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释净慧敬编
从初祖达磨至六祖慧能,禅宗一直是单传;六祖以后,才出现五宗七家的繁荣局面。五宗是指属于南岳系的沩仰宗、临济宗,属于青原系的曹洞宗、云门宗、法眼宗,外加临济门下的黄龙、杨歧二派,共成七家。入宋以后,随着佛教的整体运势由盛而衰,宗门里,除了临济门下的圆悟、宗杲等少数人有盛唐之气之外,其他禅门大德的气象已大不如从前。
也许是根性变钝的缘故,众生对法的执着越来越深固。比如,闻说禅非坐卧,便干脆不坐禅、不习定了;闻说禅非关文字,便索性连经也不读、教也不看了;闻说参话头是入禅之妙道,便终日抱着话头,极尽思维之揣度,想找个答案;闻说静坐默照是修禅的捷径,便终日如枯木一般坐在禅堂里,沉溺于百物不思的空境,大吹休去歇去。殊不知坐与非坐、文字与非文字、参话头与观心等等,都是方便之谈,为的是帮助学人解粘去缚,真正地做到无住生心。若心无粘滞,坐禅习定、诵经看教、参公案、观念头,乃至治生产业、颠沛流离,何处不是修禅?何处不能见性?由于错把方便当作实法来会,这样一来,禅门中的一切方便教法,本是为了剿绝修行人的分别执着,现在本身却成了最大的执着对象,以至于禅宗的“原旨精神”渐渐地湮没无闻了。
入宋以后,宗门中确实出现过以大慧宗杲为代表的“看话禅”和以天童正觉为代表的“默照禅”两大流派,给一时找不着入禅之门的禅修者们提供了不少的方便,在一定程度上给日渐衰落的禅宗打了一剂强心针,但是,却未能从整体上挽回宗门的颓势。何以故?当年,宗杲、正觉二位禅德,本为了克服修行人在“直指”之下犹不能顿悟见性、犹不肯直下承担的弱点,才提倡“看话禅”和“默照禅”,这样做,完全是出于一期方便、应病与药的考虑,何曾把参话头和默照当作实法来会?自是后代禅人不明禅理,舍本逐末,偏偏把参话头和默照当成了禅本身或者说禅宗的全部。
对话头禅和默照禅这两种用功方法的不到位的理解和执着,加上对“佛法妙理非关文字”、“不立文字,教外别传”等等祖语的片面追求,致使宋以后禅宗在流布的过程中步入了如下三个方面的误区:
一是轻视文字经教。禅宗初兴之时,确实标榜过“佛法妙理非关文字”之类的话,但是,主要是针对盛唐时期教界普遍沉迷于对经教的研究、忽视了真修实证这一现象而痛下针砭的。在当时出家人对经教普遍都有深入了解的情况下,提倡打破文字相、专务实修,可以起到纠偏救弊的作用。但是,宋以后,僧团的情况却不是这样。会昌法难之后,大量经文被毁,出家人当中,受过良好经教训练的人远不如隋唐时那么普遍。此时,借口“不立文字”,拒绝对经教的系统学习,只会起到相反的作用。不少参禅之士,由于缺乏深厚的经教作基础,连禅宗的基本精神都不明白,在这种情况下,盲目地修禅,其结果可想而知。
二是误把在禅堂里静坐默照、参话头当作了禅宗的全部,从而导致禅宗的“原旨精神”被掩盖了。静坐默照和参话头确实是宋以后禅门用功的两个主要方法,但是,它们并不代表禅宗的全部。禅宗的真正精神是基于自性般若之上的圆解圆行,即立足于般若,对自性的觉悟,以及立足于自性,在日用中起用,其特征就是六祖所说的“三无”(即无相、无念、无住)和一行三昧,也就是即烦恼而证菩提、即生死而证涅槃、即世间而证解脱。所谓圆解,就是不立一法,不废一法,不离中道;所谓圆行,就是打破世出世间、在家出家的分别,以一切处一切时为道场,不避生死,不畏烦恼,随缘自在。宋以后,不少参禅之士由于不明教理,不懂得禅宗的真精神,终日坐在禅堂里,默然观照,或者抱着个话头,极尽思维之能事,以为这个便是真实的做功夫。象这样的参禅,能得受用的人毕竟是少数,绝大多数人恐怕都难以逃出“枯木众”之数。需要不断地有人悟道证道是禅宗生生不息、源远流长的最内在的前提和保证。禅宗最重视师资印证和法脉的承传,原因也在于此。一旦修行证果的人少了,禅宗的衰落便是必然之势。宋以后,禅门里虽然不乏龙象之材,但是比起盛唐时的群星灿耀,不可同日而语。这应当说是禅宗衰落的原因之二。
三、当上述两种现象成为禅宗的主流的时候,一度对世俗人士、特别是士大夫阶层产生过强烈吸引力的禅宗,便逐渐失去了昔日那种活泼泼的精神气象,慢慢地被一种死气沈沈的暮霭云天所笼罩,其直接后果就是,禅宗脱离了生活,脱离了大众,完全变成了一种仅限于禅堂里的神秘活动。对世俗人而言,禅完全是一种陌生的为少数出家人所独有的东西,其本原的深厚的生活化和大众化的气息已荡然无存。应该说,这是禅宗走向衰落的原因之三。
轻视文字经教,使禅宗失去了得以生存和发展的教理之基;偏离了禅宗的原旨、悟道证果的人减少,使禅宗失去了得以自我繁衍和壮大的内在的生殖能力;脱离了生活和大众,使禅宗游离于现实社会之外,导致禅宗净化人心、和谐社会的社会价值无从实现。这样一来,禅宗便成了无源之水、无本之木,蜕变成了一种无灵魂、无热力的躯壳。在这种情况下,欲使禅宗象宋以前那样风行于天下,又何可得焉?!
我们知道,禅宗兴盛之前经由了从初祖到六祖的六代单传,而后风靡天下。那么,当年究竟是什么东西促使禅宗,从偏隅之地很快传遍于大江南北呢?从这里,也许我们可找到复兴禅宗的一些启示。外在的因缘我们暂且不考虑,因为内因才是最根本的,外因必须通过内因才能起作用。因此,我们不妨先考察一下禅宗的内在精神,换言之,我们应当首先恢复或者说回到禅宗的原旨精神上面来。我曾经提出过“要回到六祖那儿去”,其出发点就在于此。
当然,如实地恢复禅宗的原旨精神,可以从不同的角度进行,如通过对禅宗的历史、宗派、人物,乃至著作等等,进行反省和研究,都可以切入到禅宗的原旨精神。但是,我觉得,对普通信众而言,最简单、最直接的方法,莫过于认真地研读禅宗六代祖师的传灯法本。如果我们把从初祖达磨到六祖慧能这一段时期的禅法比作树干的话,那么六祖以后的五宗七家就好比树枝。树枝再繁茂、树冠再硕大,也是离不开树干的。
基于这种考虑,河北禅学研究所的明尧、明洁二位居士,受我之托,特地花了数月的时间,将禅宗六代祖师的传灯法本,一共十六篇,搜集在一起,并作了精严的校勘和标点,同时,为了方便读者,他们还就法本中的一些比较难懂的字词、典故作了简单明了的注解。我相信,这个法本对广大禅学爱好者,准确地把握禅宗的原旨精神,会带来不小的方便或帮助。这个法本,无论是就资料的收集、文本的校勘还是就注解而言,都是值得广大读者读诵、珍藏的可信赖的版本。
特为此序,以为推介。
2004年8月5日净慧于赵州柏林禅寺
初祖菩提达摩大师,南印度国香至王的第三个儿子。种姓刹帝利,本名菩提多罗,后来逢上西天第二十七祖师般若多罗到此国来,受到国王供养。般若多罗知道菩提多罗前世因缘,便叫他同两个哥哥辩析其父亲施舍的宝珠,以试探他,让他阐发心性的精髓。然后对他说:“你对于各种法道,已经博通。达摩就是博通的意思,你应该叫达摩。”于是他改号叫菩提达摩。他问师父:“我得了佛法以后,该往哪一国去作佛事呢?听您的指示。”师父说:“你虽然得了佛法,但是不可以远游,暂时住在印度。等我寂灭六十七年以后,你就到震旦(即中国)去。广传佛教妙法,接上这里的根。切莫急着去,那会让教派在震旦衰微的。”达摩又问:“东方有能够承接佛法的大器吗?千年以后,教派会有什么灾难吗?”师父说:“你所要推行教化的地方,获得佛法智慧的人不计其数。我寂灭六十多年以后,那个国家会发生一场灾难。水中的花布,自己好好铺降。你去了那里,不要在南方居住。那里只崇尚功业作为,看不见佛家道理。你就是到了南方,也不要久留。听我的偈语:‘跋山涉水又逢羊,独自急急暗渡江。可爱东土双象马,二珠嫩桂久昌昌。’”达摩又问:“这以后,又有什么事?”师父说:“此后一百五十年,会发生一场小灾难。听我的谶语:‘心中虽吉外头凶,川下僧房名不中。为遇独龙生武子,忽逢小鼠寂无穷。’”达摩又问:“这以后又怎么样?”师父说:“二百二十年以后,会见到林子里有一个人证得了道果。听我的谶语:‘震旦虽广别无路,要借儿孙脚下行。金鸡解御一粒粟,供养十方罗汉僧。’”般若多罗又把各段偈颂演说了一遍,内容都是预言佛教的发展,教派的兴衰(详见《宝林传》和《圣胄集》)。达摩恭承教义,在师父身边服役将近四十年,从来没有懈怠。等到师父圆寂之后,他便在本国演说佛道,教化人民。
当时有两位佛教大师,一位叫佛大先,一位叫佛大胜多。二人本同达摩一块儿学习佛陀跋陀小乘禅观。佛大先遇上般若多罗尊者后,舍小乘而修大乘,和尊者共同化导人民,当时号称“二甘露门”。而佛大胜多却把他的徒众又分为六宗:第一有相宗,第二无相宗,第三定慧宗,第四戒行宗,第五无得宗,第六寂静宗。各宗囿于己见,自图发展,支系茂密,弟子众多。达摩叹道:“一位老师已经陷入不同的佛教支派了,何况还要枝叶茂盛地分为六宗?我要是不除掉这多余的派系,他们就会永远被邪见所纠缠。”说罢,小施法力,来到有相宗的寺庙,问:“一切法为什么都叫做实相?”僧众中有一位叫萨婆罗的尊长回答:“各种相互不交错,就叫实相。”达摩说:“如果各种相互不交错就叫实相,该怎么定呢?”对方说:“各种相其实没有定。如果有定,怎么叫做实呢?”达摩说:“各种相不定,便叫实相。你今天说不定,是怎么得来的呢?”对方说:“我说不定,不是说各种相;如果说各种相,意思也是这样。”达摩说:“你说不定应该是实相,定其实就是不定,也就不是实相了”对方说:“定既然是不定,就不是实相。如同知道我不是我,不定也就是不变。”达摩说:“你说不变,怎么叫实相?已经变了迁流了,意义也还是这样。”对方说:“不变就应当在,在就是不在。所以变了实相,以定它的意义。”达摩说:“实相是不变的,变了就不是实相。就有无来看,什么叫实相?”萨婆罗心里明白圣师理解深远,便用手指着虚空说:“这是世间的有相,也能看作虚空。就我这身体看,能像这样吗?”达摩说:“若是理解实相,就会看见无相。若是理解无相,也就理解万物都是假有。而对万物的认识,又不失其假有的形体,对无相的认识,不妨碍有相的感受。如果能这样理解就叫做实相。”僧众们所了,豁然开朗,钦佩地向他行礼,十分信服他。达摩一下子从这里消失了,又来到无相宗的寺庙,问:“你们说无相,怎么证明它?”僧众中有一个叫波罗提的回答:“我辨明无相,就是心里不显现对象的形象。”达摩说:“你心里不显现,如何知道它?”对方说:“我辨明无相,就是心里对对象不加取舍。如对着阳光,也就当没有对着。”达摩说:“对于各种有无现象,心里不加取舍。又,对着光明当没有对着,光明也就没有。”对方说:“在禅定状态中,尚且没有什么感悟,何况还想知道无相呢!”达摩说:“相是什么都不知道,还说什么有无?感悟都没有,怎么能叫禅定?”对方说:“我说不证,是证无所证。不是禅定,我就说是禅定。”达摩说:“不是禅定,怎么又叫禅定?你说不证,这不是证什么是证?”波罗提听了佛祖的辨析,悟到了本心,拜谢佛祖,忏悔以前的错误。达摩预言道:“你不久将证得道果。这个国家有魔鬼,不久就会被你降服的。”说完,忽然就不见了,又来到定慧宗的寺庙,问:“你们所学的定慧,是一还是二?”僧众中有个叫婆兰陀的人回答:“我们这个定慧,不是一也不是二。”达摩说:“既然不是一也不是二,为什么叫定慧?”对方说:“既在定中又是非定。既在慧中,又是非慧。一就是非一,二也是不二。”达摩说:“当一不一,当二不二。这不是定慧,怎么说是定慧?”对方说:“不一不二,定慧知道。非定非慧,定慧也知道。”达摩说:“慧不是定,怎么知道呢?不一不二,谁是定,谁是慧?”婆兰提听了,疑心涣然冰释。达摩又来到第四处戒行宗的寺庙,问:“什么叫戒?什么叫行?这戒行是一还是二?”僧众中有一个贤人回答:“一二二一,都是那因缘所生,依法教行事,内心不染,就叫戒行。”达摩说:“你说依法教行事,就是有染。一二都破了,还说什么依法教。你这两种说法矛盾,不能诉诸行动。内外都不明确,如何叫做戒?”对方说:“我有内我外我,完全知彼知己。得到了通达,就是戒行。如果说矛盾,就是全是全非。说到清净,就是戒,就是行。”达摩说:“全是全非,还说什么清净?既然得到通达,又哪有内外之分?”贤人听了,自觉惭愧,信服了佛祖。达摩又来到无得宗的寺庙,问:“你们说无得,既然无得,又得到什么正果?既然没有所得,也没有能得。”僧众中有个叫宝静的回答:“我说无得,不是说没有能得。要说能得,无得就是得。”达摩说:“得既然是不得,得也就不是得。既然又说能得,能得到什么?”宝静说:“见到的得是非得,非得是得。如果见到不得,就叫做能得。”达摩说:“得既然不是得,能得也是无所得。既然无所得,又说什么能得?”宝静听了,迷惘顿消。达摩佛祖又来到寂静宗的寺庙里,问:“什么叫寂静?在此法中,哪是静,哪是寂?”僧众中有一位尊者回答:“此心不动,就叫寂。不染教法,就叫静。”达摩说:“本心如果不寂,就要借助寂静之法。本来寂,哪还需要寂静之法?”对方说:“诸法本空,因为空空。就空空而言,名叫寂静。”达摩说:“空空已经是空,诸法也是空。寂静无相,哪有什么静,哪有什么寂?”那位高僧听了佛祖教诲,一下子开悟了。接着六派徒众都发誓归依佛祖。这样,达摩的佛化遍及南印度,声驰全印度,在六十年的时间里,说服了无数的人出家。
后来南印度一位相信外道的国王登荃,便开始贬抑佛法。常说:“我的祖宗都信仰佛道,陷入了邪见,寿命不长,福运也短。况且,既然我身是佛,还外求什么?善恶报应,都是聪明人妄自虚构的。至于国内受先王尊奉的佛派老臣旧友,都予废除。”达摩知道后,悲叹国王德薄。如何挽救呢?他想到无相宗有两个首领,第一个是波罗提,此人与国王有缘,快要证得道果了。第二个是宗胜,不是不博学善辩,而是没有宿因。当时六宗弟子心里无不暗想:佛法有难,祖师怎能自己安闲?达摩遥知弟子心事,就弹响指头回应他们。弟子们听到后说:“这是师父达摩的信响,我们应该赶紧前去,听受祖师慈命。”他们来到达摩的住所,礼拜问讯。达摩说:“有一片叶子障蔽了天空,谁能剪除?”宗胜说:“我虽然浅薄,却不敢害怕去走一遭。”达摩说:“你虽然聪慧善辩,可是道力未全。”宗胜心想:“师父担心我见了国王后,大作佛事,名誉显达,夺去了他的尊威。纵使那国王福禄智慧双全,我是受过大佛教诲的佛门弟子,难道还敌不过他?”于是他就私下去见国王。到了王宫,他向国王大谈法要、世界苦乐、人天善恶等事情。国王同他问答交锋,所说的无不在理。国王问:“你今天所说这套,法在哪里?”宗胜说:“这个如同大王治国教化人民,应当合乎正道。大王的道是什么?”国王说:“我的道就是要除去邪法。你那个法,将降服在谁人手下?”达摩坐在那里,遥知宗胜失败了,赶快对波罗提说:“宗胜不听我的话,悄悄去化导国王,一会儿就理屈了。你可快去救他。”波罗提恭敬地接受了佛祖的指令,说了声:“希望借助您的神力”,脚下已经升起白云。他飞到国王面前,默默地停住。国王正在问宗胜,忽然看见波罗提乘着云赶来,大吃一惊,忘了自己的话,说:“腾空而来的人,是正的还是邪的?”波罗提说:“我无所谓邪正,而是来正邪的。大王心若正,我便无邪正。”国王虽然惊异,而正值傲慢头上,便向宗胜下了逐客令。波罗提说:“大王既然有道,何必赶走僧人?我虽然不明白事理,希望大王发问。”国王恼怒地说:“什么是佛?”波罗提说:“见性是佛。”国王问:“大师能见性吗?”波罗提说:“我能见佛性。”国王问:“性在哪里?”波罗提说:“性在作用上。”国王说:“什么作用?我没看见。”波罗提说:“现在正在作用,大王自己看不见。”国王说:“我有它吗?”波罗提说:“大王如果作用,无不有它;如果不作用,连自己身体都难以看见。”国王说:“作用的时候,他分几处出现?”波罗提说:“分八处出现。”国王说:“给我讲讲这八处。”波罗提说:“在胎为身,处世为人,在眼为见,在耳为闻,在鼻辨香,在口谈论,在手握拿,在足走跑。他出现在无所不包的沙界,又收摄于一颗微小的尘埃中。知道的说是佛性,不知道的说是精魂。”国王听了这段偈语,心里就开悟了,向波罗提悔过谢罪。他经常向佛家人咨询法要,修习佛道日夜不倦,活到九十岁才死去。
当时宗胜被赶出王宫,跑到深山里,心想:“我如今一百岁了,八十岁前行事不端,二十年来方归依佛道。天性虽然愚昧,行为可没有差错。既然不能抵御佛法的灾难,活着还不如死了好!”于是跳崖自尽。立刻有一位神人用手托住了他,把他放在岩石上,身体安然无损。宗胜说:“我惭愧地跻身佛门,本该以宣扬正法为使命,却不能去除国王的偏见,所以捐躯自责。没想到神人竟然如此救助我!希望神人赐我一句话,让我保用余生。”神人便说了一偈:“大师寿有百岁,而八十年所作都不是,后来因为靠近了至尊,在佛祖熏陶下修人了佛道。虽然有些智慧,而有较多彼我,遇到各位贤人,未曾生起尊敬之心。二十年功德,内心还没有恬静。因为聪明和傲慢,落在这个地步。国王不尊敬你,应当知道这是当然的结果。你如果从今以后不再疏慢怠惰,不久就会成就奇智。圣人们都是潜心修炼才得道的,如来也不例外。”宗胜听了偈语高兴起来,便在岩间静静地坐禅。
这时,国王又问波罗提:“仁人聪明善辩,应当拜什么人为老师?”波罗提说:“我出家,拜婆罗寺乌沙婆三藏为受业师,出世师是大王的叔父菩提达摩。”国王听到佛祖的名字,惊了半天,说:“我惭愧地继承了王位,德性鄙薄,又趋向邪说,违背正道,忘了我尊敬的叔父。”立刻下令,叫近臣们专程去迎请达摩。达摩随着使臣来到王宫,帮助国王忏悔前非。国王听了劝诫,流着眼泪向达摩谢罪。又下诏书,请宗胜回国。大臣禀奏:“宗胜被贬斥之后,跳崖自杀了。”国王对达摩说:“宗胜的死,都是我的错。如何能大发慈悲,免去我的罪过?”佛祖说:“宗胜现在正在岩石上休息,只消派使臣去召,马上就会回来。”国王便派使臣进山,果然看见宗胜在那里端坐静思。听说国王召他回去,宗胜说:“深愧国王美意,贫道立誓居处在岩泉了。何况,王国之中,贤德如林,达摩是大王的叔父,佛家六众的导师,波罗提是佛法中的龙象,希望大王推崇二位圣人,以便给身家国业造福。”使者回头来复命,还没走到,达摩就对国王说:“你知道带回宗胜了吗?”国王说:“不知道。”达摩说:“第一次请不来,第二次必然不会来。”过了很久使者回来了,果然如达摩所说,没有带回宗胜。达摩于是向国王告辞说:“好好修习善德,不久你就会生病的,我走了。”七天之后,国王生病了。请御医来诊治,病却越来越严重。贵戚近臣们记起达摩大师的预言,急忙派使者去对达摩说:“国王病重,快到弥留的时候了,望王叔大慈大悲,远道来救治。”达摩便到王宫来慰问。这时,宗胜又一次承蒙国王召请,便离开了深山。波罗提也来探病,问达摩:“该怎么做才能让国王免除病苦?”达摩便叫太子代替父王赦免罪人、广施恩惠、崇奉佛、法、僧三宝,又为他忏悔,希望消止罪过。这样做了三遍,国王的病有了好转。达摩想到震旦缘熟,游历化导的释子不时走到那里去,便首先告别了先师的宝塔,然后又告别同学,再来到王宫,安慰鼓励国王说:“要勤修各种善业,护持佛家三宝。我这一去不会很久的,九年便回来。”国王听了涕泪交流,说:“这个国家有什么不好,那方土地有什么吉祥?不过,叔父既然同它有缘,也不是我劝阻得了的。只希望不要忘记了父母之国,事情办完了,早日回来。”国王便准备了大船,装上各种珍宝,亲自率领臣属,把达摩一行送到海滩。
达摩一行远涉重洋,在海上颠簸了三年之后,终于到达了中国的南海。这时是梁武帝普通七年——丙午年九月二十一日。广州刺吏萧昂备设东道主的礼仪,欢迎他们,并且上表奏禀梁武帝。武帝看了奏章,派遣使臣奉诏到广州迎请,这时是大通元年——丁未年。十月一日达摩等到达金陵(按,即今南京)。武帝接见了达摩,问他:“朕即位以来,营造佛寺,译写经书,度人出家不知多少,有什么功德?”达摩说:“并没有功德。”武帝问:“为什么没有功德?”达摩说:“这些只是人天小果,有漏之因,如影随形,虽然有,却不是实有。”武帝说:“怎样才是真功德呢?”达摩说:“清净、睿智、圆妙,体自空寂。这样的功德,不是在尘世上追求的。”武帝又问:“什么是圣谛第一义?”达摩说:“空寂无圣。”武帝又问:“回答朕的问话的人是谁?”达摩说:“不知道。”武帝没有领悟。达摩知道二人的心思没有契合,于是在十月十九日,悄悄回到长江北岸。
十一月二十三日,达摩到达洛阳。这时是魏孝明帝孝昌三年。达摩下榻在嵩山少林寺,面壁而坐,整天默默不语。人们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管他叫“壁观婆罗门”。
当时有个叫神光的僧人,是个旷达之士。他长期居住在洛阳附近,博览群书,善于谈论玄妙的道理。他叹道:“孔子、老子的教,不过是礼术规矩,《庄子》、《易经》这些书,也未尽妙理。近日听说达摩大士住在少林寺,最圣达的人就离自己不远,该占探访他那玄妙的境界。”于是来到少林寺,早晚参见大士,恭候在旁。达摩却每每对着墙壁端坐,神光听不到他的教诲和鼓励。神光心想:“过去的人求学访道,饿了,把光骨头敲开吸取里面的骨髓,从身上扎出血来暂时充饥,割下珍贵的头发掩埋在泥里,或者舍身跳崖去喂老虎。古人尚且如此,我又是什么人呢?”这年十二月九日晚上,漫天大雪,神光站在殿外,一动不动。到天亮时,积雪都没过他的膝盖了。达摩怜悯地问道:“你久久地站在雪地里,要求什么事?”神光悲苦地流下泪来说:“只希望和尚慈悲为怀,打开甘露门,普度众生。”达摩说:“诸佛有无上妙道,是天长地久勤奋精进,行难行之事,忍难忍之情而修得的。哪能凭小德小智,轻慢之心,就想得到真乘,白费辛苦。”神光听了佛祖的教诲激励,悄悄拿了一把快刀,砍断了自己的左臂,将残臂放在达摩面前。达摩知道他是堪承大业的法器,就说:“诸佛最初求道的时候,为了证法而忘掉了形骸.你今天在我面前砍断手臂,你所追求的也可以得到。”达摩于是给他改名叫慧可。慧可问:“诸佛的法印,可以说给我听吗?”达摩说:“诸佛的法印,不是从人那里得到的。”慧可说:“我的心还没有安宁,求大师帮助我安宁下来。”达摩说:“把你的心交给我,我帮助你安宁。”过了一会儿,慧可说:“找我的心,找不到了。”达摩说:“我帮你安心,完成了。”过了九年,达摩要返回印度了。他召集门人说:“回国的时间到了,你们何不说说自己有什么心得?”一个叫道副的说:“在我看来,不拘于文字,不离开文字,这就是道用。”达摩说:“你学到了我的皮毛。”尼姑总持说:“据我理解,就像庆喜见到如来的佛国,见了一次就见不到第二次。”达摩说:“你学到了我的肉。”道育说:“地、水、火、风四大皆空,色、受、想、行、识五阴并非真有。在我看来,没有什么法可以学得。”达摩说:“你学到了我的骨头。”最后,慧可礼拜了大师,依次序站在自己的位置上,没有开口。达摩说:“你学到了我的精髓。”他又看看慧可,告诉他:“过去如来把他的清净法眼传给迦叶大士,然后又展转嘱托,传到我手里。我现在交付给你,你要护持。我把袈裟也传给你,作为传法的信物。它们各有自己的含义,应该知道。”慧可说:“请大师指示。”达摩说:“内传法印,以便正智与真理相契合。外传袈裟,以便教派承传旨意明确。若是后代轻薄,群起怀疑,说我是西天人氏,你是东方学子,凭什么得真法,你拿什么证明?你如今接受这袈裟和佛法,以后遇上灾难,只消拿出这衣裳和我的法偈,就可以表明化导无碍。我寂灭两百年后,衣裳就不再往下传了,佛法已经遍布天下。但那时候,懂佛道的人多,行佛道的人少;说佛理的人多,通佛理的人少。私下的文字,秘密的证说成千上万。你应当宣传阐发正道,不要轻视了没有真悟佛理的人。他们一旦回复正道,就跟没走弯路的人一样了。听我的偈言:‘我来到这里,本是为传妙法、救迷情。现在一花开五瓣,结果自然成。’”达摩又说:“我有《楞伽经》共四卷,也传给你。这是如来心地要法,开示众生悟法人道的。我来到这里,已经中毒五次。我曾经把毒物吐出来试过,放在石头上,石头都裂开了。我离开南印度来到东土的原因,是看到神州大地有大乘气象。所以才跨过大海越过荒漠,为大法寻找法器。机遇未合,便像愚人一般少言寡语。现在得到了你承传我佛大法,我的目的已经达到。”(《别记》载:达摩祖师在少林寺住了九年,为二祖慧可说法。只教他外息诸缘,内心无事;心如墙壁,这样才可以人道。慧可讲说心性种种,同真理不相契合。佛祖只制止他的错误,不给他讲解无念心性。慧可有一天忽然说:“我已经息了诸缘。”达摩问:“莫成断灭了吗?”慧可说:“不成断灭。”达摩说:“这就是诸佛所传的心性,永远不要怀疑它。”)说罢,和众徒们来到嵩山的千圣寺,住了三天。
期城太守杨衒之早就仰慕佛教,来问达摩:“在西方大国印度,佛祖代代相师承,如何就是佛祖呢?”达摩说:“觉悟心的自性,知和行相应,就叫佛祖。”杨衒之又问:“此外怎么样?”达摩说:“能知晓他人内心,他人古今诸世的情况,不厌有无。法教不取,不贤明也不愚蠢,不迷惑也不觉悟。如果能这样,就称为佛祖。”杨氏又说:“弟子归心三宝也有些年头了,可是心智昏蒙,还不明白真理。刚才听了大师的话,不知道该怎么办。望大师慈悲,向我讲明宗旨。”达摩知道他恳切,就说了一偈:“不因看见了恶事而生厌,也不因看见了善事而勤动;不丢下智慧走向愚昧,也不抛弃迷惑走向觉悟。达大道呵就要超凡,通佛心呵就要脱俗。不与凡人或圣人同轨,超脱一切就叫做佛祖。”杨氏听了,悲嘉交集。说:“愿大师久住人间,化导众生。”佛祖说:“我就要走了,不可久留,人的根性千差万别,我们多灾多难。”杨衒之说:“不清楚谁人敢害您,弟子能为大师除掉他吗?”达摩说:“我因为承传了佛家的秘密心印,利益会使某些人迷失方向,害得他不得安心,不能说出此人。”杨氏说:“大师如果不说,怎么表现通察变化观照四方的法力?”达摩不得以,就说了一段谶语:“江槎分玉浪,管炬开金锁。五口相共行,九十无彼我。”杨衒之听了,不知究里,默默地把谶语记在心上,礼拜了大师,告辞离去了。达摩祖师所下的谶语虽然在当时不能检测,以后都应验了。
当时,魏皇帝尊奉释家,佛门俊才如林。光统律师和流支三藏二人,便是僧中的鸾凤。他们看到达摩大师演说佛道,常比手划脚同大师辩论,是非蜂起。达摩佛祖远振玄风,普施法雨,赢得了声望。而气量褊狭的两个僧人不堪忍受,竟相生起害人之心,几次在大师的饮食里施放毒药。到第六次放毒时,大师教化世人的因缘已尽,法教也有了传人。便不再自救,端坐圆寂。这时是魏文帝大统二年——丙辰年十月五日。同年十二月二十八日。达摩安葬于熊耳山,人们在定林寺为他起了一座塔。
三年后,魏臣宋云奉命出使西域,回来经过葱岭时,同达摩祖师相遇。宋云看见他手里提着一只鞋子,翩翩远去。宋云问:“大师往哪儿去?”达摩说:“西天去!”宋云回来,把这事源源本本告诉大家。等到他的门人启开坟墓看时,只剩下一付空空的棺材,里面有一只皮鞋。满朝廷的人都为之惊叹。官员们奉皇帝命令,取了那只皮鞋,放在少林寺供养起来。到了唐朝开元十五年——丁卯年,鞋被信道的人偷到了五台山华严寺,现在已经不知去向。当初,梁武帝遇到达摩师祖,因缘未合。后来武帝听到达摩到魏推行教化,打算亲自为他写一篇碑文,但是没有抽出时间。再后来听到宋云讲的故事,终于动笔把碑文写出来了。唐代宗谥达摩为“圆觉大师”。他的塔叫空观塔(年号依《纪年通谱》)。
(《通论》说:《传灯》记载,魏孝明帝钦服达摩非同寻常的事迹,三次下诏书请他下山,可是达摩到底也没离开少林寺。大师圆寂之后,宋云从西域回国,在葱岭碰上了大师。孝庄帝下令打开墓穴。这时是《南史》所说的普通八年,即大通元年。孝明帝在这年四月癸丑去世,达摩祖师十月到梁国。则达摩还没有到魏国时,孝明帝已经去世了。他儿子即位不久,就被尔朱荣杀死,这才立的孝庄帝。由此魏国大乱。过了三年,孝庄帝死,五年后北魏分为东魏和西魏,因而祖师在少林寺的时候,正值魏国内乱。等到宋云回来的时候,孝庄帝已经去世五六年,国家也早被分割了,哪有孝庄帝命令开启墓穴的说法?按,《唐史》说:后来魏末时,有个叫达摩的僧人航海来中国,去世之后,这年魏国使节宋云从葱岭回来,看见了他。宋云的门徒挖开他的墓穴,只有一只鞋子留在里面。这才是真实的记载。)
(五灯会元白话文)
四行观
弟子昙琳序
法师者,西域南天竺国人2,是大婆罗门国王第三之子也。神慧疏朗,闻皆晓悟,志存摩诃衍道3,故舍素从缁4,绍隆圣种。冥心虚寂,通鉴世事,内外俱明,德超世表。悲悔边隅正教陵替5,遂能远涉山海,游化汉魏。忘心之士6莫不归信;存见之流7乃生讥谤。于时,唯有道育、慧可,此二沙门,年虽后生,俊志高远。幸逢法师,事之数载,虔恭咨启,善蒙师意。法师感其精诚,诲以真道,令如是安心,如是发行,如是顺物,如是方便。此是大乘安心之法,令无错谬。如是安心者,壁观。如是发行者,四行。如是顺物者,防护讥嫌。如是方便者,遣其不著。此略序所由云尔。
夫入道多途,要而言之,不出二种:一是理入,二是行入。
理入者,谓藉教悟宗8。深信含生9同一真性,但10为客尘妄11想所覆,不能显了。若也舍妄归真,凝住壁观12,无自无他,凡圣等一13,坚住不移,更不随于文教14,此即与理冥符,无有分别,寂然无为,名之理入。
行入者,谓四行。其余诸行,悉入此中。何等四耶?一报冤行,二随缘行,三无所求行,四称法行15。
云何报冤16行?谓修道行人,若受苦时,当自念言:我从往昔无数劫中,弃本从末,流浪诸有17,多起冤憎18,违害19无限;今虽无犯,是我宿殃恶业果熟,非天非人所能见与20,甘心忍受,都无冤诉21。经云:“逢苦不忧”。何以故?识达本故22。此心生时,与理相应,体冤进道,故说言报冤行。
二随缘行者:众生无我,并缘业所转23,苦乐齐受,皆从缘生。若得胜报24荣誉等事,是我过去宿因所感,今方得之,缘尽还无,何喜之有?得失从缘,心无增减,喜风不动,冥顺于道,是故说言随缘行也。
三无所求行者:世人长迷,处处贪著,名之为求。智者悟真,理将俗反25,安心无为,形随运转,万有斯空,无所愿乐。功德、黑暗26,常相随逐;三界久居,犹如火宅;有身皆苦,谁得而安?了达此处,故舍诸有,息27想无求。经云:“有求皆苦,无求乃乐。”判知28无求真为道行,故言无所求行也。
四称法行者29:性净之理,目之为法。此理众相斯空,无染无著,无此无彼。经曰:“法无众生,离众生垢故;法无有我,离我垢故”。智者若能信解此理,应当称法而行。法体无悭,于身命财,行檀舍施,心无吝惜。达30解三空,不倚不著,但为去垢,称化众生而不取相31。此为自行,复能利他,亦能庄严菩提之道。檀施既尔,余五32亦然。为除妄想,修行六度而无所行,是为称法行。
说偈言33:
外息诸缘,内心无喘。心如墙壁,可以入道。
明佛心宗,等无差误。行解相应,名之曰祖——
〖注解〗
1.本文原名《菩提达磨大师略辨大乘入道四行》,最早见于《楞伽师资记》,并附弟子昙琳序,后被收录于《景德传灯录》卷三十。本书所录文本,以《大正藏》第五十一册《景德传灯录》所载为底本,参照《大正藏》第八十五册《楞伽师资记》、《卍续藏经》等第六十三册《菩提达磨大师略辨大乘入道四行观》校勘。此论为达磨祖师亲口所宣,由弟子记录而成,公认是达磨祖师的唯一语录,但是此论在敦煌资料发现之前,一直得不到学界的承认。近代以来,由于敦煌资料的发现,此论才重新被认定为达磨所说。在敦煌资料中,此论,又慰问团《二入四行论》详略不同,至今尚无定本。目前所能知道的版本有:(1)朝鲜本《菩提达磨四行论》二种,即是天顺八年(1464)及李氏朝鲜隆熙二年(1908)所刊行二种版本,后者收入《禅门撮要》中。(2)北京图书馆藏敦煌写本,宿九九号。(3)伦敦大英博物馆藏敦煌写本,S.2715号及3375号。(4)法国国民图书馆藏敦煌写本,P.3018号及4634号。其中,北京图书馆藏的敦煌写本与伦敦博物馆藏的敦煌写本S.2715号,已由铃木大拙对照朝鲜本加以校订,收录在《禅思想史研究》中。S.3375号及P.3018、4634号等三本,都只是中间部分的断片,为近年所发现。上述敦煌写本,均缺少卷首部分,所以无法确定知本来的题名,今所谓《二入四行论》,乃统指前面所说的敦煌写本,包括杂录部分。
2.原无“人”字,据《卍续藏经》本补。
3.摩诃衍道:即大乘教法。
4.舍素从缁:指舍俗出家。素,借指在家人。缁,指代出家人。从,一作“随”。
5.陵替:废驰,衰落。
6.忘心之士:《楞伽师资记》作“亡心寂默之士”。
7.存见之流:《楞伽师资记》作“取相存见之流”。
8.藉教悟宗:借助教下之理,契悟宗门之旨。教指禅宗以外的教门。宗指教外别传的禅宗。
9.含生:有情众生。
10.原作“俱”,今据《卍续藏经》本改为“但”。
11.客尘:即烦恼之义,相对于“清净自性”而言烦恼本非心性固有之物,乃因迷理而起,故称为客;又以烦恼能污染吾人之心性,犹如尖埃之染污万物,故称为尘。以佛法真理而言,人性本身清净无染,一无尘垢,然因外境现象纷沓,导致对境生迷而心生烦恼。
12.壁观:面壁静观之意,后专指达磨禅法,指一心禅观,身心如墙壁,寂静而不动,一切妄想不能侵入。《禅源诸诠集都序》卷二中讲,达磨以壁观教人安心,外息诸缘,内心无喘是,心如墙壁,可以入道。
13.等一:平等不二。
14.文教:文字教法。
15.《景德传灯录》卷十三作“称法之行”,今从《楞伽师资记》及《卍续藏经》本,去掉“之”字。
16.冤:无过而受罪,谓之冤。
17.诸有:泛指生死苦海。众生之果报,有因必有果,故称之为有。
18.冤憎:怨恨,仇恨。
19.违害:触恼伤害(众生)。违,触忤。
20.见与:犹言给与、强加。
21.冤诉:觉得冤屈而愤愤不平。
22.原为“识达故”,今据《楞伽师资记》,补“本”字。
23.缘业所转:被业力所牵制。
24.胜报:好报。
25.理将俗反:依乎真理,返本还源,不被贪嗔痴等烦恼所迷。
26.功德、黑暗:即功德天、黑暗女。事见《大般涅槃经》卷十二。“迦叶,如有女人入于他舍。是女端正,顔貌瑰丽,以好璎珞庄严其身。主人见已,即便问言:‘汝字何等?系属于谁?’女人答言:‘我身即是功德天主。’主人问言:‘汝所至处,为何所作?’女人答言:‘我所至处,能与种种金银、琉璃、颇梨、真珠、珊瑚、虎珀、磲、马瑙、象马、车乘、奴婢、仆使。’主人闻已,心生欢喜,踊跃无量:‘我今福德故,令汝来至我舍宅。’即便烧香、散花、供养、恭敬、礼拜。复于门外,更见一女。其形丑陋,衣裳弊坏,多诸垢腻。皮肤皴裂,其色艾白。见已问言:‘汝字何等?系属谁家?’女人答言:‘我字黑暗。’复问:‘何故名为黑暗?’女人答言:‘我所行处,能令其家所有财宝一切衰秏。’主人闻已,即持利刀作如是言:‘汝若不去,当断汝命。’女人答言:‘汝甚愚痴,无有智慧。’主人问言:‘何故名我痴、无智慧?’女人答言:‘汝舍中者即是我姊。我常与姊,进止共俱。汝若驱我,亦当驱彼。’主人还入,问功德天:‘外有一女,云是汝妹,实为是不?’功德天言:‘实是我妹。我与此妹,行住共俱,未曾相离。随所住处,我常作好,彼常作恶。我常利益,彼常作衰。若爱我者,亦应爱彼。若见恭敬,亦应敬彼。’主人即言:‘若有如是好恶事者。我俱不用,各随意去。’是时二女,俱共相将还其所止。尔时主人见其还去,心生欢喜,踊跃无量。”
27.息,《卍续藏经》本作“止”。
28.判知:推知,推断出。
29.原无“者”字,据《楞伽师资记》补。
30.达,《卍续藏经》本作“脱”。
31.称化众生而不取相,《楞伽师资记》作“摄(一作“摄化”)众生而无(一和“不”)取相”
32.余五:指其它五度,即持戒、忍辱、精进、禅定、般若。
33.喘:chuǎn(上声),呼吸急促。一说,同“惴”,zhuì(去声),恐惧。
血脉论
1、三界兴起2,同归一心。前佛后佛,以心传心,不立文字。
2、问曰:若不立文字,以何为心?
答曰:汝问吾即是汝心,吾答汝即是吾心。吾若无心,因何解答汝?汝若无心,因何解问吾?问吾即是汝心,从无始旷大劫以来,乃至施为运动,一切时中,一切处所,皆是汝本心,皆是汝本佛。即心是佛,亦复如是。除此心外,终无别佛可得。离此心外,觅菩提涅槃,无有是处。自性真实,非因非果。法即是心义。自心是菩提,自心是涅槃。若言心外有佛及菩提可得,无有是处。佛及菩提皆在何处?譬如有人以手捉虚空,得否?虚空但有名,亦无相貌,取不得,舍不得,是捉空不得。除此心外觅佛,终不得也。佛是自心作得,因何离此心外觅佛?前佛后佛,只言其心:心即是佛,佛即是心;心外无佛,佛外无心。若言心外有佛,佛在何处?心外既无佛,何起佛见?递相诳惑,不能了本心,被它无情物摄,无自由分。若又不信,自诳无益,佛无过患。众生颠倒,不觉不知自心是佛。若知自心是佛,不应心外觅佛。佛不度佛,将心觅佛而不识佛,但是外觅佛者,尽是不识自心是佛。亦不得将佛礼佛,不得将心念佛。佛不诵经,佛不持戒,佛不犯戒,佛无持犯,亦不造善恶。
若欲觅佛,须是见性;性即是佛。若不见性,念佛、诵经、持斋、持戒亦无益处。念佛得因果,诵经得聪明,持戒得生天,布施得福报,觅佛终不得也。若自己不明了,须参善知识,了却生死根本。若不见性,即不名善知识。若不如此,纵说得十二部经,亦不免生死轮回,三界受苦,无有出期。昔有善星比丘3,诵得十二部经,犹自不免轮回,为不见性。善星既如此,今时人讲得三五本经论,以为佛法者,愚人也。若不识得自心,诵得闲文书,都无用处。若要觅佛,直须见性。性即是佛,佛即是自在人,无事无作人。若不见性,终日茫茫,向外驰求,觅佛元来不得。虽无一物可得,若求会,亦须参善知识,切须苦求,令心会解。
生死事大,不得空过,自诳无益。纵有珍宝如山,眷属如恒河沙,开眼即见,合眼还见么?故知有为之法,如梦幻等。若不急寻师,空过一生。然而佛性自有,若不因师,终不明了。不因师悟者,万中希有。若自己以缘会合,得圣人意,即不用参善知识。此即是生而知之,胜学也。若未悟解,须勤苦参学,因教方得悟。若自明了,不学亦得。不同迷人,不能分别皂白,妄言宣佛敕,谤佛忌法4。如斯等类,说法如雨,尽是魔说,即非佛说。师是魔王,弟子是魔民,迷人任它指挥,不觉堕生死海。但是不见性人,妄称是佛,此等众生,是大罪人,诳他一切众生,令入魔界。若不见性,说得十二部经教,尽是魔说,魔家眷属,不是佛家弟子。既不辨皂白,凭何免生死?
若见性即是佛,不见性即是众生。若离众生性、别有佛性可得者,佛今在何处?众生性即是佛性也。性外无佛,佛即是性;除此性外,无佛可得,佛外无性可得。
3、问曰:若不见性,念佛、诵经、布施、持戒、精进,广兴福利,得成佛否?
答曰:不得。
又问:因何不得?
答曰:有少法可得,是有为法,是因果,是受报,是轮回法,不免生死,何时得成佛道?成佛须是见性。若不见性,因果等语,是外道法。若是佛,不习外道法。佛是无业5人,无因果;但有少法可得,尽是谤佛,凭何得成?但有住著一心、一能、一解、一见,佛都不许。佛无持犯,心性本空,亦非垢净。诸法无修无证,无因无果。佛不持戒,佛不修善,佛不造恶,佛不精进,佛不懈怠,佛是无作6人。但有住著心见佛,即不许也。佛不是佛,莫作佛解。若不见此义,一切时中,一切处处,皆是不了本心。若不见性,一切时中拟作无作想,是大罪人,是痴人,落无记空中,昏昏如醉人,不辨好恶。若拟修无作法,先须见性,然后息缘虑。若不见性、得成佛道,无有是处。有人拨无7因果,炽然作恶业,妄言本空、作恶无过;如此之人,堕无间黑暗地狱,永无出期。若是智人,不应作如是见解。
4、问曰:既若8施为运动,一切时中皆是本心,色身无常之时,云何不见本心?
答曰:本心常现前,汝自不见。
问曰:心既见9在,何故不见?
师云:汝曾作梦否?
答:曾作梦。
问曰:汝作梦之时,是汝本身否?
答:是本身。
又问:汝言语施为运动,与汝别不别?
答:不别。
师云:既若不别,即10此身是汝本法身,即此法身是汝本心。此心从无始旷大劫来,与如今不别;未曾有生死,不生不灭,不增不减,不垢不净,不好不恶,不来不去,亦无是非,亦无男女相,亦无僧俗老少,无圣无凡,亦无佛,亦无众生,亦无修证,亦无因果,亦无筋力,亦无相貌;犹如虚空,取不得、舍不得;山河石壁不能为碍,出没往来,自在神通,透五蕴山,渡生死河,一切业拘11此法身不得。此心微妙难见。此心不同色心。此心是人皆欲得见。于此光明中,运手动足者如恒河沙,及乎12问著,总道不得,犹如木人相似。总是自己受用,因何不识?佛言,一切众生尽是迷人,因此作业,堕生死河,欲出还没,只为不见性。众生若不迷,固何问著其中事,无有一人得会者?自家运手动足,因何不识?故知圣人语不错,迷人自不会晓。故知此难明,惟佛一人能会此法;余人天及众生等,尽不明了。若智慧明了,此心方名法性,亦名解脱。生死不拘,一切法拘他不得,是名大自在王如来,亦名不思议,亦名圣体,亦名长生不死,亦名大仙。名虽不同,体即是一。圣人种种分别,皆不离自心。
心量广大,应用无究。应眼见色,应耳闻声,应鼻嗅香,应舌知味,乃至施为运动,皆是自心。一切时中,但有语言,即是自心。故云“如来色无尽,智慧亦复然”。色无尽是自心,心识善能分别一切,乃至施为运用,皆是智慧。心无形相,智慧亦无尽,故云“如来色无尽,智慧亦复然”。四大色身即是烦恼,色身即有生灭。法身常住而无所住,如来法身常不变异,故经云:“众生应知,佛性本自有之”。迦叶只是悟得本性。本性即是心,心即是性,即此同诸佛心。前佛后佛只传此心,除此心外,无佛可得。颠倒众生不知自心是佛,向外驰求,终日忙忙,念佛礼佛,佛在何处?不应作如是等见,但识13自心,心外更无别佛。
经云:“凡所有相,皆是虚妄”。又云:“所在之处,即为有佛”。自心是佛,不应将佛礼佛。但是有佛及菩萨相貌忽尔见14前,亦切不用礼敬——我心空寂,本无如是相貌;若取相,即是魔,尽落邪道。若是幻从心起,即不用礼。礼者不知,知者不礼,礼被魔摄。恐学人不知,故作是辨。诸佛如来本性体上,都无如是相貌,切须在意。但有异境界,切不用采括15,亦莫生怕怖,不要疑惑——我心本来清净,何处有如许相貌?乃至天、龙、夜叉、鬼神、帝释、梵王等相,亦不用心生敬重,亦莫怕惧——我心本来空寂,一切相貌皆是妄相,但莫取相。若起佛见、法见及佛菩萨等相貌而生敬重,自堕众生位中。若欲直会,但莫取一切相即得,更无别语。都无定实,幻无定相,是无常法;但不取相,合他圣意。故经云:“离一切相,即名诸佛”。
5、问曰:因何不得礼佛菩萨等?
