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汤次了荣著,丰子恺译
一、本论古来称为大乘通申论,乃学习大乘佛教者必先研读之典籍。组织井然,论旨简明,乃别无比拟之宝典。
一、关于学习本论,虽有论文、义记、会本等不少刊行本,但欲直接讲述本论,则适当之良书甚为缺乏。
一、本书即为适应此需要而产生。一者可以作教科书用,一者可作参考书用,一者兼作通俗讲话用。
一、因此本书的章段,主要依据论文的组织,并不强用自家任意的组织法。
本书专以贤首大师的义记为准则,并从旁参考诸家的疏注,揭示其要旨;但注意于缘起及实用的两面观。
一、本书在论文之下分为和译、字义、要义、详义四段。和译及要义,每处必备;字义及详义则於必要时插入。
一、作为通俗讲话时,可用和译及要义;作为参考书用时,则并用字义及详义二段;作为教科书
用时,则仅用论文一段已足。
一、本书乃为欲适应上述各种要求而试作,故特名之曰新释。
大正三年(即公历一九一四年)十月二十一日
於京都佛教大学
汤次了荣志
译者小序
《大乘起信论》,乃学习大乘佛教之入门书。古来佛教徒藉此启蒙而皈依三宝者甚多。但文理深奥,一般人不易尽解。日本佛学家汤次了荣氏有鉴于此,将此书逐段译为近代文,又详加解说,对读者助益甚多。今将日文书译为中文本,以广流传,亦宏法之一助也。
译者搁笔后附记,时一九六六年初夏。
一、本论的著者
【略传】教界气运变革,渐次发达起来的社会,对于小乘教理不能满足了。在这时候,大乘教义复兴的先觉者大士马鸣出世,使落叶萧条的天地,得再熏沫樱桃梅李的春光。马鸣的梵语是阿湿缚窭沙Asvaghosha,本西印度产,后移居中印度。初为婆罗门教徒,博学雄辩,压倒一世。他常常驳诘佛教徒,使他们颜色沮丧。其时北印度有一位有名的比丘,名曰胁尊者Parsvika(《付法藏传》中称之为富那奢),来和马鸣辩论,终于使排佛的马鸣变成了归佛的马鸣,而出家得道。后来胁尊者归北印度,马鸣则居中印度,更深入地钻研佛法,尽力于佛教的弘通,终于受得不论朝野贵贱普遍社会的尊敬。其时月氏Getac族中有一个佛教史上不可遗忘的名高的国王,叫做迦腻色迦Kanishka的,从北印度崛起,征服四方,终于进兵至中印度。中印度战败,竟至求和,须出赔款三亿金,但无力支付。月氏国王说:你国中有一佛钵,有一马鸣,有一慈心鸡,可献上来,各抵一亿金。中印度王颇有吝惜之色。马鸣慰谕他,说道:夫施化生灵,天下有何所择。佛光普照万类,国王之德亦济度众生,此为上乘。然世教多难,王化局于一国。今弘宣佛道,自可成为四海的法王,何必专重目前?国王从其言,于是马鸣赴北印度,宣扬大乘佛教,蒙月氏王宠遇,受四民崇敬,终至被尊称为功德日,与胁尊者共同计划佛典第四结集。月氏王又征服安息国,教线愈益扩张。中国佛教多从北印度传来,不可谓非受其赐。关于马鸣这名字,据诸书记载:第一,此人初生时,诸马感动,悲鸣不绝,故名。第二,此人善于弹琴,宣布法音,诸马闻琴声,咸悲鸣不绝,故名。第三,此人善于说法,使诸马悲鸣垂泪,甚至七日不食,故名。第四,月氏王欲试此人的辩才,先使马断食一星期,然后给食,同时使大士说法,那马竟不求食而听说法,悲鸣不绝,故名。有此四说,故此大士名曰马鸣。各说大同小异。另有一说,证明其说法的巧妙。此人曾作乐曲,名曰[咞-开+赖]吒啝罗,自己演奏,教人以无常之理,城中五百人,一时全体出家得道云(见《释摩诃衍论》、《付法藏传》、罗什译《马鸣传》)。
【年代】关于马鸣出世的年代,虽然异说纷纷,但最正确的是《义记》中所引用的《摩诃摩耶经》的释迦灭后六百年代说。《释摩诃衍论》中则举出六个马鸣,最早的是佛在世时代的马鸣,最近的是佛灭后八百年代的马鸣。又查现存的汉译佛典,大略有六种异说:(一)费长房著《历代三宝记》中,有佛灭后三百年说。(二)慧影著《智度论疏》中,有佛灭后三百七十年说。(三)真谛译《世亲传》中,有佛灭后五百年说。(四)实叉难陀译《大乘起信论序》中,有佛灭后五百余年说。(五)僧叡著《大智度论序》中,有佛灭后五百年后说。(六)昙景译《摩诃摩耶经》中,有佛灭后六百年代说。以上诸说中。虽有大同小异,然总之是:最早佛灭后三百年,最近佛灭后六百年代。虽其间差异甚多,不能决定何者为真,然幸而使大士归依的迦腻色迦王的年代,是大致明确的,即泰西史家研究的结果,大王的年代是西历纪元一世纪顷。而释迦入灭的年代,虽异说甚多,然以西历纪元前五世纪说(“众圣点记”、《善见律毗婆娑》说)为最可信用。因此马鸣的出世,应是佛灭后约六百年。所以现在采用《摩诃摩耶经》的六百年代说,约当于日本垂仁帝时代,中国后汉初世,即距今约二千年弱的古代。
