台山,也曾到印度朝礼圣迹。赴印途中,经过湖北,他昼夜兼程,赶回黄冈家乡,去探视他老年的父亲。他的一身装扮,仍是头戴一凉蓬,身穿一衲袄,方便铲,圆蒲团,一瓢一筷,不带其他杂物。
在《来果禅师异行录》中,记载有他回家度化他父亲的情形∶
“午夜兼程,拟将父亲化回,皈依三宝,以满我愿。将到家庙门口,与父相值,寒暄後,一同回家,既至,诚劝父云∶‘韶光虚度,数十年如一瞬,我父前途,路有多少,还有几天光阴可过呢?’父不觉泪下不止,遂倾心皈依三宝。”
清末宣统末年,他到扬州高旻寺挂单。高旻寺长老月朗老和尚十分器重他,也坚命他任班首,他为老和尚诚意所感,不得已接受,在高旻寺住了一段时间,决意到终南山结茅潜修。
陕西终南山是高僧潜修的胜地。清季末年,高僧如虚云、冶开、法忍、月霞等都在山中潜修过。来果在终南山时,住在韩湘子洞,曾有一段“降蟒”的故事,记在他撰的《来果禅师异行录》中∶
“住在终南山韩湘子洞时,洞内另有一门,高约三尺,用维摩龛遮挡。据云,此洞有数十里之深,唐朝时,避难男女二千馀人,隐匿洞中,尚不见人多之象,洞之大,可想而知。我一日静坐於龛内,觉背后有冷风飒飒,置之不顾,偶微睁眼,见三尺余高之黑色肉团蠕动,亦不以为意,心静心安,了无畏惧。及再睁眼一望,始知是蟒,蟒身渐渐出外,盘在石场上,约七、八圈,中盘两层,约六、七尺高,头向东南望。我自念云∶“孤身一人,怕也无益。”随即下龛,欲出不得,因蟒身塞门,两边无多余空隙,乃奋起一跳,跃过蟒身,坐于石台之上。蟒眼不时开闭,眼闭时,眼皮如瓢大,我大胆对蟒说∶“你我同住一处,必须护我,万不可坏我道念,我当为你皈依。”彼即将眼一翻,一对大乌珠如脸盆大,旋复闭目,似愿受皈依者。我即下来,以手按蟒头,为说皈依。说毕,大雨倾盆,我即归洞静坐,蟒亦随余进洞。及后,不知蟒之著落如何。不多时,天晴云散,对面山腰黄土崩堕,现出低洼约四亩地面。后闻此处曾起龙,大概蟒出送龙耳。后闻人言,此蟒六十年出现一次云。”
来果在终南山住了两三年,回到江南,到宁波天童寺任维那职,未久又到福建雪峰寺掩生死关,翌年,高旻寺屡屡来信催他回扬州,他未与回音,不欲返回。他在关内不设桌榻,誓不倒卧,后来患了水肿病,他宁死关内,不肯出关,他每夜静坐一小时,精进如此。后来,高旻寺的月朗老和尚,托徒步行脚的旅行家高鹤年居士带口信给他,促他回高旻寺。他不得已乃出关回扬州,时为民国四年(1915年),来师年三十五岁。回到高旻寺,月朗老和尚命住持明志择期传法于他,并命他继任住持。未几,月朗老和尚圆寂,临终之前,命来师在病榻前发愿∶“生为高旻寺人,死为高旻寺鬼,护持高旻寺。”
来师继主高旻寺後,矢志恢复高旻寺旧制,整顿寺院,严行戒律,革除积弊。他以高旻寺为专主禅宗,所有常住,只许坐香,其他闭关、般舟行、念佛七、持午、讲学、学社、学戒堂、大小经忏佛事,及口等,悉行禁止。并整治丛林规矩,制定「高旻寺规约」,声明任何人皆不可擅自更动。以此受到诸山长老的赞誉,故有云∶
“天下丛林不止单,守禅制者,独有高旻寺耳。”
他发愿重建高旻寺,以天中塔、大殿、禅堂、延寿堂、如意寮五大工程为目标,曾各方奔走,化缘募捐,历时数年,终於使高旻寺面貌一新。特别是重建的天中宝塔,完全仿照湖北黄州石塔修建的办法,塔身全部以石块砌成,两石相接处以钢铁键,坚固无比。塔之石面刻以《法华经》文,以之连接。塔每层有八门,每门供玉佛一尊,塔中亦供若干尊。这些玉佛,是由心如、福如二师到缅甸募化而得,共为七十九尊。而此项巨大工程,到中日战争爆发时犹未竣工,后来受战事影响,不得已停顿下来。来师以素志未遂,不去发需,用?萦诚之思。到抗战胜利后,来师原拟接续未竟工程,又复受到内战的影响,卒未能实现。
来师身体魁梧,声音洪亮,仪表威严,性情豪爽。主持高旻寺三十五年,行头陀行,挖土担粪,样样俱来。来师宗说兼通,普接三根,隐理致机,用於普说之中。在重建高期间,他曾到各地去讲经弘法,法缘极盛,各地皈依弟子数以万计。1949年以后,僧侣斋粮,顿感缺乏,高旻寺常住一百数十人,少壮者从事编织以糊口,而挂单者犹接踵相接,于是禅堂内坐禅,院落中编织,竹篦与香板声相应。
1950年,师卸住持位,到上海驻锡在崇德会内,辟建茅蓬,建净七道场,信众毕集,一时称盛。到1953年,世缘告尽,在上海示寂,世寿七十三岁,僧腊四十八夏。七日荼毗,翌年归灵骨於扬州高旻寺。
遗著有《来果禅师语录》、《来果禅师自行录》、《来果禅师开示录》等行世。
季羡林编辑的《近代大师来果禅师语录》在尾录自传中,有段近代释来果禅师割肝救父的经历,鲜有人知:
“十八岁时,禅师的父亲病重。禅师侍奉床前,父亲病危弥笃之际,禅师说:历来大德都孝心之举,何来我不可?于是先独自僻静室跪于佛前,焚香净身,乞求加持,良久,取刀于正胸自己划开,刀钝再磨,反复几次终于划开。此时刀和身体上都无血,手伸进去,一团极圆的干血(佛菩萨加持)球滚将出来,落在掌心,置于盆中。再伸手进去,将三分之二的肝割了出来。肝在手中如沸水跳动,伤口不能合拢,直冒热气,取腰带裹衣扎紧。肝包在豆腐里钝了,端去父亲病榻前。父亲食过再要,禅师只有好言安慰。不多时,父亲转危为安,直到病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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