答曰:天魔波旬、阿修罗示见16神通,皆作得菩萨相貌;种种变化,皆是外道,总不是佛。佛是自心,莫错礼拜。佛是西国语,此土云觉性。觉者灵觉,应机接物,扬眉瞬目,运手动足,皆是自己灵觉之性。性即是心,心即是佛,佛即是道,道即是禅。禅之一字,非凡圣所测。直见本性,名之为禅。若不见本性,即非禅也。假使说得千经万论,若不见本性,只是凡夫,非是佛法。
至道幽深,不可话会17,典教凭何所及?但见本性,一字不识亦得。见性即是佛。圣体本来清净,无有杂秽。所有言说,皆是圣人从心起用。用体本来空,名言尚不及,十二部经凭何得及?道本圆成,不用修证。道非声色,微妙难见;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不可向人说也。唯有如来能知,余人天等类,都不觉知。凡夫智不及,所以有执相;不了自心本来空寂,妄执相及一切法,即堕外道。若知诸法从心生,不应有执;执即不知。若见本性,十二部经总是闲文字。千经万论,只是明心,言下契会,教将何用?至理绝言,教是言词,实不是道。道本无言,言说是妄。
若夜梦见楼阁宫殿象马之属,及树木丛林池亭如是等相,不得起一念乐著;尽是托18生之处,切须在意。临终之时,不得取相,即得除障。疑心瞥起,即被魔摄。法身本来清净无受,只缘迷故,不觉不知,因兹故妄受报。所以有乐著,不得自在。只今若悟得本来身心,即不染习。若从圣入凡,示现种种杂类等,自为众生,故圣人逆顺皆得自在,一切业拘他不得。圣成久矣,有大威德,一切品类业被他圣人转,天堂地狱无奈他何。凡夫神识昏昧,不同圣人内外明彻。若有疑即不作,作即流浪生死,后悔、无相救处。贫穷困苦皆从妄想生。若了是心,递相劝勉,但无作而作,即入如来知见。
初发心人,神识总不定。若梦中频见异境,辄不用疑,皆是自心起故,不从外来。梦若见光明出现,过于日轮,即余习顿尽,法界性见。若有此事,即是成道之因,唯可自知,不可向人说。或静园林中,行住坐卧,眼见光明,或大或小,莫与人说,亦不得取,亦是自性光明。或静暗中,行住坐卧,眼见光明,与昼无异,不得怪,并是自心欲明显。或夜梦中,见星月分明,亦自心诸缘欲息,亦不得向人说。梦若昏昏,犹如阴暗中行,亦是自心烦恼障重,亦可自知。
若见本性,不用读经念佛。广学多知无益,神识转昏。设教只为标心;若识心,何用看教?若从凡入圣,即须息业养神,随分过日。若多嗔恚,令性转与道相违,自赚19无益。圣人于生死中,自在出没,隐显不定,一切业拘他不得。圣人破邪魔。一切众生但见本性,余习顿灭,神识不昧,须是直下便会,只在如今。欲真会道,莫执一切法,息业养神,余习亦尽,自然明白,不假用功。外道不会佛意,用功最多,违背圣意,终日区区20念佛转经,昏于神性,不免轮回。佛是闲人,何用区区广求名利,后时何用?但不见性人,读经念佛,长学精进,六时行道,长坐不卧,广学多闻,以为佛法。此等众生,尽是谤佛法人。
前佛后佛,只言见性。诸行无常,若不见性,妄言我得阿耨菩提,此是大罪人。十大弟子中,阿难多闻第一,于佛无识,只学多闻。二乘外道皆无识佛,识数21修证,堕在因果,是众生报,不免生死。违背佛意,即是谤佛众生,杀却无罪过。经云:“阐提人不生信心,杀却无罪过”。若有信心,此人是佛位人。若不见性,即不用取次22谤他良善,自赚无益。善恶历然,因果分明,天堂、地狱只在眼前。愚人不信,现堕黑暗地狱中,亦不觉不知;只缘业重故,所以不信。譬如无目人,不信道23有光明,纵向伊说,亦不信,只缘盲故,凭何辨得日光?愚人亦复如是。现今堕畜生杂类,诞24在贫穷下贱,求生不得,求死不得。虽受是苦,直问著,亦言我今快乐,不异天堂。故知一切众生,生处为乐,亦不觉不知。如斯恶人,只缘业障重故,所以不能发信心者,不自由他25也。
若自心是佛,不在剃除须发,白衣亦是佛。若不见性,剃除须发,亦是外道。
6、问曰:白衣有妻子,淫欲不除,凭何得成佛?
答曰:只言见性,不言淫欲。只为不见性;但得见性,淫欲本来空寂,不假断除,亦不乐著。何以故?性本清净故。虽处在五蕴色身中,其性本来清净,染污不得。法身本来无受,无饥无渴,无寒无热,无病,无恩爱,无眷属,无苦乐,无好恶,无短长,无强弱,本来无有一物可得。只缘执有此色身,因即有饥渴寒热瘴病等相;若不执,即一任作为,于生死中得大自在,转一切法,与圣人神通自在无碍,无处不安。若心有疑,决定透一切境界不过。不作最好;作了不免轮回生死。若见性,旃陀罗亦得成佛。
7、问曰:旃陀罗杀生作业,如何得成佛?
答曰:只言见性,不言作业;纵作业不同,一切业拘他不得。从无始旷大劫来,只为不见性,堕地狱中,所以作业轮回生死。纵悟得本性,终不作业。若不见性,念佛免报不得,非论26杀生命。若见性,疑心顿除,杀生命亦不奈他何。
8、西天二十七祖,只是递传心印。吾今来此土,唯传一心,不言戒、施、精进、苦行,乃至入水火、登于27剑轮,一食卯斋28,长坐不卧,尽是外道有为法。若识得施为运动灵觉之性,即诸佛心。前佛后佛,只言传心,更无别法。若识此法,凡夫一字不识,亦是佛。若不识自己灵觉之性,假使身破如微尘,觅佛终不得也。
佛者,亦名法身,亦名本心;此心无形相,无因果,无筋骨,犹如虚空,取不得,不同质碍,不同外道。此心除如来一人能会,其余众生迷人不明了。此心不离四大色身中。若离此心,即无能运动;是身无知,如草木瓦砾,身是无情,因何运动?若自心动,乃至语言施为运动,见闻觉知,皆是心动。心动用动,动即其用。动外无心,心外无动。动不是心,心不是动。动本无心,心本无动。动不离心,心不离动。动无心离,心无动离。动是心用,用是心动。即动即用,不动不用。用体本空,空本无动;动用同心,心本无动。故经云:“动而无所动。”是故终日见而未曾见,终日闻而未曾闻,终日觉而未曾觉,终日知而未曾知,终日行坐而未曾行坐,终日嗔喜而未曾嗔喜。故经云:“言语道断,心行处灭。”见闻觉知,本自圆寂,乃至嗔喜痛痒,何异木人,只缘推寻痛痒不可得故。经云:“恶业即得苦报,善业即有善报”。不但嗔堕地狱,喜即生天;若知嗔喜性空,但不执,即诸业脱。若不见性,诵经决无凭,说亦无尽。
略标邪正如是,不及一二也29。
9、偈曰30:
吾本来此土,传法救迷情。一华开五叶,结果自然成。
江槎分玉浪,管炬开金锁。五口相共行,九十无彼我。31——
〖注解〗
1.俗称《达磨血脉论》,为《少室六门》中的第六门,收在《大正藏》第四十八册、《卍续藏经》第六十三册、《禅宗全书》第一零一册。有人认为该书并非达磨,所作,应是与《宝林传》同时或稍后时期,假借达磨之名而撰述的。关于作者,有说应属马祖系传人,有说是牛头系弟子。一书所录文本,以《大正藏本》为底本,参照《卍续藏经》本校勘。《卍续藏经》本,文首有任哲齐序,今从《大正藏》本,略去任哲序。
2.兴起,《卍续藏经》本作“混起”。
3.善星比丘,传说是佛为太子时之子。出家读诵十二部经,能断欲界之烦恼,发得第四禅定,谓为真涅槃。然彼近恶友,退失所得之解脱,以为无涅槃之法,起拨无因果之邪见,且向佛起恶心,生堕无间地狱,因之称为阐提比丘。阐提者,一阐提之路,不信之义,不成佛之义,又称曰四禅比丘。《涅槃经》卷三十三云:“善星比丘是佛菩萨时子,出家之后受持读诵分别解说十二部经,坏欲界结,获得四禅。(中略)善星比丘虽复读诵分别解脱十二部经获得四禅,乃至不解一偈一句之义,亲近恶友,退失四禅。失四禅已,生恶邪见。作如是言:无佛无法,无有涅槃。(中略)善男子!汝若不信如是事者,善量比丘今者在尼边禅河,可共往问。尔时如来即与迦叶往善星所,善星比丘遥见如来,见已,即生恶邪之心。以恶心故,生身陷入阿鼻地狱。(中略)以其宣说无因无果、无有作业,尔乃记彼永断善根,是一阐提厕下之人,地狱劫住。”
4.原作“妄法”,今从《卍续藏经》本及《禅宗全书》本改为“忌法”。忌法,因嫉恨而诽谤正法。
5.无业:不造作生死业。
6.无作:无为,无心而应物。
7.拨无:废除,否定。
8.既若:犹言既然。
9.见,同“现”。
10.原本作“即是”,今从《卍续藏经》本删去“是”字。
11.拘:系缚,束缚。
12.原作“及于”,今从《卍续藏经》本改为“及乎”。
13.《卍续藏经》本亦作“知”。
14.见:同“现”。
15.采括:犹言理睬、执著。
16.示见:示现。
17.话会:从文字语言中领会得。
18.原作“诧”,今从《卍续藏经》本改为“托”。
19.赚:欺骗。
20.区区:辛劳貌。
21.数:就小乘一切有部而言,数有二义,一指慧数,二指法数,均以断惑证真为归旨。就外道之数论派而言,数指以分别智计度诸法,安名立论。
22.取次:任意,随便。
23.不信道:不相信。
24.诞:生,出生。
25.不自由他:即不能自主,被他物所转。他,《卍续藏经》本作“它”。
26.非论:犹言“更不用说”。
27.原无“于”字,据《卍续藏经》本补。
28.《卍续藏经》本无“卯斋”二字。今从《大正藏》本。卯斋,早斋,早饭。
29.《卍续藏经》后,有“颂曰:心心心,难可寻。宽时遍法界,窄也不容针。我本求心不求佛,了知三界空无物。若欲求佛但求心,只这心心心是佛。我本求心心自持,求心不得待心知。佛性不从心外得,心生便是罪生时。”今从《大正藏》本。
30.原本作“说颂曰”,今从《卍续藏经》本,改作“偈曰”。
31.《卍续藏经》本只载前四句偈,无后四句偈。今从《大正藏》本。
悟性论
1.夫道者,以寂灭为体。修者,以离相为宗。故经云:“寂来是菩提,灭诸相故”。佛者,觉也;人有觉心,得菩提道,故名为佛。经云:“离一切诸相,即名诸佛。”是知有相是无相之相,不可以眼见,唯可以智知。若闻此法者,生一念信心,此人以2发大乘,超三界3。
2.三界者,贪嗔痴是。返贪嗔痴为戒定慧,即名超三界。然贪嗔痴亦无实性,但据众而言矣。能返照、了了见,贪嗔痴性即是佛性,贪嗔痴外更无别有佛性。经云:“诸佛从本来,常处于三毒,长养于白法,而成于世尊”。三毒者,贪嗔痴也。言大乘、最上乘者皆菩萨所行之处也。无所不乘,亦无所乘,终日乘未尝乘,此为佛乘。经云:“无乘为佛乘也”。
3.若人知六根不实,五蕴假名,遍体求之,必无定处,当知此人解佛语。经云:“五蕴窟宅,是名禅院;内照开解,即大乘门。”不忆一切法,乃名为禅定。若了此言者,行住坐卧皆是禅定。知心是空,名为见佛。何以故?十方诸佛皆以无心、不见于心,名为见佛。舍身不吝,名大布施。离诸动定,名大坐禅。何以故?凡夫一向动,小乘一向定;为出过凡夫、小乘之坐禅,名大坐禅。若作此会者,一切诸相不离自解,一切诸病不治自差4。此皆大禅定力。凡将心求法者为迷,不将心求法者为悟。不著文字名解脱,不染六尘名护法,出离生死名出家,不受后有名得道,不生妄想名般涅槃,不处无明为大智慧,无烦恼处名般涅槃,无相处名为彼岸。迷时有此岸,悟时无此岸。何以故?为凡夫一向住此。若觉最上乘者,心不住此,亦不住彼,故能离于此彼岸也。若见彼岸异于此岸,此人之心已无禅定。
4.烦恼名众生,悟解名菩提,亦不一不异,只隔其迷悟耳。迷时有世间可出,悟时无世间可出。平等法中,不见凡夫异于圣人。经云:“平等法者,凡夫不能入,圣人不能行。”平等法者,唯5大菩萨与诸佛如来行也。若见生异于死,动异于静,皆名不平等。不见烦恼异于涅槃,是名平等。何以故?烦恼与涅槃,同是一性空故。是以小乘妄断烦恼,妄入涅槃,为涅槃所滞。菩萨知烦恼性空,即不离空,故常在涅槃。
5.涅槃者,涅而不生,槃而不死,出离生死,出6般涅槃。心无去来,即入涅槃。是知涅槃即是空心。诸佛入涅槃者,即是无妄想处。菩萨入道场者,即是无烦恼处。空闲处者,即是无贪嗔痴也。贪为欲界,嗔为色界,痴为无色界。若一念心生,即入三界;一念心灭,即出三界。是知三界生灭,万法有无,皆由一心。
6.凡言一心7者,似破瓦石竹木无情之物。若知心是假名,无有实体,即知自寂之心亦是非有,亦是非无。何以故?凡夫一向生心,名为有;小乘一向不心,名为无;菩萨与佛未曾生心,未曾灭心,名为非有非无心。非有非无心,此名为中道。是知将心学法,则心法俱迷;不将心学法,则心法俱悟。凡迷者,迷于悟;悟者,悟于迷。正见之人,知心空无,即超迷悟。无有迷悟,始名正解、正见。色不自色,由心故色;心不自心,由色故心。是知心色两相,俱有生灭。有者有于无,无者无于有,是名真见。
7.夫真见者,无所不见,亦无所见,见满十方,未曾有见。何以故?无所见故,见无见故,见非见故。凡夫所见,皆名妄想。若寂灭无见,始名真见。心境相对,见生于中;若内不起心,则外不生境,故心境俱净,乃名为真见。作此解时,乃名正见。不见一切法,乃名为真见。作此解时,乃名正见。不见一切法,乃名得道;不解一切法,乃名解法。何以故?见与不见,俱不见故;解与不解,俱不解故。无见之见,乃名真见;无解之解,乃名真解。夫真见者,非直见于见,亦乃见于不见。真解者,非直解于解,亦乃解于不解。凡有所解,皆名不解;无所解者,始名真解,解与不解,俱非解也8。经云:“不舍智慧名愚痴。”以心为空,解与不解俱是真;以心为有,解与不解俱是妄。若解时,法逐人;若不解时,人逐法。若法逐于人,则非法成法,若人逐于法,则法成非法。若人逐于法,则法皆妄;若法逐于人,则法皆真。是以圣人亦不将心求法,亦不将法求心,亦不将心求心,亦不将法求法。所以心不生法,法不生心,心法两寂,故常为在定。
8.众生心生,则佛法灭;众生心灭,则佛法生。心生则真法灭,心灭则真法生。已知一切法各不相属,是名得道人。知心不属一切法,此人常在道场。迷时有罪,解9时无罪。何以故?罪性空故。迷时,无罪见罪;若解时,即罪无罪。何以故?罪无处所故。经云:“诸法无性,真用莫疑,疑即成罪。”何以故?罪因疑惑而生。若作此解者,前世罪业即为消灭。迷时,六识五阴皆是烦恼生死法;悟时,六识五阴皆是涅槃无生死法。修道人不外求道。何以故?知心是道。若得心时,无心可得;若得道时,无道可得。若言将心求道得者,皆名邪见。迷时有佛有法,悟10无佛无法。何以故?悟即是佛法。
9.夫修道者,身灭道成,亦如甲拆树生。此业报身,念念无常,无一定法;但随念念修之;亦不得厌生死,亦不得爱生死,但念念之中,俱不妄想,则生证有余涅槃,死入无生法忍。眼见色时,不染于色;耳闻声时,不染于声,皆解脱也。眼不著色,眼为禅门;耳不著声,耳为禅门。总而言之,见色性者常解脱,见色相者常系缚。不为烦恼所系缚者即名解脱,更无别解脱。善观色者,色不生于心,心不生于色,即色与心俱是清净。无妄想时,一心是一佛国;有妄想时,一心是一地狱。众生造作妄想,以心生心,故常在地狱。菩萨观察妄想,不以心生心,故常在佛国。若不以心生心,则心心入空,念念归静,从一佛国至一佛国。若以心生心,则心心不静,念念归动,从一地狱历一地狱。若一念心起,则有善恶二业,有天堂地狱;若一念心不起,即无善恶二业,亦无天堂地狱。为体非有非无,在凡即有,在圣即无。圣人无其心,故胸臆空洞,与天同量。
10.心得涅槃时,即不见有涅槃。何以故?心是涅槃。若心外更见涅槃,此名著邪见也。一切烦恼为如来种子,为因烦恼而得智慧。只可道烦恼生如来,不可得道烦恼是如来。故身心为田畴,烦恼为种子,智慧为萌芽,如来喻于谷也。佛在心中,如香在树中。烦恼若尽,佛从心出;朽腐若尽,香从树出。即知树外无香,心外无佛。若树外有香,即是他香;心外有佛,即是他佛。
11.心中有三毒者,是名国土秽恶;心中无三毒者,是名国土清净。经云:“若使国土不净,秽恶充满,诸佛世尊于中出者,无有是处。”11不净、秽恶者,即无明三毒也;诸佛世尊者,即清净,觉悟心也。
12.一切言语无非佛法。若能无其所言,即尽日言是道;若能有其所言,即终日默而非道。是故如来言不乘12默,默不乘13言,言不离默。悟此言默者,皆在三昧。若知时而言,言亦解脱;若不知时而默者,默亦系缚。是故言若离相,言亦名解脱;默若着相,默即是系缚。夫文字者,本性解脱。文字不能就系缚,系缚自来就文字。法无高下;若见高下,即非法也。非法为筏,是法为人14。筏者,人乘其筏者,即渡非法,则是法也。
13.若以世俗言之,即有男女贵贱;以道言之,即无男女贵贱。以是天女悟道,不变女形;车匿15解真,宁移贱称乎?此盖非男女贵贱,皆由一相也。天女于十二年中,求女相了不可得,即知于十二年中,求男相亦不可得。十二年者,即十二入是也。
14.离心无佛,离佛无心;亦如离水无冰,亦如离冰无水。凡言离心无佛者,非是远离于心,但使不著心相。经云:“不见相,名为见佛。即是离心相也。离佛无心者;言佛从心出,心能生佛。然佛从心生,而佛未尝生心。亦如鱼生于水,水不生于鱼。欲观于鱼者,未见鱼而先见水;欲观佛者,未见佛而先见心。即知已见鱼者忘于水,已见佛者忘于心。若不忘于心,尚为心所惑;若不忘于水,尚被水所迷。众生与菩提,亦如冰之16与水;为三毒所烧,即名众生;为三解脱所净,即名菩提。为三冬所冻,即名为冰;为三夏所消,即名为水。若舍却冰,即无别水;若弃却众生,则无别菩提。明知冰性即是水性,水性即是冰性。众生性者,即菩提性也。
15.众生与菩提同一性,亦如乌头与附子17共根耳;但时节不同,迷悟异境,故有众生、菩提二名矣。蛇化为龙,不改其鳞;凡变为圣,不改其面。但知心者智内照,身者戒外贞。众生度佛,佛度众生,是名平等。众生度佛者,烦恼生悟解;佛度众生者,悟解灭烦恼。非无烦恼,非无悟解;是知非烦恼无以生悟解,非悟解无以灭烦恼。若迷时佛度众生,若悟时众生度佛。何以故?佛不自成,皆由众生度故。诸佛以无明为父,贪爱为母。无明贪爱皆是众生别名也。众生与无明,亦如右掌与左掌18,更无别也。迷时在此岸,悟时在彼岸。若知心空不见相,则离迷悟;既离迷悟,亦无彼岸。如来不在此岸,亦不在彼岸,不在中流。中流者,小乘人也;此岸者,凡夫也;彼岸者,菩提也。
16.佛有三身者:化身、报身、法身。若众生常作善根,即化身现。修智慧,即报身现。觉无为,即法身现。飞腾十方,随宜救济者,化身佛也。断惑修善,雪山成道者,报身佛也。无言无说,湛然常住者,法身佛也。若论至理,一佛尚无,何得有三?此言三身者,但据人智有上中下。下智之人妄兴福力,妄见化身佛;中智之人妄断烦恼,妄见报身佛;上智之人妄证菩提,妄见法身佛;上上智之人内照圆寂,明心即佛,不待心而得佛。是知三身与万法,皆不可取、不可说。此即解脱心,成于大道。经云:“佛不说法,不度众生,不证菩提。”此之谓矣!
17.众生造业,业不造众生。今世造业,后世受报,无有脱时。唯有至人19,于此身中,不造诸业,故不受报。经云:“诸业不造,自然得道。”岂虚言哉!人能造业,业不能造人。人若造业,业与人俱生;人若不造业,业与人俱灭。是知业由人造,人由业生。人若不造业,即业无由生人20也。亦如人能弘道,道不能弘人。今之凡夫,往往造业,妄说无报,岂不苦哉!若以至理而论之,前心造、后心报,何有脱时?若前心不造,即后心无报,亦安得妄见业报哉?
18.经云:“虽信有佛,言佛苦行,是名邪见。虽信有佛,言佛有金锵、马麦之报21,是名信不具足,是名一阐提。”解圣法者,名为圣人;解凡法者,名为凡夫。但能舍凡法就圣法,即凡夫成圣人矣。世间愚人,但欲远求圣人,不信慧解之心为圣人也。经云:“无智人中,莫说此经。”此经者,心也,法也。无智之人,不信此心、成于圣人,但欲远求外学,爱慕空中佛像光明香色等事,皆堕邪见,失心狂乱。经云:“若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八万四千法门,尽由一心而起。若心相内净,由22如虚空,即出离身心内八万四千烦恼病本也。凡夫当生忧死,饱临愁饥23,皆名大惑。所以圣人不谋其前,不虑其后,无恋当今,念念归道。24
19.夜坐偈云:
一更端坐结跏趺,怡神寂照胸同虚。
旷劫由来不生灭,何须生灭灭生渠。
一切诸法皆如幻,本性自空那用除。
若识心性非形像,湛然不动自如如。
二更凝神转明净,不起忆想真如性。
森罗万像并归空,更执有空还是病。
诸法本自非空有,凡夫妄25想论邪正。
若能不二其居怀,谁道即凡非是圣。
三更心净等虚空,遍满十方无不通。
山河石壁无能障,恒沙世界在其中。
世界本性真如性,亦无无性即含融。
非但诸佛能如此,有情之类普皆同。
四更无灭亦无生,量与虚空法界平。
无来无去无起灭,非有非无非暗明。
无起诸见如来见,无名可名真佛名。
唯有悟者应能识,未会众生由若26盲。
五更般若照无边,不起一念历三千。
欲见真如平等性,慎勿生心即目前。
妙理玄奥非心测,不用寻逐令疲极。
若能无念即真求,更若有求还不识。
20.真性颂27——
〖注解〗
1.见《少室六门》第五门。本书所录文字,以《大正藏》第四十八册《少室六门》为底本,参照《卍续藏经》第六十三册《达磨大师悟性论》校勘。
2.以,同“已”
3.原本“超三界”前有“乃”字,今从《卍续藏经》本删去。
4.差:音chài,同“瘥”,病除。
5.唯:《卍续藏经》本作“唯有”。
6.出:《大正藏》本及《卍续藏经》本均作“出”,而坊间本作“名”。
7.一心,《卍续藏经》本作“一法”。
8.这段的大意是说,真性(自性)超越于见与不见、解(悟)与不解(迷),对于见与不见、解与不解,都不生心。若在见与不见、解与不解二边上产生分别执着,即舍本逐末。故云“不见一法,乃名得道;不解一切法,用名解法。何以故?见与不见,俱不见故;解与不解,俱不解故。”虽然如是,真性,无论是见还是不见、解还是不解,都不曾失过,与见不见、解不解都没有交涉。何以故?真性是体,见不见、解不解俱是真怀之相用。故云“夫真见者,非直见于见,亦乃见于不见。真解者,非直解于解,亦乃解于不解。凡有所解,皆名不解;无所解者,始名真解;解与不解,俱非解也”
9.解,《卍续藏经》本作“将”,今从《大正藏》本。
10.坊间流通本,“悟”字后有“时”字。今从《大正藏》本及《卍续藏经》本。
11.见《大般涅槃经》卷二十四。原文是“若使世界不净充满,诸佛世尊于中出者,无有是处。善男子!汝今莫谓诸佛出于不净世界。当知是心不善、狭劣。汝今当知我实不出阎浮提界。”原本无“者”字,且“无有是处”的“是”作“此”字,今据《涅槃经》及《卍续藏经》本补“者”字,改“此”为“是”。“无有是处”,《卍续藏经》本作“无有此事”。
12.乘,《大正藏》本、《卍续藏经》本均和“乘”,但据上下文意看,疑为“乖”字。
13.同上
14.非法为筏,是法为人:这句话的意思是说,非法者,以法为目的,执着于法,忘记了解脱。是法者,以人之解脱。是法者,以人之解脱为目的,不执着于法,解脱之后,法亦当弃。
15.车匿,意译为应作、乐作、欲作、覆藏,乃净饭王之仆役,悉达太子逾城出家时,为太子之驭者,以太子意坚不返,遂持太子剃脱之须发、宝冠、明珠还宫。佛陀证道归城时,随佛陀出家。初傲慢,恶口之性不改,犯罪亦不悔过,与诸比丘不和,人称恶口车匿、恶性车匿。佛陀欲涅槃时,阿难请示佛陀,如何与阐怒等恶行比丘相处,佛陀言:“我灭度后,若彼阐怒不顺威仪,不受教试,汝等当共行梵檀罚,敕诸比丘,不得与语,亦勿往返教授从事。”此即后世佛弟子与不受教试者相处之道。佛陀入灭后,弟子依法治之,车匿比丘始悔悟,后随阿难学道,证阿罗汉果。
16.原本无“之”字,据《卍续藏经》本补。
17.乌头,为毛茛科多年生草本植物。其根经加工,即为附子,性辛甘热,有毒,归心肾脾经,有回阳救逆、助阳补火、散寒止痛之功效。
18.《卍续藏经》本作“左掌与右掌”。
19.至人,坊间流通本一作“圣人”,今从《大正藏》本及《卍续藏经》本,作“至人”。
20.原本作“人生”,今据《卍续藏经》本改为“生人”。
21.金锵马麦之报:金锵之报,《莲华面经》卷一:“复告阿难,善恶之业终不败亡。我于过去曾作商主,入于大海,活多人故,手杀一人,以是业缘,乃至成佛,犹尚身受金锵之报。”马麦之报,佛尝受阿耆达王之请,至彼国结夏安居,遇灾荒,谷米昂贵,受贩马人供养,与五百比丘共食马麦三月。此为佛十难之一。佛言,“过去世时,有比婆叶如来,在槃头摩跋城中,与大比丘众俱。有槃头王与诸臣民,请佛供养,及比丘僧,佛默然许之。王还,具馔已毕,即执香记,启曰:唯愿屈尊来受我供。佛敕大众往诣王宫。食毕各还。时为病比丘取食而归。尔时城中有婆罗门,教五百童子。佛从婆罗门所过时,婆罗门见食香美,便起妒意:‘此髡沙门,正应食马麦,不应食甘馔。’亦教童子言:‘此等师主,皆食马麦。’时婆罗门者,即我身是。五百童子者,五百罗汉是。我时言他食马麦故,受诸苦报,今虽得佛,由此残缘,我及众等于毗兰邑食马麦九十日也。”
22.由,同“犹”。
23.《卍续藏经》本作“饱临愁饥”。
24.坊间流通本后,尚有“若未悟此大理者,即须早求人天之善,无令两失”一句。疑为批注,混入正文,非为原文。
25.妄,《卍续藏经》本作“安”。
26.由若:犹若、好比。
27.此真性颂图上文字为“圆始终常妙极真离性情缘理空忘照灭身至净明。”可左旋,亦可右旋,根据个人的体悟,当有多种句读,如“圆始终常妙,极真离性情,缘理空忘照,灭身至净明”。
破相论
1、问曰:若复有人,志求佛道2,当修何法,最为省要?
答曰:唯观心一法,总摄诸法,最为省要。
2、问曰:何一法能摄诸法?
答曰:心者万法之根本,一切诸法唯心所生。若能了心,则万法俱备;犹如大树,所有枝条及诸花果,皆悉依根而始生,及伐树去根而必死。若了心修道,则省力而易成;不了心而修,则费功而无益。故知一切善恶皆由自心。心外别求,终无是处。
3、问曰:云何观心称之为了?
答曰:菩萨摩诃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了四大五阴本空无我;了见自心起用,有二种差别。云何为二?一者净心,二者染心。此二种心,法界自然、本来俱有,虽离假缘,合互相待。净心恒乐善因,染体常思恶业。若不受所染,则称之为圣;遂能远离诸苦,证涅槃乐。若随染心造业,受其缠覆,则名之为凡,沉沦三界,受种种苦。何以故?由彼染心障真如体故。《十地经》云:“众生身中,有金刚佛性,犹如日轮,体明圆满,广大无边;只为五阴重云所3覆,如瓶内灯光,不能显现。”又《涅槃经》云:“一切众生悉有佛性,无明覆故,不得解脱。”佛性者,即觉性也。但自觉觉他,觉智明了,则名解脱。故知一切诸善,以觉为根;因其觉根,遂能显现诸功德树。涅槃之果,因此而成。如是观心,可名为了。
4、问:上说真如佛性,一切功德,因觉为根,未审无明之心,以何为根?
答:无明之心,虽有八万四千烦恼情欲,及恒河沙众恶,皆因三毒以为根本。其三毒者,即贪嗔痴是也。此三毒心,自能具足一切诸恶;犹如大树,根虽是一,所生枝叶,其数无边。彼三毒根,一一根中,生诸恶业百千万亿,倍过于前,不可为喻。如是三毒心,于本体中,应现六根,亦名六贼,即六识也。由此六识,出入诸根,贪著万境,能成恶业,障真如体,故名4六贼。众生由此三毒六贼,惑乱身心,沉没生死,轮回六趣,受诸苦恼;犹如江河,因少泉源,涓流不绝,乃能弥漫,波涛万里。若复有人断其本源,即众流皆息。求解脱者,能转三毒为三聚净戒,转六贼为六波罗蜜,自然永离一切苦海。
5、问:六趣三界广大无边,若唯观心,何由免无穷之苦?
答:三界业报,唯心所生;本若无心,于三界中,即出三界。其三界者,即三毒也;贪为欲界,嗔为色界,痴为无色界,故名三界。由此三毒,造业轻重,受报不同,分归六处,故名六趣。
6、问:云何轻重分之为六?
答曰:众生不了正因,迷心修善,未免三界,生三轻趣。云何三轻趣?所谓迷修十善,妄求快乐,未免贪界,生于天趣。迷持五戒,妄起爱憎,未免嗔界,生于人趣。迷执有为,信邪求福,未免痴界,生阿修罗趣。如是三类,名三轻趣。云何三重趣?所谓纵三毒心,唯造恶业,堕三重趣。若贪业重者,堕恶鬼趣;嗔业重者,堕地狱趣;痴业重者,堕畜生趣。如是三重,通前三轻,遂成六趣。故知一切苦业,由自心生;但能摄心,离诸邪恶,三界六趣轮回之苦,自然消灭,即得解脱。
7、问曰:如佛所说,我于三大阿僧祇劫,无量勤苦,方成佛道。云何今说唯只观心而制三毒,即名解脱?
答:佛所说,言无虚妄也。阿僧祇劫者,即三毒心也;胡言阿僧祇,汉名不可数。此三毒心,于中有恒沙恶念,于一一念中,皆为一劫,如是恒沙不可数也,故言三大阿僧祇。真如之性,既被三毒之所覆盖,若不超彼三大恒沙毒恶之心,云何名为解脱?今若能转贪嗔痴等三毒心为三解脱,是则名为得度三大阿僧祇劫。末世众生愚痴钝根,不解如来三大阿僧祇秘密之说,遂言成佛尘劫未期,岂不疑误行人、退菩提道?!5
8、问:菩萨摩诃萨由持三聚净戒,行六波罗蜜,方成佛道。今令学者唯只观心,不修戒行,云何成佛?
答:三聚净戒者,即制三毒心也。制三毒心,成无量善聚。聚者,会也,无量善法普会于心,故名三聚净戒。六波罗蜜者,即净六根也。胡名波罗蜜,汉名达彼岸,以六根清净,不染六尘,即是度6烦恼河,至菩提岸,故名六波罗蜜。
9、问:如经所说,三聚净戒者,誓断一切恶,誓修一切善,誓度一切众生。今者唯言制三毒心,岂不文义有乖?
答:佛所说经,是真实语。菩萨摩诃萨,于过去因中修行时,为对三毒,发三誓愿。断一切恶,故常持戒,对于贪毒。誓修一切善,故常习定,对于嗔毒。誓度一切众生,故常修慧,对于痴毒。由持如是戒定慧等三种净法,故能超彼三毒成佛道也。诸恶消灭,名之为断。诸善具足,名之为修。以能断恶修善,则万行成就,自他俱利,普济群生,名之为度。故知所修戒行不离于心,若自心清净,则一切佛土皆悉清净。故经云:“心垢则众生垢,心净则众生净。欲得净土,当净其心。随其心净,则佛土净”。三聚净戒自然成就。
10、问曰:如经所说,六波罗蜜者,亦名六度;所谓布施、持戒、忍辱、精进、禅定、智慧。今言六根清净,名波罗蜜者,何为通会?又六度者,其义如何?
答:欲修六度,当净六根、降六贼。能舍眼贼,离诸色境,名为布施;能禁耳贼,于彼声尘,不令放逸,名为持戒;能伏鼻贼,等诸香臭,自在调柔,名为忍辱;能制舌贼,不贪诸味,赞咏讲说,名为精进;能降身贼,于诸触欲,湛然不动,名为禅定;能调意贼,不顺无明,常修觉慧,名为智慧。六度者,运也,六波罗蜜喻若船筏,能运众生,达于彼岸,故名六度。
11、问:经云:“释迦如来为菩萨时,曾饮三斗六升乳糜,方成佛道。”先因饮乳,后证佛果,岂唯观心得解脱乎7?
答:诚知所言无虚妄也8;必因食乳,然使成佛。言食乳者,有二种,佛所食者,不是世间不净之乳,乃是真如清净法乳也。三斗者,即三聚净戒;六升者,即六波罗蜜。成佛道时,由食如是清净法乳,方证佛果。若言如来食于世间和合不净牛膻腥乳者,岂不谤误之甚乎!真如者,自是金刚不坏无漏法身,永离世间一切诸苦;岂须如是不净之乳,以充饥渴!如经所说,其牛不在高原,不在下湿,不食谷麦糠麸,不与特牛9同群,其牛身作紫磨金色。言此牛者,毗卢舍那佛也。以大慈悲,怜愍一切,故于清净法体中,出如是三聚净戒、六波罗蜜微妙法乳,养10育一切求解脱者。如是真净之牛,清净之乳,非但如来饮之成道,一切众生若能饮者,皆得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
12、问:经中所说,佛令众生修造伽蓝,铸写形像,烧香散花,燃长明灯,昼夜六时,绕塔行道,持斋礼拜,种种功德,皆成佛道。若唯观心,总摄诸行,说如是事,应虚妄也。
答:佛所说经,有无量方便,以一切众生钝根狭劣,不悟甚深之义,所以假有为喻无为。若复不修内行,唯只外求,希望获福,无有是处。
言伽蓝者,西国语11,此土翻为清净地也。若永除三毒,常净六根,身心湛然,内外清净,是名修造伽蓝。
铸写形像者,即是一切众生求佛道也;所谓修诸觉行,彷像12如来真容妙相,岂是铸写金铜之所作乎?是故求解脱者,以身为炉,以法为火,以智慧为巧匠,以三聚净戒、六波罗蜜以为模样13;镕炼身中真如佛性,遍入一切戒律模中,如教14奉行,一无漏缺,自然成就真容之像。所谓究竟常住微妙色身,不是有为败坏之法。若人求道,不解如是铸写真容,凭何辄言功德?
又烧香者,亦非世间有相之香,乃是无为正法之香也;薰诸臭秽无明恶业,悉令消灭。正法香者,其有五种:一者戒香,所谓能断诸恶,能修诸善;二者定香,所谓深信大乘,心无退转;三者慧香,所谓常于身心,内自观察;四者解脱香,所谓能断一切无明结缚;五者解脱知见香,所谓观照常明,通达无碍。如是五种香,名为最上之香,世间无比。佛在世日,令诸弟子,以智慧火,烧如是无价宝香,供养十方诸佛。今时众生不解如来真实之义,唯将外火烧于世间沉檀、薰陆15质碍之香,希望福报,云何可得乎?
又散花者,义亦如是,所谓演说正法16,诸功德花,饶益有情,散沾一切;于真如性,普施庄严。此功德花,佛所赞叹,究竟常住,无凋落期。若复有人,散如是花,获福无量。若言如来令众生剪截缯彩,伤损草木,以为散花,无有是处。所以者何?持净戒者,于诸天地森罗万像,不令触犯;若误犯者,犹获大罪,况复今者故毁净戒,伤损万物,求于福报,欲益返损,岂有是乎?
长明灯者,即正觉心也,觉之明了17,喻之为灯。是故一切求解脱者,身18为灯台,心为灯炷,增诸戒行,以为添油;智慧明达,喻如灯火。常燃如是真正觉灯,而照一切无明痴暗。能以此法轮,次第相开示,即是一灯燃百千灯,灯灯无尽,故号长明。过去有佛,名曰燃灯,义亦如是。愚痴众生,不会如来方便之说,专行虚妄,执著有为,遂燃世间酥19油之灯,以照空室,乃称依教,岂不谬乎!所以者何?佛放眉间一毫相光,能照万八千世界,岂假如是酥油之灯,以为利益!审察斯理,应不然乎!
又六时行道者,所谓六根之中,于一切时,常行佛道,修诸觉行,调伏六根,长时不舍,名为六时行道。
绕塔行道者,塔者,是身也,当修觉行,巡绕身心,念念不停,名为绕塔。过去诸圣,皆行此道,至涅槃时。今时世人,不会此理,曾不内行,唯执外求;将质碍身,绕世间塔,日夜走骤,徒自疲劳,而于真性,一无利益。
又持斋者,当须会意,不达斯理,徒尔虚功。斋者齐也,所谓齐正身心,不令散乱。持者护也,所谓于诸戒行,如法护持,必须外禁六情,内制三毒,勤觉察清净身心,了如是义,名为持斋。食有五种:一者法喜食,所谓依持正法,欢喜奉行;二者禅悦食,所谓内外澄寂,身心悦乐;三者念食,所谓常念诸佛,心口相应;四者愿食,所谓行住坐卧,常求善愿;五者解脱食,所谓心常清净,不染俗尘。此五种食,名为持斋20。若复有人,不食如是五种净食,自言持斋,无有是处。唯断于无明之食,若辄触者21,名为破斋。若有破,云何获福?世有迷人,不悟斯理,身心放逸,皆为诸恶,贪欲恣情,不生惭愧,唯断外食,自为持斋,必无是处。
又礼拜者,当如法也,必须理体内明,事随权变,会如是义,乃名依法。夫礼者,敬也;拜者,伏也;所谓恭敬真性,屈伏无明,名为礼拜。若能恶情永灭,善念恒存,虽不理相22,名为礼拜。其相即法相也。世尊欲令世俗,表谦下心,亦为礼拜,故须屈伏外身,示内恭敬。觉外明内,性相相应。若复不行理法,唯执外求,内则放纵贪痴,常为恶业,外即空劳身相,诈现威仪23,无惭于圣,徒诳于凡,不免轮回,岂成功德!
13、问:如经说言,至心念佛,必得往生西方净土,以此一门,即应成佛。何假观心,求于解脱?
答:夫念佛者,当须正念。了义为正,不了义为邪。正念必得往生,邪念云何到彼哉?佛者,觉也,所谓觉察身心,勿令起恶也。念者,忆也,所谓忆持戒行,不忘精进,了如是义,名之为念。故知念在于心,非在于言。因筌24求鱼,得鱼忘筌;因言求意,得意忘言。既称念佛之名,须知念佛之道。若心无实,口诵空名,三毒内臻25,人我填臆26,将无明心,向外求佛,徒尔虚功。且如诵之与念,义理悬殊:在口曰诵,在心曰念。故知念从心起,名为觉行之门;诵在口中,即是音声之相。执相27求理,终无是处。故知过去诸圣所修念佛,皆非外说,唯只推心28。心即众善之源,心为万德之主。涅槃常乐,由真心生;三界轮回,亦从心起。心是出世之门户,心是解脱之关津。知门户者,岂虑难入29?识关津者,何忧不通30?
14、问:如《温室经》说,洗浴众僧,获福无量。此则凭于事法,功德始成,若为观心,可相应乎?
答:洗浴众僧者,非世间有为事也。世尊尝为诸弟子说《温室经》,欲令受持洗浴之法。其温室者,即身是也。所以燃智慧火,温净戒汤,沐浴身中真如佛性,受持七法,以自庄严。当日比丘,聪明上智,皆悟圣意,如说修行,功德成就,俱登圣果。今时众生,莫测其事,将世间水,洗质碍身,自谓依经,岂非误也!且真如佛性,非是凡形烦恼尘垢,本来无相,岂可将质碍水,洗无为身?事不相应,云何悟道?若欲身得净者,当观此身,本因贪欲不净所生,臭秽骈阗31,内外充满。若洗此身求于净者,犹如洗堑32,堑尽方净。以此验之,明知洗外非佛说也。是故假世事比喻真宗,隐说节事供养功德。其事有七,云何为七?一者净水,二者燃火,三者澡豆,四者杨枝,五者净灰,六者酥膏,七者内衣。举此七事,喻于七法。一切众生由此七法,沐浴庄严,能除毒心、无明垢秽。其七法者:一者净戒,洗荡愆非,犹如净水,濯诸尘垢。二者智慧,观察内外,犹如燃火,能温净水。三者分别,简弃诸恶,犹如澡豆,能净垢腻。四者真实,断诸妄想,犹如杨枝,能消口气。五者正信,决定无疑,犹如净灰,摩身障风33。六者柔和,忍辱甘受,犹如酥膏,通润皮肤。七者惭愧,悔诸恶业,犹如内衣,遮丑形体。如上七法,是经中秘密之义,皆是为诸大乘利根者说,非为少智下劣凡夫,所以今人无能解悟。
15、窃见今时浅识,唯知事相为功34,广费财宝,多伤水陆35,妄营像塔,虚役人夫36,积木叠泥,图青画绿,倾心尽力,损己迷它;未解惭愧,何曾觉悟!见有为则勤勤爱著,说无为则兀兀37如迷。且贪现世之小慈38,岂觉当来之大苦!此之修学,徒自疲劳,背正归邪,谁言获福?!但能摄心内照,觉观外明,绝三毒、永使销亡,闭六贼、不令侵扰;自然恒沙功德,种种庄严,无数法门,一一成就。超凡证圣,目击非遥。悟在须臾,何烦皓首?真门幽秘,宁可具陈?39
16、略述观心,详其少分,而说偈言:
我本求心心自持40,求心不知待心知。
佛性不从心外得,心生便是罪生时。
我本求心不求佛,了知三界空无物。
若欲求佛但求心,只这心心心是佛——
〖注解〗
1.《破相论》为《少室六门》中的第二门。其异本又称《观心论》。本书所录文本,以《大正藏》第四十八册《少室六门》为底本,参照《卍续藏经》第六十三册《达磨大师破相论》校勘。
2.《卍续藏经》本“道”后有“者”字。
3.原本无“所”,据《卍续藏经》本补“所”字。
4.原为“名为”,据《卍续藏经》本改为“故名”。
5.原本作“遂言成佛尘劫,斯岂不疑误行人”,今从《卍续藏经》本。
6.度,同“渡”。
7.乎,《卍续藏经》本作“也”。
8.《卍续藏经》本作“成佛如此,言无虚妄也”。
9.原本作“特牛”,《卍续藏经》本作“牜孛牛”或作“牸牛”。特牛,指公牛。牜孛牛、牸牛均指母牛。牜孛,音bó阳平。牸,音zì去声。
10.养育:原作“育”,据《卍续藏经》本改作“养育”。
11.西国语,《卍续藏经》本作“两国梵语”,“两”当为“西”。今从《大正藏》本。
12.彷像:摹仿。
13.原作“模楑”,今从《卍续藏经》本改作“模样”。模样,即“模型”。楑,音“kúi阳平”。
14.教,《卍续藏经》本作“敬”。
15.薰陆:植物名,产于西域,其树高大,状如古松,盛夏有木胶流出,可作香料。
16.演说正法,《卍续藏经》本作“岂说正法”。
17.《卍续藏经》本作“以觉明了”。
18.《卍续藏经》本“身”字前有“以”字。
19.原为“苏”,据文本义改为“酥”。下同。
20.持斋,《卍续藏经》本作“斋食”。
21.原作“辄作解者”,今据《卍续藏经》本改作“若辄触者”。这句话的意思是说,持斋就是要断无明食;若与此相反,经常与无明在一起,就是破斋。
22.虽不理相:意思就是说,虽然外表不行理法(即礼拜)。
23.诈现威仪:虚伪地做出种种威仪之相。诈,虚伪不实。
24.筌,音quān阳平,竹制捕鱼的工具。
25.臻:集聚。
26.人我填臆:人我分别、人我是非塞满胸中。
27.相,原本作“外”,据《卍续藏经》本改作“相”。
28.唯只推心:原作“只推内心”,今从《卍续藏经》本。
29.岂虑难入,《卍续藏经》本作“岂虑难成”。
30.何忧不通,《卍续藏经》本作“何忧不达”。
31.骈阗:布集,连属,充满。
32.堑:壕沟。
33.摩身障风:摩擦身体,防止邪风入体。障风,防风。
34.唯知事相为功:只知道从形式上做功夫,却不知从心性上去做功夫。
35.水陆:水里与陆地上所产的食物或生命。
36.虚役人夫:徒劳耗费人力。役,役使。
37.兀兀:昏沉貌。
38.小慈:犹言小善。
39.宁可具陈:岂能详细说明。宁可,岂能、怎能。
按:第13、14、15这几个段落,《卍续藏经》本之顺序与《大正藏》本有出入,今从《大正藏》本。
40.这句偈语的意思是说,我本来是想寻找自己的心,可是最终发现,我的心一刻也没有离开过我。
安心法门
1、迷时人逐法,解时法逐人。解则识摄色,迷则色摄识2。但有心分别计较,自身现量3者悉皆是梦。若识心寂灭,无一动念处,是名正觉。
2、问:云何自心现量?
答:见一切法有,有不自有,自心计作有。见一切法无,无不自无,自心计作无。乃至一切法亦如是,并是4自心计作有,自心计作无。又若人造一切罪,自见己之法王,即得解脱。若从事上得解者,气力壮;从事中见法者,即处处不失念。从文字解者,气力弱。即事即法者深,从5汝种种运为,跳踉颠蹶6,悉不出法界,亦不入法界。若以法界入法界,即是痴人。凡有所施为,皆不出法界心。何以故?心体是法界故。
3、问:世间人种种学问,云何不得道?
答:由见己故不得道。己者,我也。至人逢苦不忧,遇乐不喜,由不见己故。所以不知苦乐,由亡己7故。得至虚无,己自尚亡,更有何物而不亡也!
4、问:诸法既空,阿谁修道?
答:有阿谁,须修道;若无阿谁,即不须修道。阿谁者,亦我也。若无我者,逢物不生是非。是者,我自是,而物非是也;非者,我自非,而物非非也。即心无心,是为通达佛道。即物不起见,名为达道。逢物直达8,知其本源,此人慧眼开。智者任9物不任己,即无取舍违顺;愚人任己不任物,即有取舍违顺。不见一物,名为见道。不行一物,名为行道。即一切处无处,即作处无作法,即是见佛。若见相时,即一切处见鬼。取相故堕地狱。观法故得解脱。若见忆相分别,即受镬汤炉炭等事,现见生死相。若见法界性,即涅槃性;无忆想分别,即是法界性。心是非色,故非有;用而不废,故非无。用而常空,故非有。空而常用,故非无。
5、即说颂曰:
心心心,难可寻。
宽时遍法界,窄也不容针。
亦不睹恶而生嫌10,亦不观善而勤措11。
亦不舍智而近愚,亦不抱迷而就悟。
达大道兮过量,通佛心兮出度12。
不与凡圣同躔13,超然名之曰祖——
〖注解〗
1.《安心法门》为《少室六门》中的第四门,《宗镜录》和《正法眼藏》收有此文。本文依据《大正藏》第四十八册之文本校勘。
2.这两句话的意思是,悟解之后,心能够自主,不被色境所转;迷的时候则相反,心不能自主,被色境所系缚。解,觉悟。识,心。摄,摄持。
3.现量:指尚未加入概念活动,毫无分别思惟、筹度推求等概念作用,仅以直觉去量知色等外境诸法之自相。如眼见色,耳闻声等是。广义之现量,分为真现量、似现量两种,真现量系指不受幻相、错觉等影响,尚未加入概念等分别作用之直接经验;似现量则指由于幻相、错觉所致,或已加入概念分别作用之认识。狭义之现量多指真现量而言。
4.并是:都是。
5.从,同“纵”,任由。
6.跳踉颠蹶,跳跃颠仆。踉,音liáng阳平,蹶jǘe阳平。
7.亡己:无我,空掉了我执。
8.逢物直达:面对事物,能当下通达其实相。直达,当下现量通达,不借助分别思维。
9.任:听任,顺从。
10.嫌:厌恶。
11.勤措:勤劳努力地去施行。
12.出度:同前面的“过量”,均指超越于二边,非分别思维所能思量,测度。
13.不与凡圣同躔:意思是不落凡圣二边。躔,音chán阳平,足迹,行迹。
无心论
1、夫至理无言,要假言而显理;大道无相,为接粗而见2形。今且假立二人共谈无心之论矣。
2、弟子问和尚曰:有心无心?