【著书】关于大士马鸣的著述,《释摩诃衍论》中曾举十种,即一、《一心遍满论》,二、《融俗归真论》,三、《法界中藏论》,四、《秘密微妙论》,五、《众名合一论》,六、《真如三昧论》,七、《心性清净论》,八、《不动本原论》,九、《甚深玄理论》,十、《大乘起信论》。但其中多数失传,甚为遗憾。现存的大士著作,列举如下:
一、《大乘起信论》一卷真谛、实叉难陀两译
二、《大宗地玄文本论》二十卷真谛译
三、《大庄严论经》十五卷罗什译
四、《佛所行赞》五卷昙无谶译
五、《十不善业道经》一卷日称译
六、《尼乾子问无我义经》一卷同上
七、《六趣轮回经》一卷同上
八、《事师法五十颂》一卷不空译
九、《大神力无比验法念诵仪轨》一卷金刚智译
上列《大宗地玄文本论》,主要是说菩萨的阶级,其中第二十卷富于宿世谈,殆属神话。《佛所行赞》是释迦佛的传记。《大神力无比验法》是关于密部的。《尼乾子问无我义经》是用世俗胜义的二谛来说明实相空之理。马鸣所资的迦毗摩罗,在于南天竺。虽说造无我论一百偈,要之,与此说相同。由此观之,马鸣可说是龙树皆空的实相论的先驱。总之,马鸣的著书中,关于教义的应是《尼乾子问无我义经》及《起信论》二部。
二、本论的流传
【印度】本论一度在印度出世,无疑地当时广为讲布,但此中消息今已杳然不可知悉,只有一种注释还存在,即《释摩诃衍论》十卷,龙树菩萨造。此书中把《起信论》的本文一一加以注释。真言宗认为这是龙树菩萨的真作,但天台宗主张这是伪书,因此真伪未决。其他如坚慧菩萨的《大乘法界无差别论》及作者不明的《究竟一乘实信论》四卷,中有鼓吹与《起信论》相似的思想之处,但当然不是注释书。
【中国】《起信论》传译入中国,前后有二次。一次是梁元帝承圣三年九月,印度僧拘那罗陀Gunarata即真谛三藏的译述,由智恺笔录,称之为旧译。另一次是唐则天武后圣历三年十月,印度僧实叉难陀Cikshananda译述,由复礼笔录,称之为新译。
《大乘起信论》三卷真谛三藏译
《大乘起信论》二卷实叉难陀译
旧译实当我国钦明天皇十五年,新译则在此后一百五十六年,即文武天皇五年。真谛三藏翻译《起信论》,同时又著《起信论玄文》二十卷(失)及《起信论疏》二卷(失),以资鼓吹。但在实际上,真谛三藏所宗的是相宗,那末他是盼望《摄大乘论》及《俱舍论》的流行,征之史传,即可明知。然真谛译成后不久,就有注释书出世,即隋智恺的《疏》一卷(失)、《大意》一卷,隋昙延的《疏》二卷(内一卷写传)是也。其次有隋净影寺惠远的著述:《起信论义疏》四卷,隋惠远著。
关于惠远师这义疏,长泉院普寂师在其所著《起信论要诀》中说不是真撰。驹込的潮音师在其所著《义记筌谛录》中破斥之。要之,此与惠远师的大著《大乘义章》的说法完全符合,故可说是真撰。
《起信论疏》二卷海东元晓著
同《别记》一卷同上
《东大寺圆超目录》中,说元晓另有《私记》一卷(失)。《凝然目录》中,说至相大师有《义记》一卷(失)、《疏》一卷。
《起信论义记》三卷唐贤首著
同,《别记》一卷同上
上惠远、元晓、贤首三位大师,不但是当代教界的泰斗,又是后代崇敬的伟人。世人称三师的著作为“起信三疏”。其中法藏贤首大师的《义记》,最为精致,为后世研习《起信论》的指南车。但及至宗密的《注疏》出世,《注疏》单独流行时,《义记》就湮灭了。及至我国凤潭师出世,遂将论文和《义记》会合刊行,而成现今流行的《起信论义记》。
《起信论注疏》四卷唐宗密著