答曰:无心。
3、问曰:既云无心,谁能见闻觉知?谁知无心?
答曰:还是无心既见闻觉知,还是无心能知无心。
4、问曰:既若无心,即合无有见闻觉知,云何得有见闻觉知?
答曰:我虽无心,能见能闻能觉能知。
5、问曰:既能见闻觉知,即是有心,那得称无?
答曰:只是见闻觉知即是无心,何处更离见闻觉知,别有无心?我今恐汝不解,一一为汝解说,令汝得悟真理。假如见,终日见,由为3无见,见亦无心;闻,终日闻,由为无闻,闻亦无心;觉,终日觉,由为无觉,觉亦无心。知,终日知,由为无知,知亦无心;终日造作,作亦无作,作亦无心。故云见闻觉知总是无心。
6、问曰:若为4能得知是无心?
答曰:汝但仔细5推求看,心作何相貌?其心复可得是心不6?是心为复在内?为复在外?为复在中间?如是三处推求,觅心了不可得,乃至于一切处求觅,亦不可得。当知即是无心。
7、问曰:和尚既云,一切处总是无心,即合无有罪福,何故众生轮回六聚7,生死不断?
答曰:众生迷妄,于无心中而妄生心,造种种业,妄执为有,足可致使轮回六趣,生死不断。譬有人于暗中,见杌8为鬼,见绳为蛇,便生恐怖;众生妄执亦复如是,于无心中妄执有心,造种种业,而实无不轮回六趣。如是众生,若遇大善知识,教令坐禅,觉悟无心,一切业障尽皆销灭9,生死即断。譬如暗中,日光一照而暗皆尽。若悟无心,一切罪灭亦复如是。
8、问曰:弟子愚昧,心犹未了,审一切处六根所用者,应答曰语10、种种施为、烦恼菩提、生死涅槃,定无心否11?
答曰:定是无心。只为众生妄执有心,即有一切烦恼、生死、菩提、涅槃。若觉无心,即无一切烦恼、生死、涅槃。是故如来为有心者说有生死。菩提对烦恼得名,涅槃者对生死得名,此皆对治之法。若无心可得,即烦恼、菩提亦不可得,乃至生死、涅槃亦不可得。
9、问曰:菩提、涅槃既不可得,过去诸佛皆得菩提,此谓可乎?
答曰:但以世谛文字之言得,于真谛实无可得。故《维摩经》云:“菩提者,不可以身得,不可以心得”。又《金刚经》云:“无有少法可得”。诸佛如来但以不可得而得。当知有心即一切有,无心一切无。
10、问曰:和尚既云于一切处尽皆无心,木石亦无心,岂不同于木石乎?
答曰:而我无心,心不同木石。何以故?譬如天鼓,虽复无心,自然出种种妙法,教化众生;又如如意珠,虽复无心,自然能作种种变现;而我无心亦复如是。虽复无心,善能觉了诸法实相,具真般若,三身自在,应用无妨。故《宝积经》云:“以无心意而现行”,岂同木石乎?夫无心者,即真心也。真心者,即无心也。
11、问曰:今于心中,作若为12修行?
答曰:但于一切事上觉了无心即是修行,更不别有修行。故知无心即一切,寂灭即无心也。
12、弟子于是忽然大悟,始知心外无物,物外无心,举止动用,皆得自在,断诸疑网,更无罣碍。即起作礼,而铭无心,乃为颂曰:
心神向寂,无色无形。
睹之不见,听之无声。
似暗非暗,如明不明。
舍之不灭,取之无生。
大即廓周法界,小即毛竭不停。
烦恼混之浊13,涅槃澄之不清。
真如本无分别,能辩有情无情。
收之一切不立,散之普遍含灵。
妙神非知所测,正觅14绝于修行。
灭则不见其怀15,生则不见其成。
大道寂号无相,万像窈号无名。
如斯运用自在,总是无心之精。
13、和尚又告曰:诸般若中,以无心般若而为最上。故《维摩经》云:“以无心意无受行,而悉摧伏外道”。又《法鼓经》:“若知无心可得,法即不可得,罪福亦不可得,生死涅槃亦不可得,乃至一切尽不可得,不可得亦不可得”。乃为颂曰:
昔日迷时为有心,尔时悟罢了无心。
虽复无心能照用,照用常寂即如如。
重曰:
无心无照亦无用,无照无用即无为。
此是如来真法界,不同菩萨为辟支。
言无心者,即无妄相心16也。
14、又问:何名为太上?
答曰:太者,大也;上者,高也;穷高之妙理,故云太上也。又太者,通泰之位也。三界之天虽有延康之寿福尽,是故终轮回六趣,未足为太。十住菩萨虽出离生死,而妙理未极,亦未为太。十住修心妄有入无,又无其无有双遣、不妄中道,亦未为太17。又忘中道,三处都尽18,位皆妙觉,菩萨虽遣三处,不能无其所妙,亦未为太。又忘其妙,则佛道至极,则无所存;无存思则无思虑,兼妄心智19永息,觉照俱尽,寂然无为,此名为太也。太是理极之义,上是无等之义,故云太上,即之佛20如来之别名也——
〖注解〗
1.见《大正藏》第八十五册。编者及刊行年代均不详。本论之敦煌古写本,现今藏于大英博物馆,编号史坦因第五六一九号,标题下有“释菩提达摩制”六字。或谓本论纯属他人伪作,因其文内有我国固有术语“太上”二字,不似来自异邦之达磨所说者。或以本论之思想内容与形式,酷似牛头法融所撰之《绝观论》,而疑系法融之作。现据《大正藏》之文本校勘。
2.见:同“现”。
3.由为,同“犹为”。
4.若为:如何,怎样。
5.子细:同“仔细”。
6.其心复可得是心不:意思是说,心能把捉自己吗?
7.原作“六聚”,据下文,当为“六趣”。
8.杌:树桩子,或坐具。音“wu去声”
9.销灭:同“消灭”。
10.应答曰语:泛指种种言谈。
11.这句话的意思是说,仔细考察一下,日用一切处、一切六根之所用,如种种言谈,种种造作,乃至烦恼菩提、生死涅槃等等,难道都是无心吗?
12.若为:如何、怎样。
13.此处疑为“不浊”。
14.此处疑为“正觉”
15.此处的“怀”字疑为“坏”字。
16.妄相心,坊间本一作“妄想心”,今从《大正藏》本。
17.“十住修心妄有入无,又无其无有双遣、不妄中道,亦未为太。”这句话中的“不妄”,依据下文,疑为“不忘”。这句话的意思是说,十住菩萨修行,不离有无二边,心中尚存遣有入无之念,未能有无俱遣,更谈不上忘于中道,所以仍然不能称之为“太”。
18.三处都尽:指有、无、中道之名相俱遣,一法不立,一法不废。
19.“妄心智”,原本如此,非校对之误。所观之妄心,能观之智。
20.之佛:疑为“诸佛”。
绝观论
粗是问头,缘门起决。注是答语、入理除疑。是名绝观论。
一
1、夫大道冲虚,幽微寂寞,不可以心会,不可以言诠。今且立二人,共谈真实:师主名入理,弟子号缘门。
于是入理先生、寂无言说。缘门忽起、问入理先生曰:“云何名心、云何安心?”
答曰:“汝不须立心,亦不须强安,可谓安矣。”
2、问曰:“若无有心,云何学道?”
答曰:“道非心念,何在于心也?”
3、问曰:“若非心念,当何以念?”
答曰:“有念即有心,有心即乖道。无念即无心,无心即真道。”
4.问曰:“一切众生实有心不?”
答曰:“若众生实有心,即颠倒。只为于无心中而立心,乃生妄想。”
5、问曰:“无心有何物?”
答曰:“无心即无物,无物即天真,天真即大道。”
6、问曰:“众生妄想,云何得灭?”
答曰:“若见妄想及见灭者,不离妄想。”
7、问曰:“不遣灭者,得合道理否?”
答曰:“若言合与不合,亦不离妄想。”
8、问曰:若为2时是?”
答曰:“不为时是。”
二
1、缘门问曰:“夫言圣人者,当断何法、当得何法而云圣也?”
入理曰:“一法不断,一法不得,即为圣也。”
2、问曰:“若不断不得,与凡何异?”
答曰:“不同。何以故?一切凡夫妄有所断、妄有所得。”
3、问曰:“今言凡有所得、圣无所得,然得与不得有何异?”
答曰:“凡有所得,即有虚妄;圣无所得,即无虚妄。有虚妄故,即论同与不同;无虚妄故,即无异无不异。”
4、问曰:“若无异者,圣名何立?”
答曰:“凡夫之与圣人,二俱是名。名中无二,即无差别;如说龟毛兔角。”
5、问曰:“若圣人同龟毛兔角者,应是毕竟无。令人学何物?”
答曰:“我说龟毛无,不说龟亦无。汝何以设此难3也?”
6、问曰:“无毛喻何物?龟喻何物?”
答曰:“龟喻于道,毛喻于我。故圣人无我而有道。但彼凡夫而有我有名者,如横执有龟毛兔角也。”
7、问曰:“若如此者,道应是有,我应是无。若是有无,岂非有无之见?”
答曰:“道非是有,我非是无。何以故?龟非先无今有,故不言有。毛非先有今无,故不言无。道之与我,譬类可知。”
8、问曰:“夫求道者,为一人得耶?为众人得耶?为各各得耶?为惣4共有之?为本来有之?为复修成得之?”
答曰:“皆不如汝所说。何以故?若一人得者,道即不遍。若众人得者,道即有穷。若各各得者,道即有数。若惣共得者,方便即空。若本来有者,万行虚设。若修成得者,造作非真。”
9、问曰:“究竟云何?”
答曰:“离一切根量5、分别、贪欲。”
三
1、缘门问曰:“凡夫有身,亦见闻觉知。圣人有身,亦见闻觉知。中有何异?”
答曰:“凡夫眼见、耳闻、身觉、意知。圣人即不尔,见非眼见,乃至知非意知。何以故?过根量故也。”
2、问曰:“何故经中复说圣人无见闻觉知者何?”
答曰:“圣人无凡夫见闻觉知,非无圣境界;非有无所摄,离分别故也。”
3、问曰:“凡夫实有凡境界耶?”
答曰:“实无妄有,本来寂灭。但被虚妄计着,即生颠倒也。”
4、问曰:“我不解,若为6圣见非眼见、圣知非意知?”
答曰:“法体难见,譬况可知。如彼玄光鉴物7,如照所照,非有能照之眼。又如阴阳候物8,似知所知,非有能知之意也。”
四
1、缘门起问曰:“道究竟属谁?”
答曰:“究竟无所属,如空无所依。道若有系属,即有遮有开、有主有寄也。”
2、问曰:“云何为道本?云何为法用?”
答曰:“虚空为道本,参罗9为法用也。”
3、问曰:“于中谁为造作?”
答曰:“于中实无作者,法界性自然。”
4、问曰:“可不是众生业力所为耶?”
答曰:“夫受业者而为业系所缠,自因无由10;何暇系海积山、安天置地?”
5、问曰:“盖闻菩萨有意生身11,岂不由神通之力耶?”
答曰:“凡夫有漏之业,圣人无漏之业,彼虽胜劣有殊,由12未是自然之道。故云‘种种意生身,我说为心量’。”
6、问曰:“既言空为道本,空是佛不?”
答曰:“如是。”
7、问曰:“若空是者,圣人何不遣众生念空、而令念佛也?”
答曰:“为愚痴众生,教令念佛。若有道心之士,即令观身实相,观佛亦然。夫言实相者,即是空无相也。”
五
1、缘门起问曰:“盖闻外道亦得五通,菩萨亦得,共彼有何异也?”
入理答曰:“不同。何以故?外道谓有能得者;菩萨即不尔,了达无我故也。”
2、问曰:“自有始,凡初学入理未圆,微证真如,薄13知妙理。与彼外道五通,何者胜?”
答曰:“先取入理微证,何用彼达事五通乎也?”
3、问曰:“若得五通者,交14为世所尊,交为世所重,前知未然,却知过事15,自防愆犯,岂不胜哉?”
答曰:“不然。何以故?一切世人,心多著相,贪缘事业,假伪乱真。彼虽有胜意之通16、善星之辩17,若不知实相之理,皆不免没于裂地之患18。”
六
1、缘门问曰:“道者为独在于形灵之中耶?亦在于草木之中耶?”
入理曰:“道无所不遍也。”
2、问曰:“道若遍者,何故煞19人有罪、煞草木无罪。”
答曰:“夫言罪不罪,皆是就情约事,非正道20也。但为世人不达道理,妄立我身;煞即有心、心结于业,即云罪也。草木无情,本来合道,理无我故;煞者不计21,即不论罪与非罪。夫无我合道者,视形如草木,被斫如树林。故文殊执剑于瞿昙22,鸯掘持刀于释氏23。此皆合道,同证不生,了知幻化虚无,故即不论罪与非罪。”
3、问曰:“若草木久来合道,经中何故不记24草木成佛、偏记人也?”
答曰:“非独记人,亦记草木。经云:于一微尘中,具含一切法。又云:一切法亦如也,一切众生亦如也。如,无二无差别。”
七
1、缘门问曰:“如是毕竟空理,当于何证?”
入理曰:“当于一切色中求,当于自语中证。”
2、问曰:“云何当于一切色中求、当于自语中证?云何色中求、云何语中证?”
答曰:“空色一合,语证不二也。”
3、问曰:“若一切法空,何为圣通凡壅?”
答曰:“妄动故壅,真静故通。”
4、问曰:“既实空者,何为受薰?若既受薰,岂成空也?”
答曰:“夫言妄者,不觉忽而起,不觉忽而动。其实空体中,无有一法而受薰。”
5、问曰:“若实空者,一切众生即不修道。何以故?自然性是故。”
答曰:“一切众生若解空理,实亦不假修道。只为于空不空,生于有惑。”
6、问曰:“若如此者,应离惑有道。云何言一切非道?”
答曰:“不然。非惑即是道,非离惑是道。何以故?如人醉时非醒,醒时非醉。然不离醉有醒,亦非醉即是醒也。”
7、问曰:“若人醒时,致醉25何在?”
答曰:“如手翻覆,若手翻时,不应更问手何在。”
八
1、缘门问曰:“若人不达此理,得说法化众生不?”
入理曰:“不得。何以故?自眼未明,焉治他目?”
2、问曰:“随其智力,方便化之,岂不得耶?”
答曰:“若达道理者,可名智力。若不达道理,名为无明力。何以故?助己烦恼作气力故也。”
3、问曰:“虽然不能如理化人,且教众生行十善五戒,安处人天,岂不益哉?”
答曰:“至理无益,更招二损。何以故?自陷陷他故。自陷者,所谓自妨于道;陷他者,所谓不免轮回六趣也。”
4、问曰:“圣人岂不说五乘有差别耶?”
答曰:“圣人无心、说差别法,但彼众生自心希望现。经云:若彼心灭尽,无乘及乘者。无有乘建立,我说为一乘也。”
九
1、缘门问曰:“何为真学道人不为他所知、不为他所识?何为也?”
答曰:“奇珍非为贫穷之所识,真人非为群邪伪人之所知。”
2、问曰:“世有伪人,不闲26正理,外现威仪,专精事业,多为男女亲近者,何也?”
答曰:“如淫女招群男、臭肉来众蝇,此为名相之所致也。”
十
1、缘门问曰:“云何菩萨行于非道、为通达佛道?”
答曰:“善恶无分别也。”
2、问曰:“何谓无分别?”
答曰:“于法不生心也。”
3、问曰:“可无作者乎?”
答曰:“非有无作者也。”
4、问曰:“不觉知乎?”
答曰:“虽知,无我也。”
5、问曰:“无我,何有知?”
答曰:“知亦自无性。”
6、问曰:“道我,有何妨?”
答曰:“知名亦不妨。只恐心中有事。”
7、问曰:“有事,有何妨?”
答曰:“无妨即无事,无事问何妨?”
8、问曰:“若简有事、取无事者,云何名行非道耶?”
答曰:“其实无事。汝强遣他生事,作何物?”
9、问曰:“叵有27因缘得煞生不?”
答曰:“野火烧山,猛风折树,崩崖压兽,泛水漂虫;心同如此,合人亦煞。若有犹预28之心,见生见煞中有心29不尽,乃至蚁子亦系你命也。”
10、问曰:“叵有因缘得偷盗不?”
答曰:“蜂采池花,雀衔庭粟,牛餐泽豆,马噉30原禾;毕竟不作他物解,合山岳亦擎取得。若不如此,乃至针锋缕叶亦系你项、作奴婢。”
11、问曰:“叵有因缘得行淫不?”
答曰:“天覆于地,阳合于阴,厕承上漏,泉澍31于沟;心同如此,一切行处无障碍。若情生分别,乃至自家妇亦污你心也。”
12、问曰:“叵有因缘得妄语不?”
答曰:“语而无主,言而无心,声同钟响,气类风音;心同如此,道佛亦是无。若不如此,乃至称佛亦是妄语。”
十一
1、缘门起问曰:“若不存身见,云何行住坐卧也?”
答曰:“但行住坐卧,何须立身见?”
2、问曰:“既不存者,得思惟义理不?”
答曰:“若计有心,不思惟亦有;若了无心,设思惟亦无。何以故?譬如禅师净32坐而兴虑、猛风乱动而无心也。”
十二
1、缘门问曰:“若有初学道人,忽遇因缘,他欲来害,云何对治而合道乎?”
答曰:“一个33不须对治。何以故?可避,避之;不可避,任之;可忍,忍之;不可忍,哭之。”
2、问曰:“若哭,与他有我见人何别?”
答曰:“如杵扣钟,其声自然出也。何必即有我乎?汝若强死捉心,啮齿噤忍,此乃存大大我。”
3、问曰:“人之哀哭,中有情动,岂同钟响?”
答曰:“言同与不同者,但是汝多事、妄想思量作是问。若无心分别者,道体自然。”
4、问曰:“吾闻圣人兵34不伤、苦不枉、色不受、心不动。此何谓也?”
答曰:“若了一切法即无我,声与不声、动与不动,俱合道理、无妨碍。”
十三
1、缘门问曰:“我见有学道人,不多专精持戒,护威仪不殷懃,不化众生,腾腾任运者,何意也?”
答曰:“欲亡一切分别心,欲灭一切诸有见。虽似腾腾任运35,而内行无间36。”
2、问曰:“如此行者,乃更生他小儿之见,云何言能灭见也?”
答曰:“但灭汝见,何虑他生?譬如鱼脱深渊,何虑捕者嫌尔37?”
3、问曰:“若此者,即是自益损他,何名大士?”
答曰:“汝见若不生,彼即不生。汝今玄虑38他生,乃是自生,非他生也。”
4、问曰:“内通大理,外现小仪,于法何损?”
答曰:“汝今强欲要他大老子作小儿戏,于理何益?”
5、问曰:“如是灭见大士,何人能识?何人能知也?”
答曰:“证者乃知,行者能识。”
6、问曰:“如此大士,亦能化生不?”
答曰:“何有日月不照、灯举不明!”
7、问曰:“作何方便?”
答曰:“正直无方便。”
8、问曰:“若无方便,云何利益?”
答曰:“物来而名,事至而应。无心计校39,有预算之缘40。”
9、问曰:“我闻如来七日思惟,起乎方便,云何而言无有计校41之心?”
答曰:“诸佛境界,非思量觉观所知。”
10、问曰:“佛岂妄语耶?”
答曰:“真实非虚妄。”
11、问曰:“云何经说思惟,今言不思惟?”
答曰:“化门方便也。”
12、问曰:“诸佛方便从何而生?”
答曰:“诸佛不生,但从心生。缘化万有,法本无名。”
十四
1、缘门问曰:“我不知云何名为佛?云何名为道?云何名变化?云何名常住?”
入理答曰:“觉了无物谓之佛。通彼一切谓之道。法界出生为变化。究竟寂灭为常住。”
2、问曰:“云何名一切法悉是佛法?”
答曰:“非法非非法,是一切佛法也。”
3、问曰:“何名为法?何名非法?何名非法非非法也?”
答曰:“是法名是法。非法名非法。是非非所量,故名非法非非法。”
4、问曰:“此说谁证?”
答曰:“此说非谁,云何言证?”
5、问曰:“无谁何说?”
答曰:“无谁无说,即是正说。”
6、问曰:“何名邪说?”
答曰:“计有说者。”
7、问曰:“是谁之计?云何无计?”
答曰:“计者但语;语中无语,计者亦无。”
8、问曰:“若此说者,即一切众生本来解脱。”
答曰:“尚无系缚,何有解脱人!”
9、问曰:“此法何名?”
答曰:“尚无有法,何况有名!”
10、问曰:“若此说者,我转不解。”
答曰:“实无解法,汝勿求解。”
11、问曰:“云何究竟?”
答曰:“无始终。”
12、问曰:“可无因果耶?”
答曰:“无本即无末。”
13、问曰:“云何说证?”
答曰:“真实无证说42。”
14、问曰:“云何知见?”
答曰:“知一切法如,见一切法等。”
15、问曰:“何心之知?何目之见?”
答曰:“无知之知,无见之见。”
16、问曰:“谁说是言?”
答曰:“如我所问。”
17、问曰:“云何如我所问?”
答曰:“汝自观问,答亦可知。”
18、于是缘门再思再审,寂然无言也。
入理先生乃问曰:“汝何以不言?”
缘门答曰:“我不见一法如微尘许而可对说。”
尔时入理先生即语缘门曰:“汝今似见真实理也。”
十五
1、缘门问曰:“云何似见、非正见乎?”
入理答曰:“汝今所见无有一法者,如彼外道,虽学隐形,而未能灭影亡迹。”
2、缘门问曰:“云何得形影俱灭也?”
入理答曰:“本无心境,汝莫起生灭之见。”
3、问曰:“凡夫所以问、圣人所以说?”
答曰:“有疑故问,为决疑故说也。”
4、问曰:“吾闻圣人无问而自说。何决也?是有法可说耶?为是玄见43他疑耶?”
答曰:“皆是对病施药也;如天雷声动,必有所应。”
5、问曰:“大圣如来,既无有心生,缘何现世?”
答曰:“夫太平之世,瑞草缘生。”
6、问曰:“如来既非命尽,云何现灭?”
答曰:“饥荒之世,五谷缘灭也。”
7、问曰:“吾闻圣人哀从定起,悲化群生,无碍大通,岂同瑞草也?”
答曰:“定谓法身;报身,四大肉身也;分别前境应起,谓化身。法无因系,化无缘留,出没虚通,故曰无碍也。”
8、问曰:“云何言悲?”
答曰:“但以化身无虑,体合真空,仁物无心,彼强谓之悲。”
9、问曰:“众生何时修道,得似如来?”
答曰:“若不了者,于恒沙劫修道,转转不及44。初若了者,众生当身即是如来,何论得似、不似?”
10、问曰:“若如说者,如来即是易得,云何言三大劫修?”
答曰:“甚难也。”
11、问曰:“若不转45,即身是,云何名难?”
答曰:“起心易,灭心难;是身易,非身难;有作易,无作难。故知玄功难会,妙理难合;不动即真,三圣希及46。”
12、于是缘门长叹,声满十方,忽然无音,豁然大悟。玄光净智,返照无疑,始知学道奇难,徒兴梦虑,而即高声叹曰:“善哉!善哉!如先生无说而说,我实无闻而闻,闻说一合,即寂寞无说。不知先生向来问答,名谁何法?”
于是入理先生身安不动,目击无言,顾视四方,呵呵唧唧而谓缘门曰:“夫至理幽微,无有文字。汝向来所问,皆是量起心生。梦谓多端,觉已无物。汝欲流通于世,寄问假名,请若收踪,故名《绝观论》也。”
《缘门论》一卷。□□□阿、志澄阇梨,各执一本校勘讫。
十六47
1、问曰:“人皆有心,作何方便,得无生心?”
答:“下中上修,能见自心妄想,知三界如幻实空,始可得免。”
2、问曰:“一切众生如幻如梦,弟子煞之,有罪不?”
答曰:“若见众生是众生,煞之得罪。不见众生是众生,即无可煞;如梦中煞人,寤时毕竟无物。”
3、问:“云何入道?”
答:“心非有无,何问入道?欲得识入道者,不出入心是也。”
4、问:“有人饮酒食肉,行诸五欲,得作佛法耶?”
答:“心尚不有,谁作是非?”
5、问:“何名佛法?”
答:“知心法无,即是佛法。”
6、问:“何名无分别智?”
答:“现识不生、觉观不起是。”
7、问:“何名妄想?”
答:“想念心是。”
8、问:“云何息妄想?”
答:“知妄想不生,无妄可息;知心无心,无心可息是也。”
9、问:“何名如来藏?”
答:“觉知色尘是自心现,想即不生故,即是如来藏。”
10、问:“世人修学,得道不?”
答:“口说修道,实行不可成。世人皆初时有心,久后即慢。故曰:实行者不可口说而得道也。又云:兵怯,不可拟敌;马劣,不能代步。”
11、问:“云何无名相法?”
答:“心里所求,证无人我。说即假名,言即假相。见闻知觉,有何名相?”
12、问:“作何行,即生无色界?”
答:“此人不知方法,皆是息妄见心;虽得心静,久后还发。经云:当来比丘,如犬逐块。人已掷块,犬不知块从人起。犬咬块,不咬其人。若也咬人,块即自息。修道之人若了心量,亦复如是。”
13、问:“佛度众生尽,然后成佛。众生未度,佛已成佛。”
答:“佛自有解:譬如有客坐在暗室,主人吹火,意欲照客,但火着时,主人先照。菩萨意度众生,然功德具足,在前成佛。”
14、问:“众生本法如何?”
答:“无佛无众生,不见人我相,即是本法。(观行法为有缘、无名上士集。)48譬如矿中,虽有其金,若不施功,终不可得;用功之者,乃获金矣。心亦如是。虽知本来常寂,若不观察,不得定也。是劝诸学者,一切时处,恒向内照,物得捉之舍49。
若人求道不习此,千劫万劫枉功夫。
徒自疲劳忍辛苦,究竟不免堕三涂。
譬如求酥钻摇水,力尽不获实由愚。
智者求心不求佛,了本心源即无余。
亦如求酥钻乳浓,不费其功疾成酥。”
15、问曰:“诸佛圣人说青黄赤白观法,何意?”
答曰:“正约众生使住。此是住心法,亦合人识知所见皆不实。若为知,一切物上,或见青,或见黄,即一切所见皆无实。如今人将放光明作圣,大误也。”
16、问曰:“作观,亦知过去未来,若为?”
答曰:“由心静知。纵使知,亦是不实。”
17、又问:“佛得他心智,知过去未来等事,亦可是不实?”
答曰:“亦不是实。经云:菩萨无来去今,云何见过去、未来等事?说佛见过去、未来,得他心智,是不了经说。”
18:问曰:“如来藏是众生,云何?”
答曰:“如来藏者,为见身人说有如来藏。若不见身者,即不说有如来藏。”
19、又问:“如来藏量说始有,若为?”
答曰:“人见身实者,即说有父母所生;若不自见身,亦不得论父母。佛就众生见实,即说如来藏。众生根本,皆如来藏造业,但造业即受报。说如来藏者,是不了教说。又知如来藏是无我之异名,亦是尽义也。
《达摩和尚绝观论》一卷。辛巳年三月六日写记,僧法成——
〖注解〗
1.绝观论,又名《达磨和尚绝观论》、《入理缘门论》、《菩提心境相融一含论》。据推测,本论为唐牛头法融禅师所作。敦煌出土中,本文有五种写本。关于本书的作者,众说纷纭。日本学者久野芳隆与关口真大据《宗镜录》卷九、卷十三、卷七十九、卷九十七,《祖堂集》卷三以及《圆觉经大疏抄》卷十一等所引,撰文论证此书为唐代牛头法融(594-657)的著作。此外,柳田圣山在《初期禅宗史书的研究》书中,指出敦煌本《绝观论》当为法融承达磨《二入四行论》之意而撰。本书所录文本来自《禅宗全书》第三十六册、《大藏经补编》第十八册所收之日本禅文化研究所藏本。
2.若为:如何、怎样。
3.难:诘难、问难。
4.惣,“惣”的讹字,同“总”。
5.根量:眼耳等六根之所量知。
6.若为:如何,怎样
7.玄光鉴物:指神光照物,不见光之所从来。
8.阴阳候物:指万物随阴阳四季而荣枯,个中似有灵知,而不见有能知者。
9.参罗:犹言森罗。参,当作“掺”,音sen阴平,众多貌。
10.自在无由:犹言自己尚且不得自由、作不了自己的主。
11.意生身:又作意成身、意成色身。非父母所生之身体,乃初地以上之菩萨为济度众生,依“意”所化生之身。此外,中有之身、劫初之人、色界、无色界、变化身、界外之变易身等,均属意生身。
12.由:同“犹”。
13.薄:略微。
14.交:俱,都,并。
15.前知未然,却知过事:能预知未来将要发生的事情,能知晓过去已经发生过的事情。
16.胜意之通:胜意与喜根,为二菩萨名。胜意菩萨不见实相,偏于事相,喜头陀行,称赞少欲知足,远众独行。而喜根菩萨通达实相,不坏威仪,不舍世法,主张烦恼性即是菩提性。胜意菩萨因而诽谤喜根菩萨以邪法教化众生,而身堕大地狱中。事见《诸法无行经》卷二。
17.善星之辩:原为“善星之弁”,据《宗镜录》卷四十二改。善星比丘,传说是佛为太子时之子。出家读诵十二部经,能断欲界之烦恼,发得第四禅定,谓为真涅槃。然彼近恶友退失所得之解脱,以为无涅槃之法,起因果拨无之邪见,且向佛起恶心,生堕无间地狱,因之称曰阐提比丘。阐提者,一阐提之略,不信之义,不成佛之义也,又称曰四禅比丘。《涅槃经》三十三曰:“善星比丘!是佛菩萨时子,出家之后受持读诵分别解说十二部经。坏欲界结,获得四禅。(中略)善星比丘虽复读诵十二部经获得四禅,乃至不解一偈一句一字之义,亲近恶友,退失四禅。失四禅已,生恶邪见。作如是言:无佛无法,无有涅槃。(中略)善男子!汝若不信如是事者,善星比丘今者在尼连禅河,可共往问。尔时如来即与迦叶往善星所,善星比丘遥见如来,见已,即生恶邪之心。以恶心故,生身陷入阿鼻地狱。(中略)以其宣说无因无果,无有作业。尔乃记彼永断善根,是一阐提厕下之人,地狱劫住。”
18.裂地之患:指身陷地狱之恶报。
19.煞:同“杀”。下同。
20.正道:此指实相。
21.不计:指不计较或执着我、我所。
22.文珠执剑于瞿昙:事见《大宝积经》卷一“尔时世尊为欲除彼五百菩萨分别心故,即以威神觉悟文殊师利。文殊师利承佛神力,从座而起,整理衣服,偏袒右髆,手执利剑,直趣世尊。欲行逆害时,佛遽告文殊师利言:“汝住!汝住!不应造逆。勿得害我。我必被害,为善被害。何以故?文殊师利从本已来,无我无人无有丈夫,但是内心见有我人,内心起时,彼已害我,即名为害。”时诸菩萨闻佛说已,咸作是念:一切诸法悉如幻化,是中无我无人无众生无寿命。……”
23.鸯掘,即鸯掘摩罗,为佛陀弟子之一。又作鸯崛利摩罗、央掘摩罗。意译指鬘、指髻。原为室罗伐悉底城之凶人,因信邪师之言,嘱其杀人一千,各取一指作鬘,始得授以涅槃之法。摩罗遂常杀人,并将所得之指串为鬘状而戴于身止。杀至九百九十九人时,最后欲多样其母以在一千之数。佛陀怜悯之,乃为其说法,终至忏悔改过而入佛门,后得阿罗汉果。事见《杂阿含经》卷三十八、《增一阿含经》卷三十一、《鸯掘摩经》、《鸯掘髻经》等经典。
24.记:授记。
25.致醉:指醉时的状态。
26.闲:通“娴”,熟练,熟习。
27.叵有:亦作“颇有”,表推度、揣测之语气,犹言“除此之外可有、尚有、更有”。
28.犹预:图谋、预谋。犹,同“猷”。
29.有心:执实有之心。与般若空观之心相对。
30.噉:音dàn,吃。
31.澍:此处读zhù,同“注”,注入。
32.净,通“静”。
33.一个:犹言全然、都。
34.兵,指刀剑等兵器。
35.腾腾任运:意思是在日常动用中任持自性,随缘应物。腾腾,奋起,动作迅疾刚健。任运,原指听任命运摆布,此指随缘应物。
36.无间:不间断,打成一片。
37.这句话的意思是说,你只管打掉自己的分别缘虑之心就行了,何必考虑他人是否生见。就好比鱼儿从网中脱出,回到深潭中,这就达到目的了,何必还考虑捕鱼的人是否生恨心。嫌,恨。
38.玄虑:妄认为。
39.计校,同“计较”。
40.这句话的意思是说,诸佛菩萨虽然处于无心、无为的状态,但是他们却具有应缘度生的神通妙用,一切事情就好象事先预知、事先准备好了似的,毫厘不爽。
41.同39。
42.说证、证说:说与证,又称说与默,为菩萨之二正行。以无漏之正智契入所缘之真理,谓之证。依众生之因缘而对机说法,应病与药,谓之说。就实相之理体而言,无说亦无证,有说有证皆是末边之事,与理体了无交涉。
43.玄见:以他心通知晓。
44.转转不及:犹言不断轮回,愈求愈远,与目标背道而驰。
45.不转:永离诸趣差别流转,恒常安住自性。
46.希及:罕有能达到者。
47.以后所集文字,疑为后补上去的。
48.此句恐非原文,为钞录者补入。
49.物得捉之舍:此句恐钞录有误。疑为“勿得促之舍”,意思是不要匆忙停止做功夫。
禅观七门
1、问曰:何名禅定?
答曰:禅为乱心不起,无动无念为禅定。端心止念,无生无灭,无去无来,堪然不动,名之为禅定。
2、问曰:何名为禅观?
答曰:心神澄净,名之为禅;照理分明,名之为观;禅观自达,无有错谬,故名禅观。心神澄净,不生不灭,不来不去,湛然不动,名之为禅。
3、问曰:何名禅定?
答曰:禅定者梵音,此名功德聚林,三界诸佛皆说禅坐,故名功德聚林。
4、又问:何名禅法?
答曰:禅法从通有次第,初学时从始终有七种观门:第一住心门,第二空心门,第三心无相门2,第四心解脱门,第五禅定门,第六真妙门,第七智慧门。住心门者,谓心散动,攀缘不住,专摄念住,更无去动,故名住心门。空心门者,谓看心转追,觉心空寂,无去无来,无有住处,无所依心,故云空心门。心无相门,谓心澄净,无有相貌,非青非黄,非赤非白,非长非短,非大非少3,非方非圆,湛然不动,故名无相门。心解脱门者,知心无系无缚,一切烦恼不来上心,故名心解脱门。禅定者,西域梵音,唐言静虑,觉心寂静,行时住时,坐时卧时,皆悉寂静,无有散动,故名寂静。真如门者,觉心无心,等同虚空,遍周法界,平等不二,无千4无变,故名真如门。智慧门者,识了一切,名之为智,契达空源,名之为慧,故名智慧门,亦名究竟道,亦名大乘无相禅观门。则是修禅学道故,禅有七种观门。
5、大声念佛得十种功德:一者不闻恶声,二者念佛不散,三者排去睡眠,四者勇猛精进,五者诸天欢喜,六者魔军怖畏,七者声振十方,八者三途息苦,九者三昧现前,十者往生净土——
〖注解〗
1.此篇篇名为编者所加,原名为《南天竺国菩提达磨禅师观门》,见《大正藏》第八十五册。
2.原作“第三无门”,现据后文,改为“第三心无相门”。
3.少:同“小”。
4.千:当作“迁”。
禅观七门
1、问曰:何名禅定?
答曰:禅为乱心不起,无动无念为禅定。端心止念,无生无灭,无去无来,堪然不动,名之为禅定。
2、问曰:何名为禅观?
答曰:心神澄净,名之为禅;照理分明,名之为观;禅观自达,无有错谬,故名禅观。心神澄净,不生不灭,不来不去,湛然不动,名之为禅。
3、问曰:何名禅定?
答曰:禅定者梵音,此名功德聚林,三界诸佛皆说禅坐,故名功德聚林。
4、又问:何名禅法?
答曰:禅法从通有次第,初学时从始终有七种观门:第一住心门,第二空心门,第三心无相门2,第四心解脱门,第五禅定门,第六真妙门,第七智慧门。住心门者,谓心散动,攀缘不住,专摄念住,更无去动,故名住心门。空心门者,谓看心转追,觉心空寂,无去无来,无有住处,无所依心,故云空心门。心无相门,谓心澄净,无有相貌,非青非黄,非赤非白,非长非短,非大非少3,非方非圆,湛然不动,故名无相门。心解脱门者,知心无系无缚,一切烦恼不来上心,故名心解脱门。禅定者,西域梵音,唐言静虑,觉心寂静,行时住时,坐时卧时,皆悉寂静,无有散动,故名寂静。真如门者,觉心无心,等同虚空,遍周法界,平等不二,无千4无变,故名真如门。智慧门者,识了一切,名之为智,契达空源,名之为慧,故名智慧门,亦名究竟道,亦名大乘无相禅观门。则是修禅学道故,禅有七种观门。
5、大声念佛得十种功德:一者不闻恶声,二者念佛不散,三者排去睡眠,四者勇猛精进,五者诸天欢喜,六者魔军怖畏,七者声振十方,八者三途息苦,九者三昧现前,十者往生净土——
〖注解〗
1.此篇篇名为编者所加,原名为《南天竺国菩提达磨禅师观门》,见《大正藏》第八十五册。
2.原作“第三无门”,现据后文,改为“第三心无相门”。
3.少:同“小”。
4.千:当作“迁”。
初祖菩提达摩大师,南印度国香至王的第三个儿子。种姓刹帝利,本名菩提多罗,后来逢上西天第二十七祖师般若多罗到此国来,受到国王供养。般若多罗知道菩提多罗前世因缘,便叫他同两个哥哥辩析其父亲施舍的宝珠,以试探他,让他阐发心性的精髓。然后对他说:“你对于各种法道,已经博通。达摩就是博通的意思,你应该叫达摩。”于是他改号叫菩提达摩。他问师父:“我得了佛法以后,该往哪一国去作佛事呢?听您的指示。”师父说:“你虽然得了佛法,但是不可以远游,暂时住在印度。等我寂灭六十七年以后,你就到震旦(即中国)去。广传佛教妙法,接上这里的根。切莫急着去,那会让教派在震旦衰微的。”达摩又问:“东方有能够承接佛法的大器吗?千年以后,教派会有什么灾难吗?”师父说:“你所要推行教化的地方,获得佛法智慧的人不计其数。我寂灭六十多年以后,那个国家会发生一场灾难。水中的花布,自己好好铺降。你去了那里,不要在南方居住。那里只崇尚功业作为,看不见佛家道理。你就是到了南方,也不要久留。听我的偈语:‘跋山涉水又逢羊,独自急急暗渡江。可爱东土双象马,二珠嫩桂久昌昌。’”达摩又问:“这以后,又有什么事?”师父说:“此后一百五十年,会发生一场小灾难。听我的谶语:‘心中虽吉外头凶,川下僧房名不中。为遇独龙生武子,忽逢小鼠寂无穷。’”达摩又问:“这以后又怎么样?”师父说:“二百二十年以后,会见到林子里有一个人证得了道果。听我的谶语:‘震旦虽广别无路,要借儿孙脚下行。金鸡解御一粒粟,供养十方罗汉僧。’”般若多罗又把各段偈颂演说了一遍,内容都是预言佛教的发展,教派的兴衰(详见《宝林传》和《圣胄集》)。达摩恭承教义,在师父身边服役将近四十年,从来没有懈怠。等到师父圆寂之后,他便在本国演说佛道,教化人民。
当时有两位佛教大师,一位叫佛大先,一位叫佛大胜多。二人本同达摩一块儿学习佛陀跋陀小乘禅观。佛大先遇上般若多罗尊者后,舍小乘而修大乘,和尊者共同化导人民,当时号称“二甘露门”。而佛大胜多却把他的徒众又分为六宗:第一有相宗,第二无相宗,第三定慧宗,第四戒行宗,第五无得宗,第六寂静宗。各宗囿于己见,自图发展,支系茂密,弟子众多。达摩叹道:“一位老师已经陷入不同的佛教支派了,何况还要枝叶茂盛地分为六宗?我要是不除掉这多余的派系,他们就会永远被邪见所纠缠。”说罢,小施法力,来到有相宗的寺庙,问:“一切法为什么都叫做实相?”僧众中有一位叫萨婆罗的尊长回答:“各种相互不交错,就叫实相。”达摩说:“如果各种相互不交错就叫实相,该怎么定呢?”对方说:“各种相其实没有定。如果有定,怎么叫做实呢?”达摩说:“各种相不定,便叫实相。你今天说不定,是怎么得来的呢?”对方说:“我说不定,不是说各种相;如果说各种相,意思也是这样。”达摩说:“你说不定应该是实相,定其实就是不定,也就不是实相了”对方说:“定既然是不定,就不是实相。如同知道我不是我,不定也就是不变。”达摩说:“你说不变,怎么叫实相?已经变了迁流了,意义也还是这样。”对方说:“不变就应当在,在就是不在。所以变了实相,以定它的意义。”达摩说:“实相是不变的,变了就不是实相。就有无来看,什么叫实相?”萨婆罗心里明白圣师理解深远,便用手指着虚空说:“这是世间的有相,也能看作虚空。就我这身体看,能像这样吗?”达摩说:“若是理解实相,就会看见无相。若是理解无相,也就理解万物都是假有。而对万物的认识,又不失其假有的形体,对无相的认识,不妨碍有相的感受。如果能这样理解就叫做实相。”僧众们所了,豁然开朗,钦佩地向他行礼,十分信服他。达摩一下子从这里消失了,又来到无相宗的寺庙,问:“你们说无相,怎么证明它?”僧众中有一个叫波罗提的回答:“我辨明无相,就是心里不显现对象的形象。”达摩说:“你心里不显现,如何知道它?”对方说:“我辨明无相,就是心里对对象不加取舍。如对着阳光,也就当没有对着。”达摩说:“对于各种有无现象,心里不加取舍。又,对着光明当没有对着,光明也就没有。”对方说:“在禅定状态中,尚且没有什么感悟,何况还想知道无相呢!”达摩说:“相是什么都不知道,还说什么有无?感悟都没有,怎么能叫禅定?”对方说:“我说不证,是证无所证。不是禅定,我就说是禅定。”达摩说:“不是禅定,怎么又叫禅定?你说不证,这不是证什么是证?”波罗提听了佛祖的辨析,悟到了本心,拜谢佛祖,忏悔以前的错误。达摩预言道:“你不久将证得道果。这个国家有魔鬼,不久就会被你降服的。”说完,忽然就不见了,又来到定慧宗的寺庙,问:“你们所学的定慧,是一还是二?”僧众中有个叫婆兰陀的人回答:“我们这个定慧,不是一也不是二。”达摩说:“既然不是一也不是二,为什么叫定慧?”对方说:“既在定中又是非定。既在慧中,又是非慧。一就是非一,二也是不二。”达摩说:“当一不一,当二不二。这不是定慧,怎么说是定慧?”对方说:“不一不二,定慧知道。非定非慧,定慧也知道。”达摩说:“慧不是定,怎么知道呢?不一不二,谁是定,谁是慧?”婆兰提听了,疑心涣然冰释。达摩又来到第四处戒行宗的寺庙,问:“什么叫戒?什么叫行?这戒行是一还是二?”僧众中有一个贤人回答:“一二二一,都是那因缘所生,依法教行事,内心不染,就叫戒行。”达摩说:“你说依法教行事,就是有染。一二都破了,还说什么依法教。你这两种说法矛盾,不能诉诸行动。内外都不明确,如何叫做戒?”对方说:“我有内我外我,完全知彼知己。得到了通达,就是戒行。如果说矛盾,就是全是全非。说到清净,就是戒,就是行。”达摩说:“全是全非,还说什么清净?既然得到通达,又哪有内外之分?”贤人听了,自觉惭愧,信服了佛祖。达摩又来到无得宗的寺庙,问:“你们说无得,既然无得,又得到什么正果?既然没有所得,也没有能得。”僧众中有个叫宝静的回答:“我说无得,不是说没有能得。要说能得,无得就是得。”达摩说:“得既然是不得,得也就不是得。既然又说能得,能得到什么?”宝静说:“见到的得是非得,非得是得。如果见到不得,就叫做能得。”达摩说:“得既然不是得,能得也是无所得。既然无所得,又说什么能得?”宝静听了,迷惘顿消。达摩佛祖又来到寂静宗的寺庙里,问:“什么叫寂静?在此法中,哪是静,哪是寂?”僧众中有一位尊者回答:“此心不动,就叫寂。不染教法,就叫静。”达摩说:“本心如果不寂,就要借助寂静之法。本来寂,哪还需要寂静之法?”对方说:“诸法本空,因为空空。就空空而言,名叫寂静。”达摩说:“空空已经是空,诸法也是空。寂静无相,哪有什么静,哪有什么寂?”那位高僧听了佛祖教诲,一下子开悟了。接着六派徒众都发誓归依佛祖。这样,达摩的佛化遍及南印度,声驰全印度,在六十年的时间里,说服了无数的人出家。
后来南印度一位相信外道的国王登荃,便开始贬抑佛法。常说:“我的祖宗都信仰佛道,陷入了邪见,寿命不长,福运也短。况且,既然我身是佛,还外求什么?善恶报应,都是聪明人妄自虚构的。至于国内受先王尊奉的佛派老臣旧友,都予废除。”达摩知道后,悲叹国王德薄。如何挽救呢?他想到无相宗有两个首领,第一个是波罗提,此人与国王有缘,快要证得道果了。第二个是宗胜,不是不博学善辩,而是没有宿因。当时六宗弟子心里无不暗想:佛法有难,祖师怎能自己安闲?达摩遥知弟子心事,就弹响指头回应他们。弟子们听到后说:“这是师父达摩的信响,我们应该赶紧前去,听受祖师慈命。”他们来到达摩的住所,礼拜问讯。达摩说:“有一片叶子障蔽了天空,谁能剪除?”宗胜说:“我虽然浅薄,却不敢害怕去走一遭。”达摩说:“你虽然聪慧善辩,可是道力未全。”宗胜心想:“师父担心我见了国王后,大作佛事,名誉显达,夺去了他的尊威。纵使那国王福禄智慧双全,我是受过大佛教诲的佛门弟子,难道还敌不过他?”于是他就私下去见国王。到了王宫,他向国王大谈法要、世界苦乐、人天善恶等事情。国王同他问答交锋,所说的无不在理。国王问:“你今天所说这套,法在哪里?”宗胜说:“这个如同大王治国教化人民,应当合乎正道。大王的道是什么?”国王说:“我的道就是要除去邪法。你那个法,将降服在谁人手下?”达摩坐在那里,遥知宗胜失败了,赶快对波罗提说:“宗胜不听我的话,悄悄去化导国王,一会儿就理屈了。你可快去救他。”波罗提恭敬地接受了佛祖的指令,说了声:“希望借助您的神力”,脚下已经升起白云。他飞到国王面前,默默地停住。国王正在问宗胜,忽然看见波罗提乘着云赶来,大吃一惊,忘了自己的话,说:“腾空而来的人,是正的还是邪的?”波罗提说:“我无所谓邪正,而是来正邪的。大王心若正,我便无邪正。”国王虽然惊异,而正值傲慢头上,便向宗胜下了逐客令。波罗提说:“大王既然有道,何必赶走僧人?我虽然不明白事理,希望大王发问。”国王恼怒地说:“什么是佛?”波罗提说:“见性是佛。”国王问:“大师能见性吗?”波罗提说:“我能见佛性。”国王问:“性在哪里?”波罗提说:“性在作用上。”国王说:“什么作用?我没看见。”波罗提说:“现在正在作用,大王自己看不见。”国王说:“我有它吗?”波罗提说:“大王如果作用,无不有它;如果不作用,连自己身体都难以看见。”国王说:“作用的时候,他分几处出现?”波罗提说:“分八处出现。”国王说:“给我讲讲这八处。”波罗提说:“在胎为身,处世为人,在眼为见,在耳为闻,在鼻辨香,在口谈论,在手握拿,在足走跑。他出现在无所不包的沙界,又收摄于一颗微小的尘埃中。知道的说是佛性,不知道的说是精魂。”国王听了这段偈语,心里就开悟了,向波罗提悔过谢罪。他经常向佛家人咨询法要,修习佛道日夜不倦,活到九十岁才死去。
当时宗胜被赶出王宫,跑到深山里,心想:“我如今一百岁了,八十岁前行事不端,二十年来方归依佛道。天性虽然愚昧,行为可没有差错。既然不能抵御佛法的灾难,活着还不如死了好!”于是跳崖自尽。立刻有一位神人用手托住了他,把他放在岩石上,身体安然无损。宗胜说:“我惭愧地跻身佛门,本该以宣扬正法为使命,却不能去除国王的偏见,所以捐躯自责。没想到神人竟然如此救助我!希望神人赐我一句话,让我保用余生。”神人便说了一偈:“大师寿有百岁,而八十年所作都不是,后来因为靠近了至尊,在佛祖熏陶下修人了佛道。虽然有些智慧,而有较多彼我,遇到各位贤人,未曾生起尊敬之心。二十年功德,内心还没有恬静。因为聪明和傲慢,落在这个地步。国王不尊敬你,应当知道这是当然的结果。你如果从今以后不再疏慢怠惰,不久就会成就奇智。圣人们都是潜心修炼才得道的,如来也不例外。”宗胜听了偈语高兴起来,便在岩间静静地坐禅。
这时,国王又问波罗提:“仁人聪明善辩,应当拜什么人为老师?”波罗提说:“我出家,拜婆罗寺乌沙婆三藏为受业师,出世师是大王的叔父菩提达摩。”国王听到佛祖的名字,惊了半天,说:“我惭愧地继承了王位,德性鄙薄,又趋向邪说,违背正道,忘了我尊敬的叔父。”立刻下令,叫近臣们专程去迎请达摩。达摩随着使臣来到王宫,帮助国王忏悔前非。国王听了劝诫,流着眼泪向达摩谢罪。又下诏书,请宗胜回国。大臣禀奏:“宗胜被贬斥之后,跳崖自杀了。”国王对达摩说:“宗胜的死,都是我的错。如何能大发慈悲,免去我的罪过?”佛祖说:“宗胜现在正在岩石上休息,只消派使臣去召,马上就会回来。”国王便派使臣进山,果然看见宗胜在那里端坐静思。听说国王召他回去,宗胜说:“深愧国王美意,贫道立誓居处在岩泉了。何况,王国之中,贤德如林,达摩是大王的叔父,佛家六众的导师,波罗提是佛法中的龙象,希望大王推崇二位圣人,以便给身家国业造福。”使者回头来复命,还没走到,达摩就对国王说:“你知道带回宗胜了吗?”国王说:“不知道。”达摩说:“第一次请不来,第二次必然不会来。”过了很久使者回来了,果然如达摩所说,没有带回宗胜。达摩于是向国王告辞说:“好好修习善德,不久你就会生病的,我走了。”七天之后,国王生病了。请御医来诊治,病却越来越严重。贵戚近臣们记起达摩大师的预言,急忙派使者去对达摩说:“国王病重,快到弥留的时候了,望王叔大慈大悲,远道来救治。”达摩便到王宫来慰问。这时,宗胜又一次承蒙国王召请,便离开了深山。波罗提也来探病,问达摩:“该怎么做才能让国王免除病苦?”达摩便叫太子代替父王赦免罪人、广施恩惠、崇奉佛、法、僧三宝,又为他忏悔,希望消止罪过。这样做了三遍,国王的病有了好转。达摩想到震旦缘熟,游历化导的释子不时走到那里去,便首先告别了先师的宝塔,然后又告别同学,再来到王宫,安慰鼓励国王说:“要勤修各种善业,护持佛家三宝。我这一去不会很久的,九年便回来。”国王听了涕泪交流,说:“这个国家有什么不好,那方土地有什么吉祥?不过,叔父既然同它有缘,也不是我劝阻得了的。只希望不要忘记了父母之国,事情办完了,早日回来。”国王便准备了大船,装上各种珍宝,亲自率领臣属,把达摩一行送到海滩。
达摩一行远涉重洋,在海上颠簸了三年之后,终于到达了中国的南海。这时是梁武帝普通七年——丙午年九月二十一日。广州刺吏萧昂备设东道主的礼仪,欢迎他们,并且上表奏禀梁武帝。武帝看了奏章,派遣使臣奉诏到广州迎请,这时是大通元年——丁未年。十月一日达摩等到达金陵(按,即今南京)。武帝接见了达摩,问他:“朕即位以来,营造佛寺,译写经书,度人出家不知多少,有什么功德?”达摩说:“并没有功德。”武帝问:“为什么没有功德?”达摩说:“这些只是人天小果,有漏之因,如影随形,虽然有,却不是实有。”武帝说:“怎样才是真功德呢?”达摩说:“清净、睿智、圆妙,体自空寂。这样的功德,不是在尘世上追求的。”武帝又问:“什么是圣谛第一义?”达摩说:“空寂无圣。”武帝又问:“回答朕的问话的人是谁?”达摩说:“不知道。”武帝没有领悟。达摩知道二人的心思没有契合,于是在十月十九日,悄悄回到长江北岸。
十一月二十三日,达摩到达洛阳。这时是魏孝明帝孝昌三年。达摩下榻在嵩山少林寺,面壁而坐,整天默默不语。人们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管他叫“壁观婆罗门”。
当时有个叫神光的僧人,是个旷达之士。他长期居住在洛阳附近,博览群书,善于谈论玄妙的道理。他叹道:“孔子、老子的教,不过是礼术规矩,《庄子》、《易经》这些书,也未尽妙理。近日听说达摩大士住在少林寺,最圣达的人就离自己不远,该占探访他那玄妙的境界。”于是来到少林寺,早晚参见大士,恭候在旁。达摩却每每对着墙壁端坐,神光听不到他的教诲和鼓励。神光心想:“过去的人求学访道,饿了,把光骨头敲开吸取里面的骨髓,从身上扎出血来暂时充饥,割下珍贵的头发掩埋在泥里,或者舍身跳崖去喂老虎。古人尚且如此,我又是什么人呢?”这年十二月九日晚上,漫天大雪,神光站在殿外,一动不动。到天亮时,积雪都没过他的膝盖了。达摩怜悯地问道:“你久久地站在雪地里,要求什么事?”神光悲苦地流下泪来说:“只希望和尚慈悲为怀,打开甘露门,普度众生。”达摩说:“诸佛有无上妙道,是天长地久勤奋精进,行难行之事,忍难忍之情而修得的。哪能凭小德小智,轻慢之心,就想得到真乘,白费辛苦。”神光听了佛祖的教诲激励,悄悄拿了一把快刀,砍断了自己的左臂,将残臂放在达摩面前。达摩知道他是堪承大业的法器,就说:“诸佛最初求道的时候,为了证法而忘掉了形骸.你今天在我面前砍断手臂,你所追求的也可以得到。”达摩于是给他改名叫慧可。慧可问:“诸佛的法印,可以说给我听吗?”达摩说:“诸佛的法印,不是从人那里得到的。”慧可说:“我的心还没有安宁,求大师帮助我安宁下来。”达摩说:“把你的心交给我,我帮助你安宁。”过了一会儿,慧可说:“找我的心,找不到了。”达摩说:“我帮你安心,完成了。”过了九年,达摩要返回印度了。他召集门人说:“回国的时间到了,你们何不说说自己有什么心得?”一个叫道副的说:“在我看来,不拘于文字,不离开文字,这就是道用。”达摩说:“你学到了我的皮毛。”尼姑总持说:“据我理解,就像庆喜见到如来的佛国,见了一次就见不到第二次。”达摩说:“你学到了我的肉。”道育说:“地、水、火、风四大皆空,色、受、想、行、识五阴并非真有。在我看来,没有什么法可以学得。”达摩说:“你学到了我的骨头。”最后,慧可礼拜了大师,依次序站在自己的位置上,没有开口。达摩说:“你学到了我的精髓。”他又看看慧可,告诉他:“过去如来把他的清净法眼传给迦叶大士,然后又展转嘱托,传到我手里。我现在交付给你,你要护持。我把袈裟也传给你,作为传法的信物。它们各有自己的含义,应该知道。”慧可说:“请大师指示。”达摩说:“内传法印,以便正智与真理相契合。外传袈裟,以便教派承传旨意明确。若是后代轻薄,群起怀疑,说我是西天人氏,你是东方学子,凭什么得真法,你拿什么证明?你如今接受这袈裟和佛法,以后遇上灾难,只消拿出这衣裳和我的法偈,就可以表明化导无碍。我寂灭两百年后,衣裳就不再往下传了,佛法已经遍布天下。但那时候,懂佛道的人多,行佛道的人少;说佛理的人多,通佛理的人少。私下的文字,秘密的证说成千上万。你应当宣传阐发正道,不要轻视了没有真悟佛理的人。他们一旦回复正道,就跟没走弯路的人一样了。听我的偈言:‘我来到这里,本是为传妙法、救迷情。现在一花开五瓣,结果自然成。’”达摩又说:“我有《楞伽经》共四卷,也传给你。这是如来心地要法,开示众生悟法人道的。我来到这里,已经中毒五次。我曾经把毒物吐出来试过,放在石头上,石头都裂开了。我离开南印度来到东土的原因,是看到神州大地有大乘气象。所以才跨过大海越过荒漠,为大法寻找法器。机遇未合,便像愚人一般少言寡语。现在得到了你承传我佛大法,我的目的已经达到。”(《别记》载:达摩祖师在少林寺住了九年,为二祖慧可说法。只教他外息诸缘,内心无事;心如墙壁,这样才可以人道。慧可讲说心性种种,同真理不相契合。佛祖只制止他的错误,不给他讲解无念心性。慧可有一天忽然说:“我已经息了诸缘。”达摩问:“莫成断灭了吗?”慧可说:“不成断灭。”达摩说:“这就是诸佛所传的心性,永远不要怀疑它。”)说罢,和众徒们来到嵩山的千圣寺,住了三天。
期城太守杨衒之早就仰慕佛教,来问达摩:“在西方大国印度,佛祖代代相师承,如何就是佛祖呢?”达摩说:“觉悟心的自性,知和行相应,就叫佛祖。”杨衒之又问:“此外怎么样?”达摩说:“能知晓他人内心,他人古今诸世的情况,不厌有无。法教不取,不贤明也不愚蠢,不迷惑也不觉悟。如果能这样,就称为佛祖。”杨氏又说:“弟子归心三宝也有些年头了,可是心智昏蒙,还不明白真理。刚才听了大师的话,不知道该怎么办。望大师慈悲,向我讲明宗旨。”达摩知道他恳切,就说了一偈:“不因看见了恶事而生厌,也不因看见了善事而勤动;不丢下智慧走向愚昧,也不抛弃迷惑走向觉悟。达大道呵就要超凡,通佛心呵就要脱俗。不与凡人或圣人同轨,超脱一切就叫做佛祖。”杨氏听了,悲嘉交集。说:“愿大师久住人间,化导众生。”佛祖说:“我就要走了,不可久留,人的根性千差万别,我们多灾多难。”杨衒之说:“不清楚谁人敢害您,弟子能为大师除掉他吗?”达摩说:“我因为承传了佛家的秘密心印,利益会使某些人迷失方向,害得他不得安心,不能说出此人。”杨氏说:“大师如果不说,怎么表现通察变化观照四方的法力?”达摩不得以,就说了一段谶语:“江槎分玉浪,管炬开金锁。五口相共行,九十无彼我。”杨衒之听了,不知究里,默默地把谶语记在心上,礼拜了大师,告辞离去了。达摩祖师所下的谶语虽然在当时不能检测,以后都应验了。
当时,魏皇帝尊奉释家,佛门俊才如林。光统律师和流支三藏二人,便是僧中的鸾凤。他们看到达摩大师演说佛道,常比手划脚同大师辩论,是非蜂起。达摩佛祖远振玄风,普施法雨,赢得了声望。而气量褊狭的两个僧人不堪忍受,竟相生起害人之心,几次在大师的饮食里施放毒药。到第六次放毒时,大师教化世人的因缘已尽,法教也有了传人。便不再自救,端坐圆寂。这时是魏文帝大统二年——丙辰年十月五日。同年十二月二十八日。达摩安葬于熊耳山,人们在定林寺为他起了一座塔。
三年后,魏臣宋云奉命出使西域,回来经过葱岭时,同达摩祖师相遇。宋云看见他手里提着一只鞋子,翩翩远去。宋云问:“大师往哪儿去?”达摩说:“西天去!”宋云回来,把这事源源本本告诉大家。等到他的门人启开坟墓看时,只剩下一付空空的棺材,里面有一只皮鞋。满朝廷的人都为之惊叹。官员们奉皇帝命令,取了那只皮鞋,放在少林寺供养起来。到了唐朝开元十五年——丁卯年,鞋被信道的人偷到了五台山华严寺,现在已经不知去向。当初,梁武帝遇到达摩师祖,因缘未合。后来武帝听到达摩到魏推行教化,打算亲自为他写一篇碑文,但是没有抽出时间。再后来听到宋云讲的故事,终于动笔把碑文写出来了。唐代宗谥达摩为“圆觉大师”。他的塔叫空观塔(年号依《纪年通谱》)。
(《通论》说:《传灯》记载,魏孝明帝钦服达摩非同寻常的事迹,三次下诏书请他下山,可是达摩到底也没离开少林寺。大师圆寂之后,宋云从西域回国,在葱岭碰上了大师。孝庄帝下令打开墓穴。这时是《南史》所说的普通八年,即大通元年。孝明帝在这年四月癸丑去世,达摩祖师十月到梁国。则达摩还没有到魏国时,孝明帝已经去世了。他儿子即位不久,就被尔朱荣杀死,这才立的孝庄帝。由此魏国大乱。过了三年,孝庄帝死,五年后北魏分为东魏和西魏,因而祖师在少林寺的时候,正值魏国内乱。等到宋云回来的时候,孝庄帝已经去世五六年,国家也早被分割了,哪有孝庄帝命令开启墓穴的说法?按,《唐史》说:后来魏末时,有个叫达摩的僧人航海来中国,去世之后,这年魏国使节宋云从葱岭回来,看见了他。宋云的门徒挖开他的墓穴,只有一只鞋子留在里面。这才是真实的记载。)
(五灯会元白话文)
略说修道明心法要
齐朝邺中,沙门惠可,承达磨禅师后。其可禅师,俗姓姬,武牢人。年十四,遇达磨禅师游化嵩洛,奉事六载。精究一乘,附于玄理,略说修道明心法要,真登佛果。
1.《楞伽经》云:“牟尼寂静观,是则远离生,是名为不取,今世后世净。”2十方诸佛,若有一人不因坐禅而成佛者,无有是处。
2.《十地经》云:“众生身中,有金刚佛性,犹如日轮,体明圆满,广大无边,只为五阴重云覆障,众生不见。”若逢智风,飘荡五阴,重云灭尽,佛性圆照,焕然明净。《华严经》云:“广大如法界,究竟如虚空。”亦如瓶内灯光,不能照外。亦如世间云雾,八方俱起,天下阴暗,日光岂得明净。日光不坏,只为云雾覆障;一切众生清净之性亦复如是,只为攀缘妄念诸见,烦恼重云,覆障圣道,不能显了。若妄念不生,默然静3坐,大涅槃曰,自然明净。俗书云:“冰生于水而冰遏水,冰泮4而水通;妄起于真而妄迷真,妄尽而真现。”即心海澄清,法身空净也。
3.故学人依文字语言为道者,如风中灯,不能破暗,焰焰谢灭。若静坐无事,如密室中灯,则能破暗,照物分明。若了心源清净,一切愿足,一切行满,一切皆办,不受后有。得此法身者,恒沙众生5莫过有一仁6;亿亿劫中,时有一人与此相应耳。若精诚不内发,三世中纵值恒沙诸佛,无所为。是知众生识心自度,佛不度众生。佛若能度众生,过去逢无量恒沙诸佛,何故我等不成佛?只是精诚不内发,口说得,心不得7,终不免逐业受形。故佛性犹如天下有日月,木中有火。人中有佛性,亦名佛性灯,亦名涅槃镜。是故大涅槃镜,明于日月,内外圆净,无边无际。犹如炼金,金质灭尽,金性不坏;众生生死相灭,法身不坏。亦如泥团坏,亦如波浪灭,水性不坏;众生生死相灭,法身不坏。
4.坐禅有功,身中自证故。尽日饼8尚未堪餐,说食9焉能使饱?虽欲去其前塞,翻令后榍10弥坚。《华严经》云:“譬如贫穷人,日夜数他宝,自无一钱分,多闻亦如是。”11又读者暂看,急须并却12;若不舍还,同文字学,则何异煎流水以求冰,煮沸汤而觅雪!是故诸佛说说,或说于不说。诸法实相中,无说无不说。解斯,举一千从。《法华经》云:“非实非虚,非如非异。”
5.大师云:“说此真法皆如实,与真幽理竟不殊。本迷摩尼谓瓦砾,豁能自觉是真珠。无明智慧等无异,当知万法即皆如。愍此二见诸徒辈,申词措13笔作斯书。观身与佛不差别,何须更觅彼无余。”14
6.又云:吾本发心时,截一臂,从初夜雪中立,直至三更,不觉雪过于膝,以求无上道。
7.《华严经》第七卷中说:“东方入正受,西方三昧起。于眼根中入正受,于色法中三昧起。示现色法不思议,一切天人莫能知。于色法中入正受,于眼起定念不乱。观眼无生无自性,说空寂灭无所有。乃至耳鼻舌身意,亦复如是。童子身入正受,于壮年身三昧起。壮年身入正受,于老年身三昧起。老年身入正受,于善女人三昧起。善女人入正受,于善男子三昧起。善男子入正受,于比丘尼身三昧起。比丘尼身入正受,于比丘身三昧起。比丘身入正受,于学无学三昧起。无学入正受,于缘觉身三昧起。缘觉身入正受,于如来身三昧起。毛孔中入正受,一切毛孔三昧起。一切毛孔入正受,一毛端头三昧起。一毛端入正受,一切毛端三昧起。一切毛端入正受,一微尘中三昧起。一微尘中入正受,一切微尘三昧起。大海水入正受,于大盛火三昧起。”15一身能作无量身,以无量身作一身。解斯,举一千从,万物皆然也——
〖注解〗
1.本文摘自《楞伽师资记》,见《大正藏》第八十五册。
2.原文“是则远离生”后面有“死”字。今据《楞伽经》卷一之原文“牟尼寂静观,是则远离生,是名为不取,今世后世净”,删掉“死”字。
3.原为“净坐”,现改为“静坐”。下同。
4.泮:音pàn,溶解,消散。
5.恒沙众生,一作“恒沙众中”。
6.“仁”,同“人”。一本作“行”。
7.心不得,一作“心不能得”。
8.尽日饼:犹言终日说饼。
9.说食,一作“说食与人”。
10.榍:“楔”的异体字。
11.《华严经》卷五,原偈是:“譬如贫穷人,日夜数他宝。自无半钱分,多闻亦如是”。
12.并却:抛弃、弃置、放下。
13.措,一作“投”。
14.此偈与《续高僧传》卷十六“慧可传”中所记,文字上略有不同:“备观来意皆如实,真幽之理竟不殊。本迷摩尼谓瓦砾,豁然自觉是真珠。无明智慧等无异,当知万法即皆如。愍此二见之徒辈,申辞措笔作斯书。观身与佛不差别,何须更觅彼无余。”
15.此处所引,非《华严经》卷七之原偈。正受,音译作三摩钵底、三摩拔提。意译等至、正定现前。远离邪想而领受正所缘之境的状态。亦即入定时,以定之力使身、心领受平等安和之相。又定心而离邪乱称为“正”,无念无想而纳法在心称为“受”,犹如明镜之无心现物。
示向居士偈
向居士,幽栖林野,木食涧饮。北齐天保2初,闻二祖盛化,乃致书通好曰:“影由形起,响逐声来。弄影劳形,不识形为影本;扬声止响,不知声是响根。除烦恼而趣涅槃,喻去形而觅影;离众生而求佛果,喻默声而寻响。故知迷悟一途,愚智非别。无名作名,因其名则是非生矣;无理作理,因其理则争论起矣。幻化非真,谁是谁非;虚妄无实,何空何有。将知得无所得,失无所失。未及造谒,聊申此意。伏望答之。”(弄影当作弃影,唯恐当时笔误耳。盖第三十卷《镇国大师答皇太子问心要》云:“若求真去妄,犹弃影劳形。若体妄即真,似处阴休影。”此用庄子之说。劳形谓走而避影也)。
二祖大师命笔回示曰:
“备观来意皆如实,真幽之理竟不殊。
本迷摩尼谓瓦砾,豁然自觉是真珠。
无明智慧等无异,当知万法即皆如。
愍此二见之徒辈,申辞措笔作斯书。
观身与佛不差别,何须更觅彼无余。”
居士捧披祖偈,乃伸礼觐,密承印记——
〖注解〗
1.本文摘自《景德传灯录》卷三,《续高僧传》卷十六“慧可传”亦载此段文字。见《大正藏》第五十册、第五十一册。题目为编者所加。
2.天保:北齐文宣帝高洋之年号,550至559年。
三祖僧璨禅师,姓氏及籍贯均不详。史料只记载,他最初以白衣的身份拜谒了从北方前来舒州司空山(今安徽岳西县西南店前镇)避难的二祖慧可祖师,并得到祖师的点拨、印可和传法,成为禅宗的三祖。
关于三祖悟道的因缘,灯录中是这样记载的:
初祖达摩传法给二祖之后,自于少林托化西归,二祖慧可于是一边随宜传法,度化众生,一边寻求法嗣,以付祖衣。北周武帝毁佛期间,二祖与林法师为伴,护持经像,隐藏民间,并一度南下到舒州司空山隐居(后人在此处建有二祖寺,元时被毁,现存有二祖石窟的遗迹)。在隐居的时候,也就是到了天平二年(535),二祖遇见了僧璨。僧璨当时是个居士。关于他的身世,《楞伽师资记》用了八个字来概括——“罔知姓位,不测所生”。当时僧璨已经四十多岁了,并且得了很厉害的风疾。
僧璨前来礼拜三祖,可能跟他身染重病有关。病苦的折磨使他感觉到自己罪障深重,必须彻底忏悔。于是他问二祖:“弟子身缠风恙,请和尚忏罪。”
二祖回答道:“将罪来,与汝忏。”
僧璨沉吟了很久,回答道:“觅罪不可得。”
二祖道:“与汝忏罪竟,宜依佛法僧住(既然如此,我已经把你的罪障忏悔净尽了。从今以后,你当归依三宝,过出家人的生活)。”
僧璨又问:“今见和尚,已知是僧。未审何名佛法(你让我依三宝而住,关于僧,我今天见到了和尚,已经明白了它的含义,不用问了,但是,我还不明白佛和法的含义)?”
二祖道:“是心是佛,是心是法,法佛无二,僧宝亦然(是心即佛,是心即法,佛与法一体不二,心外无法,心外无佛,僧宝亦复如此,佛、法、僧三宝,皆依一心而立,同体而异名,非内非外)。”
僧璨听了祖师的开示,言下心意豁然,欣喜道:“今日始知罪性不在内,不在外,不在中间,如其心然,佛法无二也(今天我才明白罪性并不是一个实有,它既不在心内,又不在心外,又不在心的中间,它当体即是心的幻用,其性本空,觅之了不可得。就像吾人的心性本空能生万法一样,佛法原来是不二的,并非在心之外另有一个佛与法)。”
二祖听了僧璨的回答,非常器重他,并当即为他剃发,收他为弟子,说道:“是吾宝也。宜名僧璨。”
三祖的法号“僧璨”就是这么来的。
僧璨禅师悟道的当年三月十八日,即前往光福寺受了具足戒,从此以后,他的风疾也渐渐地好了,并侍奉祖师两年多的时间。
有一天,二祖告诉僧璨禅师道:“菩提达摩远自竺乾(印度的别名),以正法眼藏并信衣(指金襽袈裟,释迦佛传下的用以表示正法法脉之所在的证信之物)密付于吾,吾今授汝。汝当守护,无令断绝。听吾偈曰:
本来缘有地,因地种华生。
本来无有种,华亦不曾生。”
说完把祖衣交给了僧璨禅师,并叮嘱:“汝受吾教,宜处深山,未可行化,当有国难。”
僧璨禅师道:“师既预知,愿垂示诲。”
二祖道:“非吾知也。斯乃达摩传般若多罗悬记云‘心中虽吉外头凶’是也。吾校年代,正在于汝。汝当谛思前言,勿罹世难。然吾亦有宿累,今要酬之。善去善行,俟时传付(不是我预知有法难,而是达磨祖师传下来的般若多罗尊者所说之悬记——‘心中虽吉外头凶’——中所预言。我根据年代推算,当发生在你所处的时代,你要好好思维我前面所讲的,不要陷入这场法难。我前世负有宿债,现在是该前往偿还的时候了。你要好生保重,以待机缘成熟,好把祖师的禅法和信衣传下去)。”
二祖付法完毕,即离开司空山,前往邺都酬债。僧璨禅师于是谨遵师旨,没有急于出来大肆弘扬祖师禅法,而是韬光养晦,往来于司空山和皖公山(今安徽潜山县西部)之间,过着一种隐修的生活,长达十余年。在这期间,僧璨禅师只有道信禅师一个弟子。据《楞伽师资记》记载,“璨禅师隐思(司)空山,萧然净坐,不出文记,秘不传法,唯僧道信,奉事粲十二年。”
三祖僧璨大师寂于隋大业二年(606)。入寂前,僧璨禅师曾告诉大众云:“余人皆贵坐终,叹为奇异,余今立化,生死自由(别人都把坐着入灭看得很重,认为这样的走法稀有难得,我则不然,我今天要站着走,以示生死自由)”,说完,便用手攀着树枝,奄然而化。后谥“鉴智禅师”。
三祖僧璨在世的时候,虽然没有公开弘扬祖师禅法,但是他为后人留下的《信心铭》却对后世禅宗的发展,产生了极为深远的影响。通过这篇短短的文字,我们既可以了解三祖当年的所悟所证,更重要的是,它可以帮助我们更好地树立起修习祖师禅的正知正见。《信心铭》虽然文字不多,但可以说它字字珠玑,对禅修者来说,极富指导意义。如果我们能把它背诵下来,并时时任意拈取其中一句,细细品味,将会从中获得极大的利益。
信心铭
至道无难,唯嫌拣择。
但莫憎爱,洞然明白。
毫厘有差,天地悬隔。
欲得现前,莫存顺逆2。
违顺相争,是为心病。
不识玄旨,徒劳念静3。
圆同太虚,无欠无余。
良由取舍,所以不如4。
莫逐有缘,勿住空忍5。
一种平怀,泯然自尽6。
止动归止,止更弥动。
唯滞两边,宁知一种7。
一种不通,两处失功。
遣有没有8,从空背空9。
多言多虑,转不相应。
绝言绝虑,无处不通。
归根得旨,随照失宗10。
须臾返照,胜却前空11。
前空转变,皆由妄见。
不用求真,唯须息见。
二见不住,慎莫12追寻。
才有是非,纷然失心。
二由一有,一亦莫守。
一心不生,万法无咎。
无咎无法,不生不心。
能随境灭,境逐能沉。
境由能境,能由境能13。
欲知两段,元是一空。
一空同两,齐含万象。
不见精粗,宁有偏党14。
大道体宽,无易无难。
小见狐疑,转急转迟。
执之失度,必入邪路。
放之自然,体无去住。
任性合道,逍遥绝恼。
系念乖真,昏沉不好。
不好劳神,何用疏亲15。
欲取一乘,勿恶六尘。
六尘不恶,还同正觉。
智者无为,愚人自缚。
法无异法,妄自爱著。
将心用心,岂非大错。
迷生寂乱16,悟无好恶。
一切二边,良由斟酌17。
梦幻空花,何劳把捉。
得失是非,一时放却。
眼若不睡18,诸梦自除。
心若不异,万法一如。
一如体玄,兀尔忘缘19。
万法齐观20,归复自然。
泯其所以,不可方比21。
止动无动,动止无止22。
两既不成,一何有尔。
究竟穷极,不23存轨则。
契心平等,所作俱息。
狐疑尽净,正信调直。
一切不留,无可记忆。
虚明自照,不劳心力。
非思量处,识情难测。
真如法界,无他无自。
要急相应,唯言不二24。
不二皆同,无不包容25。
十方智者,皆入此宗。
宗26非促延,一念万年。
无在不在,十方目前。
极小同大,忘绝境界。
极大同小,不见边表。
有即是无,无即是有。
若不如是,必不须守27。
一即一切,一切即一。
但能如是,何虑不毕。
信心不二,不二信心28。
言语道断,非去来今——
〖注解〗
1.见《大正藏》第五十一册《景德传灯录》卷三十。此铭历代有人提唱,其中最著名者当推天目中峰明本和尚的《信心铭辟义》以及真歇和尚的《拈古》。何谓信心?中峰和尚云,“信其广大之心体,与诸佛平等无间;必欲其自信而入,不假修证;一入信位,决定不退转也。”禅宗当下承担之特色于此可见一斑。故有人将“信心不二,不二信心”立为一铭之宗旨,堪称一语中的。“信心不二”讲的是信什么;“不二信心”讲的是如何信到位。个中妙旨,读者自看。
2.欲得现前,莫存顺逆:欲得大道现前,只要心中不生逆、顺之念就行了。境缘本无逆顺,因心而有逆顺,逆则生憎,顺则生爱,皆是妄想,并非真实。
3.不识玄旨,徒劳念静:不知大道非动非静、动静一如,妄生取舍之心,徒然做厌动欣静的工夫,象这样用心,何有了脱之期。
4.不如:不自在,不解脱。
5.空忍:即无生法忍。“莫逐有缘,勿住空忍”的妙义,可参见梁山缘观禅师的一段开示:有僧问梁山缘观禅师:“家贼难防时如何?”缘观禅师道:“识得不为冤。”那僧又问:“识得后如何?”缘观禅师道:“贬向无生国里。”那僧又问:“莫是他安身立命处也无?”缘观禅师道:“死水不藏龙。”那僧进一步追问道:“如何是活水龙?”缘观禅师道:“兴波不作浪。”那僧又问:“忽遇倾湫倒岳时如何?”缘观禅师便从法座下来,抓住那僧,说道:“莫教湿却老僧袈裟角!”(参加《五灯会元》卷十四)。
6.一种平怀,泯然自尽:只要心无分别,平等一际,自然“违顺相争”之心病泯然而尽。
7.一种:指自性,又称动静一如之中道实相理体。昧却自性,著空著有,著动著静,都是徒劳用功。
8.遣有没有:拨除万有而求空理,反而被有所淹没。这是一种断灭空,不是真正的空理。
9.从空背空:执着于一念不生的空境,反而不能契入万法当体即空的空理。从,追求。背,远离。
10.随照失宗:《坛经》中有“随照枉迁流”一语,大意与此相当。意思是说,执着于假法,随见闻觉知而转,不能返照,就会迷失自性。
11.前空:据真歇和尚《拈古》所讲,“前空”与“当体空”相对而言,指未起一念之空,背境观空之空,亦即顽空、死空。当体空是指不待背境而观空,不待灭念而后空,万法当体即空,所谓“见色即见心”,即有即空。
12.莫:一作“勿”。
13.能与境:即能与所,二者相对待而立,因妄想而生,其性本空。若能泯其二边,能所双亡,即当下归于真性。
14.偏党:偏私,阿附。
15.系念、昏沉,是用功中经常出现的两种差错。系念,即过分执着于所观之境,不知不觉落入二边,产生掉举,违于真性。昏沉,指用功不切,失于所观之境,落于昏睡的状态,亦是修行之大忌。“不好劳神”的“不好”指昏沉,“劳神”指系念。真正的用功是行平等观,远离好恶和选择。
16.迷生寂乱:迷的时候,有静有动之别。寂乱,指动与静。
17.意思是说,一切动静好恶等二边,都是由分别心所致。良由,一作“妄自”。
18.睡,一作“眠”。
19.兀而忘缘:心静如水,离绝攀缘。兀尔,静止的样子。
20.齐观:平等观照。
21.方比:比拟。
22.止动无动,动止无止:意思是无止可动,动而不动;无动可止,止而不止。所谓“善能分别诸法相,于第一义而不动。”
23.不,一作“莫”。
24.要急相应,唯言不二:欲与至道相应,唯有不二法门方可契入。
25.不二皆同,无不包容:不二之心,生佛平等,十方法界皆从此心出,其大无外,其小无内,故云。
26.宗:指真如自性,又称法界心。此心非短非长,长短互即互入,故云“宗非促延,一念万年”;此心无内无外,遍一切处,无大无小,大小亦互即互入,故云“无在不在,十方目前”、“极小同大”、“极大同小”。
27.若不如是,必不须守:意思是说,真如自性远离二边,有无互即,若不能如是信解,妄生分别取舍,即迷失了自性,想守也守不住。须知自性是不用守的;起个“守”的念头便是多余,便是落入二边,何曾体证到“一如”!
28.信心不二,不二信心:意思是,首先要相信吾人本具之真心远离二边,与诸佛之心等无差别;其次还要把这种信心通过平等不二观,落实到当下一念。当下一念能如是信入,即不退转。
四祖道信大师,俗姓司马,河内人(今河南沁阳县),生而超异,自幼即对大乘空宗诸解脱法门非常感兴趣,宛如宿习。道信禅师七岁出家。其剃度师戒行不清净,道信禅师曾多次劝谏,但是对方却听不进。没有办法,道信禅师只好洁身自好,私下地持守斋戒,时间长达五年之久,而他的老师竟然一点儿也不知道。
后来,道信禅师听说舒州皖公山(今安徽潜山县)有二僧在隐修,便前往皈依。这二僧原来就是从北方前来避难的三祖僧璨大师和他的同学定禅师。
在皖公山,道信禅师跟随三祖僧璨大师学习禅法。道信禅师开悟见性,当在这期间。《五灯会元》卷一记载:
隋开皇十二年(592),有位沙弥,名道信,十四岁,前来礼谒三祖僧璨大师。
初礼三祖,道信禅师便问:“愿和尚慈悲,乞与解脱法门。”
三祖反问道:“谁缚汝?”
道信道:“无人缚。”
三祖道:“何更求解脱乎(既然没有人捆绑你,那你还要求解脱干什么呢?不是多此一举吗)?”
道信禅师闻言,当下大悟。
原来,吾人所感到的束缚不在外面,而在我们的内心。束缚完全来自于我们自心的颠倒妄想,也就是分别、计度、执着,如果看破了这些妄想,知道它们来无所来,去无所去,当体即空,不再被它们所转,那我们当下就解脱了。内心不解脱,到哪儿都不会自在的。因此,解脱在心,不在外。
道信禅师开悟之后,并没有马上离开,而是继续留在祖师的身边,一方面侍奉祖师,以报法乳之恩,另一方面,借祖师的加持,做好悟后保任的工夫。这样有八九年的时间(亦说十年)。
在这期间,三祖不时地点拨道信禅师,并不断地加以钳锤,直到因缘成熟,才肯把法衣托付给他。付法的时候,三祖说了一首偈子:
“华种虽因地,从地种华生。
若无人下种,华地尽无生。”
并说道:“昔可大师付吾法,后往邺都行化,三十年方终。今吾得汝,何滞此乎(当年慧可大师传法给我之后,寻即前往邺都,行游教化,时间长达三十年,一直到入灭。如今,我已经找到了你这个继承祖业的人,为什么不去广行教化而要滞留在这里呢)?”
于是,僧璨大师便离开了皖公山,准备南下罗浮山弘法。道信禅师当然非常希望能随师前往,继续侍奉祖师,但是没有得到祖师的同意。祖师告诉他:“汝住,当大弘益(你就住在这里,不要跟我走了,将来要大弘佛法)。”
僧璨大师走后,道信禅师继续留在皖公山,日夜精勤用功,“摄心无寐,胁不至席”。在皖公山居住了一段时间之后,因缘成熟了,道信禅师便离开此地,四处游化。隋大业年间(605-617),道信禅师正式得到官方的许可出家,编僧籍于吉州(今江西吉安地区)的某座寺院。
《续高僧传》卷二十记载,吉州城曾经被贼兵围困了七十多天,城中缺食少水,万民惶怖困弊,情况非常危急。道信禅师听说此事,心生怜悯,于是来到吉州城里。奇怪的是,自从道信禅师入城之后,原先干枯的水井突然有水了。守城的刺史对道信禅师感激不尽,连连叩头,并问:“贼何时散?”道信禅师回答说:“但念摩诃般若波罗蜜多。”于是刺史便令全城的人同声念“摩诃般若波罗蜜多”。念了不多久,城外的贼兵但见城墙的四角站满了金刚力士,威猛无比,一个个都惊骇不已,纷纷四散。
隋末天下大乱,道信禅师应道俗信众的邀请,离开了吉州,来到江州(九江),住在庐山大林寺。唐初武德七年(624),又应蕲州道俗信众的邀请,到江北弘法,旋即在黄梅县西的双峰山(又称破头山)造寺驻锡传禅。后称四祖寺。在这里,道信禅师居住了三十多年,道场兴盛,法音远布,“诸州学道,无远不至”,门徒最盛时多达五百余人,其中以弘忍最为著名。蕲州刺史崔义玄,闻道信禅师之名亦前来瞻礼。
唐贞观年间,太宗皇帝非常仰慕道信禅师的道味,想一睹禅师的风彩,于是诏令祖师赴京。但是,祖师以年迈多疾为由,上表婉言谢绝了。这样前后反复了三次。第四次下诏的时候,皇帝火了,命令使者说:“如果不起,即取首来(这次他如果再不来,就提他的首级来见联)。”使者来到山门宣读了圣旨,祖师居然引颈就刃,神色俨然。使者非常惊异,不敢动刀,便匆匆回到了京城,向皇上报告了实情。太宗皇帝听了,对祖师愈加钦慕,并赐以珍缯,以遂其志。
道信禅师寂于永徽二年(651)闰九月初四日,春秋七十有二。临终前,将法衣付嘱给弘忍禅师,并垂诫门人说:“一切诸法,悉皆解脱。汝等各自护念,流化未来。”言讫,安坐而逝。后谥“大医禅师”。
道信禅师的开示,现存有《入道安心要方便法门》,载于《椤伽师资记》。另外,四祖开示牛头法融禅师的那段资料也非常珍贵。
入道安心要方便法门
唐朝蕲州双峰山道信禅师,承璨禅师后。其信禅师,再敞禅门,宇内流布,有《菩萨戒法》一本,及制《入道安心要方便法门》,为有缘根熟者说。
一
我此法要,依《楞伽经》“诸佛心第一”,又依《文殊说般若经》“一行三昧”。即念佛心是佛,妄念是凡夫。
二
1、《文殊说般若经》云:“文殊师利言:‘世尊,云何名一行三昧?’佛言:‘法界一相,系缘法界,是名一行三昧。若善男子、善女人,欲入一行三昧,当先闻般若波罗蜜,如说修学,然后能入一行三昧2,如法界缘,不退不坏,不思议,无碍无相。善男子、善女人,欲入一行三昧,应处空闲,舍诸乱意,不取相貌,系心一佛,专称名字,随佛方所,端身正向,能于一佛念念相续,即是念中,能见过去未来现在诸佛。何以故?念一佛功德无量无边,亦与无量诸佛功德无二,不思议佛法,等无分别,皆乘一如,成最正觉,悉具无量功德、无量辨才。如是入一行三昧者,尽知恒沙诸佛法界无差别相。’”3
2、夫身心方寸,举足下足,常在道场;施为举动,皆是菩提。
3、《普贤观经》云:“一切业障海,皆从妄想4生。若欲忏悔者,端坐念实相。”5是名第一忏悔。
4、摒除三毒心、攀缘心、觉观心,念佛心心相续6,忽然澄寂,更无所缘念。《大品经》云:“无所念者,是名念佛。”7何等名无所念?即念佛心,名无所念。离心无别有佛,离佛无别有心。念佛即是念心,求心即是求佛。所以者何?识无形,佛无形,佛无相貌。若也知此道理,即是安心。常忆念佛,攀缘不起,则泯然无相,平等不二。入此位中,忆佛心谢,更不须征8,即看此等心,即是如来真实法性之身,亦名正法,亦名佛性,亦名诸法实性实际,亦名净土,亦名菩提、金刚三昧、本觉等,亦名涅槃界、般若等。名虽无量,皆同一体,亦无能观所观之意。如是等心,要令清净,常现在前,一切诸缘,不能干9乱。何以故?一切诸事,皆是如来一法身故。住是心中,诸结烦恼,自然除灭。于一尘中,具无量世界;无量世界,集一毛端,于其本事如故,不相妨碍。《华严经》云:有一经卷,在微尘中,见三千大千世界事10。
三
1、略举安心,不可具尽。其中善巧,出自方寸。略为后生疑者,假为一问:如来法身若此者,何故复有相好之身,现世说法?
信曰:正以如来法性之身清净圆满,一切像11类悉于中现,而法性身无心起作,如颇梨12镜悬在高堂,一切像悉于中现,镜亦无心,能现种种。经云:如来现世说法者,众生妄想故;今行者若修心尽净,则知如来常不说法,是乃为具足多闻。闻者,一无相也。是以经云:众生根有无量故,所以说法无量;说法无量故,义亦名无量义。无量义者,从一法生。其一法者,则无相也。无相不相,名为实相,则泯然清净是也。斯之诚言,则为证也。
坐时当觉,识心初动,运运流注,随其来去,皆令知之,以金刚慧征13责,犹如草木,无所别知。知所无知14,乃名一切智。此是菩萨一相法门。
2、问:何者是禅师?
信曰:不为静乱所恼者,即是好禅师15。用心人常住于止,心则沉没;久住于观,心则散乱。《法华经》云:“佛自住大乘,如其所得法,定慧力庄严,以此度众生。”16
3、云何能得悟解法相,心得明净?
信曰:亦不念佛,亦不捉心,亦不看心,亦不计心17,亦不思惟,亦不观行,亦不散乱,直任运;亦不令去,亦不令住,独一清净究竟处,心自明净。或可谛看,心即得明净,心如明镜;或可一年,心更明净;或可三五年,心更明净;或可因人为说,即得悟解;或可永不须说得解。经道:众生心性,比如宝珠没水,水浊珠隐;水清珠现。为谤三宝、破和合僧、诸见烦恼所污,贪嗔颠倒所染,众生不悟心性本来常清净。故为学者,取悟不同,有如此差别。今略出根缘不同,为人师者,善须识别。《华严经》云:“普贤身相,犹如虚空,依于如如,不依于佛国。”18解时佛国皆亦如,即如、国皆不依。《涅槃经》云:“有无边身菩萨,身量如虚空。”又云:“有善光故,犹如夏日。”又云:“身无边故,名大涅槃。”又云:“大般涅槃,其性广博。”故知学者有四种人:有行有解有证,上上人;无行有解有证,中上人;有行有解无证,中下人;有行无解无证,下下人也。
4、问:临时作若为19观行?
信曰:直须任运。
又曰:用向西方不?
信曰:若知心本来不生不灭,究竟清净,即是净佛国土,更不须向西方。《华严经》云:“无量劫一念,一念无量劫。”须知一方无量方,无量方一方。佛为钝根众生,今向西方,不为利根人说也。
5、深行菩萨入生死,化度众生,而无爱见。若见众生有生死,我是能度,众生是所度,不名菩萨。度众生如度空,何曾有来去。《金刚经》云:“灭度无量众生,实无有众生得灭度者。”所以20初地菩萨初证一切空,后证得一切不空,即是无分别智。亦是色即是空,非色灭空,色性是空。所以21菩萨修学空为证。新学之人,直见空者,此是见空,非真空也。修道得真空者,不见空与不空,无有诸见也。善须解色空义。学用心者,要须心路明净,悟解法相,了了分明,然后乃当为人师耳。复须内外相称,理行不相违,决须断绝文字语言、有为圣道,独一净处,自证道果也。
6、或复有人,未了究竟法,为于名闻利养,教导众生,不识根缘利钝,似如有异,即皆印可。极为苦哉!苦哉!大祸!或见心路似如明净,即便印可。此人大坏佛法,自诳诳他。用心人有如此同异,并是22相貌耳,未为得心。真得心者,自识分明,久后法眼自开,善别虚之与伪。或有人计身空无,心性亦灭,此是断见人,与外道同,非佛弟子。或有人计心是有、不灭,此是常见人,亦与外道同。今明佛弟子。亦不计心性是灭,常度众生,不起爱见;常学智慧,愚智平等;常作禅定,静乱不二;常见众生,未曾是有,究竟不生不灭,处处现形;无有见闻,了知一切,未曾取舍;未曾分身,而身遍于法界。
7、又古时智敏23禅师训曰:“学道之法,必须解行相扶,先知心之根源及诸体用,见理明净,了了分明无惑,然后功业可成。一解千从,一迷万惑。失之毫厘,差之千里。”此非虚言。
四
1、《观无量寿经》云:“诸佛法身,入一切众生心想,是心是佛,是心作佛。”当知佛即是心,心外更无别佛也。略而言之,凡有五种:一者知心体,体性清净,体与佛同;二者知心用,用生法宝,起作恒寂,万惑皆如;三者常觉不停,觉心在前,觉法无相;四者常观身空寂,内外通同,入身于法界之中,未曾有碍;五者守一不移,动静常住,能令学者明见佛性,早入定门。
2、诸经观法,备有多种。傅大师24所说,独举守一不移。先当修身审观,以身为本。又此身是四大、五阴之所合,终归无常,不得自在。虽未坏灭,毕竟是空。《维摩经》云:“是身如浮云,须臾变灭。”又常观自身空净如影,可见不可得。智从影中生,毕竟无处所。不动而应物,变化无有穷。空中生六根,六根亦空寂。所对六尘境,了知是梦幻。如眼见物时,眼中无有物。如镜照面像,了了极分明。空中现形影,镜中亦无物。当知人面不来入镜中,镜亦不往入人面。如此委曲,知镜之与面,从本以来,不出不入,不来不去,即是如来之义。如此细分判,眼中与镜中,本来常空寂,镜照眼照同,是故将为比,鼻舌诸根等,其义亦复然。知眼本来空,凡所见色者,须知是他色。耳闻声时,知是他声。鼻闻香时,知是他香。舌别味时,知是他味。意对法时,知是他法。身受触时,知是他触。如此观察知,是为观空寂。见色,知是不受;不受色,色即是空。空即无相,无相即无作。此是解脱门,学者得解脱,诸根例如此。
3、复重言说:常念六根空,寂而无闻见。《遗教经》云:“是时中夜,寂然无声。”当知如来说法,以空寂为本。常念六根空寂,恒如中夜时。昼日所见闻,皆是身外事,身中常空净。
4、守一不移者,以此空净眼,注意看一物,无问25昼夜时,专精常不动。其心欲驰散,急手还摄来,如绳系鸟足,欲飞还掣取。终日看不已,泯然心自定。《维摩经》云:“摄心是道场,此是摄心法。”《法华经》云:“从无数劫来,除睡常摄心,以此诸功德,能生诸禅定。”《遗教经》云:“五根者,心为其主,制之一处,无事不办。”此是也。
5、前所说五事,并是大乘正理,皆依经文所陈,非是理外妄说。此是无漏业,亦是究竟义。超过声闻地,真趣菩萨道。闻者宜修行,不须致疑惑。如人学射,初射大准26,次中小准,次中大的27,次中小的,次中一毛,次破一毛作百分,次中百毛之一分,次后箭射前箭,筈28筈相拄29,不令箭落。喻人习道,念念住心,心心相续,无暂间念,正念不断,正念现前。又经云:“以智慧30箭,射三解脱门,筈筈相拄,勿令落地。”又如钻火,未热而息,虽欲得火,火难可得。又如家有如意珠,所求无不得,忽然而遗失,忆念无忘时,又如毒箭入肉,竿出镞犹在,如此受苦痛,亦无暂忘时。念念常在心,其状当如是。
6、此法秘要,不得传非其人。非是惜法不传,但恐前人不信,陷其谤法之罪。必须择人,不得造次31辄说。慎之!慎之!法海虽无量,行之在一言。得意即亡32言,一言亦不用。如此了了知,是为得佛意。
五
1、若初学坐禅时,于一静处,直观身心、四大五阴、眼耳鼻舌身意,及贪嗔痴,若善若恶,若怨若亲,若凡若圣,及至一切诸法,应当观察:从本以来空寂,不生不灭,平等无二;从本以来无所有,究竟寂灭;从本以来清净解脱。不问昼夜,行住坐卧,常作此观,即知自身犹如水中月,如镜中像,如热时炎,如空谷响。若言是有,处处求之不可见;若言是无,了了恒在眼前。诸佛法身皆亦如是。即知自身从无量劫来,毕竟未曾生;从今已去,亦毕竟无人死。若能常作如是观者,即是真实忏悔。千劫万劫,极重恶业,即自消灭;唯除疑惑不能生信,此人不能悟入。若生信,依此行者,无不得入无生正理。
2、复次,若心缘异境,觉起时,即观起处毕竟不起。此心缘生时,不从十方来,去亦无所至。常观攀缘,觉观妄识、思想、杂念,乱心不起,即得粗住。若得住心,更无缘虑,随分寂定,亦得随分息诸烦恼毕,故不造新,名为解脱33。若心结34烦热,闷乱昏沉,亦即且自散适,徐徐安置,令其得便,心自安净。唯须猛利,如救头然35,不得懈怠。努力!努力!
3、初学坐禅看心,独坐一处,先端身正坐,宽衣解带,放身纵体,自按摩七八番,令腹中嗌气出尽,即滔然得性,清虚恬净,身心调适然36。能安心神,则窈窈冥冥,气息清冷,徐徐敛心,神道清利,心地明净。观察分明,内外空净,即心性寂灭;如其寂灭,则圣心显矣。性虽无形,志节恒在。然幽灵不竭,常存朗然,是名佛性。见佛性者,永离生死,名出世人。是故《维摩经》云:“豁然还得本心。”信其言37也。悟佛性者,是名菩萨人,亦名悟道人,亦名识理人,亦名达士,亦名得性人。是故经云:“一句染神38,历劫不朽。”
4、初学者前方便也。故知修道有方便,此即圣心之所会。
5、凡舍身之法,先定空空心,使心境寂净,铸想玄寂,令心不移。心性寂定,即断攀缘,窈窈冥冥,凝净心虚,则夷泊恬平39,泯然气尽,住清净法身,不受后有。若起心失念,不免受生也。此是前定心境,法应如是。此是作法。法本无法;无法之法,始名为法。法则无作40;夫无作之法,真实法也。是以经云:“空、无作、无愿、无相,则真解脱。”以是义故,实法无作。舍身法者,即假想身横41,看心境明地,即用神明推策。
六
大师云:庄子说:“天地一指,万物一马42。”《法句经》云:“一亦不为一,为欲破诸数。”浅智之所闻,谓一以为一。故庄子犹滞一也。老子云:“窈兮冥兮,其中有精。”外虽亡相,内尚存心。《华严经》云:“不著二法,以无一二故。”《维摩经》云:“心不在内,不在外,不在中间,即是证。”故知老子滞于精识也。《涅槃经》云:“一切众生有佛性。”容可43说墙壁瓦石而非佛性,云何能说法?又,《天亲论》云:“应化非真佛,亦非说法者。”——
〖注解〗
1.本文摘自《楞伽师资记》,见《大正藏》第八十五册。
2.一本无“若善男子、善女人,欲入一行三昧,当先闻般若波罗蜜,如说修学,然后能入一行三昧”这一句。
3.引文见《文殊师利所说摩诃般若波罗蜜经》卷二。
4.妄想,原作“妄相”,据《普贤观经》改。
5.引文见《佛说观普贤菩萨行法经》卷一。
6.此句一般句读为“摒除三毒心、攀缘心、觉观心,念佛心心相续”,亦可句读为“摒除三毒心、攀缘心,觉观心念佛,心心相续”,意思是,觉照自己的心在念佛,“觉观”是谓语动词,“心念佛”是“觉观”的宾语,摒除,原本作“倂除”。
7.引文见《摩诃般若波罗蜜经》卷二十三,原文为“无所念是为念佛”,没有“者”字。
8.征:求,寻觅。
9.干,一作“忓”,冒犯、干扰,音gan。
10.《大方广佛华严经》卷三十五载:譬如有一经卷,如一三千大千世界,大千世界一切所有无不记录;若二千世界等,悉记二千世界中事;小千世界等,悉记小千世界中事;四天下等,悉记四天下事;须弥山王等,悉记须弥山王事;地天宫等,悉记地天宫殿中事;欲天宫等,悉记欲界天宫殿中事;色天宫等,悉记色界天宫殿中事;若无色天宫等,悉记无色界天宫殿中事。彼三千大千世界等经卷,在一微尘内。一切微尘亦复如是。时有一人,出兴于世,智慧聪达,具足成就清净天眼,见此经卷在微尘内,作如是念:云何如此广大经卷在微尘内,而不饶益众生耶?我当勤作方便,破彼微尘,出此经卷,饶益众生。尔时彼人即作方便,破彼微尘,出此经卷,饶益众生。
11.一本无“像“字。
12.颇梨,同“玻璃”。
13.征,一作“微”。
14.原作“无所别知之无知”。“之无知”一作“知所无知”,故从之。坊间流通本“之无知”作“知无所知”。
15.原无“师”字,据前文补。
16.引文见《妙法莲华经》卷一。
17.心,一作“念”。
18.引文见《华严经》卷三。
19.若为:如何,怎样。
20.所,原作“所”,据文意补“以”。
21.所,原作“所”,据文意补“以”。
22.并是,坊间流通本一作“并皆是”。
23.敏,一作“愍”。
24.师,一作“士”。
25.无问:不问、不管。
26.准:箭靶。
27.的:箭靶的中心。
28.筈:音kuo,箭的末端。
29.拄,原作“柱”,一作“住”,据文意改。
30.智慧,原作“智惠”,今改。
31.造次:仓促,匆急。
32.亡,同“忘”。
33.原本“解脱”后有“看”字,“心结”前无“若”字,故可句读为“……名为解脱。看心结炽热……”。
34.结,坊间流通本一作“绪”。
35.然,同“燃”。
36.坊间流通本无“然”字。
37.言,坊间流通本一作“然”。
38.染神:熏染于心,成为种子。神,指神识、第八识。坊间流通本作“深神”,误。
39.夷泊恬平:原作“几泊恬乎”,据金永久校刊本改,意谓心神和悦平静。参见《法音》杂志2006年第2期杨曾文校《入道安心要方便法门》一文。
40.无作,坊间流通本一作“能作”,误。
41.横,疑为“根”。
42.原作“焉”,据《庄子·齐物论》改为“马”。
43.容可:当,或许,也许。
开示牛头法融禅师法语
牛头山法融禅师者,润州延陵2人也。姓韦氏,年十九,学通经史。寻阅大部般若,晓达真空。忽一日叹曰:“儒道世典,非究竟法。般若正观,出世舟航。”遂隐茅山,投师落发。后入牛头山幽栖寺北岩之石室,有百鸟御3花之异。
唐贞观4中,四祖遥观气象,知彼山有奇异之人,乃躬自寻访。问寺僧:“此间有道人否?”曰:“出家儿那5个不是道人?”祖曰:“阿那个是道人?”僧无对。别僧曰:“此去山中十里许,有一懒融,见人不起,亦不合掌,莫是道人么?”
祖遂入山,见师端坐自若,曾6无所顾。
祖问曰:“在此作甚么?”
师曰:“观心。”
祖曰:“观是何人?心是何物?”
师无对,便起作礼曰:“大德高栖何所?”
祖曰:“贫道不决所止,或东或西。”
师曰:“还识道信禅师否?”
祖曰:“何以问他?”
师曰:“向德滋久,冀一礼谒7。”
祖曰:“道信禅师,贫道是也。”
师曰:“因何降此?”
祖曰:“特来相访,莫更有宴息之处否?”
师指后面曰:“别有小庵。”
遂引祖至庵所。绕庵,唯见虎狼之类。祖乃举两手作怖势。
师曰:“犹有这个在。”
祖曰:“这个是甚么?”
师无语。
少选8,祖却于师宴坐石上书一“佛”字,师睹之竦然。
祖曰:“犹有这个在。”
师未晓,乃稽首请说真要。
祖曰:“夫百千法门,同归方寸,河沙妙德,总在心源。一切戒门、定门、慧门、神通变化,悉自具足,不离汝心。一切烦恼业障,本来空寂。一切因果,皆如梦幻。无三界可出,无菩提可求。人与非人,性相平等。大道虚旷,绝思绝虑。如是之法,汝今已得,更无阙少,与佛何殊?更无别法,汝但任心自在,莫作观行,亦莫澄心,莫起贪嗔,莫怀愁虑,荡荡无碍,任意纵横,不作诸善,不作诸恶,行住坐卧,触目遇缘,总是佛之妙用。快乐无忧,故名为佛。”
师曰:“心既具足,何者是佛?何者是心?”
祖曰:“非心不问佛,问佛非不心9。”
师曰:“既不许作观行,于境起时,心如何对治?”
祖曰:“境缘无好丑,好丑起于心。心若不强名,妄情从何起?妄情既不起,真心任遍知。汝但随心自在,无复对治,即名常住法身,无有变异。吾受璨大师顿教法门,今付于汝。汝今谛受吾言,只住此山。向后当有五人达者,绍汝玄化。”
祖付法讫,遂返双峰终老。师自尔法席大盛——
〖注解〗
1.本文录自《五灯会元》卷二,题目为编者所加。
2.润州延陵:今江苏镇江市。
3.御:衔,啄。
4.贞观:唐太宗年号(627-649)。
5.那:同“哪”。
6.曾:竟。
7.向德滋久,冀一礼谒:我仰慕这位大德很久,希望能有机会前往礼拜参访。
8.少选:过了一会儿。
9.非心不问佛,问佛非不心:意思是,离开了心,不要谈佛;谈佛,不能离开心;心即是佛,佛即是心。
五祖弘忍大师,俗姓周,蕲州黄梅人。据《五灯会元》卷一记载,他的前世是破头山中的栽松道人。
栽松道人曾经问道于四祖道信(四祖当时正驻锡于破头山):“法道可得闻乎?(您宣扬的佛法,我能够听闻吗)?”四祖回答说:“汝已老,脱(倘或)有闻,其能广化邪?倘若再来,吾尚可迟(等待)汝。”栽松道人听了,当即离开了四祖,来到河边,正好碰见有一位少女正蹲在那里洗衣服,于是上前问讯到:“寄宿得否?”少女回答说:“我有父兄,可往求之。”栽松道人说:“诺我,即敢行(只有你同意了,我才敢前往)。”
少女听了,点了点头。于是栽松道人转身策杖走开了。原来这位少女姓周,是周家的四女儿,尚未婚嫁。奇怪的是,自从那次洗衣回家不久,少女便怀孕了。在那个时代,少女未婚怀孕是一件伤风败俗的可耻事情。因此少女的父母对她极为厌恶,并把她赶出家门。这样一来,少女便没有了归宿,生活无依无靠,只好过着流浪的生活。她白天在村子里给人当佣工,纺线织布,晚上则随便找一家店铺的屋檐底下过一宿。这样过了几个月,她终于生下了那个不明不白的孩子。她自己也觉得非常秽气,不吉祥,于是便偷偷地把孩子扔进了一条脏水沟里。第二天,她去看的时候,她大吃一惊,发现小孩却正向水沟的上游漂浮,而且小身子鲜嫩明好,底气好像很足,于是又情不自禁的把他抱在怀里。她暗下决心,不管今后受多大的屈辱,一定要把这个孩子抚养成人。就这样,她带着孩子,沿村行乞,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村里的人都称这孩子为“无姓儿”(即私生子)。
转眼间这孩子便长到了七岁。有一天,周氏带着孩子乞讨,在路上遇见了一位出家人。这位出家人就是四祖道信禅师。四祖仔细地端详了一下这个孩子,发现这孩子骨相奇特,感叹道:“这不是个平常的孩子。细看,三十二大丈夫相中,只缺七种,虽然他的相貌不及佛圆满,但是如果他出家修道,二十年后,他必定会大作佛事,能够继承佛法慧命,堪当众生的依处。”
于是便问小孩:“子何姓?”
小孩道:“姓即有,不是常姓(我有姓,但不是普通的姓)。”
四祖问:“是何姓(既不是普通的姓,到底是什么姓)?”
小孩道:“是佛性。”
四祖又问:“汝无姓邪(你难道没有姓吗)?”
小孩道:“性空,故无(姓氏只不过是一个因缘假名,其性本空,所以说无姓)。”
四祖听了,暗自高兴,知道这孩子是个法器,于是命侍者来到孩子的母亲身边,请求她答应让这个孩子出家。孩子的母亲想起这孩子的身世以及发生在他上的许多奇奇怪怪的事情,知道这一切都是宿世的因缘,于是痛快地答应了四祖的请求,把孩子舍给四祖作弟子。四祖遂给他起了法号“弘忍”。
弘忍禅师出家后,便住在双峰山,师事四祖。弘忍禅师性格内向,少言寡语,宽忍柔和。同学经常欺负他,他也不争辩,泰然处之。《楞伽师资记》中讲,他“住度弘愍,怀抱贞纯。缄口于是非之场,融心于色空之境。役力以申供养,法侣资其足焉。调心唯务浑仪,师独明其观照。四仪(行住坐卧)皆是道场,三业(身口意)咸为佛事。盖静乱之无二,乃语默之恒一。”意思是说他心量宽宏,慈悲仁愍,纯洁无暇,不谈人是非,在日常生活中,心心在道,行住坐卧,起心动念,无时无处不处在觉照当中,而且经常干苦活重活儿,甘为大众服务。《传法宝记》说他“昼则混迹驱使,夜则坐摄至晓,未尝懈倦,精至累年”,白天混迹于大众中,干各种杂活儿,晚上则摄心打坐,通宵达旦,精进修行,经年累月,不曾懈怠。
弘忍禅师的人品、精进和悟性,使他渐渐地成为同道们的学习楷模。道信禅师尚在人世的时候,就有很多人从四面八方慕名而来,亲近弘忍禅师,所谓“四方请益”,“月逾千计”。这一点令四祖非常高兴。于是,四祖经常给他开示顿悟之旨,不断地随机钳锤,使他的道行很快地进入了炉火纯青的境界。
终于有一天,因缘成熟了,四祖把他的法衣传付给了弘忍禅师。弘忍禅师也就成了中土禅宗的五祖。付法的时候,四祖说了一首偈语:
“华种有生性,因地华生生。
大缘与性合,当生生不生。”
同时,还把自己的弟子全都托付给弘忍禅师。
弘忍禅师得法之后,不久开法于黄梅冯茂山,又称东山,手下有十位得意的弟子,包括神秀、慧能、智诜、老安、法如等,其中,又以慧能最为出色。据《楞伽师资记》记载,弘忍入寂于唐高宗咸亨五年(674)二月,春秋七十四。入灭前,他将祖衣传付给六祖慧能大师。
最上乘论
1、凡趣圣道,悟解真宗,修心要论,若其不护净者,一切行无由取见。愿善知识,如有写者,用心无令脱错,恐误后人。
2、夫修道之本体,须识当身2心本来清净,不生不灭,无有分别。自性圆满清净之心,此是本师,乃胜念十方诸佛。
3、问曰。何知自心本来清净?
答曰:《十地经》云:众生身中有金刚佛性,犹如日轮,体明圆满,广大无边;只为五阴黑云之所覆,如瓶内灯光,不能照辉。譬如世间云雾,八方俱起,天下阴暗。日岂烂也,何故无光?光元不坏,只为云雾所覆。一切众生清净之心,亦复如是;只为攀缘、妄念、烦恼、诸见黑云所覆。但能凝然守心,妄念不生,涅槃法自然显现。故知自心,本来清净。
4、问曰:何知自心本来不生不灭?
答曰:《维摩经》云:“如,无有生;如,无有灭”。如者,真如佛性,自性清净。清净者,心之原也。真如本有,不从缘生。又云:“一切众生,皆如也,众贤圣亦如也。”一切众生者,即我等是也。众贤圣者,即诸佛是也。名相虽别,身中真如法性,并同不生不灭,故言皆如也。故知自心本来不生不灭。
5、问曰:何名自心为本师?
答曰:此真心者,自然而有,不从外来,不綮束3修。于三世中,所有至亲,莫过自守于心。若识心者,守之则到彼岸。迷心者,弃之则堕三涂。故知三世诸佛以自心为本师。故论云:“了然守心,则妄念不起,则是无生”。故知心是本师。
6、问曰:何名自心胜念彼佛?
答曰:常念彼佛,不免生死;守我本心,则到彼岸。《金刚经》云:“若以色见我,以音声求我,是人行邪道,不能见如来。”故云守本真心胜念他佛。
又云:胜者只是约行劝人之语,其实究竟果体平等无二。
7、问曰:众生与佛真体既同,何故诸佛不生不灭,受无量快乐,自在无碍;我等众生,堕生死中,受种种苦耶?
答曰:十方诸佛,悟达法性,皆自然照了于心源,妄想不生,正念不失,我所心灭,故得不受生死。不生死故,即毕竟寂灭。故知万乐自归。一切众生,迷于真性,不识心本,种种妄缘,不修正念,故即憎爱心起。以憎爱故,则心器破漏;心器破漏故,即有生死;有生死故,则诸苦自现。《心王经》云:“真如佛性,没在知见六识海中,沉沦生死,不得解脱”。努力会是,守本真心,妄念不生,我所心灭,自然与佛平等无二。
8、问曰:真如法性,同一无二;迷应俱迷,悟应俱悟。何故佛觉性、众生昏迷,因何故然?
答曰:自此已上,入不思议分,非凡所及。识心故悟,失性故迷。缘合即合,说不可定。但信真谛,守自本心。故《维摩经》云:“无自性,无他性,法本无生,今即无灭。”此悟即离二边,入无分别智。若解此义,但于行知法要,守心第一。此守心者,乃是涅槃之根本,入道之要门,十二部经之宗,三世诸佛之祖。
9、问曰:何知守本真心是涅槃之根本?
答曰:涅槃者,体是寂灭,无为安乐。我心既是真心,妄想则断;妄想断故,则具正念;正念具故,寂照智生;寂照智生故,穷达法性;穷达法性故,则得涅槃。故知守本真心,是涅槃之根本。
10、问曰:何知守本真心是入道之要门?
答曰:乃至举一手爪,画佛形像,或造恒沙功德者,只是佛为教导无智慧众生,作当来胜报之业,及见佛之因。若愿自早成佛者,会是4守本真心。三世诸佛,无量无边,若有一人不守真心得成佛者,无有是处。故经云:“制心一处,无事不办”。故知守本真心,是入道之要门也。
11、问曰:何知守本真心是十二部经之宗?
答曰:如来于一切经中,说一切罪福、一切因缘果报,或5引一切山河大地草木等种种杂物,起无量无边譬喻,或现无量神通、种种变化者。只是佛为教导无智慧众生,有种种欲心,心行万差,是故如来随其心门,引入一乘。我既体知众生佛性,本来清净,如云底日,但了然守本真心,妄念云尽,慧日即现;何须更多学知见,取生死苦!一切义理及三世之事6,譬如磨镜,尘尽明自然现。则今于无明心中学得者,终是不堪。若能了然不失正念,无为心中学得者,此是真学。虽言真学,竟无所学。何以故?我及涅槃,二皆空故。更无二无一,故无所学。法性虽空,要须了然守本真心,妄念不生,我所心灭。故《涅槃经》云:“知佛不说法者,是名具足多闻”。故知守本真心,是十二部经之宗也。
12、问曰:何知守本真心,是三世诸佛之祖?
答曰:三世诸佛,皆从心性中生。先守真心,妄念不生,我所心灭,后得成佛。故知守本真心,是三世诸佛之祖也。
13、上来四种问答,若欲广说,何穷!吾今望得汝自识本心是佛,是故殷勤劝汝。千经万论,莫过守本真心是要也。吾今努力按《法华经》示汝大车、宝藏、明珠、妙药等物,汝自不取、不服,穷苦奈何!会是7妄念不生,我所心灭,一切功德,自然圆满,不假外求、归生死苦。于一切处,正念察心;莫爱现在乐,种未来苦,自诳诳他,不脱生死。努力!努力!今虽无常,共作当来成佛之因;莫使三世虚度,枉丧功夫。经云:“常处地狱,如游园观,在余恶道,如己舍宅。我等众生,今现如此,不觉不知,惊怖煞人,了无出心。”奇哉!苦哉!
14、若有初心学坐禅者,依《观无量寿经》,端坐正念,闭目合口,心前平视,随意近远,作一“日”想,守本8真心,念念莫住,即善调气息。莫使乍粗乍细,则令人成病苦。夜坐禅时,或见一切善恶境界,或入青黄赤白等诸三昧,或见身出大光明,或见如来身相,或见种种变化,但知摄心莫著,并皆是空,妄想而见9也。经云:“十方国土,皆如虚空,三界虚幻,唯是一心作”。若不得定,不见一切境界者,亦不须怪。但于行住坐卧中,常了然守本真心,会是妄念不生,我所心灭。
15、一切万法不出自心,所以诸佛广说如许多言教譬喻者,只为众生行行不同,遂使教门差别。其实八万四千法门,三乘八道位体,七十二贤行宗,莫过自心是本也。若能自识本心,念念磨炼、莫住者,即自见佛性也。于念念中,常供养十方恒沙诸佛。十二部经,念念常转。若了此心源者,一切心义自现,一切愿具足,一切行满,一切皆办,不受后有。会是妄念不生,我所心灭,舍此身已,定得无生,不可思议。努力!莫造次10!如此真实不妄语,难可得闻;闻而能行者,恒沙众中,莫过有一;行而能到者,亿叉劫11中,希有一人。好好自安自静,善调诸根,就视心源,恒令照了清净,勿令无记心生。
16、问曰:何名无记心?
答曰:诸摄心人,为缘外境,粗心小息12,内炼真心;心未清净时,于行住坐卧中,恒征13意看心,犹未能了了清净、独照心源,是名无记心也,亦是漏心,犹不免生死大病,况复总不守真心者!是人沉没生死苦海,何日得出?可怜!努力!努力!
经云:“众生若情诚14不内发者,于三世纵值恒沙诸佛,无所能为”。经云:“众生识心自度,佛不能度众生。若佛能度众生者,过去诸佛恒沙无量,何故我等不成佛也?”只是情诚不自内发,是故沉没苦海。努力!努力!勤求本心,勿令妄漏。过去不知,已过亦不及15,今身现在有遇,得闻妙法,分明相劝,决解此语,了知守心是第一道。不肯发至诚心,求愿成佛、受无量自在快乐,乃始轰轰随俗,贪求名利,当来堕大地狱中,受种种苦恼,将何所及!奈何!奈何!努力!努力!但能着破衣、餐粗食,了然守本真心,佯痴不解语,最省气力而能有功,是大精进人也。世间迷人不解此理,于无明心中,多涉艰辛,广修相善,望得解脱,乃归生死。若16了然不失正念,而度众生者,是有力菩萨。
分明语汝等,守心第一。若不勤守17者,甚痴人也。不肯现在一生忍苦,欲得当来万劫受殃,听汝更不知何嘱?八风吹不动者,真是珍宝山也。若知果体者,但对于万境起恒沙作用,巧辩若流,应病与药,而能妄念不生,我所心灭者,真是出世丈夫。如来在日,叹何可尽!吾说此言者,至心劝汝,不生妄念,我所心灭,则是出世之士。
17、问曰:云何是我所心灭18?
答曰:为有小许19胜他之心,自念我能如此者,是我所心,涅槃中病,故《涅槃经》曰:“譬如虚空,能容万物,而此虚空不自念言我能含容如是”。此喻我所心灭,趣金刚三昧。
18、问曰:诸行人求真常寂灭20者,只乐世间无常粗善,不乐第一义谛真常妙善;其理未见,只欲发心缘义,遂思觉心起,则是漏心;只欲亡心,则是无明昏住。又不当理,只欲不止,心不缘义,即恶取空,虽受人身,行畜生行;尔时无有定慧方便,而不能解了,明见佛性。只是21行人沉没之处,若为22超得,到无余涅槃?愿示真心。
答曰:会是信心具足,志愿成就,缓缓静心,更重教汝:好自闲静身心,一切无所攀缘,端坐正念,善调气息;征其心不在内、不在外、不在中间,好好如如,稳看看熟,则了见23此心识流动,犹如水流阳焰,晔24晔不住。既见此识时,唯是不内不外,缓缓如如,稳看看熟,则返覆销融,虚凝湛住。其此流动之识,飒然自灭。灭此识者,乃是灭十地菩萨众中障惑。此识灭已,其心即虚,凝寂淡泊,皎洁泰然;吾更不能说其形状。汝若欲得者,取《涅槃经》第三卷中金刚身品,及《维摩经》第三卷见阿閦佛品,缓缓寻思,细心搜捡熟看。若此经熟,实得能于行住坐卧,及对五欲八风,不失此心者,是人梵行已立,所作已办,究竟不受生死之身。五欲者,色声香味触。八风者,利衰毁誉称讥苦乐。此是行人磨炼佛性处,甚莫怪,今身不得自在。经曰:“世间无佛住处,菩萨不得现用,要脱此报身。”
众生过去根有利钝,不可判;上者一念间,下者无量劫。若有力时,随众生性,起菩萨善根,自利利他,庄严佛土。要须了四依,乃穷实相。若依文执,则失真宗。诸比丘等!汝学他出家修道,此是25出家,出生死枷,是名出家。正念具足,修道得成,乃至解身支节,临命终时,不失正念,即得成佛。
19、弟子上来集此论者,直以信心,依文取义,作如是说,实非了了证知。若乖圣理者,愿忏悔除灭。若当圣道者,回施众生,愿皆识本心,一时成佛。闻者努力,当来成佛,愿在前度我门徒。
20、问曰:此论从首至末,皆显自心是道,未知果、行二门,是何门摄?
答曰:此论显一乘为宗。然其至意,导迷趣解,自免生死,乃能度人。直言自利,不说他利,约行门摄。若有人依文行者,即在前成佛。若我诳汝,当来堕十八地狱,指天地为誓;若不信我,世世被虎狼所食——
〖注解〗
1.《最上乘论》,又名《修心要论》,收在《大正藏》第四十八册,《卍续藏经》第六十三册、《禅宗全书》第三十六册。又名《蕲州忍和上导凡趣圣悟解脱宗修心要论》、《修心要论》、《一乘显自心论》。本文主要是继承、发展四祖道信所主张的“守一”禅法,强调修持佛法以“守心”为要。全文采用问答的形式揭示行圣道了悟真实宗教的修心要诀,可说是东山法门的纲要书。有多种版本,如明·隆庆四年(1570)朝鲜安心寺刊行本,李氏朝鲜·隆熙元年(1907)及二年朝鲜刊行《禅门撮要》本,以及日本·正德六年(1716)本、宝历十三年(1763)本四种。以《最上乘论》为名,冠有“蕲州忍和上”撰者之名的敦煌写本则有S.2669、S.3558、S.4064、P.3434、P.3559、P.3777、龙谷本及欧登柏格本1277等八种。另外又有题名“一乘显自心论”的北京本(宇四)。本书所录文本,以《大正藏》本(第四十八册)为底本,参照日本花园大学所藏高丽本、《卍续藏经》(第六十三册)校勘。
2.当身:犹言自己或当下。
3.原无“綮”字,据高丽本补。綮束,犹言“属于”。綮,音qìng。
4.会是:应当。
5.或,原本作“成”,据高丽本改。
6.《大正藏》本原作“何须更多学知见,所生死苦,一切义理及三世之事”,据高丽本改。
7.会是:应当。
8.原本无“本”字,据高丽本补。
9.见:同“现”。
10.莫造次:原为“莫造大”,据高丽本改。造次,轻率,随便,轻易。
11.亿叉劫,犹言“亿万劫”。
12.小息:稍微平静一些。
13.征,高丽本作“微”。
14.原作“情诚”,疑为“精诚”。
15.此句高丽本作“过去不知,已过,未来亦不及”。
16.若,高丽本作“苦”;作“苦”字时,当归前句。
17.守,高丽本作“学”。
18.高丽本作“我所心”,无“灭”字,今从《大正藏本》。
19.小许:即少许,一点点。
20.原作“真常寂”,据高丽本补“灭”。
21.只是:只这个,只此。
22.若为:如何。
23.了见,高丽本作“了然”。
24.晔:音yè。
25.是,高丽本作“时”。
六祖慧能,俗姓卢,祖籍范阳(今河北涿州),父亲名行瑫,武德年间遭贬官,徙居到岭南新州(今广东新兴)。贞观十二年(638)二月初八,慧能就出生在新州。慧能三岁丧父,由母亲抚养成人。成人后,家境愈发贫寒,只能靠上山打柴和帮人做零活维持生计。
有一天,慧能上街卖柴,有位顾客买了他的柴,令他把柴送到旅店。在旅店的门口,有一客人在诵经,慧能听了,似有所悟,久久不肯离去。他上前向客人打听读诵的是什么经。从客人的介绍中,他得知五祖弘忍禅师在蕲州黄梅冯茂山传法,并经常劝告道俗信众读诵《金刚经》。慧能听了,心中遂产生北上求法的念头。但因为母亲尚在,不能立即前往。
慧能三十三岁的时候,母亲去世。安葬了母亲之后,慧能便取道韶州曹溪(今韶关)北上求法(此说与《六祖坛经》所记不同)。在韶州,他结识了德行之士刘志略,因为情投意和,结拜为兄弟。刘志略有个姑姑,是位比丘尼,名无尽藏,住在当地的山涧寺,经常读诵《涅槃经》。慧能白天与刘志略一起参加劳动,晚上则听无尽藏比丘尼读诵《涅槃经》。慧能虽然不识字,但他的悟性极好,经常在听完经之后,给无尽藏比丘尼解说经文的大义。有一次无尽藏比丘尼手捧经卷,向慧能请教一个字的读法和意义。慧能回答说:“字即不识,义即请问。”无尽藏比丘尼说道:“字尚不识,曷能会义?”慧能回答道:“诸佛妙理,非关文字。”无尽藏比丘尼听了,非常惊异,知道慧能是个有道之人,心生敬意。这样一来,慧能的名声很快传遍乡里。虽然当时慧能还没有出家,但是当地的信众都争相前来瞻礼和供养,并且在附近的宝林古寺旧址上,为慧能建了一座道场。慧能在这个地方一住就是三年。
有一天,慧能突然想起求法的事来,私自念言:“我求大法,岂可中道而止?!”于是第二天便离开了宝林寺,继续向北行进。经过乐昌县西山石室间的时候,慧能遇见了智远禅师,并向智远禅师请教有关坐禅的一些事情。智远禅师告诉他说:“观子神姿爽拔,殆非常人。吾闻西域菩提达磨传心印于黄梅,汝当往彼参决(我看你神姿清朗超拔,恐怕不是一般的人。我听说菩提达磨从西域来到中土,传佛心印,展转至于黄梅五祖,你不要再耽误时间了,速往忍和尚处参学,以决生死之疑)。”
于是慧能一路风尘仆仆,直造黄梅五祖道场。
慧能自幼生活在岭南,目不识丁,生得瘦小,一副山野樵夫的模样。所以五祖初见他的时候,便戏称他“獦獠(gé_lǎo)”。《五灯会元》、《祖堂集》和《坛经》等书,都比较详细地记载了这次见面的情景——
五祖问:“你从哪儿来?”
慧能道:“从岭南来。”
五祖问:“你到这里想干什么?”
慧能道:“不求别事,只求作佛。”
五祖道:“你这个獦獠,又是岭南人,你怎么能够成佛呢?”
慧能道:“人虽有南北之分,佛性却没有南北之别。我这个獦獠,形象上虽然与和尚不同,但佛性又有什么差别?”
五祖听了,知道慧能的根基很好,不是常人,本想继续跟他多交谈几句,但因为徒众都在左右,担心慧能日后会遭到众人的嫉妒和排斥,于是便把他打发到碓坊舂米。
舂米是一件苦差事,慧能生得矮小,体重不够,为了踏碓,他不得不在腰间栓上一块石头。就这样,慧能昼夜不停,勤勤恳恳地舂了八个月的米。
有一天,五祖把大众召集到一起,告诉大众说:“生死事大,无常迅速。我已经老了,当选一名接法人,以确保祖师的法脉不断。佛法不可思议,贵在实证,你们千万不要以为记住了我所说的法语,就算了事了。你们且下去,各自根据自己的修行体会写一首偈子给我看看,如果有人契悟了佛意,我就把法衣传付给他,立他为六祖。”
当时,五祖会下,有七百多名僧人。其中,以神秀上座最为出色。秀上座是教授师,兼通内外之学,经常为大众讲经说法,并且得到了五祖的器重和众人的敬仰。因此,大众退下来之后,共相议论道:“六祖之称号,除了秀上座之外,还有谁能够担当得起呢?我们不用劳心费力写什么偈子了,等秀上座得了法衣成为六祖,我们都依止他就完事了。”
听到大众的议论,神秀想,大众之所以不敢写偈子,是因为我是他们的教授师。我应该向大和尚呈上偈子。当然,我呈偈子是为了求法,而不是为了夺取祖位。如果我不向大和尚呈偈子,大和尚怎么知道我心中见解的深浅呢?我又如何能得到五祖的传法呢?翻来覆去,左思右想,折腾了两三天,终于作出了一个偈子,并趁夜深人静的时候,偷偷地写在廊壁上,偈曰:
“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
时时勤拂拭,莫使惹尘埃。”
第二天早晨,五祖经过的时候,忽然看见此偈,知道是神秀所作。这首偈子虽然没有明心见性,但是,后人如果依此偈修行,还是可以得到大利益、免堕恶道的,因此,五祖还是当着众人的面对这首偈子大加赞叹,并且要求大众焚香读诵此偈,依偈而修。但是,私下里,五祖还是告诉神秀说:“你的这首偈子,还没有明心见性,见地还不到位,还在门外。如此见解,欲觅无上菩提,了不可得。无上菩提须于当下识自本心、见自本性中荐取。”说完,五祖吩咐神秀再作一偈。但是,几天过去了,神秀再没有作出新的偈子来。
后来有一天,慧能在碓坊舂米,听到外边有一个童子在诵神秀的偈子,就上前打听,于是童子就把五祖吩咐大众作偈以及让大众焚香礼拜神秀之偈的事一一告诉了慧能。慧能听了,就央求童子道:“上人,我也要诵此偈,与秀上座结来生缘。自从我来到这里,我就一直舂米,八个多月,没有到过堂前。请上人引我到写有神秀偈子的廊壁前礼拜。”
于是,童子引慧能来到偈子前。慧能说:“我不识字,还请上人念给我听。”当时,江州别驾张日用正好在旁,便高声为慧能念诵那首偈子。
慧能听了,就说:“我也有一首偈子,请别驾给我写上。”别驾听了,非常惊讶:“你这个舂米的,也能作偈子,真是希有!”慧能正色道:“欲学无上菩提,不可轻于初学。下下人有上上智,上上人有没意智。若轻人,即有无量无边罪。”别驾听了,连忙谢罪道:“汝念偈子,我给你写。如果你将来得法了,不要忘了要先度我。”于是慧能念偈道: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
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偈子刚写完,大众无不惊愕。五祖见众人如此,担心有人伤害慧能,于是用鞋掌把慧能的偈子抹掉了,并且说“亦未见性”。众人见五祖这么说,也就不以为意。
第二天,五祖私下来到碓坊,见慧能腰间挂着石头舂米,说道:“求道之人,为法忘躯,就应当象你这个样子”,并问道,“米舂熟了吗?”慧能回答道:“米熟久矣,犹欠筛在。”
五祖于是用拄杖在碓头上敲了三下便离开了。慧能领会了五祖的意思,便于当天晚上三更的时候,偷偷地来到五祖的丈室。五祖用袈裟将慧能围起来,以免他人发现,并且给他讲解《金刚经》。当讲到“应无所住而生其心”的时候,慧能豁然大悟。原来一切万法不离自性!慧能一连说了五个何期,以表达自己悟道时的惊喜和见地:
“何期自性本自清净!
何期自性本不生灭!
何期自性本自具足!
何期自性本无动摇!
何期自性能生万法!”
五祖知道慧能已经大悟,便将顿教法门以及祖师衣钵传付给慧能,说道:“诸佛出世为一大事,故随机大小而引导之,遂有十地、三乘、顿渐等旨,以为教门。然以无上微妙、秘密圆明、真实正法眼藏,付于上首大迦叶尊者,展转传授二十八世。至达磨届于此土,得可大师承袭,以至于今,今以法宝及所传袈裟用付于汝。善自保护,无令断绝。听吾偈曰:
有情来下种,因地果还生。
无情既无种,无性亦无生。”
慧能禅师跪受衣法之后,问道:“法则既受,衣付何人(法我已经受了,将来这祖衣该交付给谁呢)?”
五祖回答说:“昔达磨大师,初来此土,人未之信,故传此衣,以为信体,代代相承。法则以心传心,皆令自悟自解。自古佛佛惟传本体,师师密付本心。衣为争端,止汝勿传。若传此衣,命若悬丝。汝须速去,恐人害汝。”
慧能禅师又问:“当隐何所?”
五祖答道:“逢怀即止,遇会且藏。”
说完,五祖便亲自把慧能连夜送到九江驿。临行前,五祖又嘱咐慧能:“以后佛法将通过你而大兴。你离开黄梅后三年,我将入寂。你赶快往南方走,好自为之。不要急于出来弘法。这当中你会有劫难。”
慧能禅师再一次顶礼五祖,然后发足南行,不到两个月就到了大庾岭。
五祖送走慧能后,连续好几天没有上堂。众人都很疑惑,老和尚是不是生病了,于是纷纷前去问安。五祖告诉他们说:“我没有病,祖师的衣钵和法脉已经传到南方去了!”众人大惊,问道:“谁得到了衣钵?”五祖回答说:“能者得之。”
众人这才恍然大悟。此后便有了数百人前往南方追杀慧能禅师欲夺取衣钵的一连串惊心动魄的故事。为了避免不测,慧能禅师一度在猎人队混了长达十五年之久。此后,因缘成熟了,慧能禅师才来到了广州法性寺,在印宗法师的坐下剃度,开始了他辉煌的弘法生涯。
在慧能禅师之前,禅宗一直是单传。自慧能禅师以后,禅宗很快在大江南北盛传开来。慧能禅师的弟子很多,据《坛经》记载,有一千多人。其中比较著名的有法海、法达、智常、志彻、神会等。禅宗史上非常有影响的青原行思、南岳怀让和南阳慧忠等大禅师,也都是慧能禅师的法嗣。
慧能禅师入寂于先天元年(712),春秋七十六。他生前的主要讲法,由弟子法海整理成书,这就是我们现在所读到的《坛经》。在佛教史上,中土人的著述,被称之为经的,唯慧能禅师一人。
行由品第一
时,祖师至宝林2,韶州3韦刺史(名璩4)与官僚入山,请师出,于城中大梵寺5讲堂,为众开缘说法。师升座次,刺史官僚三十余人,儒宗学士三十余人,僧尼道俗一千余人,同时作礼,愿闻法要。
大师告众曰:善知识!菩提自性,本来清净,但用此心,直了成佛。善知识!且听惠能行由、得法事意。
惠能严父,本贯范阳6,左降7流于岭南,作新州8百姓。此身不幸,父又早亡,老母孤遗,移来南海9,艰辛贫乏。于市卖柴,时有一客买柴,使令送至客店。客收去,惠能得钱,却出门外,见一客诵经。惠能一闻经语,心即开悟。遂问:“客诵何经?”客曰:“《金刚经》。”复问:“从何所来,持此经典?”客云:“我从蕲州10黄梅县东禅寺11来。其寺有五祖忍大师,在彼主化,门人一千有余。我到彼中礼拜,听受此经。大师常劝僧俗,但持《金刚经》,即自见性,直了成佛。”惠能闻说,宿昔有缘,乃蒙一客取银十两与惠能,令充老母衣粮,教便往黄梅,参礼五祖。
惠能安置母毕,即便辞违12。不经13三十余日,便至黄梅,礼拜五祖。
祖问曰:“汝何方人,欲求何物?”
惠能对曰:“弟子是岭南新州百姓。远来礼师,惟求作佛,不求余物。”
祖言:“汝是岭南人,又是獦獠14,若为堪15作佛?”
惠能曰:“人虽有南北,佛性本无南北。獦獠身与和尚不同,佛性有何差别?”
五祖更欲与语,且见徒众总在左右,乃令随众作务。
惠能曰:“惠能启和尚,弟子自心常生智慧,不离自性,即是福田。未审和尚教作何务?”
祖云:“这獦獠根性大利。汝更勿言,著槽厂16去。”
惠能退至后院,有一行者,差惠能破柴踏碓。
经八月余,祖一日忽见惠能,曰:“吾思汝之见可用,恐有恶人害汝,遂不与汝言。汝知之否?”
惠能曰:“弟子亦知师意,不敢行至堂前,令人不觉。”
祖一日唤诸门人总来:“吾向汝说,世人生死事大。汝等终日只求福田,不求出离生死苦海。自性若迷,福何可救?汝等各去自看智慧,取自本心般若之性,各作一偈,来呈吾看。若悟大意,付汝衣法,为第六代祖。火急速去,不得迟滞17!思量即不中用。见性之人,言下须见。若如此者,轮刀上阵,亦得见之。”
众得处分18,退而递相谓曰:“我等众人,不须澄心用意作偈,将呈和尚,有何所益?神秀上座现为教授师19,必是他得。我辈谩20作偈颂,枉用心力。”余人闻语,总皆息心,咸言:“我等以后依止秀师,何须作偈?”
神秀思惟:“诸人不呈偈者,为我与他为教授师。我须作偈,将呈和尚。若不呈偈,和尚如何知我心中见解深浅?我呈偈意,求法即善,觅祖即恶,却同凡夫夺其圣位奚别?若不呈偈,终不得法,大难!大难!”
五祖堂前,有步廊三间,拟请供奉21卢珍画《楞伽经变相》及《五祖血脉图》,流传供养。
神秀作偈成已,数度欲呈,行至堂前,心中恍惚,遍身汗流,拟呈不得。前后经四日,一十三度呈偈不得。秀乃思惟:“不如向廊下书著,从22他和尚看见,忽若道好,即出礼拜,云是秀作;若道不堪,枉向山中数年,受人礼拜,更修何道?”
是夜三更,不使人知,自执灯,书偈于南廊壁间,呈心所见。偈曰:
“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
时时勤拂拭,勿使惹尘埃。”
秀书偈了,便却归房,人总不知。秀复思惟:“五祖明日见偈欢喜,即我与法有缘;若言不堪,自是我迷,宿业障重,不合得法。圣意难测!”房中思想,坐卧不安,直至五更。
祖已知神秀入门未得,不见自性。天明,祖唤卢供奉来,向南廊壁间绘画图相,忽见其偈,报言:“供奉却不用画,劳尔远来。经云:‘凡所有相,皆是虚妄。’但留此偈,与人诵持。依此偈修,免堕恶道;依此偈修,有大利益。”令门人:“炷香23礼敬,尽诵此偈,即得见性。”门人诵偈,皆叹:“善哉!”
祖三更唤秀入堂,问曰:“偈是汝作否?”
秀言:“实是秀作,不敢妄求祖位。望和尚慈悲,看弟子有少智慧否?”
祖曰:“汝作此偈,未见本性,只到门外,未入门内。如此见解,觅无上菩提,了不可得。无上菩提,须得言下识自本心,见自本性,不生不灭。于一切时中,念念自见,万法无滞,一真一切真,万境自如如。如如之心,即是真实。若如是见,即是无上菩提之自性也。汝且去,一两日思惟,更作一偈,将来吾看;汝偈若入得门,付汝衣法。”
神秀作礼而出。又经数日,作偈不成,心中恍惚,神思不安,犹如梦中,行坐不乐。
复两日,有一童子于碓坊过,唱诵其偈。惠能一闻,便知此偈未见本性,虽未蒙教授,早识大意,遂问童子曰:“诵者何偈?”
童子曰:“尔这獦獠不知,大师言,世人生死事大,欲得传付衣法,令门人作偈来看。若悟大意,即付衣法,为第六祖。神秀上座于南廊壁上书无相偈。大师令人皆诵。依此偈修,免堕恶道;依此偈修,有大利益。”
惠能曰:“我亦要诵此,结来生缘。上人,我此踏碓八个余月,未曾行到堂前。望上人引至偈前礼拜。”
童子引至偈前礼拜。
惠能曰:“惠能不识字,请上人为读。”
时,有江州别驾24,姓张名日用,便高声读。惠能闻己,遂言:“亦有一偈,望别驾为书。”
别驾言:“汝亦作偈,其事希有!”
惠能向别驾言:“欲学无上菩提,不得轻于初学。下下人有上上智,上上人有没意智25。若轻人,即有无量无边罪。”
别驾言:“汝但诵偈,吾为汝书。汝若得法,先须度吾,勿忘此言。”
惠能偈曰: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
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书此偈已,徒众总惊,无不嗟讶,各相谓言:“奇哉!不得以貌取人。何得26多时使27他肉身菩萨!”
祖见众人惊怪,恐人损害,遂将鞋擦了偈,曰:“亦未见性。”众以为然。
次日,祖潜至碓坊,见能腰石舂米28,语曰:“求道之人,为法忘躯,当如是乎!”乃问曰:“米熟也未?”
惠能曰:“米熟久矣,犹欠筛在。”
祖以杖击碓三下而去。
惠能即会祖意,三鼓入室。祖以袈裟遮围,不令人见,为说《金刚经》。至“应无所住而生其心”,惠能言下大悟:一切万法不离自性!遂启祖言:
“何期29自性本自清净,
何期自性本不生灭,
何期自性本自具足,
何期自性本无动摇,
何期自性能生万法!”
祖知悟本性,谓惠能曰:“不识本心,学法无益。若识自本心,见自本性,即名丈夫、天人师、佛。”
三更受法,人尽不知,便传顿教及衣钵,云:“汝为第六代祖,善自护念,广度有情,流布将来,无令断绝。听吾偈曰:
有情来下种,因地果还生,
无情既30无种,无性亦无生。”
祖复曰:“昔达摩大师,初来此土,人未之信,故传此衣,以为信体,代代相承。法则以心传心,皆令自悟自解。自古佛佛惟传本体,师师密付本心。衣为争端,止汝勿传。若传此衣,命如悬丝。汝须速去,恐人害汝!”
惠能启曰:“向甚处去?”
祖云:“逢怀31则止,遇会32则藏。”
惠能三更领得衣钵,云:“能本是南中33人,素不知此山路,如何出得江口?”
五祖言:“汝不须忧,吾自送汝。”
祖相送直至九江驿。祖令上船。五祖把艣34自摇。惠能言:“请和尚坐,弟子合摇艣。”
祖云:“合是吾渡汝。”
惠能曰:“迷时师度,悟了自度;度名虽一,用处不同。惠能生在边方35,语音不正,蒙师传法,今已得悟,只合自性自度。”
祖云:“如是!如是!以后佛法,由汝大行。汝去三年,吾方逝世。汝今好去,努力向南;不宜速说,佛法难起。”
惠能辞违祖已,发足南行。两月中间,至大庾岭。
(五祖归,数日不上堂。众疑,诣问曰:“和尚少病少恼否?”曰:“病即无,衣法已南矣。”问:“谁人传授?”曰:“能者得之。”众乃知焉。)
逐后36数百人来,欲夺衣钵。
一僧俗姓陈,名惠明,先是四品将军,性行粗慥37,极意参寻,为众人先,趁及惠能。惠能掷下衣钵于石上,曰:“此衣表信,可力争耶?”能隐草莽中。
惠明至,提掇不动,乃唤云:“行者!行者!我为法来,不为衣来。”
惠能遂出,坐盘石上38。惠明作礼云:“望行者为我说法。”
惠能云:“汝既为法而来,可屏息诸缘,勿生一念,吾为汝说。”
明良久。惠能曰:“不思善,不思恶,正与么时,那39个是明上座本来面目?”
惠明言下大悟,复问云:“上来密语密意外,还更有密意否?”
惠能云:“与汝说者,即非密也。汝若反照,密在汝边。”
明曰:“惠明虽在黄梅,实未省自己面目。今蒙指示,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今行者即惠明师也。”
惠能曰:“汝若如是,吾与汝同师黄梅,善自护持。”
明又问:“惠明今后向甚处去?”
惠能曰:“逢袁则止,遇蒙则居。”
明礼辞。(明回至岭下,谓趁众曰:“向陟崔嵬,竟无踪迹,当别道寻之。”趁众咸以为然。惠明后改道明,避师上字。)
惠能后至曹溪,又被恶人寻逐,乃于四会,避难猎人队中,凡经一十五载,时与猎人随宜说法。猎人常令守网,每见生命,尽放之。每至饭时,以菜寄煮肉锅。或问,则对曰:“但吃肉边菜。”
一日思惟,时当弘法,不可终遯40。遂出,至广州法性寺,值印宗法师讲《涅槃经》。
时有风吹幡动,一僧曰风动,一僧曰幡动,议论不已。
惠能进曰:“不是风动,不是幡动,仁者心动。”
一众骇然41!
印宗延42至上席,征诘奥义。见惠能言简理当,不由文字,宗云:“行者定非常人。久闻黄梅衣法南来,莫是行者否?”
惠能曰:“不敢。”
宗于是作礼,告请传来衣钵,出示大众。
宗复问曰:“黄梅付嘱,如何指授?”
惠能曰:“指授即无,惟论见性,不论禅定解脱。”
宗曰:“何不论禅定解脱?”
惠能曰:“为是二法,不是佛法。佛法是不二之法。”
宗又问:“如何是佛法不二之法?”
惠能曰:“法师讲《涅槃经》,明佛性是佛法不二之法。如高贵德王菩萨43白佛言:犯四重禁44,作五逆罪45,及一阐提46等,当断善根佛性否?佛言:善根有二:一者常,二者无常,佛性非常非无常,是故不断,名为不二。一者善,二者不善,佛性非善非不善,是名不二。蕴之与界,凡夫见二,智者了达,其性无二。无二之性,即是佛性。”
印宗闻说,欢喜合掌,言:“某甲讲经,犹如瓦砾;仁者论义,犹如真金。”于是为惠能剃发,愿事为师。惠能遂于菩提树下,开东山法门47。
惠能于东山得法,辛苦受尽,命似悬丝。今日得与使君、官僚、僧尼、道俗,同此一会,莫非累劫之缘,亦是过去生中供养诸佛,同种善根,方始得闻如上顿教得法之因。教是先圣所传,不是惠能自智。愿闻先圣教者,各令净心;闻了,各自除疑,如先代圣人无别。
一众闻法,欢喜作礼而退——
〖注解〗
1.全称《六祖大师法宝坛经》,又称《法宝坛经》、《坛经》。六祖惠能述,法海集,元代宗宝编。收入《大正藏》第四十八册。为禅宗六祖惠能于韶州大梵寺之说法内容,由其弟子法海集录而成,共分十门。
本书初系法海奉韶州刺史韦璩之命集录而成,然在流布过程中,后人多有节略,而未能见祖意之大全。元代德异乃探求诸方,得其全文,世祖至元二十七年(1290)于吴中休休庵上梓。翌年,宗宝更校讎三种异本,正其讹误,详其节略,并新增入弟子请益机缘,而予以印行。卷首并附德异之序、宋代契嵩之赞,卷尾附法海等所集之六祖大师缘起外纪、历朝崇奉事迹、柳宗元之赐谥大鉴禅师碑、刘禹锡之大鉴禅师碑、佛衣铭及编者后跋。
经学者考证,《坛经》之版本主要有四种:(1)敦煌本:不分卷,原本是晚近在敦煌石室所发现的写本(现藏英国伦敦博物馆),大概是五代时所写,题作《南宗顿教最上大乘摩诃般若波罗蜜经六祖惠能大师于韶州大梵寺施法坛经》一卷。被学界认为是目前最古老的本子。收在《大正藏》第四十八册。(2)惠昕本:此本原为宋邕州罗秀山惠进禅院沙门惠昕于乾德五年(967)所改订,分二卷,十一门,绍兴二十三年(1153)晁子健于蕲州刊行,后流传到日本,由兴圣寺翻刻,题作《六祖坛经》。(3)德异本:即曹溪原本,不分卷,但开为十门,题作《六祖大师法宝坛经》。此本是元德异所刻古本(至元二十七年,即1290年刻于吴中休休禅庵,高丽有大德四年即1300年万恒翻刻本)。明成化七年(1471)此本又于曹溪重刻,万历元年(1573)李材再刻,万历四十四年(1616)德清于庐山法云寺复刻,清顺治九年(1652)秀水王起隆等又据李材本校刻。(4)宗宝本:至元二十八年由宗宝改编,全一卷,十品,品目与德异本不尽相同,然文字大致相同,或即出于德异本。收在《大正藏》第四十八册。此为教内常见之流行本。
本书之《坛经》法本,以《大正藏》第四十八册所传宗宝本为底本,参照《禅宗全书》所收之《曹溪本》、《明版正统本》、《清代真朴重梓本》校勘。各品之品目则采用《清代真朴重梓本》和坊间流布本。
2.宝林:即宝林寺,今广东曲江南华禅寺。
3.韶州:今广东韶关一带,治所在今曲江县。
4.璩:音jù。
5.大梵寺,在曲江县境内,后历改开元寺、崇宁寺、光孝寺等名。
6.范阳:今河北涿州。
7.左降:官职降迁。
8.新州:今广东新兴县。
9.南海:今广东佛山一带。
10.蕲州:今湖北蕲春。黄梅在蕲春之东。
11.东禅寺:今黄梅五祖寺。
12.辞违:辞别、离开。
13.不经:犹言不到。
14.獦獠,音gé_lǎo,古书上对我国西南部少数民族——仡佬族的蔑称。
15.若为堪:如何能。若为,怎样,如何。堪,能。
16.槽厂:犹言“碓(duì)屋”,除了安放碓磨之外,还兼养牛养马、堆放劈柴之用。
17.迟滞:拖延、停留。
18.处分:吩咐。
19.教授师:专门教授弟子威仪作法的轨范师,为五阿阇梨中的第三位。
20.谩:亦作“漫”、“慢”,枉,徒然。
21.供奉:官名,擅长文学美术,事奉于内庭。
22.从:犹言听、任、由。
23.炷香:焚香。
24.别驾:即州刺史的佐使,宋以后称通判。
25.没意智:犹言没有智慧。没,无,旧读mò,今读méi。
26.何得:怎么能。
27.使:役使。因为惠能当时为常住大众做苦役,故云。
28.腰石舂米:惠能生得身材瘦小,踏碓舂(chōng)米的时候,为了增加重量,不得不腰间挂着石头。
29.何期:犹言想不到,不料,不想。
30.既,坊间流通本一作“亦”,但宗宝、曹溪、明版正统本均作“既”,故从之。
31.怀:指怀集县,曾属梧州府,今广西贺县东南。
32.会:指四会,曾属广东肇庆府。
33.南中:泛指岭南一带。
34.艣,同“橹”。
35.边方:未开化的荒蛮之地。
36.逐后:犹言紧接着。
37.粗慥:粗鲁、性急。慥,音zào。
38.坊间流通本一作“盘坐石上”,但曹溪本、宗宝本、明版正统本及清真朴重梓本均作“坐盘石上”,故从之。
39.那:哪。
40.遯,同“遁”。
41.骇然:诧异、惊诧。
42.延:请。
43.全称“光明遍照高贵德王菩萨”,见《涅槃经》南本第十九至二十四卷。
44.四重禁:杀、盗、淫、大妄语等四戒,称为四重禁,犯之得极重罪。
45.五逆:指杀父、杀母、杀阿罗汉、破和合僧、出佛身血等五种逆恶之罪。
46.一阐提:不信诸佛所说教戒,断灭一切善根的人。
47.东山法门:四祖、五祖均在黄梅双峰山之东峰营宇传法,故名。
般若品第二
次日,韦使君请益。师升座,告大众曰:总净心,念摩诃般若波罗蜜多。
复云:善知识!菩提般若之智,世人本自有之,只缘心迷,不能自悟。须假大善知识,示导见性。当知愚人、智人,佛性本无差别,只缘迷悟不同,所以有愚有智。吾今为说摩诃般若波罗蜜法,使汝等各得智慧。志心谛听,吾为汝说。
善知识!世人终日口念般若,不识自性般若,犹如说食不饱。口但说空,万劫不得见性,终无有益。
善知识!摩诃般若波罗蜜是梵语,此言大智慧到彼岸。此须心行,不在口念。口念心不行,如幻如化,如露如电;口念心行,则心口相应。本性是佛,离性无别佛。
何名摩诃?摩诃是大。心量广大,犹如虚空,无有边畔,亦无方圆大小,亦非青黄赤白,亦无上下长短,亦无瞋无喜,无是无非,无善无恶,无有头尾。诸佛刹土,尽同虚空。世人妙性本空,无有一法可得。自性真空,亦复如是。
善知识!莫闻吾说空,便即著空。第一莫著空。若空心静坐,即著无记空。
善知识!世界虚空,能含万物色像。日月星宿、山河大地、泉源溪涧、草木丛林、恶人善人、恶法善法、天堂地狱、一切大海、须弥诸山,总在空中。世人性空,亦复如是。
善知识!自性能含万法是大。万法在诸人性中。若见一切人恶之与善,尽皆不取不舍,亦不染著,心如虚空,名之为大,故曰摩诃。
善知识!迷人口说,智者心行。又有迷人,空心静坐,百无所思,自称为大。此一辈人,不可与语,为邪见故。
善知识!心量广大,遍周法界,用即了了分明,应用便知一切。一切即一,一即一切,来去自由,心体无滞,即是般若。
善知识!一切般若智,皆从自性而生,不从外入,莫错用意,名为真性自用。一真一切真。心量大事,不行小道。口莫终日说空,心中不修此行;恰似凡人自称国王,终不可得,非吾弟子。
善知识!何名般若?般若者,唐言智慧也。一切处所,一切时中,念念不愚,常行智慧,即是般若行。一念愚即般若绝,一念智即般若生。世人愚迷,不见般若。口说般若,心中常愚。常自言我修般若,念念说空,不识真空。般若无形相,智慧心即是。若作如是解,即名般若智。
何名波罗蜜?此是西国语,唐言到彼岸,解义离生灭,著境生灭起,如水有波浪,即名为此岸。离境无生灭,如水常流通,即名为彼岸,故号波罗蜜。
善知识!迷人口念,当念之时,有妄有非。念念若行,是名真性。悟此法者,是般若法;修此行者,是般若行。不修即凡;一念修行,自身等佛。
善知识!凡夫即佛,烦恼即菩提。前念迷即凡夫,后念悟即佛。前念著境即烦恼,后念离境即菩提。
善知识!摩诃般若波罗蜜,最尊、最上、最第一,无住、无往亦无来,三世诸佛从中出。当用大智慧,打破五蕴烦恼尘劳。如此修行,定成佛道,变三毒为戒定慧。
善知识!我此法门,从一般若生八万四千智慧。何以故?为世人有八万四千尘劳。若无尘劳,智慧常现,不离自性。悟此法者,即是无念。无忆无著,不起诳妄,用自真如性,以智慧观照,于一切法不取不舍,即是见性成佛道。
善知识!若欲入甚深法界及般若三昧者,须修般若行,持诵《金刚般若经》,即得见性。当知此经功德无量无边。经中分明赞叹,莫能具说。此法门是最上乘,为大智人说,为上根人说。小根小智人闻,心生不信。何以故?譬如天龙下雨于阎浮提,城邑聚落,悉皆漂流,如漂草叶;若雨大海,不增不减。若大乘人,若最上乘人,闻说《金刚经》,心开悟解。故知本性自有般若之智,自用智慧,常观照故,不假文字。譬如雨水,不从天有,元是龙能兴致,令一切众生、一切草木、有情无情,悉皆蒙润。百川众流,却入大海,合为一体。众生本性般若之智,亦复如是。
善知识!小根之人,闻此顿教,犹如草木。根性小者,若被大雨,悉皆自倒,不能增长。小根之人,亦复如是。元有般若之智,与大智人更无差别,因何闻法不自开悟?缘邪见障重,烦恼根深,犹如大云覆盖于日,不得风吹,日光不现。般若之智亦无大小,为一切众生自心迷悟不同。迷心外见,修行觅佛,未悟自性,即是小根。若开悟顿教,不执外修,但于自心常起正见,烦恼尘劳常不能染,即是见性。
善知识!内外不住,去来自由,能除执心,通达无碍。能修此行,与《般若经》本无差别。
善知识!一切修多罗及诸文字,大小二乘、十二部经,皆因人置。因智慧性,方能建立。若无世人,一切万法本自不有。故知万法,本自人兴;一切经书,因人说有。缘其人中有愚有智,愚为小人,智为大人。愚者问于智人,智者为愚人说法;愚人忽然悟解心开,即与智人无别。
善知识!不悟即佛是众生;一念悟时,众生是佛。故知万法尽在自心,何不从自心中顿见真如本性?《菩萨戒经》云:我本元自性清净。若识自心见性,皆成佛道。《净名经》云:即时豁然,还得本心。
善知识!我于忍和尚处,一闻言下便悟,顿见真如本性。是以将此教法流行,令学道者顿悟菩提,各自观心,自见本性。若自不悟,须觅大善知识,解最上乘法者,直示正路。是善知识有大因缘,所谓化导令得见性。一切善法因善知识能发起故。三世诸佛、十二部经,在人性中本自具有,不能自悟,须求善知识指示方见。若自悟者,不假外求。若一向执谓须他善知识方得解脱者,无有是处。何以故?自心内有知识自悟。若起邪迷,妄念颠倒,外善知识虽有教授,救不可得。若起正真般若观照,一刹那间,妄念俱灭。若识自性,一悟即至佛地。
善知识!智慧观照,内外明彻,识自本心。若识本心,即本解脱。若得解脱,即是般若三昧。般若三昧即是无念。何名无念?若见一切法,心不染著,是为无念。用即遍一切处,亦不著一切处。但净本心,使六识出六门,于六尘中无染无杂,来去自由,通用无滞,即是般若三昧。自在解脱,名无念行。若百物不思,当令念绝,即是法缚,即名边见。
善知识!悟无念法者,万法尽通;悟无念法者,见诸佛境界;悟无念法者,至佛地位。
善知识!后代得吾法者,将此顿教法门,于同见同行,发愿受持,如事佛故,终身而不退者,定入圣位。然须传授,从上以来,默传分付,不得匿1其正法。若不同见、同行,在别法2中,不得传付,损彼前人,究竟无益。恐愚人不解,谤此法门,百劫千生,断佛种性。
善知识!吾有一无相颂,各须诵取。在家出家,但依此修;若不自修,惟记吾言,亦无有益。听吾颂曰:
说通及心通3,如日处虚空。
唯传见性法,出世破邪宗。
法即无顿渐,迷悟有迟疾。
只此见性门,愚人不可悉4。
说即虽万般,合理还归一。
烦恼暗宅中,常须生慧日。
邪来烦恼至,正来烦恼除。
邪正俱不用,清净至无余5。
菩提本自性,起心即是妄。
净心在妄中,但正无三障6。
世人若修道,一切尽不妨。
常自见己过,与道即相当。
色类7自有道,各不相妨恼。
离道别觅道,终生不见道。
波波8度一生,到头还自懊。
欲得见真道,行正即是道。
自若无道心,暗行不见道。
若真修道人,不见世间过。
若见他人非,自非却是左9。
他非我不非,我非自有过。
但自却非心,打除烦恼破。
憎爱不关心,长伸两脚卧。
欲拟化他人,自须有方便。
勿令彼有疑,即是自性现。
佛法在世间,不离世间觉。
离世觅菩提,恰如求兔角。
正见名出世,邪见名世间。
邪正尽打却,菩提性宛然。
此颂是顿教,亦名大法船。
迷闻经累劫,悟则刹那间。
师复曰:今于大梵寺,说此顿教,普愿法界众生,言下见性成佛。
时韦使君与官僚道俗,闻师所说,无不省悟,一时作礼,皆叹:“善哉!何期岭南有佛出世!”
决疑品第三
一日,韦刺史为师设大会斋。斋讫,剌史请师升座。同官僚士庶肃容再拜。
问曰:“弟子闻和尚说法,实不可思议。今有少疑,愿大慈悲,特为解说。”
师曰:“有疑即问,吾当为说。”
韦公曰:“和尚所说,可不是达磨大师宗旨乎?”
师曰:“是。”
公曰:“弟子闻,达磨初化梁武帝,帝问云:‘朕一生造寺度僧,布施设斋,有何功德?’达摩言:‘实无功德。’弟子未达此理,愿和尚为说。”
师曰:“实无功德,勿疑先圣之言。武帝心邪,不知正法,造寺度僧,布施设斋,名为求福。不可将福便为功德。功德在法身中,不在修福。”
师又曰:“见性是功,平等是德。念念无滞,常见本性真实妙用,名为功德。内心谦下是功,外行于礼是德。自性建立万法是功,心体离念是德。不离自性是功,应用无染是德。若觅功德法身,但依此作,是真功德。若修功德之人,心即不轻,常行普敬。心常轻人,吾我不断,即自无功;自性虚妄不实,即自无德;为吾我自大,常轻一切故。善知识!念念无间是功,心行平直是德。自修性是功,自修身是德。善知识!功德须自性内见,不是布施供养之所求也。是以福德与功德别。武帝不识真理,非我祖师有过。”
刺史又问曰:“弟子常见僧俗念阿弥陀佛,愿生西方。请和尚说,得生彼否?愿为破疑。”
师言:“使君!善听!惠能与说。世尊在舍卫城中,说西方引化经文,分明去此不远。若论相说,里数有十万八千,即身中十恶八邪,便是说远。说远为其下根,说近为其上智。人有两种,法无两般。迷悟有殊,见有迟疾。迷人念佛求生于彼,悟人自净其心。所以佛言:随其心净,即佛土净。使君!东方人但心净即无罪;虽西方人,心不净亦有愆10。东方人造罪,念佛求生西方;西方人造罪,念佛求生何国?凡愚不了自性,不识身中净土,愿东愿西;悟人在处一般。所以佛言:随所住处恒安乐。使君!心地但无不善,西方去此不遥;若怀不善之心,念佛往生难到。今劝善知识,先除十恶,即行十万;后除八邪,乃过八千。念念见性,常行平直,到如弹指,便睹弥陀。使君!但行十善,何须更愿往生?不断十恶之心,何佛即来迎请?若悟无生顿法,见西方只在刹那;不悟念佛求生,路遥如何得达?惠能与诸人移西方于刹那间,目前便见。各愿见否?”
众皆顶礼云:“若此处见,何须更愿往生?愿和尚慈悲,便现西方,普令得见。”
师言:“大众!世人自色身是城,眼耳鼻舌是门。外有五门,内有意门。心是地,性是王,王居心地上。性在王在,性去王无。性在身心存,性去身心坏。佛向性中作,莫向身外求。自性迷即是众生,自性觉即是佛。慈悲即是观音,喜舍名为势至。能净即释迦,平直即弥陀。人我是须弥,邪心11是海水,烦恼是波浪,毒害是恶龙,虚妄是鬼神,尘劳是鱼鳌,贪瞋是地狱,愚痴是畜生。善知识!常行十善,天堂便至。除人我,须弥倒;去邪心,海水竭;烦恼无,波浪灭;毒害忘,鱼龙绝。自心地上觉性如来,放大光明,外照六门清净,能破六欲诸天。自性内照,三毒即除,地狱等罪,一时消灭。内外明彻,不异西方。不作此修,如何到彼?”
大众闻说,了然见性,悉皆礼拜,俱叹:“善哉!”唱言:“普愿法界众生,闻者一时悟解。”
师言:“善知识!若欲修行,在家亦得,不由在寺。在家能行,如东方人心善;在寺不修,如西方人心恶。但心清净,即是自性西方。”
韦公又问:“在家如何修行?愿为教授。”
师言:“吾与大众作无相颂,但依此修,常与吾同处无别。若不作此修,剃发出家,于道何益!
颂曰:
心平何劳持戒,行直何用修禅。
恩则孝养父母,义则上下相怜。
让则尊卑和睦,忍则众恶无喧。
若能钻木出12火,淤泥定生红莲。
苦口的是良药,逆耳必是忠言。
改过必生智慧,护短心内非贤。
日用常行饶益,成道非由施钱。
菩提只向心觅,何劳向外求玄。
听说依此修行,天堂只在目前。”
师复曰:“善知识,总须依偈修行,见取自性,直成佛道。时不相待,众人且散,吾归曹溪。众若有疑,却来相问。”
时,刺史官僚,在会善男信女,各得开悟,信受奉行。
定慧品第四
师示众云:“善知识!我此法门,以定慧为本。大众勿迷,言定慧别。定慧一体,不是二。定是慧体,慧是定用。即慧之时定在慧,即定之时慧在定。若识此义,即是定慧等学。诸学道人,莫言先定发慧、先慧发定,定慧各别13。作此见者,法有二相。口说善语,心中不善;空有定慧,定慧不等。若心口俱善,内外一如,定慧即等。自悟修行,不在于诤。若诤先后,即同迷人,不断胜负,却增我法,不离四相14。善知识!定慧犹如何等?犹如灯光。有灯即光,无灯即暗;灯是光之体,光是灯之用;名虽有二,体本同一。此定慧法,亦复如是。”
师示众云:“善知识,一行三昧者,于一切处行住坐卧,常行一直心是也。《净名经》云:直心是道场,直心是净土。莫心行谄曲,口但说直,口说一行三昧,不行直心。但行直心,于一切法勿有执著。迷人著法相,执一行三昧,直言‘常坐不动,妄不起心,即是一行三昧’。作此解者,即同无情,却是障道因缘。”
“善知识!道须通流,何以却滞?心不住法,道即通流;心若住法,名为自缚。若言常坐不动是,只如舍利弗宴坐15林中,却被维摩诘诃。”
“善知识!又有人教坐,看心观静,不动不起,从此置功。迷人不会,便执成颠16,如此者众。如是相教,故知大错。”
师示众云:“善知识!本来正教无有顿渐,人性自有利钝。迷人渐修,悟人顿契。自识本心,自见本性,即无差别。所以立顿渐之假名。”
“善知识!我此法门,从上以来,先立无念为宗,无相为体,无住为本。无相者,于相而离相;无念者,于念而无念;无住者,人之本性,于世间善恶好丑、乃至冤之与亲、言语触刺、欺争之时,并将为空,不思酬害。念念之中,不思前境。若前念今念后念,念念相续不断,名为系缚。于诸法上,念念不住,即无缚也。此是以无住为本。
“善知识!外离一切相,名为无相。能离于相,法体清净。此是以无相为体。”
“善知识!于诸境上,心不染,曰无念。于自念上,常离诸境,不于境上生心。若只百物不思,念尽除却,一念绝即死,别处受生,是为大错。学道者思之!若不识法意,自错犹可,更误17他人;自迷不见,又谤佛经。所以立无念为宗。”
“善知识!云何立无念为宗?只缘口说见性,迷人于境上有念,念上便起邪见。一切尘劳妄想从此而生。自性本无一法可得,若有所得,妄说祸福,即是尘劳邪见。故此法门立无念为宗。”
“善知识!无者,无何事?念者,念何物?无者,无二相,无诸尘劳之心。念者,念真如本性。真如即是念之体,念即是真如之用。真如自性起念,非眼耳鼻舌能念。真如有性,所以起念。真如若无,眼耳色声当时即坏。”
“善知识!真如自性起念,六根虽有见闻觉知,不染万境,而真性常自在。故经云:能善分别诸法相,于第一义而不动。”
坐禅品第五
师示众云:“此门坐禅,元不著18心,亦不著净,亦不是不动。若言著心,心原是妄,知心如幻,故无所著也。若言著净,人性本净,由妄念故,盖覆真如,但无妄想,性自清净。起心著净,却生净妄;妄无处所,著者是妄。净无形相,却立净相,言是工夫;作此见者,障自本性,却被净缚。”
“善知识!若修不动者,但见一切人时,不见人之是非善恶过患,即是自性不动。善知识!迷人身虽不动,开口便说他人是非长短好恶,与道违背。若著心著净,即障道也。”
师示众云:“善知识!何名坐禅?此法门中,无障无碍。外于一切善恶境界,心念不起,名为坐;内见自性不动,名为禅。”
“善知识!何名禅定?外离相为禅,内不乱为定。外若著相,内心即乱;外若离相,心即不乱。本性自净自定,只为见境思境即乱。若见诸境,心不乱者,是真定也。”
“善知识!外离相即禅,内不乱即定,外禅内定,是为禅定。《菩萨戒经》云:我本性元自清净19。善知识!于念念中,自见本性清净,自修自行,自成佛道。”——
〖注解〗
1.匿:隐藏。
2.别法:指禅宗以外的其他宗派或法门。
3.说通及心通:说通指通教,能善应众生根机而方便说法;心通指通宗,远离一切语言妄想,契悟自己之本性。
4.悉:知道、领会。
5.无余:即“无余涅槃”,烦恼完全穷尽、一无残余。
6.三障:三种障正道、害善心之法:一、烦恼障,指贪欲、嗔恚、愚痴等之惑;二、业障,指五逆十恶之业;三、报障,指地狱、饿鬼、畜生等之苦报。
7.色类:泛指有色身的一切有情众生。
8.波波:辛苦奔波。
9.左:差错、过错。
10.愆:音qiān,罪过、过失。
11.邪心:原为“贪欲”,据曹溪、明版正统本改。
12.坊间流通本一作“取”,今从宗宝、曹溪、明版正统本,作“出”。
13.各别:坊间本作“定慧各别”。
14.四相:我相、人相、众生相、寿者相。
15.宴坐:静坐。
16.颠:颠狂。
17.曹溪、明版正统本均作“劝”。
18.著:坊间流通本一作“看”,今从宗宝、曹溪、明版正统本,作“著”。下同。
19.原本作“我本元自性清净”,据曹溪本改。
忏悔品第六
时,大师见广韶洎1四方士庶骈集2山中听法,于是升座告众曰:“来!诸善知识!此事须从自性中起,于一切时,念念自净其心,自修自3行,见自己法身,见自心佛,自度自戒始得,不假到此4。既从远来,一会于此,皆共有缘。今可各各胡跪,先为传自性五分法身香,次授无相忏悔。”
众胡跪。
师曰:“一、戒香,即自心中无非、无恶、无嫉妒、无贪瞋、无劫害,名戒香。二、定香,即睹诸善恶境相,自心不乱,名定香。三、慧香,自心无碍,常以智慧观照自性,不造诸恶;虽修众善,心不执著,敬上念下,矜恤5孤贫,名慧香。四、解脱香,即自心无所攀缘,不思善,不思恶,自在无碍,名解脱香。五、解脱知见香,自心既无所攀缘善恶,不可沉空守寂,即须广学多闻,识自本心,达诸佛理,和光接物,无我无人,直至菩提,真性不易,名解脱知见香。善知识,此香各自内熏6,莫向外觅。今与汝等授无相忏悔,灭三世罪,令得三业清净。”
“善知识!各随我语,一时道:弟子等,从前念今念及后念,念念不被愚迷染;从前所有恶业愚迷等罪,悉皆忏悔,愿一时消7灭,永不复起。”
“弟子等,从前念今念及后念,念念不被憍诳8染;从前所有恶业憍诳等罪,悉皆忏悔,愿一时消灭,永不复起。”
“弟子等,从前念今念及后念,念念不被嫉妒染;从前所有恶业嫉妒等罪,悉皆忏悔,愿一时消灭,永不复起。”
“善知识!已9上是为无相忏悔。云何名忏?云何名悔?忏者,忏其前愆:从前所有恶业,愚迷、憍诳、嫉妒等罪,悉皆尽忏,永不复起,是名为忏。悔者,悔其后过:从今以后,所有恶业,愚迷、憍诳、嫉妒等罪,今已觉悟,悉皆永断,更不复作,是名为悔。故称忏悔。凡夫愚迷,只知忏其前愆,不知悔其后过。以不悔故,前愆不灭,后过又生。前愆既不灭,后过复又生,何名忏悔?”
“善知识!既忏悔已,与善知识发四弘誓愿,各须用心正听:自心众生无边誓愿度,自心烦恼无边誓愿断,自性法门无尽誓愿学,自性无上佛道誓愿成。”
“善知识!大家岂不道‘众生无边誓愿度’,恁么10道,且不是惠能度。善知识!心中众生,所谓邪迷心、诳妄心、不善心、嫉妒心、恶毒心,如是等心,尽是众生;各须自性自度,是名真度。”
“何名自性自度?即自心中邪见烦恼愚痴众生,将正见度。既有正见,使般若智打破愚痴迷妄,众生各各自度。邪来正度,迷来悟度,愚来智度,恶来善度。如是度者,名为真度。”
“又,烦恼无边誓愿断,将自性般若智,除却虚妄思想心是也。又,法门无尽誓愿学,须自见性,常行正法,是名真学。又,无上佛道誓愿成,既常能下心,行于真正,离迷离觉,常生般若,除真除妄,即见佛性,即言下佛道成。常念修行是愿力法。”
“善知识!今发四弘愿了,更与善知识授无相三归依戒。”
“善知识!归依觉,两足尊;归依正,离欲尊;归依净,众中尊。从今日起,称觉为师,更不归依邪魔外道。以自性三宝,常自证明。劝善知识,归依自性三宝:佛者,觉也;法者,正也;僧者,净也。自心归依觉,邪迷不生,少欲知足,能离财色,名两足尊。自心归依正,念念无邪见,以无邪见故,即无人我贡高贪爱执著,名离欲尊。自心归依净,一切尘劳爱欲境界,自性皆不染著,名众中尊。若修此行,是自归依。凡夫不会,从日至夜,受三归戒;若言归依佛,佛在何处?若不见佛,凭何所归?言却成妄。”
“善知识!各自观察,莫错用心。经文分明言自归依佛,不言归依他佛。自佛不归,无所依处。今既自悟,各须归依自心三宝。内调心性,外敬他人,是自归依也。”
“善知识!既归依自三宝竟,各各志心。吾与说一体三身自性佛,令汝等见三身,了然自悟自性。总随我道:‘于自色身归依清净法身佛,于自色身归依圆满报身佛,于自色身归依千百亿化身佛。’”
“善知识!色身是舍宅,不可言归。向者三身佛,在自性中,世人总有。为自心迷,不见内性,外觅三身如来,不见自身中有三身佛。汝等听说,令汝等于自身中,见自性有三身佛。此三身佛,从自性生,不从外得。”
“何名清净法身佛?世人性本清净,万法从自性生。思量一切恶事,即生恶行;思量一切善事,即生善行。如是诸法在自性中,如天常清,日月常明,为浮云盖覆,上明下暗;忽遇风吹云散,上下俱明,万象皆现。世人性常浮游,如彼天云。”
“善知识!智如日,慧如月,智慧常明。于外著境,被妄念浮云盖覆自性,不得明朗。若遇善知识,闻真正法,自除迷妄,内外明彻,于自性中万法皆现。见性之人,亦复如是。此名清净法身佛。”
“善知识!自心归依自性,是归依真佛。自归依者,除却自性中不善心、嫉妒心、谄曲心、吾我心、诳妄心、轻人心、慢他心、邪见心、贡高11心,及一切时中不善之行。常自见己过,不说他人好恶,是自归依。常须下心,普行恭敬,即是见性通达,更无滞碍,是自归依。”
“何名圆满报身?譬如一灯能除千年暗,一智能灭万年愚。莫思向前,已过不可得;常思于后,念念圆明,自见本性。善恶虽殊,本性无二;无二之性,名为实性。于实性中,不染善恶,此名圆满报身佛。自性起一念恶,灭万劫善因;自性起一念善,得恒河沙恶尽。直至无上菩提,念念自见,不失本念,名为报身。”
“何名千百亿化身?若不思万法,性本如空;一念思量,名为变化。思量恶事,化为地狱;思量善事,化为天堂;毒害化为龙蛇;慈悲化为菩萨;智慧化为上界;愚痴化为下方。自性变化甚多,迷人不能省觉。念念起恶,常行恶道。回一念善,智慧即生。此名自性化身佛。”
“善知识!法身本具;念念自性自见,即是报身佛;从报身思量,即是化身佛。自性自修自性功德,是真归依。皮肉是色身,色身是宅舍,不言归依也。但悟自性三身,即识自性佛。吾有一无相颂,若能诵持,言下令汝积劫迷罪,一时消灭。颂曰:
迷人修福不修道,只言修福便是道。
布施供养福无边,心中三恶元来造。
拟将修福欲灭罪,后世得福罪还在。
但向心中除罪缘,各自性中真忏悔。
忽悟大乘真忏悔,除邪行正即无罪。
学道常于自性观,即与诸佛同一类。
吾祖唯传此顿法,普愿见性同一体。
若欲当来觅法身,离诸法相心中洗。
努力自见莫悠悠,后念忽绝一世休。
若悟大乘得见性,虔恭合掌至心求。”
师言:“善知识!总须诵取,依此修行,言下见性,虽去吾千里,如常在吾边。于此言下不悟,即对面千里,何勤远来?珍重好去!”
一众闻法,靡12不开悟,欢喜奉行。
机缘品第七
师自黄梅得法,回至韶州曹侯村,人无知者。时有儒士刘志略,礼遇甚厚。志略有姑为尼,名无尽藏,常诵《大涅槃经》。师暂听,即知妙义,遂为解说。尼乃执卷问字。
师曰:“字即不识,义即请问。”
尼曰:“字尚不识,焉能会义?”
师曰:“诸佛妙理,非关文字。”
尼惊异之,遍告里中耆德云:“此是有道之士,宜请供养。”
有魏武侯玄孙曹叔良及居民,竞来瞻礼。
时,宝林古寺,自隋末兵火已废。遂于故基重建梵宇,延师居之;俄成宝坊。
师住九月余日,又为恶党寻逐。师乃遁于前山,被其纵火焚草木,师隐身挨入13石中得免。石今有师趺坐膝痕及衣布之纹,因名避难石。
师忆五祖怀会止藏之嘱,遂行隐于二邑焉。
僧法海,韶州曲江人也。初参祖师,问曰:“即心即佛,愿垂指谕14。”
师曰:“前念不生即心,后念不灭即佛;成一切相即心,离一切相即佛。吾若具说,穷劫不尽,听吾偈曰:
即心名慧,即佛乃定。
定慧等持,意中清净。
悟此法门,由汝习性。
用本无生,双修是正。”
法海言下大悟,以偈赞曰:
“即心元是佛,不悟而自屈15。
我知定慧因,双修离诸物。”
僧法达,洪洲人。七岁出家,常诵《法华经》。来礼祖师,头不至地。
祖诃曰:“礼不投地,何如不礼?汝心中必有一物。蕴习何事耶16?”
曰:“念《法华经》已及三千部。”
祖曰:“汝若念至万部,得其经意,不以为胜,则与吾偕行。汝今负此事业,都17不知过。听吾偈曰:
礼本折慢幢,头奚18不至地?
有我罪即生,亡功福无比。”
师又曰:“汝名什么?”
曰:“法达。”
师曰:“汝名法达,何曾达法?”
复说偈曰:
“汝今名法达,勤诵未休歇;
空诵但循声,明心号菩萨。
汝今有缘故,吾今为汝说;
但信佛无言,莲花从口发。”
达闻偈,悔谢曰:“而今而后,当谦恭一切。弟子诵《法华经》,未解经义,心常有疑。和尚智慧广大,愿略说经中义理。”
师曰:“法达!法即甚达,汝心不达;经本无疑,汝心自疑。汝念此经,以何为宗?”
达曰:“学人根性暗钝,从来但依文诵念,岂知宗趣?”
师曰:“吾不识文字,汝试取经诵一遍,吾当为汝解说。”
法达即高声念经,至《譬喻品》,师曰:“止!此经元来以因缘出世为宗,纵说多种譬喻,亦无越于此。何者因缘?经云:诸佛世尊,唯以一大事因缘出现于世。一大事者,佛之知见也。世人外迷著相,内迷著空。若能于相离相,于空离空,即是内外不迷。若悟此法,一念心开,是为开佛知见。佛,犹觉也;分为四门:开觉知见,示觉知见,悟觉知见,入觉知见。若闻开示,便能悟入,即觉知见,本来真性而得出现。汝慎勿错解经意,见他道开示悟入,自是佛之知见,我辈无分。若作此解,乃是谤经毁佛也。彼既是佛,已具知见,何用更开?汝今当信:佛知见者,只汝自心,更无别佛。盖为一切众生自蔽光明,贪爱尘境,外缘内扰,甘受驱驰,便劳他世尊,从三昧起,种种苦口,劝令寝息19,莫向外求,与佛无二,故云开佛知见。吾亦劝一切人,于自心中常开佛之知见。世人心邪,愚迷造罪,口善心恶,贪嗔嫉妒,谄佞我慢,侵人害物,自开众生知见。若能正心,常生智慧,观照自心,止恶行善,是自开佛之知见。汝须念念开佛知见,勿开众生知见。开佛知见,即是出世;开众生知见,即是世间。汝若但劳劳20执念,以为功课者,何异犛21牛爱尾?”
达曰:“若然者,但得解义,不劳诵经耶?”
师曰:“经有何过,岂障汝念?只为迷悟在人,损益由己。口诵心行,即是转经;口诵心不行,即是被经转。听吾偈曰:
心迷法华转,心悟转法华;
诵经久不明,与义作仇家。
无念念即正,有念念成邪;
有无俱不计,长御白牛车。”
达闻偈,不觉悲泣,言下大悟,而告师曰:“法达从昔已来,实未曾转法华,乃被法华转。”
再启曰:“经云:诸大声闻乃至菩萨,皆尽思共度量,不能测佛智。今令凡夫但悟自心,便名佛之知见。自非上根,未免疑谤。又经说三车,羊、鹿、牛车与白牛之车,如何区别?愿和尚再垂开示。”
师曰:“经意分明,汝自迷背。诸三乘人,不能测佛智者,患在度量也。饶伊22尽思共推,转加悬远。佛本为凡夫说,不为佛说。此理若不肯信者,从他退席。殊不知坐却白牛车,更于门外觅三车。况经文明向汝道,唯一佛乘,无有余乘,若二若三,乃至无数方便,种种因缘、譬喻、言词,是法皆为一佛乘故。汝何不省?三车是假,为昔时故;一乘是实,为今时故。只教汝去假归实;归实之后,实亦无名。应知所有珍财,尽属于汝,由汝受用;更不作父想,亦不作子想,亦无用想,是名持《法华经》。从劫至劫,手不释卷,从昼至夜,无不念时也。”
达蒙启发,踊跃欢喜,以偈赞曰:
“经诵三千部,曹溪一句亡。
未明出世旨,宁23歇累生狂。
羊鹿牛权设,初中后善扬。
谁知火宅内,元是法中王。”
师曰:“汝今后才可名念经僧也。”
达从此领玄旨,亦不辍24诵经。
僧智通,寿州25安丰人。初看《楞伽经》,约千余遍,而不会三身四智,礼师求解其义。
师曰:“三身者:清净法身,汝之性也;圆满报身,汝之智也;千百亿化身,汝之行也。若离本性,别说三身,即名有身无智。若悟三身无有自性,即名四智菩提。听吾偈曰:
自性具三身,发明成四智。
不离见闻缘,超然登佛地。
吾今为汝说,谛信26永无迷。
莫学驰求者,终日说菩提。”
通再启曰:“四智之义,可得闻乎?”
师曰:“既会三身,便明四智,何更问耶?若离三身,别谈四智,此名有智无身;即此有智,还成无智”。复说偈曰:
“大圆镜智性清净,平等性智心无病,
妙观察智见非功,成所作智同圆镜。
五八六七果因转,但用名言无实性;
若于转处不留情,繁兴永处那伽定27。”
通顿悟性智,遂呈偈曰:
“三身元我体,四智本心明;
身智融无碍,应物任随形。
起修皆妄动,守住非真精;
妙旨因师晓,终亡染污名。”
僧智常,信州28贵溪人。髫年29出家,志求见性。
一日参礼,师问曰:“汝从何来,欲求何事?”
曰:“学人近往洪州白峰山,礼大通和尚,蒙示见性成佛之义,未决狐疑。远来投礼,伏望和尚慈悲指示。”
师曰:“彼有何言句?汝试举看。”
曰:“智常到彼,凡经三月,未蒙示诲。为法切故,一夕独入丈室,请问:如何是某甲本心本性?大通乃曰:汝见虚空否?对曰:见。彼曰:汝见虚空有相貌否?对曰:虚空无形,有何相貌?彼曰:汝之本性,犹如虚空,了无一物可见,是名正见;无一物可知,是名真知。无有青黄长短,但见本源清净,觉体圆明,即名见性成佛,亦名如来知见。学人虽闻此说,犹未决了,乞和尚开示。”
师曰:“彼师所说,犹存知见30,故令汝未了。吾今示汝一偈:
不见一法存无见,大似浮云遮日面;
不知一法守空知,还如太虚生闪电。
此之知见瞥然兴,错认何曾解方便?
汝当一念自知非,自己灵光常显现。”
常闻偈己,心意豁然,乃述偈曰:
“无端起知见,著相求菩提;
情存一念悟,宁越昔时迷?
自性觉源体,随照枉迁流;
不入祖师室,茫然趣两头。”
智常一日问师曰:“佛说三乘法,又言最上乘,弟子未解,愿为教授。”
师曰:“汝观自本心,莫著外法相。法无四乘,人心自有等差:见闻转诵是小乘;悟法解义是中乘;依法修行是大乘;万法尽通,万法俱备,一切不染,离诸法相,一无所得,名最上乘。乘是行义,不在口争。汝须自修,莫问吾也。一切时中,自性自如。”
常礼谢,执侍终师之世。
僧志道,广州南海人也。请益曰:“学人自出家,览《涅槃经》十载有余,未明大意。愿和尚垂诲。”
师曰:“汝何处未明?”
曰:“‘诸行无常,是生灭法;生灭灭已,寂灭为乐。’于此疑惑。”
师曰:“汝作么生疑?”
曰:“一切众生皆有二身,谓色身、法身也。色身无常,有生有灭;法身有常,无知无觉。经云‘生灭灭已,寂灭为乐’者,不审何身寂灭?何身受乐?若色身者,色身灭时,四大分散,全然是苦,苦不可言乐。若法身寂灭,即同草木瓦石,谁当受乐?又法性是生灭之体,五蕴是生灭之用;一体五用,生灭是常;生则从体起用,灭则摄用归体。若听更生,即有情之类不断不灭;若不听更生,则永归寂灭,同于无情之物。如是,则一切诸法被涅槃之所禁伏,尚不得生,何乐之有?”
师曰:“汝是释子,何习外道断、常邪见,而议最上乘法?据汝所说,即色身外别有法身,离生灭求于寂灭;又推涅槃常乐,言有身受用。斯乃执吝生死,耽著世乐。汝今当知,佛为一切迷人认五蕴和合为自体相,分别一切法为外尘相;好生恶死,念念迁流,不知梦幻虚假,枉受轮回;以常乐涅槃,翻为苦相,终日驰求——佛愍此故,乃示涅槃真乐,刹那无有生相,刹那无有灭相,更无生灭可灭,是则寂灭现前;当现前时,亦无现前之量,乃谓常乐。此乐无有受者,亦无不受者,岂有一体五用之名?何况更言涅槃禁伏诸法,令永不生!斯乃谤佛毁法。听吾偈曰:
无上大涅槃,圆明常寂照;
凡愚谓之死,外道执为断。
诸求二乘人,目以为无作;
尽属情所计,六十二见31本。
妄立虚假名,何为真实义?
惟有过量人,通达无取舍。
以知五蕴法,及以蕴中我,
外现众色像,一一音声相;
平等如梦幻,不起凡圣见,
不作涅槃解,二边三际断。
常应诸根用,而不起用想;
分别一切法,不起分别想。
劫火烧海底,风鼓山相击,
真常寂灭乐,涅槃相如是。
吾今强言说,令汝舍邪见;
汝勿随言解,许汝知少分。”
志道闻偈大悟,踊跃作礼而退。
行思禅师,生吉州安城刘氏32。闻曹溪法席盛化,径来参礼。遂问曰:“当何所务,即不落阶级?”
师曰:“汝曾作什么来?”
曰:“圣谛亦不为。”
师曰:“落何阶级?”
曰:“圣谛尚不为,何阶级之有?”
师深器之,令思首众33。
一日,师谓曰:“汝当分化一方,无令断绝。”
思既得法,遂回吉州青原山,弘法绍化(谥弘济禅师)。
怀让禅师,金州34杜氏子也。初谒嵩山安国师35,安发之曹溪参叩。
让至,礼拜。
师曰:“甚处来?”
曰:“嵩山。”
师曰:“什么物?恁么36来?’
曰:“说似一物即不中。”
师曰:“还可修证否?”
曰:“修证即不无,污染即不得。”
师曰:“只此不污染,诸佛之所护念。汝既如是,吾亦如是。西天般若多罗谶37汝足下出一马驹,踏杀天下人。应在汝心,不须速说。”
让豁然契会,遂执侍左右一十五载,日臻38玄奥。后往南岳,大阐禅宗(敕谥大慧禅师)。
永嘉玄觉禅师,温州戴氏子。少习经论,精天台止观法门;因看《维摩经》,发明心地。偶师弟子玄策相访,与其剧谈39,出言暗合诸祖。
策云:“仁者得法师谁?”
曰:“我听方等经论,各有师承。后于《维摩经》,悟佛心宗,未有证明者。”
策云:“威音王40已前即得,威音王已后,无师自悟,尽是天然外道。”
曰:“愿仁者为我证据41”
策云:“我言轻。曹溪有六祖大师,四方云集,并是受法者。若去,则与偕行。”
觉遂同策来参,绕师三匝,振锡而立。
师曰:“夫沙门者,具三千威仪,八万细行。大德自何方而来,生大我慢?”
觉曰:“生死事大,无常迅速。”
师曰:“何不体取无生,了无速乎?”
曰:“体即无生,了本无速。”
师曰:“如是!如是!”
玄觉方具威仪礼拜。
须臾告辞,师曰:“返太速乎?”
曰:“本自非动,岂有速耶?”
师曰:“谁知非动?”
曰:“仁者自生分别。”
师曰:“汝甚得无生之意。”
曰:“无生岂有意耶?”
师曰:“无意谁当分别?”
曰:“分别亦非意。”
师曰:“善哉!少留一宿。”
时谓“一宿觉”。(后著《证道歌》,盛行于世。谥曰无相大师。时称为真觉焉。)
禅者智隍,初参五祖,自谓已得正受42。庵居长坐,积二十年。师弟子玄策,游方至河朔,闻隍之名,造43庵问云:“汝在此作什么?”
隍曰:“入定。”
策云:“汝云入定,为有心入耶?无心入耶?若无心入者,一切无情,草木瓦石,应合得定;若有心入者,一切有情含识之流,亦应得定。”
隍曰:“我正入定时,不见有有无之心。”
策云:“不见有有无之心,即是常定,何有出入?若有出入,即非大定。”
隍无对。良久,问曰:“师嗣谁耶?”
策云:“我师曹溪六祖。”
隍云:“六祖以何为禅定?”
策云:“我师所说:妙湛圆寂,体用如如。五阴本空,六尘非有。不出不入,不定不乱。禅性无住,离住禅寂;禅性无生,离生禅想;心如虚空,亦无虚空之量。”
隍闻是说,径来谒师。
师问云:“仁者何来?”
隍具述前缘。
师云:“诚如所言。汝但心如虚空,不著空见,应用无碍,动静无心,凡圣情忘,能所俱泯,性相如如,无不定时也。”
隍于是大悟。二十年所得心,都无影响。其夜,河北士庶闻空中有声云:“隍禅师今日得道。”
隍后礼辞,复归河北,开化四众。
一僧问师云:“黄梅意旨,甚么人得?”
师云:“会佛法人得。”
僧云:“和尚还得否?”
师云:“我不会佛法。”
师一日欲濯所授之衣,而无美泉。因至寺后五里许,见山林郁茂,瑞气盘旋44。师振锡卓地,泉应手而出,积以为池,乃跪膝浣衣石上。
忽有一僧来礼拜,云:“方辩是西蜀人,昨于南天竺国,见达磨大师,嘱方辨速往唐土:‘吾传大迦叶正法眼藏及僧伽梨,见45传六代,于韶州曹溪,汝去瞻礼。’方辩远来,愿见我师传来衣钵。”
师乃出示。次问:“上人攻46何事业?”
曰:“善塑。”
师正色曰:“汝试塑看。”
辩罔措。
过数日,塑就真相,可47高七寸,曲尽其妙。
师笑曰:“汝只解塑性,不解佛性。”
师舒手摩方辩顶曰:“永为人天福田。”
(师仍以衣酬之。辩取衣分为三:一披塑像,一自留,一用棕裹,瘗48地中。誓曰:“后得此衣,乃吾出世,住持于此,重建殿宇”。宋嘉祐八年49,有僧惟先,修殿掘地,得衣如新。像在高泉寺,祝祷辄应。)
有僧举卧轮禅师偈云:
“卧轮有伎俩,能断百思想,
对境心不起,菩提日日长。”
师闻之,曰:“此偈未明心地。若依而行之,是加系缚。”因示一偈曰:
“惠能没伎俩,不断百思想。
对境心数起,菩提作么长?”——
〖注解〗
1.洎,同“暨”。
2.骈集:聚集在一起。骈,音pián,并列。
3.自,坊间流通本一作“其”,今从宗宝、曹溪、明版正统本,作“自”。
4.不假到此:犹言不必到这里来。
5.矜恤:怜悯、救济。矜,音jīn,怜悯。恤,音xù,救济。
6.熏:曹溪本作“薰”。
7.原作“销”,据曹溪本改作“消”,后同。
8.憍诳:性情骄傲,心怀诡诈。憍,音jiāo,骄傲。诳,音kuáng,欺骗。
9.已,同“以”。
10.恁么:这样,如此。恁,音nèn。
11.贡高:傲慢。
12.靡:音mǐ,无,没有。
13.挨入:紧贴着进入。
14.指谕:指点开示。
15.自屈:自我委屈。
16.蕴习何事耶:犹言平时是如何做功夫的?蕴,积聚。
17.都:全然。
18.奚:音xī,如何,为何。
19.寝息:止息。寝,止息。
20.劳劳:辛苦,疲劳。
21.犛:音máo。犛牛,长毛牛。
22.饶伊:任凭他。
23.宁:安能、岂能。
24.辍:音chuò,停止。
25.寿州:今安徽寿县。
26.谛信:真诚地相信。谛,真实。
27.繁兴永处那伽定:意思是在复杂纷呈的事物面前,常处在大定之中,无有不定时。那伽定,就是“常在定”。那伽,意译龙、象、无罪、不来。称佛或阿罗汉为摩诃那伽,喻其有大力用。《大智度论》卷三云:“摩诃言大,那名无,伽名罪。阿罗汉诸烦恼断,以是故名大无罪。”又佛之禅定,称为那伽定,或那伽大定。《俱舍论》卷十三云:“有余部说,诸佛世尊常在定故,心唯是善,无无记心,故契经说:‘那伽行在定,那伽住在定,那伽坐在定,那伽卧在定。’”
28.信州:治所在今江西上饶。
29.髫年:即幼年。
30.明版正统本作“见知”。
31.六十二见:指古代印度外道所执之六十二种错误见解。以五蕴为起见的对象,依色法和心法为根本。此六十二见是以色、受、想、行、识等五蕴法为对象,起常、无常、亦常亦无常、非常非无常等见,如是五四共成二十见;以色、受、想、行、识等五蕴为对象,起有边际、无边际、亦有边际亦无边际、非有边际非无边际等见,如是二十见,连上面共成四十见;以色、受、想、行、识等五蕴为对象,起有去来、无去来、亦有去来亦无去来、非有去来非无去来等见,如是二十见,连上面共成六十见;此六十见又加上根本的色心二见,共成六十二见。
32.曹溪、明版正统本均作“姓刘氏,吉州安城人也”。
33.首众:作僧众之首领,统领僧众。
34.金州:今陕西安康一带。
35.安国师:即慧安禅师,荆州枝江人。姓卫氏。唐贞观中,谒黄梅五祖,遂得心旨。于是遍历名迹,至嵩岳,云是“吾终焉之地”。自尔禅者辐辏。神龙二年,中宗赐紫衣磨衲,尊以师礼。延入宫中,供养三载。辞归嵩岳。是年三月八日,闭户偃身而寂。春秋一百二十有八。
36.恁么:这样,如此。恁,音rèn。
37.谶:以哑谜的方式预言。
38.臻:到,至。
39.据谈:畅谈。
40.威音王:又作寂趣音王佛,乃过去庄严劫最初之佛名。
41.证据:证明、印证。
42.正受:音译作三摩钵底、三摩拔提,意译等至、正定现前。远离邪想而领受正所缘之境的状态。亦即入定之时,以定之力使身、心领受平等安和之相。又定心而离邪乱称为“正”,无念无想而纳法在心称为“受”,犹如明镜之无心现物。
43.造:至。
44.盘旋:缭绕。
45.见:同“现”
46.攻:从事,善于。
47.可:大约。
48.瘗:音yì,埋葬。
49.嘉祐八年:西元1063。嘉祐,北宋仁宗年号。
顿渐品第八
时祖师居曹溪宝林,神秀大师在荆南玉泉寺。于时两宗盛化,人皆称“南能北秀”,故有南北二宗顿渐之分,而学者莫知宗趣。师谓众曰:“法本一宗,人有南北;法即一种,见有迟疾。何名顿渐?法无顿渐,人有利钝,故名顿渐。”
然秀之徒众,往往讥南宗祖师:“不识一字,有何所长?”秀曰:“他得无师之智1,深悟上乘,吾不如也。且吾师五祖,亲传衣法,岂徒然哉!吾恨不能远去亲近,虚受国恩。汝等诸人勿滞于此,可往曹溪参决2。”
一日,命门人志诚曰:“汝聪明多智,可为吾到曹溪听法。若有所闻,尽心记取,还为吾说。”
志诚禀命至曹溪,随众参请,不言来处。
时祖师告众曰:“今有盗法之人,潜在此会。”
志诚即出礼拜,具陈其事。
师曰:“汝从玉泉来,应是细作3。”
对曰:“不是。”
师曰:“何得不是?”
对曰:“未说即是,说了不是。”
师曰:“汝师若为4示众?”
对曰:“常指诲5大众,住心观净,长坐不卧。”
师曰:“住心观净,是病非禅。常坐拘身,于理何益?听吾偈曰:
生来坐不卧,死去卧不坐;
一具臭骨头,何为立功课?”
志诚再拜曰:“弟子在秀大师处,学道九年,不得契悟。今闻和尚一说,便契本心。弟子生死事大,和尚大慈,更为教示。”
师曰:“吾闻汝师教示学人戒定慧法,未审汝师说戒定慧行相如何?与吾说看。”
诚曰:“秀大师说:‘诸恶莫作名为戒,诸善奉行名为慧,自净其意名为定。’彼说如此。未审和尚以何法诲人?”
师曰:“吾若言有法与人,即为诳汝,但且随方解缚,假名三昧。如汝师所说戒定慧,实不可思议。吾所见戒定慧又别。”
志诚曰:“戒定慧只合一种,如何更别?”
师曰:“汝师戒定慧接大乘人,吾戒定慧接最上乘人。悟解不同,见有迟疾。汝听吾说,与彼同否?吾所说法,不离自性。离体说法,名为相说,自性常迷。须知一切万法皆从自性起用,是真戒定慧法。听吾偈曰:
心地无非自性戒,心地无疑自性慧,
心地无乱自性定,不增不减自金刚,
身去身来本三昧。”
诚闻偈悔谢,乃呈一偈曰:
“五蕴幻身,幻何究竟?
回趣真如,法还不净。”
师然之,复语诚曰:“汝师戒定慧,劝小根智人。吾戒定慧,劝大根智人。若悟自性,亦不立菩提涅槃,亦不立解脱知见。无一法可得,方能建立万法。若解此意,亦名佛身,亦名菩提涅槃,亦名解脱知见。见性之人,立亦得,不立亦得。去来自由,无滞无碍;应用随作,应语随答;普见6化身,不离自性,即得自在神通,游戏三昧;是名见性。”
志诚再启师曰:“如何是不立义?”
师曰:“自性无非、无痴、无乱,念念般若观照,常离法相,自由自在,纵横尽得,有何可立?自性自悟,顿悟顿修,亦无渐次,所以不立一切法。诸法寂灭,有何次第?”
志诚礼拜,愿为执侍,朝夕不懈。
僧志彻,江西人,本姓张,名行昌,少任侠7。自南北分化,二宗主虽亡彼我,而徒侣竞起爱憎。时北宗门人,自立秀师为第六祖,而忌祖师传衣为天下闻,乃嘱行昌来刺师。师心通,预知其事,即置金十两于座间。时夜暮,行昌入祖室,将欲加害,师舒8颈就之,行昌挥刃者三,悉无所损。
师曰:“正剑不邪,邪剑不正。只负9汝金,不负汝命。”
行昌惊仆,久而方苏,求哀悔过,即愿出家。
师遂与金,言:“汝且去,恐徒众翻害于汝。汝可他日易形而来,吾当摄受。”
行昌禀旨宵遁10。后投僧出家,具戒精进。
一日,忆师之言,远来礼觐11。
师曰:“吾久念汝,汝来何晚?”
曰:“昨蒙和尚舍罪,今虽出家苦行,终难报德。其惟传法度生乎?弟子常览《涅槃经》,未晓常、无常义,乞和尚慈悲,略为解说。”
师曰:“无常者,即佛性也;有常者,即一切善恶诸法分别心也。”
曰:“和尚所说,大违经文。”
师曰:“吾传佛心印,安敢违于佛经?”
曰:“经说佛性是常,和尚却言无常;善恶诸法乃至菩提心,皆是无常,和尚却言是常。此即相违,令学人转加疑惑。”
师曰:“《涅槃经》,吾昔听尼无尽藏读诵一遍,便为讲说,无一字一义不合经文。乃至为汝,终无二说。”
曰:“学人识量浅昧,愿和尚委曲开示。”
师曰:“汝知否?佛性若常,更说什么善恶诸法,乃至穷劫,无有一人发菩提心者,故吾说无常,正是佛说真常之道也。又,一切诸法若无常者,即物物皆有自性,容受生死,而真常性有不遍之处,故吾说常者,正是佛说真无常义。佛比为凡夫外道执于邪常,诸二乘人于常计无常,共成八倒,故于涅槃了义教中,破彼偏见,而显说真常、真乐、真我、真净。汝今依言背义,以断灭无常及确定死常,而错解佛之圆妙最后微言;纵览千遍,有何所益?”
行昌忽然大悟,说偈曰:
“因守无常心,佛说有常性;
不知方便者,犹春池拾砾。
我今不施功,佛性而现前;
非师相授与,我亦无所得。”
师曰:“汝今彻也,宜名志彻。”
彻礼谢而退。
有一童子,名神会,襄阳高氏子;年十三,自玉泉来参礼。
师曰:“知识!远来艰辛!还将得本来否?若有本,则合识主,试说看。”
会曰:“以无住为本,见即是主。”
师曰:“这沙弥争合12取次13语!””
会乃问曰:“和尚坐禅,还见不见?”
师以柱杖打三下,云:“吾打汝,是痛不痛?”
对曰:“亦痛亦不痛。”
师曰:“吾亦见亦不见。”
神会问:“如何是亦见亦不见?”
师云:“吾之所见,常见自心过愆,不见他人是非好恶,是以亦见亦不见。汝言亦痛亦不痛如何?汝若不痛,同其木石;若痛,则同凡夫,即起恚恨。汝向前见不见是二边,痛不痛是生灭;汝自性且不见,敢尔弄人?”
神会礼拜悔谢14。
师又曰:“汝若心迷不见,问善知识觅路。汝若心悟,即自见性,依法修行。汝自迷不见自心,却来问吾见与不见。吾见自知,岂代汝迷?汝若自见,亦不代吾迷。何不自知自见,乃问吾见与不见?”
神会再礼百余拜,求谢过愆;服勤给侍,不离左右。
一日,师告众曰:“吾有一物,无头无尾,无名无字,无背无面,诸人还识否?”
神会出曰:“是诸佛之本源,神会之佛性。”
师曰:“向汝道无名无字,汝便唤作本源佛性。汝向去有把茅盖头15,也只成个知解宗徒。”
祖师灭后,会入京洛,大弘曹溪顿教,著《显宗记》,盛行于世(是谓“荷泽禅师”)。
师见诸宗难问,咸起恶心,多集座下,愍而谓曰:“学道之人,一切善念恶念,应当尽除。无名可名,名于自性;无二之性,是名实性。于实性上建立一切教门。言下便须自见。”
诸人闻说,总皆作礼,请事为师。
护法品第九16
神龙元年17上元日,则天、中宗诏云:“朕请安、秀二师,宫中供养;万机18之暇,每究一乘。二师推让云:‘南方有能禅师,密授忍大师衣法,传佛心印,可请彼问。’今遣内侍薛简,驰诏迎请。愿师慈念,速赴上京。”
师上表辞疾,愿终林麓。
薛简曰:“京城禅德皆云,‘欲得会道,必须坐禅习定;若不因禅定而得解脱者,未之有也。’未审师所说法如何?”
师曰:“道由心悟,岂在坐也?经云:若言如来若坐若卧,是行邪道。何故?无所从来,亦无所去,无生无灭,是如来清净禅;诸法空寂,是如来清净坐。究竟无证,岂况坐耶?”
简曰:“弟子回京,主上必问;愿师慈悲,指示心要,传奏两宫及京城学道者。譬如一灯然19百千灯,冥者皆明,明明无尽。”
师云:“道无明暗,明暗是代谢之义。明明无尽,亦是有尽,相待立名故。《净名经》云:法无有比,无相待故。”
简曰:“明喻智慧,暗喻烦恼。修道之人,倘不以智慧照破烦恼,无始生死凭何出离?”
师曰:“烦恼即是菩提,无二无别。若以智慧照破烦恼者,此是二乘见解,羊鹿等机。上智大根,悉不如是。”
简曰:“如何是大乘见解?”
师曰:“明与无明,凡夫见二;智者了达,其性无二。无二之性,即是实性。实性者,处凡愚而不减,在贤圣而不增,住烦恼而不乱,居禅定而不寂。不断不常,不来不去,不在中间,及其内外。不生不灭,性相如如,常住不迁,名之曰道。”
简曰:“师曰不生不灭,何异外道?”
师曰:“外道所说不生不灭者,将灭止生,以生显灭;灭犹不灭,生说不生。我说不生不灭者,本自无生,今亦不灭,所以不同外道。汝若欲知心要,但一切善恶都莫思量,自然得入清净心体,湛然常寂,妙用恒沙。”
简蒙指教,豁然大悟,礼辞归阙20,表奏师语。
其年九月三日,有诏奖谕师曰:“师辞老疾,为朕修道,国之福田。师若净名,托疾毗耶,阐扬大乘,传诸佛心,谈不二法。薛简传师指授如来知见;朕积善余庆,宿种善根,值师出世,顿悟上乘。感荷师恩,顶戴无已,并奉磨衲袈裟及水晶钵,敕韶州刺史修饰寺宇,赐师旧居为国恩寺焉。”
付嘱品第十
师一日唤门人法海、志诚、法达、神会、智常、智通、智彻、志道、法珍、法如等,曰:“汝等不同余人,吾灭度后,各为一方师。吾今教汝说法,不失本宗。
“先须举三科法门,动用三十六对,出没即离两边,说一切法,莫离自性。忽有人问汝法,出语尽双,皆取对法,来去相因。究竟二法尽除,更无去处。”
“三科法门者,阴、界、入也。阴是五阴:色、受、想、行、识是也。入是十二入。外六尘:色、声、香、味、触、法;内六门:眼、耳、鼻、舌、身、意是也。界是十八界:六尘、六门、六识是也。自性能含万法,名含藏识。若起思量,即是转识。生六识,出六门,见六尘;如是一十八界,皆从自性起用。”
“自性若邪,起十八邪;自性若正,走十八正。若恶用,即众生用;善用,即佛用。用由何等?由自性有。”
“对法,外境无情五对:天与地对,日与月对,明与暗对,阴与阳对,水与火对,此是五对也。”
“法相语言十二对:语与法对,有与无对,有色与无色对,有相与无相对,有漏与无漏对,色与空对,动与静对,清与浊对,凡与圣对,僧与俗对,老与少对,大与小对,此是十二对也。”
“自性起用十九对:长与短对,邪与正对,痴与慧对,愚与智对,乱与定对,慈与毒对,戒与非对,直与曲对,实与虚对,险与平对,烦恼与菩提对,常与无常对,悲与害对,喜与瞋对,舍与悭对,进与退对,生与灭对,法身与色身对,化身与报身对,此是十九对也。”
师言:“此三十六对法,若解用,即道21贯一切经法,出入即离两边。自性动用,共人言语,外于相离相,内于空离空。若全著相,即长邪见;若全执空,即长无明。执空之人,有谤经,直言‘不用文字’。既云不用文字,人亦不合语言;只此语言,便是文字之相。”
又云:“直道‘不立文字’,即此‘不立’两字,亦是文字。见人所说,便即谤他言‘著文字’。汝等须知,自迷犹可,又谤佛经。不要谤经,罪障无数。”
“若著相于外,而作法求真,或广立道场,说有无之过患,如是之人,累劫不得见性。但听依法修行,又莫百物不思,而于道性窒碍。若听说不修,令人反生邪念。但依法修行,无住相法施。汝等若悟,依此说,依此用,依此行,依此作,即不失本宗。”
“若有人问汝义,问有,将无对;问无,将有对;问凡,以圣对;问圣,以凡对。二道相因,生中道义。如一问一对,余问一依此作,即不失理也。设有人问:‘何名为暗?’答云:‘明是因,暗是缘;明没则暗,以明显暗,以暗显明;来去相因,成中道义。’余问悉皆如此。汝等于后传法,依此转相教授,勿失宗旨。”
师于太极元年壬子22、延和23七月,命门人往新州国恩寺建塔,仍令促工。次年夏末落成。
七月一日,集徒众曰:“吾至八月,欲离世间。汝等有疑,早须相问,为汝破疑,令汝迷尽。吾若去后,无人教汝。”
法海等闻,悉皆涕泣;惟有神会神情不动,亦无涕泣。
师云:‘神会小师,却得善不善等,毁誉不动,哀乐不生。余者不得。数年山中,竟修何道?汝今悲泣,为忧阿谁?若忧吾不知去处,吾自知去处;吾若不知去处,终不预报于汝。汝等悲泣,盖为不知吾去处;若知吾去处,即不合悲泣。法性本无生灭去来。汝等尽坐,吾与汝说一偈,名曰真假动静偈。汝等诵取此偈,与吾意同,依此修行,不失宗旨。”
众僧作礼,请师作偈,偈曰:
“一切无有真,不以见于真;
若见于真者,是见尽非真。
若能自有真,离假即心真;
自心不离假,无真何处真。
有情即解动,无情即不动;
若修不动行,同无情不动。
若觅真不动,动上有不动;
不动是不动,无情无佛种。
能善分别相,第一义不动;
但作如此见,即是真如用。
报诸学道人,努力须用意!
莫于大乘门,却执生死智。
若言下相应,即共论佛义;
若实不相应,合掌令欢喜。
此宗本无诤,诤即失道意;
执逆诤法门,自性入生死。”
时徒众闻说偈已,普皆作礼,并体师意,各各摄心,依法修行,更不敢诤。乃知大师不久住世,法海上座再拜问曰:“和尚入灭之后,衣法当付何人?”
师曰:“吾于大梵寺说法,以至于今,钞录流行,目曰《法宝坛经》。汝等守护,递相传授,度诸群生;但依此说,是名正法。今为汝等说法,不付其衣。盖为汝等信根淳熟,决定无疑,堪任大事。然据先祖达磨大师付授偈意,衣不合传。偈曰:
吾本来兹土,传法救迷情;
一花开五叶,结果自然成。”
师复曰:“诸善知识!汝等各各净心,听吾说法。若欲成就种智24,须达一相三昧,一行三昧。若于一切处而不住相,于彼相中不生憎爱,亦无取舍,不念利益成坏等事,安闲恬静,虚融澹泊,此名一相三昧。若于一切处,行住坐卧,纯一直心,不动道场,其成净土,此名一行三昧。若人具二三昧,如地有种,含藏长养,成熟其实。一相一行,亦复如是。我今说法,犹如时雨,普润大地;汝等佛性,譬诸种子,遇兹霑25洽,悉皆发生。承吾旨者,决获菩提;依吾行者,定证妙果。听吾偈曰:
心地含诸种,普雨悉皆萌,
顿悟花情已,菩提果自成。”
师说偈已,曰:“其法无二,其心亦然。其道清净,亦无诸相。汝等慎勿观静26及空其心;此心本净,无可取舍。各自努力,随缘好去。”
尔时,徒众作礼而退。
大师七月八日,忽谓门人曰:“吾欲归新州,汝等速理舟楫。”
大众哀留甚坚。
师曰:“诸佛出现,犹示涅槃,有来必去,理亦常然。吾此形骸,归必有所。”
众曰:“师从此去,早晚可回?”
师曰:“叶落归根,来时无口。”
又问曰:“正法眼藏,传付何人?”
师曰:“有道者得,无心者通。”
又问:“后莫有难否?”
师曰:“吾灭后五六年,当有一人来取吾首。听吾记27曰:
头上养亲,口里须餐;
遇满之难,杨柳为官28。”
又云:“吾去七十年,有二菩萨从东方来,一出家,一在家,同时兴化,建立吾宗,缔缉伽蓝,昌隆法嗣。”
问曰:“未知从上佛祖应现已来,传授几代?愿垂开示。”
师云:“古佛应世,已无数量,不可计也。今以七佛为始:过去庄严劫29,毗婆尸佛,尸弃佛,毗舍浮佛;今贤劫30,拘留孙佛,拘那含牟尼佛,迦叶佛,释迦文佛;是为七佛。释迦文佛首传摩诃迦叶尊者,第二阿难尊者,第三商那和修尊者,第四优波毱31多尊者,第五提多迦尊者,第六弥遮迦尊者,第七婆须蜜多尊者,第八佛驮难提尊者,第九伏驮蜜多尊者,第十胁尊者,十一富那夜奢尊者,十二马鸣大士,十三迦毗摩罗尊者,十四龙树大士,十五迦那提婆尊者,十六罗睺罗多尊者,十七僧伽难提尊者,十八伽耶舍多尊者,十九鸠摩罗多尊者,二十阇耶多尊者,二十一婆修盘头尊者,二十二摩拏罗尊者,二十三鹤勒那尊者,二十四师子尊者,二十五婆舍斯多尊者,二十六不如蜜多尊者,二十七般若多罗尊者,二十八菩提达磨尊者,二十九慧可大师,三十僧璨大师,三十一道信大师,三十二弘忍大师,惠能是为三十三祖。从上诸祖,各有禀承。汝等向后,递代流传,毋令乖误32。”
大师先天二年癸丑岁,八月初三日,于国恩寺斋罢,谓诸徒众曰:“汝等各依位坐,吾与汝别。”
法海白言:“和尚留何教法,令后代迷人得见佛性?”
师言:“汝等谛听!后代迷人,若识众生,即是佛性;若不识众生,万劫觅佛难逢。吾今教汝识自心众生,见自心佛性。欲求见佛,但识众生;只为众生迷佛,非是佛迷众生。自性若悟,众生是佛;自性若迷,佛是众生。自性平等,众生是佛;自性邪险,佛是众生。汝等心若险曲33,即佛在众生中;一念平直,即是众生成佛。我心自有佛,自佛是真佛。自若无佛心,何处求真佛?汝等自心是佛,更莫狐疑。外无一物而能建立,皆是本心生万种法。故经云:心生种种法生,心灭种种法灭。吾今留一偈,与汝等别,名自性真佛偈。后代之人,识此偈意,自见本心,自成佛道。偈曰:
真如自性是真佛,邪见三毒是魔王;
邪迷之时魔在舍,正见之时佛在堂。
性中邪见三毒生,即是魔王来住舍;
正见自除三毒心,魔变成佛真无假。
法身报身及化身,三身本来是一身;
若向性中能自见,即是成佛菩提因。
本从化身生净性,净性常在化身中;
性使化身行正道,当来圆满真无穷。
淫性本是净性因,除淫即是净性身;
性中各自离五欲,见性刹那即是真。
今生若遇顿教门,忽悟自性见世尊;
若欲修行觅作佛,不知何处拟求真?
若能心中自见真,有真即是成佛因;
不见自性外觅佛,起心总是大痴人。
顿教法门今已留,救度世人须自修;
报汝当来学道者,不作此见大悠悠34。”
师说偈已,告曰:“汝等好住,吾灭度后,莫作世情悲泣雨泪,受人吊问,身著孝服,非吾弟子,亦非正法。但识自本心,见自本性,无动无静,无生无灭,无去无来,无是无非,无住无往。恐汝等心迷,不会吾意,今再嘱汝,令汝见性。吾灭度后,依此修行,如吾在日。若违吾教,纵吾在世,亦无有益。”
复说偈曰:
“兀兀35不修善,腾腾36不造恶,
寂寂37断见闻,荡荡38心无著。”
师说偈已,端坐至三更,忽谓门人曰:“吾行矣!”奄然迁化。于时,异香满室,白虹属39地,林木变白,禽兽哀鸣。
十一月,广韶新三郡官僚洎40门人僧俗,争迎真身,莫决所之。乃焚香祷曰:“香烟指处,师所归焉。”时,香烟直贯曹溪。
十一月十三日,迁神龛并所传衣钵而回。次年七月二十五日出龛,弟子方辩以香泥上之。门人忆念取首之记,遂先以铁叶、漆布41,固护师颈入塔。忽于塔内白光出现,直上冲天,三日始散。韶州奏闻,奉敕42立碑,纪43师道行。
师春秋七十有六,年二十四传衣,三十九祝发44,说法利生三十七载。得旨嗣法者四十三人,悟道超凡者莫知其数。达磨所传信衣,中宗赐磨衲宝钵,及方辩塑师真相并道具等,主塔侍者尸45之,永镇宝林道场。流传《坛经》,以显宗旨,兴隆三宝,普利群生者——
〖注解〗
1.无师之智:非藉他力,不待他人教而自然成就之智慧。与“自然智”为同义语。
2.参决:参学决疑。
3.细作:间谍,密探。
4.若为:如何,怎样。
5.指悔:指导教诲。
6.见,同“现”。
7.任侠:好勇武,负气仗义,好抱不平。
8.舒:伸展。
9.负:亏欠。
10.宵遁:连夜逃离。
11.礼觐:拜会。觐,音jìn,会见。
12.争合:岂可、怎敢。
13.取次:随便,轻率,草草。
14.悔谢:忏悔谢罪。
15.汝向去有把茅盖头:你以后住庵传法。有把茅盖头,卓个茅庵住着。
16.宗宝本作“宣诏第九”,曹溪本、明版正统本均作“唐朝征诏第八”,据清代真朴重梓本改。
17.神龙元年:西元705年。神龙,唐中宗李显之年号。
18.万机:指繁杂的国家事务。
19.然:同“燃”。
20.阙:皇宫。
21.道,坊间本有作“通”字,今从宗宝、曹溪、明版正统本,作“道”。
22、23.太极,唐睿宗李旦之年号;太极元年壬子,即西元712年。同年改元,称延和。
24.种智:为一切种智之略称。即佛有了知一切种种法之智慧。据《大智度论》卷二十七载,唯佛有一切种智,声闻、缘觉等仅有一切智。
25.霑:音zhān,润泽。
26.静,坊间流通本有作“净”,今从宗宝、曹溪、明版正统本,作“静”。
27.记:悬记,预言未来之事。
28.据《传法正宗记》记载,开元十年壬戌(722)八月三日子夜,新罗国僧金大悲,欲取六祖之首回新罗供养(正应“头上养亲”),遂以二十千钱雇用汝州梁县人张净满(张净满因为口腹之累才受雇做偷取之事,正应“口里须餐”、“遇满之难”),潜来取六祖之首级,因六祖生前有悬记,徒众早有防备,故未成功。当时,参与查处此事的韶州刺史柳无忝,曲江县令名杨侃(正应“杨柳为官”)。张净满虽遭捕,后被释放不究。
29、30.庄严劫、贤劫:过去、现在、未来等三世之三大劫中,过去之住劫,称庄严劫;未来之住劫,名为星宿劫;现在之住劫,名为贤劫。在现在贤劫之前,由一大劫所成,一大劫中总有成、住、坏、空之八十增减小劫,于其“住劫”中,以华光佛为首,至毗舍浮佛,共有千佛出世,庄严其劫,故称庄严劫。现在之住劫二十增减中,有千佛出世,故称赞之为贤劫,亦名善劫。
31.毱:音jū。
32.乖误:谬误,错误。
33.险曲:邪恶不正。险,邪恶。
34.大悠悠:无所事事,虚度光阴。大,同“太”。
35.兀兀:静止貌。
36.腾腾:刚健奋进貌。
37.寂寂:安静的样子。
38.荡荡:动荡不止的样子。
39.属:音zhǔ,连接。
40.洎:同“暨”,及。
41.原作“仍以铁叶漆布”,据曹溪本改。
42.奉敕:奉皇帝之诏令。
43.纪:通“记”,记载。
44.祝发:落发、剃发。祝,断。
45.尸:主管,负责保管。
金刚般若波罗蜜经·序夫《金刚经》者,无相为宗,无住为体,妙有为用。自从达磨西来,为传此经之意,令人悟理见性。只为世人不见自性,是以立见性之法;世人若了见真如本体,即不假立法。此经读诵者无数,称赞者无边,造疏及注解者,凡八百余家。所说道理,各随所见;见虽不同,法即无二。宿植上根者,一闻便了;若无宿慧2,读诵虽多,不悟佛意。是故解释圣义,断除学者疑心。若于此经,得旨无疑,不假解说。从上如来所说善法,为除凡夫不善之心。经是圣人之语,教人闻之,超凡悟圣,永息迷心。
此一卷经,众生性中本有。不自见者,但读诵文字;若悟本心,始知此经不在文字。若能明了自性,方信一切诸佛从此经出。今恐世人身外觅佛,向外求经,不发内心,不持内经,故造此诀3,令诸学者持内心经,了然自见清净佛心,过于数量,不可思议。后之学者,读经有疑,见此解义,疑心释然,更不用诀。所冀学者,同见矿中金性,以智慧火镕炼,矿去金存。
我释迦本师,说《金刚经》,在舍卫国,因须菩提起问,佛大悲为说,须菩提闻法得悟,请佛与法安名,令后人依而受持,故经云:“佛告须菩提,是经名为金刚般若波罗蜜,以是名字,汝当奉持。”
如来所说金刚般若波罗蜜,与法为名,其意谓何?以金刚世界之宝,其性猛利,能坏诸物。金虽至坚,羖4羊角能坏;金刚喻佛性,羖羊角喻烦恼。金虽坚刚,羖羊角能碎;佛性虽坚,烦恼能乱;烦恼虽坚,般若智能破;羖羊角虽坚,宾铁能坏。悟此理者,了然见性。《涅槃经》云:“见佛性者不名众生,不见佛性是名众生”。如来所说金刚喻者,只为世人性无坚固,口虽诵经,光明不生。外诵内行,光明齐等。内无坚固,定慧即亡。口诵心行,定慧均等,是名究竟。金在山中,山不知是宝,宝亦不知是山,何以故?为无性故。人则有性,取其宝用,得遇金师,錾凿山破,取矿烹炼,遂成精金,随意使用,得免贫苦。四大身中,佛性亦尔。身喻世界,人我喻山,烦恼喻矿,佛性喻金,智慧喻工匠,精进勇猛喻錾凿。身世界中有人我山,人我山中有烦恼矿,烦恼矿中有佛性宝,佛性宝中有智慧工匠用,智慧工匠凿破人我山,见烦恼矿,以觉悟火烹炼,见自金刚佛性,了然明净,是故以金刚为喻,因为之名也。空解不行,有名无体;解义修行,名体俱备。不修即凡夫,修即同圣智,故名金刚也。
何名般若?是梵语,唐言智慧。智者不起愚心,慧者有其方便;慧是智体,智是慧用。体若有慧,用智不愚;体若无慧,用愚无智。只为愚痴未悟,故修智慧以除之也。
何名波罗蜜?唐言到彼岸。到彼岸者,离生灭义。只缘世人性无坚固,于一切法上有生灭相,流浪诸趣,未到真如之地,并是此岸;要具大智慧,于一切法圆满,离生灭相,即是到彼岸也。亦云心迷则此岸,心悟则彼岸;心邪则此岸,心正则彼岸。口说心行,即自5法身有波罗蜜;口说心不行,即无波罗蜜也。
何名为经?经者,径也,是成佛之道路。凡人欲臻斯路,当内修般若行,以至究竟。如或但能诵说,心不依行,自心则无经;实见实行,自心则有经。故此如来号为《金刚般若波罗蜜经》。
曹溪六祖大师慧能序6——
〖注解〗
1.《金刚经口诀》,又名《金刚经解义》、《金刚经注解》、《六祖解义》、《六祖口诀》,共两卷,唐代曹溪六祖慧能大师述。本书是对鸠摩罗什所译《金刚般若经》的简易注释。卷首题有“金刚般若波罗蜜经序”。本书所录文本,以《卍续藏经》本(第二十四册)为底本,参照《禅宗全书》第二十三册所收《金刚般若波罗蜜经五家解》(日本花园大学藏本)校勘。
2.一本“宿慧”后有“者”字。
3.诀,一作“经诀”。
4.羖,一作“羚”。羖,音gǔ,黑色的公羊。
5.自,一作“是”。
6.序,一作“撰”。
金刚般若波罗蜜经·卷上
东晋武帝时后秦沙门鸠摩罗什奉诏译
梁昭明太子嘉其1分目2
唐六祖大鉴真空普觉禅师解义
○法会因由分第一
如是我闻。
如者,指义;是者,定词。阿难自称如是之法,我从佛闻,明不自说也,故言如是所闻。又,我者,性也,性即我也。内外动作,皆由于性;一切尽闻,故称我闻也。
一时,佛在舍卫国祇树给孤独园,
言一时者,师资会遇齐集之时。佛者,是说法之主。在者,欲明处所。舍卫国者,波斯匿王所居之国。祇者,太子名也。树是祇陀太子所施,故言祇树也。给孤独者,须达长者之异名也。园者,本属须达,故言给孤独园。佛者,梵音,唐言觉也。觉义有二:一者外觉,观诸法空;二者内觉,知心空寂,不被六尘所染。外不见人之过恶,内不被邪迷所惑,故名曰觉。觉即是佛也。
与大比丘众千二百五十人俱。
言与者,佛与比丘同住金刚般若无相道场,故言与也。大比丘者,是大阿罗汉故。比丘者,是梵语,唐言能破六贼,故名比丘。众,多也。千二百五十人者,其数也。俱者,同处平等法会。
尔时世尊,食时,著衣持钵,入舍卫大城乞食。于其城中,
尔时者,当此之时,是今辰时,斋时欲至也。著衣持钵者,为显教示迹故也。入者,为自城外而入也。舍卫大城者,名舍卫国丰德城也,即波斯匿王所居之城,故言舍卫大城也。言乞食者,表如来能下心于一切众生也。
次第乞已,还至本处。饭食讫,收衣钵,洗足已,敷座而坐。
次第者,不择贫富,平等以化也。乞已者,如多乞不过七家,七家数满,更不至余家也。还至本处者,佛立3制——诸比丘,除请召外,不得辄向白衣4舍,故云尔。洗足者,如来示现,顺同凡夫,故言洗足。又大乘法,不独以洗手足为净;盖言洗手足,不若净心,一念心净,则罪垢悉除矣。如来欲说法时,常仪敷施檀座5,故言敷座而坐也。
○善现起请分第二
时长老须菩提,
何名长老?德尊年高,故名长老。须菩提是梵语。唐言解空。
在大众中,即从座起,偏袒右肩,右膝著地,合掌恭敬,而白佛言:
随众所坐,故云即从座起。弟子请益,先行五种仪:一者从座而起;二者端整衣服;三者偏袒右肩,右膝着地;四者合掌,瞻仰尊颜,目不暂舍;五者一心恭敬,以申问辞。
“希有世尊!
希有,略说三义:第一希有,能舍金轮王位;第二希有,身长丈六,紫磨金容,三十二相,八十种好,三界无比;第三希有,性能含吐八万四千法,三身圆备。以具上三义,故云希有也。世尊者,智慧超过三界,无有能及者,德高更无有上,一切咸恭敬,故曰世尊。
如来善护念诸菩萨。善付嘱诸菩萨。
护念者6,如來以般若波罗蜜法,护念诸菩萨。付嘱者,如来以般若波罗蜜法,付嘱须菩提诸大菩萨。言善护念者,令诸学人,以般若智,护念自身心,不令妄起憎爱,染外六尘,堕生死苦海;于自心中,念念常正,不令邪起。自性如来,自善护念。言善付嘱者,前念清净,付嘱后念,后念清净,无有间断,究竟解脱。如来委曲诲示众生及在会之众,当常行此,故云善付嘱也。菩萨者,梵语。唐言道心众生,亦云觉有情。道心者,常行恭敬。乃至蠢动含灵,普敬爱之,无轻慢心,故名菩萨。
世尊!善男子、善女人,
善男子者,平坦心也,亦是正定心也,能成就一切功德,所往无碍也。善女人者,是正慧心也,由正慧心,能出生一切有为、无为功德也。
发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心,应云何住?云何降伏其心?”
须菩提问:一切发菩提心的人,应云何住,云何降伏其心。须菩提见一切众生躁扰不停,犹如隙尘,摇动之心,起如飘风,念念相续,无有间歇,问欲修行,如何降伏。
佛言:“善哉!善哉!须菩提!如汝所说,如来善护念诸菩萨,善付嘱诸菩萨。
是佛赞叹须菩提,善得我心,善得我意也。
汝今谛听,当为汝说。
佛欲说法,常先戒7敕。令诸听者一心静默,吾当为说。
善男子、善女人,发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心,应如是住,如是降伏其心。”
“阿”之言“无”,“耨多罗”之言“上”,“三”之言“正”,“藐”之言“徧”。“菩提”之言“知”。无者,无诸垢染。上者,三界无能比。正者,正见也。徧者,一切智也。知者,知一切有情佛性,但能修行,尽得成佛。佛者,即是无上清净般若波罗蜜也。是以一切善男子、善女人,若欲修行,应知无上菩提道,应知无上清净般若波罗蜜多法,以此降伏其心也。
“唯然,世尊!愿乐欲闻。”
唯然者,应诺之辞。愿乐者,愿佛广说,令中下根机,尽得开悟。乐者,乐闻深法。欲闻者,渴仰慈诲也。
○大乘正宗分第三
佛告须菩提:“诸菩萨摩诃萨,应如是降伏其心:
前念清净,后念清净,名为菩萨。念念不退,虽在尘劳,心常清净,名摩诃萨。又慈悲喜舍,种种方便,化导8众生,名为菩萨。能化、所化,心无取着,是名摩诃萨。恭敬一切众生,即是降伏自心处。真者不变,如者不异,遇诸境界,心无变异,名曰真如。亦云外不假曰真,内不乱9曰如。念念无差,即是降伏其心也。
所有一切众生之类,若卵生、若胎生、若湿生、若化生,若有色、若无色,若有想、若无想、若非有想、若非无想,我皆令入无余涅槃,
卵生者,迷性也。胎生者,习性也。湿生者,随邪性也。化生者,见趣性也。迷故造诸业,习故常流转,随邪心不定,见趣多沦坠10。起心修心,妄见是非,内不契无相之理,名为有色。内心守直,不行恭敬供养,但言直心是佛,不修福慧,名为无色。不了中道,眼见耳闻,心想思惟,爱著法相,口说佛行,心不依行,名为有想。迷人坐禅,一向除妄,不学慈悲喜舍智慧方便,犹如木石,无有作用,名为无想。不著二法想,故名若非有想。求理心在,故名若非无想。烦恼万差,皆是垢心;身形无数,总名众生。如来大悲普化,皆令得入无余涅槃。
而灭度之。
如来指示三界九地众生,各有涅槃妙心,令自悟入无余。无余者,无习气烦恼也。涅槃者,圆满清净义,灭尽一切习气。令永不生,方契此也。度者,渡生死大海也。佛心平等,普愿与一切众生,同入圆满清净无余涅槃,同渡生死大海,同诸佛所证也。有人虽悟虽修,作有所得心者,却生我相,名为法我。除尽法我,方名灭度也。
如是灭度无量无数无边众生,实无众生得灭度者。
如是者,指前法也。灭度者,大解脱也。大解脱者,烦恼及习气,一切诸业障灭尽,更无有余,是名大解脱。无量无数无边众生,元各自有一切烦恼、贪嗔恶业;若不断除,终不得解脱。故言如是灭度无量无数无边众生。一切迷人,悟得自性,始知佛不见自相,不有自智,何曾度众生?只为凡夫不见自本心,不识佛意,执著诸法相11,不达无为之理,我人不除,是名众生。若离此病,实无众生得灭度者。故言“妄心无处即菩提。生死涅槃本平等”,何灭度之有!
何以故?须菩提!若菩萨有我相、人相、众生相、寿者相。即非菩萨。”
众生佛性本无有异,缘有四相,不入无余涅槃。有四相即是众生,无四相即是佛。迷即佛是众生,悟即众生是佛。迷人恃有财宝、学问、族姓,轻慢一切人,名我相。虽行仁义礼智信,而意高自负,不行普敬,言我解行仁义礼智信,不合敬尔,名人相。好事归己,恶事施于人,名众生相。对境取舍分别,名寿者相。是谓凡夫人四相。修行人亦有四相:心有能所,轻慢众生,名我相;自恃持戒,轻破戒者,名人相;厌三涂苦,愿生诸天,是众生相;心爱长年,而勤修福业,诸执不忘,是寿者相。有四相即是众生,无四相即是佛也。
○妙行无住分第四
“复次,须菩提!菩萨于法,应无所住行于布施,所谓不住色布施,不住声香味触法布施。
凡夫布施,只求身相端严、五欲快乐,故报尽却堕三涂。世尊大慈,教行无相布施者,不求身相端严、五欲快乐,但令内破悭心,外利益一切众生,如是相应,名不住色布施。
须菩提!菩萨应如是布施,不住于相。
应如是无相心布施者,为无能施之心,不见有施之物,不分别受施之人,是名不住相布施也。
何以故?若菩萨不住相布施,其福德不可思量。”
菩萨行施,心无所希求,其所获福德,如十方虚空,不可较量。言复次者,连前起后之辞。一说:布者普也,施者散也;能普散尽心中妄念习气烦恼,四相泯绝,无所蕴积,是真布施。又说:布施者,由不住六尘境界,又不有漏分别,惟当返归清净,了万法空寂;若不了此意,惟增诸业。故须内除贪爱,外行布施,内外相应,获福无量。见人作恶,不见其过,自性不生分别,是名离相。依教修行,心无能所,即是善法。修行人心有能所,不名善法;能所心不灭,终未得解脱。念念常行般若智,其福无量无边。依如是修行,感得一切人天12恭敬供养,是名为福德。常行不住相布施,普敬一切含生13,其功德无有边际,不可称计。
“须菩提!于意云何?东方虚空可思量不?”“不也,世尊!”
缘不住相布施,所得功德不可称量,佛以东方虚空为譬喻,故问须菩提:“东方虚空可思量不?”“不也,世尊”者,须菩提言:东方虚空不可思量也。
“须菩提!南西北方,四维上下虚空,可思量不?”“不也,世尊!”“须菩提!菩萨无住相布施,福德亦复如是,不可思量。
佛言虚空无有边际,不可度量,菩萨无住相布施,所得功德亦如虚空,不可度量,无边际也。世界中,大者莫过虚空;一切性中,大者莫过佛性。何以故?凡有形相者,不得名为大;虚空无形相,故得名为大。一切诸性,皆有限量,不得名为大;佛性无有限量,故名为大。此虚空中,本无东西南北;若见东西南北,亦是住相,不得解脱。佛性本无我人众生寿者;若有此四相可见,即是众生性,不名佛性,亦所谓住相布施也。虽于妄心中说有东西南北,在理则何有?!所谓东西不真,南北曷异。自性本来空寂混融,无所分别,故如来深赞不生分别也。
须菩提!菩萨但应如所教住。”
应者,唯也。但唯如上所说之教,住无相布施,即是菩萨也。
○如理实见分第五
“须菩提!于意云何?可以身相见如来不?”“不也,世尊!不可以身相得见如来。
色身即有相,法身即无相。色身者,四大和合,父母所生,肉眼所见。法身者,无有形段,非有青黄赤白,无一切相貌,非肉眼能见,慧眼乃能见之。凡夫但见色身如来,不见法身如来。法身量等虚空,是故佛问须菩提:“可以身相见如来不?”须菩提知凡夫但见色身如来,不见法身如来。故言:“不也,世尊!不可以身相得见如来。”
何以故?如来所说身相,即非身相。”
色身是相,法身是性。一切善恶,尽由法身14,不由色身15。法身16若作恶,色身17不生善处。法身18作善,色身19不堕恶处。凡夫唯见色身,不见法身,不能行无住相布施,不能于一切处行平等行,不能普敬一切众生。见法身者,即能行无住相布施,即能普敬一切众生,即能修般若波罗蜜行,方信一切众生同一真性,本来清净,无有垢秽,具足恒沙20妙用。
佛告须菩提:“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
如来欲显法身,说一切诸相皆是虚妄。若见一切诸相虚妄不实,即见如来无相之理也。
○正信希有分第六
须菩提白佛言:“世尊!颇有众生,得闻如是言说章句,生实信不?”
须菩提问:此法其深,难信难解;末世凡夫,智慧微劣,云何信入?佛答在次下。
佛告须菩提:“莫作是说!如来灭后,后五百岁,有持戒修福者,于此章句,能生信心,以此为实;当知是人,不于一佛二佛三四五佛,而种善根,已于无量千万佛所,种诸善根。闻是章句,乃至一念生净信者,
于我灭后,后五百岁,若复有人,能持大乘无相戒,不妄取诸相,不造生死业,一切时中,心常空寂,不被诸相所缚,即是无所住心,于如来深法,心能信入,此人所有21言说,真实可信。何以故?此人不于一劫二劫三四五劫而种善根,已于无量千万亿劫,种诸善根。是故如来说,我灭后,后五百岁,有能离相修行者,当知是人,不于一二三四五佛,种诸善根。
何名种诸善根?略述次下:所谓于诸佛所,一心供养,随顺教法,于诸菩萨、善知识、师僧、父母,耆年宿德尊长之前处,常行恭敬供养,承顺教命,不违其意,是名种诸善根;于一切贪苦众生,起慈悲心,不生轻厌,有所须求22,随力惠施,是名种诸善根;于一切恶类,自行和柔忍辱,欢喜逢迎,不逆其意,令彼发欢喜心,息刚戾心,是名种诸善根;于六道众生,不加杀害,不欺不贱,不毁不辱,不骑不棰,不食其肉,常行饶益,是名种诸善根。
信心者,信般若波罗蜜能除一切烦恼,信般若波罗蜜能成就一切出世23功德,信般若波罗蜜能出生一切诸佛,信自身中佛性本来清净,无有染污,与诸佛性24平等无二,信六道众生本来无相,信一切众生尽能成佛,是名清净信心也。
须菩提!如来悉知悉见,是诸众生得如是无量福德。何以故?是诸众生,无复我相、人相、众生相、寿者相,无法相,亦无非法相。
若有人于如来灭后,发般若波罗蜜心,行般若波罗蜜行,修习悟解,得佛深意者,诸佛无不知之。若有人闻上乘法,一心受持,即能行般若波罗蜜无相无著之行,了无我人众生寿者四相。无我者,无色受想行识也。无人者,了四大不实,终归地水火风也。无众生者,无生灭心也。无寿者,我身本无,宁有寿者?四相既亡,即法眼明彻,不著有无,远离二边,自心如来自悟自觉,永离尘劳妄念,自然得福无边。无法相者,离名绝相,不拘文字也。亦无非法相者,不得言无般若般罗蜜法;若言无般若波罗法,即是谤法。
何以故?是诸众生,若心取相,则为著我人众生寿者。若取法相,即著我人众生寿者。何以故?若取非法相,即著我人众生寿者。
取此三相,并著邪见,尽是迷人,不悟经意。故修行人不得爱著如来三十二相,不得言我解般若波罗蜜法,亦不得言不行般若波罗蜜行而得成佛。
是故不应取法,不应取非法。以是义故,如来常说:汝等比丘,知我说法,如筏喻者。法尚应舍,何况非法。”
法者,是般若波罗蜜法。非法者,生天等法。般若波罗蜜法,能令一切众生过生死大海;既得过已,尚不应住,何况生天等法而得乐著!
○无得无说分第七
“须菩提!于意云何?如来得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耶?如来有所说法耶?”须菩提言:“如我解佛所说义,无有定法名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亦无有定法如来可说。
阿耨多罗,非从外得,但心无我所25即是也。只缘对病设药,随宜为说,何有定法乎?如来说无上正法,心本无得,亦不言不得。但为众生所见不同,如来应彼根性,种种方便,开诱化导,俾其离诸执著;指示一切众生,妄心生灭不停,逐境界动,前念瞥起,后念应觉,觉既不住,见亦不存。若尔,岂有定法为如来可说也?阿者,心无妄念。耨多罗者,心无骄慢。三者,心常在正定。藐者,心常在正慧。三菩提者,心常空寂。一念凡心顿除,即见佛性。
何以故?如来所说法,皆不可取,不可说,非法、非非法。
恐人执著如来所说文字章句,不悟无相之理,妄生知解,故言不可取。如来为化种种众生,应机随量,所有言说,亦何有定乎?学人不解如来深意,但诵如来所说教法,不了本心;不了本心,终不成佛,故言不可说也。口诵心不行即非法;口诵心行,了无所得,即非非法。
所以者何?一切贤圣皆以无为法而有差别。”
三乘根性,所解不同,见有深浅,故言差别。佛说无为法者,即是无住,无住即是无相,无相即无起,无起即无灭,荡然空寂,照用齐收26,鉴觉无碍,乃真是解脱佛性。佛即是觉,觉即是观照,观照即是智慧,智慧即是般若波罗蜜多。又本云:圣贤说法,具一切智,万法在性,随问差别,令人心开,各自见性。
○依法出生分第八
“须菩提!于意云何?若人满三千大千世界七宝,以用布施。是人所得福德,宁为多不?”须菩提言:“甚多,世尊!何以故?是福德即非福德性,是故如来说福德多。”
三千大千世界七宝以27用布施,福德虽多,于性上一无利益。依摩诃般若波罗蜜多修行,令自性不堕诸有,是名福德性。心有能所,即非福德性;能所心灭,是名福德性。心依佛教,行同佛行,是名福德性;不依佛教,不能践履佛行,即非福德性。
“若复有人,于此经中,受持乃至四句偈等,为他人说,其福胜彼。
十二部教,大意尽在四句之中。何以知其然?以诸经中赞叹,四句偈即是摩诃般若波罗蜜多。以摩诃般若为诸佛母,三世诸佛,皆依此经修行,方得成佛。《般若心经》云:“三世诸佛,依般若波罗蜜多故,得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从师所学曰受,解义修行曰持。自解自行是自利,为人演说是利他。功德广大,无有边际。
何以故?须菩提!一切诸佛及诸佛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法,皆从此经出。
此经者,非指此一卷之文也,要显佛性,从体起用,妙利无穷。般若者,即智慧也。智28以方便为功,慧以决断为用,即一切时中觉照心是。一切诸佛及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法,皆从觉照生,故云此经出也。
须菩提!所谓佛法者,即非佛法。”
所说一切文字章句,如标如指。标指者,影响之义。依标取物,依指观月;月不是指,标不是物。但依经取法,经不是法。经文则肉眼可见,法则慧眼能见。若无慧眼者,但见其文,不见其法。若不见法,即不解佛意。不解佛意,则诵经不成佛道。
○一相无相分第九
“须菩提!于意云何?须陀洹能作是念,‘我得须陀洹果’不?“须菩提言:“不也。世尊!
须陀洹者,梵语,唐言逆流。逆生死流,不染六尘,一向修无漏业,得粗重烦恼不生,决定不受地狱、畜生、修罗异类之身,名须陀洹果。若了无相法,即无得果之心;微有得果之心,即不名须陀洹,故言不也。
何以故?须陀洹名为入流,而无所入,不入色声香味触法,是名须陀洹。”
流者,圣流也,须陀洹人已离粗重烦恼,故得入圣流;而无所入者,无得果之心也。须陀洹者,乃修行初果也。
“须菩提!于意云何?斯陀含能作是念:‘我得斯陀含果’不?“须菩提言:“不也,世尊!何以故?斯陀含名一往来,而实无往来,是名斯陀含。”
斯陀含者,梵语,唐言一往来。舍三界结缚,三界结尽,故名斯陀含。斯陀含名一往来。往来,从天上却,到人间生,从人间死却29,生天上竟,遂30出生死,三界业尽,名斯陀含果。大乘斯陀含者,目观诸境,心有一生一灭,无第二生灭,故名一往来。前念起妄,后念即止;前念有著,后念即离,故实无往来。
“须菩提!于意云何?阿那含能作是念:‘我得阿那含果’不?”须菩提言:“不也,世尊!何以故?阿那含名为不来,而实无不31来,是故名阿那含。”
阿那含,梵语,唐言不还,亦名出欲。出欲者,外不见可欲之境,内无欲心可行,定不向欲界受生,故名不来,而实无不32来;亦名不还,以欲习永尽,决定不来受生,是故名阿那含。
“须菩提!于意云何?阿罗汉能作是念:‘我得阿罗汉道’不?”须菩提言:“不也,世尊!
诸漏已尽,无复烦恼,名阿罗汉。阿罗汉者。烦恼永尽,与物无诤。若作得果之心,即是有诤。
何以故?实无有法名阿罗汉。世尊!若阿罗汉作是念:‘我得阿罗汉道’,即为著我人众生寿者。
阿罗汉,梵语。唐言无诤。无烦恼可断,无贪嗔可离,性无违顺,心境俱空,内外常寂。若有得果之心,即同凡夫,故言不也。
世尊!佛说我得无诤三昧,人中最为第一,是第一离欲阿罗汉。世尊!我不作是念:‘我是离欲阿罗汉’。
何名无诤三昧?谓阿罗汉心无生灭去来,惟有本觉常照,故名无诤三昧。三昧,梵语,此云正受,亦云正见。远离九十五33种邪见,是名正见。然空中亦有明暗诤,性中有邪正诤,念念常正,无一念邪心,即是无诤三昧。修此三昧,人中最为第一。若有一念得果心,即不名无诤三昧。
世尊!我若作是念:‘我得阿罗汉道’,世尊即不说须菩提是乐阿兰那行者。以须菩提实无所行,而名须菩提是乐阿兰那行。”
阿兰那,是梵语,唐言无诤行。无诤即是清净行。清净行者,为除去有所得心也。若存有所得心,即是有诤;有诤即非清净道。常得无所得心,即是无诤行也。
○庄严净土分第十
佛告须菩提:“于意云何?如来昔在然灯佛所,于法有所得不?”“不也,世尊!如来在然灯佛所,于法实无所得。”
佛恐须菩提有得法之心,为遗此疑34,故问之。须菩提知法无所得,而白佛言“不也”。然灯佛是释迦佛授记之师。故问须菩提,我于师处有法可得不?须菩提即谓:法因师开示,而实无所得,但悟自性本来清净,本无尘劳,寂然常照,即自成佛;当知世尊在然灯佛所,于法实无所得。如来法者,譬如日光明照,无有边际,而不可取。
“须菩提!于意云何?菩萨庄严佛土不?”“不也,世尊!何以故?庄严佛土者,即非庄严,是名庄严。”
清净佛土,无相无形,何物而能庄严耶?唯以定慧之宝,假名庄严。事理庄严有三:第一庄严世间佛土,造寺、布施、供养是也;第二庄严见佛土,见一切人普行恭敬是也;第三庄严心即佛土,心净即佛土净,念念常行佛心是也。
“是故须菩提!诸菩萨摩诃萨,应如是生清净心:不应住色生心,不应住声香味触法生心,应无所住而生其心。
此修行人不应谈他是非,自言我能我解,心轻末35学,此非清净心也。自性常生智慧,行平等慈,下心恭敬一切众生,是修行人清净心也。若不自净其心,爱著清净处,心有所住,即是著法相。见色著色,住色生心,即是迷人。见色离色,不住色生心,即是悟人。住色生心,如云蔽天;不住色生心,如空无云,日月常照。住色生心,即是妄念;不住色生心,即是真智。妄念生则暗,真智照则明。明则36烦恼不生,暗则37六尘竞起。
须菩提!譬如有人,身如须弥山王。于意云何?是身为大不?”须菩提言:“甚大,世尊!何以故,佛说非身,是名大身。”
色身虽大,内心量小,不名大身。内心量大,等虚空界,方名大身。色身纵如须弥山38,终不为大39。
○无为福胜分第十一
“须菩提!如恒河中所有沙数,如是沙等恒河,于意云何?是诸恒河沙。宁为多不?”须菩提言:“甚多,世尊!但诸恒河尚多无数,何况其沙!”“须菩提!我今实言告汝:若有善男子、善女人,以七宝满尔所恒河沙数三千大千世界,以用布施,得福多不?”须菩提言:“甚多,世尊!”佛告须菩提:“若善男子、善女人,于此经中,乃至受持四句偈等,为他人说,而此福德,胜前福德。”
布施七宝,得三界中富贵报;讲说大乘经典,令诸闻者生大智慧,成无上道。当知受持福德,胜前七宝福德。
金刚般若波罗蜜经卷上终——
〖注解〗
1.嘉其,一作“箫统”。
2.目,一作“章”。
3.立,一作“意”。
4.白衣:指在家人。
5.檀,原作“壇”,据《五家解》本改作“檀”。
6.在“护念者”之前,坊间流通本有“如来者,自真如来之本性也”数字。《卍续藏经》本及日本花园大学《五家解》本均无。
7.戒:同‘“诫’。”。
8.《卍续藏经》本及《五家解》本,均作“化导”,坊间流通本一作“化度”。
9.原为“不虚”,据《五家解》本改作“不乱”。
10.原作“多偏坠”,据《五家解》本,改为“多沦坠”。
11.诸法相,《五家解》本作“诸相”。
12.原作“天人”,据《五家解》本,改作“人天”。
13.《卍续藏经》本及《五家解》本均作“含生”,坊间流通本一作“苍生“。
14、15、16、17、18、19.此处数“法身”、“色身”,《卍续藏经》本与《五家解》本均同。坊间流通本,“法身”、“色身”正好颠倒,误。
20.原本作“河”,据《五家解》本改作“沙”。
21.原作“谓”,据《五家解》本改作“有”
22.须求:需求
23.原作“此”,据《五家解》本均作“诸佛性”,坊间流通本一作“诸佛佛性”
24.《卍续藏经》本与《五家解》本均作“我所”,坊间流通本作“能所”。
25.齐收:一作“皎”,今从《卍续藏经》本与《五家解》本,作“齐收”。
26.《五家解》本作“持”。
27.《卍续藏经》本及《五家解》本均作“智”,而坊间流通本作“慧”。
28.《卍续藏经》本及《五家解》本均作“慧”,而坊间流通本作“智”。
29.《卍续藏经》本及《五家解》本均作“死却”。坊间流通本无“死”字。
30.《五家解》本作“遂”字。
31、32.原本无“不”字,据《五家解》本补。
33.《卍续藏经》本及《五家解》本均作“九十五”,而坊间流通本作“九十六”。
34.疑,一作“蔽”。
35.末,《卍续藏经》本及《五家解》本作“未”,似应作“末”。
36.《五家解》本作“即”。
37.《五家解》本作“即”。
38.《卍续藏经》本作“须弥山”,《五家解》本作“须弥”。
39.《卍续藏经》本作“不为大也”,《五家解》本作“终不为大”。
金刚般若波罗蜜经·卷下(一)
东晋武帝时后秦沙门鸠摩罗什奉诏译
梁昭明太子嘉其分目
唐六祖大鉴真空普觉禅师解义
○尊重正教分第十二
“复次,须菩提!随说是经,乃至四句偈等,当知此处,一切世间天人阿修罗,皆应供养,如佛塔庙。
所在之处,如有人即说是经,若念念常行无念心、无所得心1,不作能所心说,若能远离诸心,常依无所得心,即此身中有如来金2身舍利,故言如佛塔庙。以无所得心说此经者,感得天龙八部,悉来听受。心若不清净,但为名声利益而说是经者,死堕三途,有何利益?心若清净,为说是经,令诸听者除迷妄心,悟得本来佛性,常行真实,感得天人阿修罗等,皆来供养持经人也。
何况有人尽能受持读诵。须菩提!当知是人,成就最上第一希有之法。若是经典所在之处,则为有佛,若尊重弟子。”
自心诵得此经,自心解得经义,自心体得无著无相之理,所在之处,常修佛行,念念心无有间歇,即自心是佛,故言所在之处,则为有佛。
○如法受持分第十三
尔时须菩提白佛言:“世尊!当何名此经?我等云何奉持?”佛告须菩提:“是经名为《金刚般若波罗蜜》,以是名字,汝当奉持。所以者何?须菩提!佛说般若波罗蜜,即非般若波罗蜜3。”
佛说般若波罗蜜,令诸学人用智慧除却愚心生灭,生灭除尽,即到彼岸;若心有所得,即不到彼岸。心无一法可得,即是彼岸;口说心行,乃是到彼岸。
“须菩提!于意云何?如来有所说法不?”须菩提白佛言:“世尊!如来无所说。”
佛问须菩提,如来说法,心有所得不?须菩提知如来说法,心无所得,故言无所说也。如来意者,欲令世人离有所得之心,故说般若波罗蜜法,令一切人闻之,皆发菩提心,悟无生理,成无上道也。
“须菩提!于意云何?三千大千世界所有微尘,是为多不?”须菩提言:“甚多,世尊!”“须菩提!诸微尘,如来说非微尘,是名微尘。如来说世界非世界,是名世界。
如来说众生性中妄念,如三千大千世界中所有微尘;一切众生,被妄念微尘起灭不停,遮蔽佛性,不得解脱。若能念念真正修般若波罗蜜无著无相之行,了妄念尘劳即清净法性;妄念既无,即非微尘,是名微尘。了真即妄,了妄即真,真妄俱泯,无別有法,故云是名微尘。性中无尘劳,即是佛世界;心中有尘劳,即是众生世界。了诸妄念空寂,故云非世界。证得如来法身,普见4尘刹,应用无方,是名世界。
“须菩提!于意云何?可以三十二相见如来不?”“不也,世尊!不可以三十二相得见如来。何以故?如来说三十二相,即是非相,是名三十二相。”
三十二相者,是三十二清净行。三十二清净行者,于五根中修六波罗蜜,于意根中修无相无为,是名三十二清净行。常修此三十二清净行,即得成佛;若不修三十二相清净行,终不成佛。但爱著如来三十二相,自不修三十二相行,终不得见如来。
“须菩提!若有善男子、善女人,以恒河沙等身命布施,若复有人,于此经中,乃至受持四句偈等,为他人说,其福甚多。”
世间重者,莫过于身命。菩萨为法,于无量劫中,舍施身命与一切众生,其福虽多,亦不如受持此经四句之福。多劫舍身,不了空义;妄心不除,元是众生。一念持经,我人顿尽;妄想既除,言下成佛。故知多劫舍身,不如持经四句之福。
○离相寂灭分第十四
尔时,须菩提闻说是经,深解意5趣,涕泪悲泣。而白佛言:“希有世尊!佛说如是甚深经典,我从昔来所得慧眼,未曾得闻如是之经。世尊!若复有人,得闻是经,信心清净,则生实相,当知是人,成就第一希有功德。
自性不痴名慧眼,闻法自悟名法眼。须菩提是阿罗汉,于五百弟子中,解空第一,已曾勤奉多佛,岂得不闻如是深法?岂于释迦牟尼佛所始言闻也?然或是须菩提于往昔所得,乃声闻慧眼,至今方悟佛意,故始得闻如是深经,悲昔未悟,故涕泪悲泣。闻经谛念,谓之清净;从清净体中,流出般若波罗蜜多深法,当知决定成就诸佛功德也。
世尊!是实相者,即是非相,是故如来说名实相。
虽行清净行,若见垢净二相,当情并是垢心6,即非清净心也。但心有所得,即非实相也。
世尊!我今得闻如是经典,信解受持,不足为难。若当来世,后五百岁,其有众生,得闻是经,信解受持,是人则为第一希有。何以故?此人无我相、无人相、无众生相、无寿者相。所以者何?我相即是非相,人相、众生相、寿者相即是非相。何以故?离一切诸相,则名诸佛。”
须菩提深悟佛意,盖自见业尽垢除,慧眼明彻,信解受持,即无难也。世尊在世说法之时,亦有无量众生,不能信解受持,何必独言后五百岁?盖佛在之日,虽有中下根不信及怀疑者,即往问佛,佛即随宜为说,无不契悟。佛灭度后,后五百岁,渐至末法,去圣遥远,但存言教,人若有疑,无处咨决,愚迷抱执,不悟无生,著相驰求,轮回诸有;于此时中,得闻深经,清心敬信,悟无生理者,甚为希有,故言第一希有。于如来灭后,后五百岁,若复有人,能于般若波罗蜜甚深经典,信解受持者,即知此人无我人众生寿者之相。无此四相,是名实相,即是佛心,故曰离一切诸相,则名诸佛。
佛告须菩提:“如是,如是!
佛印可须菩提所解,善契我心,故重言如是也。
若复有人,得闻是经,不惊不怖不畏,当知是人甚为希有。
声闻久著法相,执有为解,不了诸法本空,一切文字皆是假立,忽闻深经,诸相不生,言下即佛,所以惊怖。唯是上根菩萨,得闻此理,欢喜受持,心无怖畏7退转;如此之流,甚为希有。
何以故?须菩提!如来说第一波罗蜜,即非第一波罗蜜,是名第一波罗蜜。
口说心不行即非,口说心行即是;心有能所即非,心无能所即是。
须菩提!忍辱波罗蜜,如来说非忍辱波罗蜜。
见有辱境当情,即非;不见辱境当情,即是。见有身相当彼所害,即非;不见有身相当彼所害,即是。
何以故?须菩提!如我昔为歌利王割截身体,我于尔时,无我相、无人相、无众生相、无寿者相。何以故?我于往昔节节支解时,若有我相、人相、众生相、寿者相,应生瞋恨。
如来因中,在初地时,为忍辱仙人,被歌利王割截身体,无一念痛恼之心。若有痛恼之心,即生嗔恨。歌利王是梵语,此云无道极恶君也。一说如来因中,曾为国王,常行十善,利益苍生,国人歌赞此王,故云歌利王。求无上菩提,修忍辱行,尓时天帝释化作旃檀罗,乞王身肉,即割施,殊无嗔恼。今存8二说,于理俱通。
须菩提!又念过去于五百世,作忍辱仙人,于尔所世,无我相、无人相、无众生相、无寿者相。
如来因中,于五百世修忍辱波罗蜜,以得四相不生。如来自述往因者,欲令一切修行人,成就忍辱波罗蜜。行忍辱波罗蜜人,既行忍辱行者,不见一切人过恶,冤亲平等,无是无非,被他打骂残害,欢喜受之,倍加恭敬。行如是行者,即能成就忍辱波罗蜜。
是故须菩提!菩萨应离一切相,发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心。不应住色生心,不应住声香味触法生心,应生无所住心。
不应住色生心者,是都标也。声香等,別立其名也。于此六尘起憎爱心,由是妄心,积集无量业结,覆盖佛性9;虽种种勤苦修行,不除心垢,终无解脱之理。推其根本,都由色上住心。如能念念常行般若波罗蜜,推诸法空,不生计较10,念念常自精进,一心守护,无令放逸。《净名经》云:求一切智11,无非时求。《大般若经》云:菩萨摩诃萨昼夜精勤,常住般若波罗蜜多12,相应作意,无时暂舍。
若心有住,则为非住。
若心住涅槃,非是菩萨住处;不住涅槃,不住诸法,一切处不住,方是菩萨住处。上文说应无所住而生其心是也。
是故佛说菩萨心,不应住色布施。须菩提!菩萨为利益一切众生,应如是布施。
菩萨不为求望自身快乐,而行布施,但为内破悭心,外利益一切众生,而行布施。
如来说一切诸相,即是非相。又说一切众生,则非众生。
如者,不生;来者,不灭。不生者,我人13不生;不灭者,觉照不灭。下文云:如来者无所从来,亦无所去,故名如来。如来说我人等相,毕竟可破坏,非真实体也。一切众生,尽是假名;若离妄心,即无众生可得,故言即非众生。
须菩提!如来是真语者、实语者、如语者、不诳语者、不异语者。
真语者,说一切有情无情,皆有佛性;实语者,说众生造恶业,定受苦报;如语者,说众生修善法,定有乐报;不诳语者,说般若波罗蜜法,出生三世佛,决定不虚;不异语者,如来所说初善中善后善旨意微妙,一切天魔外道,无有能超胜及破坏佛语者也。
须菩提!如来所得法,此法无实无虚。
无实者,以法体空寂,无相可得;然中有恒沙性德,用之不匮,故言无虚。欲言其实,无相可得;欲言其虚,用而无间,是故不得言无,不得言有。有而不有,无而不无,言譬不及者,其唯真智乎!若不离相修行,无由臻此。
须菩提!若菩萨心住于法,而行布施。如人入暗,则无所见。
于14一切法,心有住著,则不了三轮体空,如盲者处暗,无所晓了。《华严经》云:“声闻在如来会中闻法,如盲如聋”,为住诸法相故也。
若菩萨心不住法,而行布施,如人有目,日光明照,见种种色。
若菩萨常行般若波罗蜜多无著无相行,如人有目,处于皎日之中,何所不见也?
须菩提!当来之世,若有善男子、善女人,能于此经,受持读诵,则为如来以佛智慧,悉知是人,悉见是人,皆得成就无量无边功德。”
当来之世者,如来灭后,后五百岁,浊恶之世,邪法竞起,正法难行。于此时中,若有善男子善女人,得遇此经,从师禀受,读诵在心,精进不忘15,依义修行,悟入佛之知见,则能成就阿耨菩提。以是三世诸佛,无不知之。
○持经功德分第十五
“须菩提!若有善男子、善女人,初日分以恒河沙等身布施,中日分复以恒河沙等身布施,后日分亦以恒河沙等身布施,如是无量百千万亿劫,以身布施;若复有人闻此经典,信心不逆,其福胜彼,何况书写受持读诵,为人解说。
佛说末法之时,得闻此经,信心不逆,四相不生,即是佛之知见;此人功德,胜前多劫舍身功德,百千万亿不可譬喻。一念闻经,其福尚多,何况更能书写、受持、读诵、为人解说,当知此人,决定成就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所以种种方便,为说如是甚深经典,俾离诸相,得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所得福德,无有边际;盖缘多劫舍身,不了诸法本空,心有能所,未离众生之见。如能闻经悟道,我人顿尽,言下即佛,将舍身有漏之福,比持经无漏之慧,实不可及。故虽十方聚宝,三世舍身,不如持经四句偈16。
须菩提!以要言之,是经有不可思议、不可称量、无边功德。
持经之人,心无我所;无我所故,即是17佛心。佛心功德,无有边际,故言不可称量。
如来为发大乘者说,为发最上乘者说。若有人能受持读诵,广为人说,如来悉知是人,悉见是人,皆得成就不可量、不可称、无有边、不可思议功德。如是人等,则为荷担如来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
大乘者,智慧广大,善能建立一切法。最上乘者,不见垢法可厌,不见净法可求,不见众生可度,不见涅槃可证,不作度众生心,亦不作不度众生心,是名最上乘,亦名一切智,亦名无生忍,亦名大般若。
若有人发心求佛无上道,闻此无相无为甚深之法,即当信解受持,为人解说,令其深悟,不生毁谤,得大忍力,大智慧力,大方便力,方能流通此经也。上根之人,闻此经典,得深悟佛意,持自心经,见性究竟;复起利他之行,能为人解说,令诸学者,自悟无相之理,得见本性如来,成无上道。当知说法之人,所得功德,无有边际,不可称量。闻经解义,如教修行,复能广为人说,令诸众生,得悟修行无相无著之行,以能行此行,有大智慧光明,出离尘劳,虽离尘劳,不作离尘劳之念,即得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故名荷担如来。当知持经之人,自有无量无边不可思议功德。
何以故?须菩提!若乐小法者,著我见人见众生见寿者见,则于此经,不能听受读诵,为人解说。
何名乐小法者?为二乘声闻人,乐小果,不发大心,故即于如来深法,不能受持读诵,为人解说。
须菩提!在在处处,若有此经,一切世间天人阿修罗,所应供养。当知此处,则为是塔,皆应恭敬,作礼围绕,以诸华香而散其处。”
若人口诵般若,心行般若,在在处处,常行无为无相之行,此人所在之处,如有佛塔,感得一切天人,各持供养,作礼恭敬,与佛无异。能受持经者,是人心中,自有世尊,故云如佛塔庙;当知所得福德,无量无边。
○能净业障分第十六
“复次,须菩提!若善男子、善女人,受持读诵此经,若为人轻贱,是人先世罪业,应堕恶道,以今世人轻贱故,先世罪业则为消灭,当得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
佛言,持经之人,各得一切天人恭敬供养,为前生有重业障故,今生虽得受持诸佛如来甚深经典,常被18人轻贱。不得人恭敬供养。自以受持经典故,不起人我等相,不问冤亲,常行恭敬,心无恼恨,荡然无所计较,念念常行般若波罗蜜行,曾无退转;以能如是修行故,得无量劫以到今生,所有极恶罪障,并能消灭。又约理而言,先世即是前念妄心,今世即是后念觉心,以后念觉心,轻贱前念妄心,妄不得住,故云先世罪业,即为消灭。妄念即灭,罪业不成,即得菩提也。
须菩提!我念过去无量阿僧祇劫,于然灯佛前,得值八百四千万亿那由他诸佛,悉皆供养承事,无空过者。若复有人于后末世,能受持读诵此经,所得功德,于我所供养诸佛功德,百分不及一,千万亿分,乃至算数譬喻所不能及。
供养恒沙诸佛,施宝满三千界,舍身如微尘数,种种福德,不及持经一念悟无生理,息希望心,远离众生颠倒知见,即到波罗19彼岸,永出三涂,证无余涅槃也。
须菩提!若善男子、善女人,于后末世,有受持读诵此经,所得功德,我若具说者,或有人闻,心即狂乱,狐疑不信。
佛言末法众生,德薄垢重,嫉妒弥深,邪见炽盛。于此时中,如有善男子善女人,受持读诵此经,圆成法相,了无所得,念念常行慈悲喜舍,谦下柔和,究竟成就无上菩提。或有人不知如来正法常在20不灭,闻说如来灭后,后五百岁,有人能成就无相心,行无相行,得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则必心生惊怖,狐疑不信。
须菩提!当知是经义不可思议,果报亦不可思议。”
是经义者,即无著无相行也。云不可思议者,赞叹无著无相行,能成就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
○究竟无我分第十七
尔时须菩提白佛言:“世尊!善男子、善女人,发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心,云何应住?云何降伏其心?”佛告须菩提:“善男子、善女人,发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心者,当生如是心:我应灭度一切众生,灭度一切众生已,而无有一众生实灭度者。
须菩提问佛,如来灭后后五百岁,若有人发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心,依何法而住?如何降伏其心?佛言,当发度脱一切众生心,度脱一切众生尽,得成佛已,不得见有一众生是我灭度者。何以故?为除能所心也,除有众生心,亦除我见心也。
何以故?须菩提!若菩萨有我相、人相、众生相、寿者相,则非菩萨。
菩萨若见有众生可度者,即是我相;有能度众生心,即是人相;谓涅槃可求,即是众生相;见有涅槃可证,即是寿者相。有此四相,即非菩萨。
所以者何?须菩提!实无有法发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心者。”
有法者,我人等四法是也。不除四法,终不得菩提。若言我发菩提心者,亦是人我等法。人我等法是烦恼根本。
“须菩提!于意云何?如来于然灯佛所,有法得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不?”“不也,世尊!如我解佛所说义,佛于然灯佛所,无有法得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佛言:“如是,如是!”
佛告须菩提:我于师处,不除四相,得受21记不?须菩提深解无相之理,故言不也;善契佛意,故佛言:如是,如是。言是,即印可之辞22。
“须菩提!实无有法如来得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须菩提!若有法如来得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者,然灯佛即不与我授记23:‘汝于来世,当得作佛,号释迦牟尼。’以实无有法得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是故然灯佛与我授记24,作是言:‘汝于来世,当得作佛,号释迦牟尼。’何以故?如来者,即诸法如义。
佛言实无我人众生寿者,始得受菩提记。我若有发菩提心,然灯佛即不与我授记25;以实无所得,然灯佛始与我授记26。此一段文27,总成须菩提无我义。佛言诸法如义者,诸法即是色声香味触法,于此六尘中,善能分别,而本体湛然,不染不著,曾无变异,如空不动,圆通莹澈,历劫常存,是名诸法如义。《菩萨璎珞经》云:“毁誉不动,是如来行。”《入佛境界经》云:“诸欲不染故,敬礼无所观。”
若有人言:如来得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须菩提!实无有法佛得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须菩提!如来所得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于是中无实无虚。
佛言,实无所得心而得菩提,以所得心不生,是故得菩提。离此心外,更无菩提可得,故言无实也。所得心寂灭,一切智本有,万行悉圆备,恒沙德性,用无乏少,故言无虚也。
是故如来说一切法皆是佛法。须菩提!所言一切法者,即非一切法,是故名一切法。”
能于诸法,心无取舍,亦无能所,炽然建立一切法,而心常空寂,故知一切法皆是佛法。恐迷者贪著一切法以为佛法,为遣此病,故言即非一切法。心无能所,寂而常照,定慧齐行,体用一致,是故名一切法。
“须菩提!譬如人身长大。”须菩提言:“世尊!如来说人身长大,则为非大身,是名大身。”
如来说人身长大、则为非大身者,以显一切众生,法身不二,无有限量,是名大身;法身本无处所,故言则非大身。又以色身虽大,内无智慧,即非大身;色身虽小,内有智慧,得名大身。虽有智慧,不能依行,即非大身;依教修行,悟入诸佛无上智28见,心无能所限量,是名大身也。
“须菩提!菩萨亦如是。若作是言:‘我当灭度无量众生’,则不名菩萨。
菩萨若言因我说法,除得彼人烦恼,即是法我。若言我度得众生,即有我所。虽度脱众生,心有能所,我人不除,不得名为菩萨。炽然说种种方便,化度众生,心无能所,即是菩萨也。
何以故?须菩提!实无有法,名为菩萨。是故佛说一切法,无我无人无众生无寿者。须菩提!若菩萨作是言:‘我当庄严佛土’,是不名菩萨。何以故?如来说庄严佛土者,即非庄严,是名庄严。
菩萨若言我能建立世界者,即非菩萨。虽然建立世界,心有能所,即非菩萨。炽然建立世界,能所心不生,是名菩萨。《最胜妙定经》云:“假使有人造得白银精舍,满三千大千世界,不如一念禅定心。”心有能所,即非禅定。能所不生,是名禅定。禅定即是清净心也。
须菩提!若菩萨通达无我法者,如来说名真是菩萨。”
于诸法相,无所滞碍,是名通达。不作解法心,是名无我法。无我法者,如来说名真是菩萨。随分行持,亦得名为菩萨,然未为真菩萨。解行圆满,一切能所心尽,方得名真是菩萨。
○一体同观分第十八
“须菩提!于意云何?如来有肉眼不?”“如是,世尊!如来有肉眼。”“须菩提!于意云何?如来有天眼不?”“如是,世尊!如来有天眼。”“须菩提!于意云何?如来有慧眼不?”“如是,世尊!如来有慧眼。”“须菩提!于意云何?如来有法眼不?”“如是,世尊!如来有法眼。”“须菩提!于意云何?如来有佛眼不?”“如是,世尊!如来有佛眼。”
一切人尽有五眼,为迷所覆,不能自见。故佛教除却迷心,即五眼开明。念念修行般若波罗蜜法,初除迷心,名为第一肉眼。见一切众生,皆有佛性,起怜愍心,是名为第二天眼。痴心不生,名为第三慧眼。著法心除,名为第四法眼。细惑永尽,圆明徧照,名为第五佛眼。又云,见色身中有法身,名为天眼。见一切众生,各具般若性,名为慧眼。见性明彻,能所永除,一切佛法本来自备,名为法眼。见般若波罗蜜,能生三世一切法,名为佛眼。
“须菩提!于意云何?如恒河中所有沙,佛说是沙不?”“如是,世尊!如来说是沙。”“须菩提!于意云何?如一恒河中所有沙,有如是等恒河,是诸恒河所有沙数佛世界,如是,宁为多不?”“甚多,世尊!”
恒河者,西国祗洹29精舍侧近河,如来说法,常指此河为喻。佛说此河中沙,一沙况一佛世界,以为多不?须菩提言:甚多,世尊。佛举此众多国土30者。欲明其中,所有众生,一一众生,皆有若许心数也。
佛告须菩提:“尔所国土中,所有众生,若干种心,如来悉知。何以故?如来说诸心皆为非心,是名为心。
尔所国土中所有众生,一一众生,皆有若干差别心数;心数虽多,总名妄心。识得妄心非心、是名为心,此心即真心、常心、佛心、般若波罗蜜心、清净菩提涅槃心也。
所以者何?须菩提!过去心不可得,现在心不可得,未来心不可得。”
过去心不可得者,前念妄心,瞥尔31已过,追寻无有处所。现在心不可得者,真心无相,凭何得见?未来心不可得者,本无可得,习气已尽,更不复生。了此三心皆不可得,是名为佛。
○法界通化分第十九
“须菩提!于意云何?若有人满三千大千世界七宝以用布施,是人以是因缘,得福多不。?”“如是,世尊!此人以是因缘,得福甚多。”“须菩提!若福德有实,如来不说得福德多;以福德无故,如来说得福德多。”
七宝之福,不能成就佛果菩提,故言无也。以其无量数限,故名曰多。如能超过,即不说多也。
○离色离相分第二十
“须菩提!于意云何?佛可以具足色身见不?”“不也,世尊!如来不应以具足色身见。何以故?如来说具足色身,即非具足色身,是名具足色身。”
佛意恐众生不见法身,但见三十二相、八十种好,紫磨金辉,以为如来真身,为遣此迷,故问须菩提,佛可以具足色身32见不?三十二相即非具足色身,内具三十二净行,是名具足色身。净行者,即六波罗蜜是也。于五根中修六波罗蜜,于意根中定慧双修,是名具足色身。徒爱如来三十二相,内不行三十二净行,即非具足色身。不爱如来色相,能自持清净行,亦得名具足色身也。
“须菩提!于意云何?如来可以具足诸相见不?”“不也,世尊!如来不应以具足诸相见。何以故?如来说诸相具足,即非具足,是名诸相具足。”
如来者,即无相法身是也,非肉眼所见,慧眼乃能见之。慧眼未明具足,生我人等相,以观三十二相为如来者,即不名为具足也。慧眼明彻,我人等相不生,正智光明常照,是名诸相具足。三毒未泯,言见如来真身者,固无此理;纵能见者,只是化身,非真实无相之法身也。
○非说所说分第二十一
“须菩提!汝勿谓如来作是念:‘我当有所说法’莫作是念。何以故?若人言如来有所说法,即为谤佛,不能解我所说故。须菩提!说法者,无法可说,是名说法。”
凡夫说法,心有所得,故告须菩提:如来说法,心无所得。凡夫作能解心说,如来语默皆如,所发言辞,如响应声,任用无心,不同凡夫作生灭心说。若言如来说法,心有生灭者,即为谤佛。《维摩经》云:“真说法者,无说无示,听法者,无闻无得”。了万法空寂,一切名言皆是假立,于自空性中,炽然建立一切言辞,演说诸法无相无为,开导迷人,令见本性,修证无上菩提,是名说法。
尔时,慧命须菩提白佛言:“世尊!颇有众生,于未来世,闻说是法,生信心不?”佛言:“须菩提!彼非众生,非不众生。何以故?须菩提!众生众生者,如来说非众生,是名众生。”
灵幽33法师加此“尔时慧命须菩提”以下六十二字,是长庆二年,今见34在濠州钟离寺35石碑上,记六祖解在前,故无解,今亦存之。
○无法可得分第二十二
须菩提白佛言:“世尊!佛得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为无所得耶?”佛言:“如是!如是!须菩提!我于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乃至无有少法可得,是名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
须菩提言:所得心尽,即是菩提。佛言如是如是,我于菩提,实无希求心,亦无所得心,以如是故,得名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
○净心行善分第二十三
“复次,须菩提!是法平等,无有高下,是名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以无我无人无众生无寿者,修一切善法,则得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
此菩提法者,上至诸佛,下至昆虫,尽含种智,与佛无异,故言平等,无有高下。以菩提无二故,但离四相,修一切善法,则得菩提。若不离四相,修一切善法,转增我人,欲证解脱之心,无由可得36。若离四相,而修一切善法,解脱可期。修一切善法者,于一切法,无有染著;对一切境,不动不摇;于出世法,不贪不著不爱;于一切处常行方便,随顺众生,使之欢喜信服,为说正法,令悟菩提。如是始名修行,故言修一切善法。
须菩提!所言善法者,如来说即37非善法,是名善法。”
修一切善法,希望果报,即非善法。六度万行炽然俱作,心不望报,是名善法——
〖注解〗
1.《卍续藏经》本原为“如有人即说是经者,念念常行无念心、无所得心”,“是经”后有“者”字,“念念常行”前无“若”字。今从《五家解》本改。
2.《五家解》本作“全”。
3.坊间流通本,“即非般若波罗蜜”后有“是名般若波罗蜜”。《大正藏》、《卍续藏经》本及《五家解》本均无此句。
4.见,同“现”。
5.意,一作“义”。
6.《卍续藏经》本及《五家解》本均作“心”,坊间流通本作“也”。
7.原作“畏怖”,今从《五家解》本改作“怖畏”。
8.原作“有”,今从《五家解》本改作“存”。
9.《卍续藏经》本原作“由是妄心积身,无能觉照,益远佛行”,今从《五家解》本改定。
10.《五家解》本作“记著”。
11.原作“知”,据《五家解》本改作“智”
12.原作“法”,据《五家解》本均作“多”。
13.《卍续藏经》本及《五家解》本,“我人”后均无“等相”二字。
14.原作“施”,据《五家解》本改。
15.原作“妄”,据《五家解》本改为“忘”。
16.坊间流通本后面有“法云心有能所四字,一本云,有能舍所舍心,有元来未离众生之见。此解意又分明,故两存之”数句。《卍续藏经》本及《五家解》本均无,故从之。
17.原本无“即”字,据《五家解》本改为“即是”。
18.原作“彼”,据《五家解》本改正。
19.《卍续藏经》本及《五家解》本均无“蜜”字,而坊间本有“蜜”字。
20.《卍续藏经》本及《五家解》本均作“在”字,而坊间流通本作“住”。
21.《卍续藏经》本及《五家解》本均作“受记”,坊间流通本作“授记”。
22.《五家解》本作“如是之言,是印可之辞”。
23、24、25、26.此四处“授记”,《卍续藏经》本均作“受记”,今据《五家解》本改定。
27.“此一段文”的“文”字,原作“乃”字,据《五家解》本改。
28.《五家解》本作“知”。
29.洹,坊间流通本有作“园”,今从《卍续藏经》本及《五家解》本,作“洹”,音huán。
30.土,原作“数”,据《五家解》本改作“土”。
31.原作“潜然”,据《五家解》本改为“瞥尔”,一作“瞥然”。
32.“色身”后原有“相”字,据《五家解》本,删去“相”字。
33.灵幽法师,一本作“幽冥禅师”。
34.一本作“现”。
35.寺:原作“等”字,据《宋高僧传》卷二十五《唐上都温国寺灵幽传》,改作“寺”。
36.得,一作“了”。
37.此处原无“即”字,据《五家解》本补“即”字。
金刚般若波罗蜜经·卷下(二)
东晋武帝时后秦沙门鸠摩罗什奉诏译
梁昭明太子嘉其分目
唐六祖大鉴真空普觉禅师解义
○福智无比分第二十四
“须菩提!若三千大千世界中,所有诸须弥山王,如是等七宝聚,有人持用布施,若人以此《般若波罗蜜经》,乃至四句偈等,受持读诵,为他人说,于前福德,百分不及一,百千万亿分,乃至算数譬喻所不能及。”
大铁围山,高广二百二十四万里;小铁围山,高广一百一十二万里;须弥山高广三百三十六万里,以此名为三千大千世界。就理而言,即贪嗔痴妄念各具一千也。如尔许山尽如须弥,以况七宝数,持用布施,所得福德,无量无边,终是有漏之因,而无解脱之理。摩诃般若波罗蜜多四句经文虽少,依之修行,即得成佛。是知持经之福,能令众生证得菩提,故不可比。
○化无所化分第二十五
“须菩提!于意云何?汝等勿谓如来作是念:‘我当度众生’。须菩提!莫作是念。何以故?实无有众生如来度者;若有众生如来度者,如来则有我人众生寿者。
须菩提意谓如来有度众生心,佛为遣须菩提如是疑心,故言莫作是念。一切众生本自是佛,若言如来度得众生成佛,即为妄语;以妄语故,即是我人众生寿者。此为遣我所心也。夫一切众生,虽有佛性,若不因诸佛说法,无由自悟,凭何修行得成佛道?
须菩提!如来说有我者,则非有我。而凡夫之人,以为有我。须菩提!凡夫者,如来说即非凡夫,是名凡夫。”
如来说有我者,是自性清净、常乐我净之我,不同凡夫贪嗔痴无明、虚妄不实之我。故言凡夫之人,以为有我。有我人者,即是凡夫;我人不生。即非凡夫。心有生灭,即是凡夫;心无生灭,即非凡夫。不悟般若波罗蜜多,即是凡夫;若悟般若波罗蜜多,即非凡夫。心有能所,即是凡夫;心无能所,即非凡夫。
○法身非相分第二十六
“须菩提!于意云何?可以三十二相观如来不。?”须菩提言:“如是!如是!以三十二相观如来。”佛言:“须菩提!若以三十二相观如来者,转轮圣王则是如来。”须菩提白佛言:“世尊!如我解佛所说义,不应以三十二相观如来。”
世尊大慈,恐须菩提执相之病未除,故作此问。须菩提未知佛意,乃言如是。如是之言,早是迷心,更言以三十二相观如来,又是一重迷心,离真转远。故如来为说,除彼迷心:若以三十二相观如来者,转轮圣王即是如来。转轮圣王虽有三十二相,岂得同如来?世尊引此言者,以遣须菩提执相之病,令其所悟深彻。须菩提被问,迷心顿释,故云如我解佛所说义,不应以三十二相观如来。须菩提是大阿罗汉,所悟甚深,得方便,不生迷路,以冀世尊除遣细惑,令后世众生所见不谬也。
尔时世尊而说偈言:“若以色见我,以音声求我,是人行邪道,不能见如来。”
“若以”两字,是发语之端。色者,相也;见者,识也。我者,是一切众生身中自性清净、无为无相真常之体。不可高声念佛而得成就,念须正念分明,方得悟解。若以色声求之,不可见也。是知于相中观佛,声中求法,心有生灭,不悟如来矣。
○无断无灭分第二十七
“须菩提!汝若作是念:‘如来不以具足相故,得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须菩提!莫作是念:‘如来不以具足相故,得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须菩提!汝若作是念:‘发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心者,说诸法断灭相’。莫作是念!何以故?发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心者,于法不说断灭相。”
须菩提闻说真身离相,便谓不修三十二净行,而得菩提。佛语须菩提,莫言如来不修三十二净行而得菩提;汝若言不修三十二净行,得阿耨菩提者,即是断佛种性,无有是处。
○不受不贪分第二十八
“须菩提!若菩萨以满恒河沙等世界七宝,持用布施,若复有人,知一切法无我,得成于忍,此菩萨胜前菩萨所得38功德。何以故?须菩提!以诸菩萨不受福德故。”须菩提白佛言:“世尊!云何菩萨不受福德?”“须菩提!菩萨所作福德,不应贪著,是故说不受福德。”
通达一切法,无能所心,是名为忍。此人所得福德,胜前七宝之福39。菩萨所作福德,不为自己,意在利益一切众生,故言不受福德。
○威仪寂静分第二十九
“须菩提!若有人言:如来若来若去,若坐若卧,是人不解我所说义。何以故?如来者,无所从来,亦无所去,故名如来。”
如来者非来非不来,非去非不去,非坐非不坐,非卧非不卧。行住坐卧四威仪中,常在空寂,即是如来也。
○一合相理分40第三十
“须菩提!若善男子、善女人,以三千大千世界,碎为微尘,于意云何?是微尘众,宁为多不?”须菩提言41:“甚多,世尊!何以故?若是微尘众实有者,佛即不说是微尘众。所以者何?佛说微尘众,则非微尘众,是名微尘众。
佛说三千大千世界,以喻一切众生性上微尘之数,如三千大千世界中所有微尘。一切众生性上妄念微尘,即非微尘。闻经悟道,觉慧常照,趣向菩提,念念不住,常在清净,如是清净微尘,是名微尘众。
世尊!如来所说三千大千世界,则非世界,是名世界。
三千者约理而言,则贪嗔痴妄念各具一千数也。心为善恶之枢42,能作凡作圣,其动静不可测度,广大无边,故名大千世界。
何以故?若世界实有者,则是一合相。如来说一合相,则非一合相,是名一合相。”
心中明了,莫过悲智二法,由此二法,而得菩提。说一合相者,心存43所得故;即非一合相,心无所得,是名一合相。一合相者,不坏44假名,而谈实相。
“须菩提!一合相者,即是不可说。但凡夫之人,贪著其事。”
由悲智二法,成就佛果菩提,说不可尽,妙不可言。凡夫之人,贪著文字事业,不行悲智二法。若不行悲智二法,而求无上菩提,何由可得?
○知见不生分第三十一
“须菩提!若人言:佛说我见人见众生见寿者见,须菩提!于意云何?是人解我所说义不?”“不也,世尊!是人不解如来所说义。何以故?世尊说我见人见众生见寿者见,即非我见人见众生见寿者见,是名我见人见众生见寿者见。”
如来说此经者,令一切众生,自悟般若智慧,自修行菩提之果。凡夫之人不解佛意,便谓如来说我人等见,不知如来说甚深无相无为般若波罗蜜法。如来所说我人等见,不同凡夫我人等见。如来说一切众生皆有佛性,是真我见。说一切众生有无漏智性,本自具足,是人见。说一切众生本自无烦恼,是众生见。说一切众生,性本不生不灭,是寿者见。
“须菩提!发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心者,于一切法,应如是知、如是见、如是信解,不生法相。须菩提!所言法相者,如来说即非法相,是名法相。”
发菩提心者,应见一切众生皆有佛性,应见一切众生无漏种智本自具足45,应信一切众生自性本无生灭,虽行一切智慧方便,接物利生,不作能所之心。口说无相法,而心有能所,即非法相;口说无相法,心行无相行,而能所心灭,是名法相也。
○应化非真分第三十二
“须菩提!若有人以满无量阿僧祇世界七宝,持用布施;若有善男子、善女人,发菩提心者,持于此经,乃至四句偈等,受持读诵,为人演说,其福胜彼。云何为人演说?不取于相,如如不动。
七宝之福虽多,不如有人发菩提心,受持此经四句,为人演说,其福胜彼百千万亿,不可譬喻。说法善巧方便,观根应量,种种随宜,是名为人演说。所听法人,有种种相貌不等,不得作分别之心,但了空寂如如之心,无所得心,无胜负心,无希望心,无生灭心,是名如如不动也。
何以故?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梦者是妄身,幻者是妄念,泡者是烦恼,影者是业障。梦幻泡影业,是名有为法46。真实离名相,悟者无诸业。
佛说是经已,长老须菩提,及诸比丘、比丘尼,优婆塞、优婆夷,一切世间天、人、阿修罗,闻佛所说,皆大欢喜,信受奉行。
金刚般若波罗蜜经卷下终——
〖注解〗
38.原为“德”,据《五家解》本改为“得”。
39《五家解》本作“福也”。
40.一合相理分,坊间流通本有作“一合理相分”,误。
41.原本无“须菩提言”。
42.《五家解》本作“本”。
43.《五家解》本作“有”。
44.原作“得”,据《五家解》本改为“坏”。
45.坊间流通本,此句后有“应信一切众生本无烦恼”,《卍续藏经》本及《五家解》本均无。
46.坊间流通本,此句后有“若无为法,则”数字,《卍续藏经》本及《五家解》本,均无此数字。
金刚经之六祖口诀后序
法性圆寂,本无生灭;因有生念,遂有生缘,故天得命之以生,是故谓之命。天命既立,真空入有,前日生念转而为意识,意识之用,散而为六根,六根各有分别,中有所总持者,是故谓之心。心者,念虑之所在也,神识之所舍1也,真妄之所共处者也,当凡夫圣贤几会之地也。一切众生自无始来,不能离生灭者,皆为此心所累。故诸佛惟教人了此心;此心了即见自性;见自性则是菩提也。此在性时皆自空寂而湛然若无,缘有生念,而后有者也。有生则有形;形者地水火风之聚沫也,以血气为体,有生者之所托也。血气足则精足,精足则生神,神足则生妙用。然则妙用者,即是在吾圆寂时之真我也。因形之遇物,故见之于作为而已。但凡夫迷而逐物,圣贤明而应物。逐物者自彼,应物者自我。自彼者著于所见,故觅2轮回;自我者当体常空,万劫如一3。合而观之,皆心之妙用也。是故当其未生之时,所谓性者,圆满具足,空然无物,湛乎自然,其广大与虚空等,往来变化,一切自由。天虽欲命我以生,其可得乎?天犹不能命我以生,况于四大乎?况于五行乎?既有生念,又有生缘,故天得以生命我,四大得以气形我,五行得以教4约我,此有生者之所以有灭也。
然则生灭则一,在凡夫、圣贤之所以生灭则殊。凡夫之人,生缘念有,识随业变,习气薰染,因生愈甚。故既生之后,心著诸妄,妄认四大以为我身,妄认六亲以为我有,妄认色声以为快乐,妄认尘劳以为富贵。心自知见,无所不妄。诸妄既起,烦恼万差。妄念夺真,真性遂隐。人我为主,真识为客。三业前引,百业后随,流浪生死,无有涯际。生尽则灭,灭尽复生,生灭相寻5,至堕诸趣。在于诸趣,转转不知,愈恣无明,造诸业罟,遂至尘沙劫尽,不复人身。圣贤则不然。圣贤生不因念,应迹而生;欲生则生,不待彼命。故既生之后,圆寂之性,依旧湛然,无体相,无罣6碍。其照万法,如青天白日,无毫发隐滞。故建立一切善法,徧于沙界,不见其少;摄受一切众生,皈于寂灭,不以为多。驱之不能来,逐之不能去。虽托四大为形,五行为养,皆我所假,未尝妄认。我缘苟尽,我迹当灭,委而去之,如来去耳,于我何与哉!是故凡夫有生则有灭,灭者不能不生;圣贤有生亦有灭,灭者归于真空。是故凡夫生灭,如身中影,出入相随,无有尽时;圣贤生灭,如空中雷,自发自止,不累于物。世人不知生灭之如此,而以生灭为烦恼大患,盖不自觉也。觉则见生灭如身上尘,当一振奋耳,何能缘7我性哉!
昔我如来以大慈悲心,闵8一切众生,迷错颠倒,流浪生死之如此;又见一切众生,本有快乐自在性,皆可修证成佛,欲一切众生,尽为圣贤生灭,不为凡夫生灭;犹虑一切众生无始以来,流浪日久,其种性已差,未能以一法速悟;故为说八万四千法门,法门9可入,皆可到真如之地。每说一法门,莫非丁宁实语,欲使一切众生各随所见法门,入自心地,到自心地,见自佛性,证自身佛,即同如来。是故如来于诸经说有者,欲使一切众生睹相生善;说无者,欲使一切众生离相见性。所说色空,亦复如是。
然而众生执著,见有非真有,见无非真无;其见色见空,皆如是执著;复起断常二见,转为生死根蒂。不示以无二法门,又将迷错颠倒,流浪生死,甚于前日。故如来又为说大般若法,破断常二见,使一切众生知真有真无,真色真空,本来无二,亦不远人,湛然寂静,只在自己性中,但以自己性智慧,照破诸妄,则晓然自见。是故《大般若经》六百卷,皆如来为菩萨果人说佛性,然而其间犹有为顿渐者说;惟《金刚经》为发大乘者说,为发最上乘者说。是故其经先说四生四相,次云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盖显一切法,至无所住,是为真谛。故如来于此经,凡说涉有,即破之以非真,取实相以示众生,盖恐众生不解所说,其心反有所住故也,如所谓佛法即非佛法之类是也。是故六祖大师,于五祖传衣付法之际,闻说此经云“应无所住而生其心”,言下大悟,是为第六祖。如来云:“一切诸佛,及诸佛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法,皆从此经出”,其信乎哉!
适少观《坛经》10,闻六祖由此经见性,疑必有所演说,未之见也。及知曹州济阴,于邢君固处,得《六祖口诀》一本,观其言简辞直,明白倒11断,使人易晓而不惑,喜不自胜。又念京东河北陕西人,资性质朴信厚,遇事决裂,若使学佛性,必能勇猛精进,超越过人。然其为讲师者,多传《百法论》、《上生经》而已。其学者不知万法随缘生,缘尽法亦应灭,反以法为法,固守执著,遂为法所缚,死不知解;犹如陷沙之人,力与沙争,愈用力而愈陷,不知勿与沙争,即能出陷,良可惜也。适遂欲以《六祖金刚经口诀》,镂板流传,以开发此数方学者佛性。然以文多脱误,因广求别本勘校,十年间凡得八本,惟杭越建陕四本文多同,因得刊正冤12句。董君遵13力劝成之,且卒14诸朝士以资募工。士大夫闻者,皆乐见助。四明楼君常愿终求15其事。
呜呼!如来云:“无法可说,是名说法”。夫可见于言语文字者,岂佛法之真谛耶?然非言语文字,则真谛不可得而传也。学者因《六祖口诀》以求《金刚经》,因《金刚经》以求自佛性,见自佛性,然后知佛法不止于口诀而已。如此则六祖之于佛法,其功可思议乎哉!或者以六祖不识字,疑口诀非六祖所作;譬夫大藏经,岂是世尊自作耶!亦听法者之所传也。或六祖言之,而弟子传之,吾不可得而知也。苟因口诀可以见经,何疑其不识字也!
元丰16七年六月十日天台罗适谨序——
〖注解〗
1.舍,居处。
2.觅,疑为“有”字。
3.万劫如一,一本作“故万劫如一”。
4.教,疑为“数”。
5.寻,坊间流通本作“循”。
6.罟,gǔ。网。
7.缘,坊间流通本一作“累”。
8.闵,同“悯”,伶悯。
9.法门,坊间流通本一作“门门”。
10.原作“檀经”,今该正。
11.倒,坊间流通本一作“利”。
12.冤,误谬。坊间流通本一作“谬”。
13.《卍续藏经》本作“遵”。坊间流通本有作“道”。
14.卒,坊间流通本一作“从”。
15.求,坊间流通本一作“承”。
16.原本作“允丰”,当为“元丰”。元丰七年,即1084年。元丰,北宋神宗年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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