圭峰宗密禅师是贤首大师的孙弟子,去贤首大师百有余年。这《注疏》是把贤首大师的《义记》稍加增删而成的。即依据其师清凉大师之义,将《义记》的序文加以增删。又依据海东的疏,改定《义记》的释文,题曰法藏述。这所谓法藏述,往往使后世之人认为是贤首大师之制,终于引起凤潭、普寂、潮音、慧澄诸师的诽议。然而《注疏》出世,比贤首大师的《义记》更为流行。尤其是宋代和元代,竟全是《注疏》的时代。我国则在古代专行《注疏》,又出关于《注疏》的末疏,其势盖可想见。
此外,慧澄师的讲义中,言尚有青丘的大衍的《疏》一卷、近法师的《疏》二卷、慈恩寺慧明的《疏》三卷、作者不详的《起信论科》一卷、大衍的《记》一卷、作者未详的《纲要》二卷,但均已失传。又有明庐山正远的《捷要》四卷、明真界的《纂注》四卷、明南岳德清的《略疏》二卷、智荣的《疏》(失,赖庆立义钞中引用)、萧士玮的《解》一卷(失,《明史·艺文志》。)
以上所举,都是旧译论的注疏。新译论本的《注疏》,只有青丘太贤的《古迹记》一卷(失)和智旭的《疏》。由此可知新译的不流行。
《起信论裂网疏》三卷明智旭著
智旭蕅益大师的疏,大体是用天台宗的意义来解释的,和别的注疏意见完全不同,因此可资参考的地方很多,然大师以主张《瑜伽》《唯识》中的赖耶缘起的相宗、和主张《楞伽》《起信》中的真如缘起的性宗来作为后世迷执的决判。在《唯识》《起信》的本论中,没有这样的区别;都是阐明八识之旨如水乳之和合。盖在旭师的时代,佛教典籍大都散逸,贤首大师的《义记》、慈恩大师的《唯识述记》,也都不能看到,因此吐露了如此之谬见罢?
上述的注疏,都是直接注释《起信论》的。其次,解释贤首大师的《义记》及宗密禅师的《注疏》的,可举唐元朗的《义记集释记》六卷(日本不传)、唐延俊的《演奥钞》十卷(失,释注疏)、宗密所资的石壁传奥的《随疏记》六卷(失,释注疏)等。特别有名的如下:
《起信论疏笔削记》六卷长水子璿著
此书以传奥的疏为本,而解释宗密的注疏。但也是研究所不可缺的书。其所以名为笔削记者,因为他对于传奥的疏,取其妥当者保存之,将其繁冗者削去之。
要之,《起信论》在中国的流传,可说是以贤首、宗密二大师为中心,是华严宗的研究讲布。到了唐末及宋代,禅宗勃兴,也研究应用华严宗。尤其是禅宗,尊重提倡《起信论》所根据的《楞伽经》,岂如风马牛之不相及哉?又,在天台宗不但有智旭的《裂网疏》,又有智觉的《宗义录》、智礼的《教行录》等,其如何研究,盖可想见。
【日本】《起信论》何时传入日本,虽不明确,但在奈良朝时代已有传播,是不须争论的。据记载,传教大师最澄,十九岁登睿山,读《起信论疏》及《华严章》,观此即可明知。然在各宗之间,《起信论》流行最盛的,当然是华严宗。但在真言宗中,也以《释摩诃衍论》为主要的典籍。因这关系,当然是要研究《起信论》的。尤其是读了弘法大师空海的《金刚顶经开题》,即可思过半矣。在天台宗中,也研究《起信论》。圆珍的《己心中记》、惠心院的《本觉赞》及《注本觉赞》、檀那院的《一实菩提义》,可说都是《起信论》的思想。由是以降,比睿的慧澄,三井的大宝等,尤其勉力于《起信论》的讲布。此外,凤潭、普寂两师是最有名的。日本关于《起信论》的著述,专门直接注解《起信论》的,几乎没有。只有解释贤首大师的《义记》、宗密的《注疏》的而已。但发挥《义记》的,实亦不少。有东大寺凝然的《添雲章》一卷(失,见于慧澄的讲义中)、栂尾明慧上人的《听集记》卷数不明(失,《教理钞》中引用),以及元享年间武州的本如房湛睿的著作。
《起信论义记教理钞》十九卷湛睿本如著
这是解释贤首大师的《义记》,而用问答体记述的。这是当时的研究录,今合为十卷,主要是继承《笔削记》的意旨,与《笔削记》同为不可缺的参考书。其次,有湛睿所根据的灵波性通的《私钞》十二卷、天台教山的《笔削记私钞》、尾州竹乘的《肋寥钞》八卷、五智山罢寂的《义记私记》十五卷、作者未详的《义记筌蹄》九卷、作者未详的《义记广统录》三卷。其次,贤首大师灭后约一千年的元禄年间,有名的学者凤潭师出世,刊行《义记》版本之外,又作《义记幻虎录》,驳击《笔削记》及《教理钞》。于是净土宗的尾州正觉寺主显慧作《辨伪》,把凤潭师的难破一百七十余条一一加以会释。凤潭师复作《解谤》以应战。显慧更作《破邪决》以驳斥之。然而互有发扬之处。尤其是关于清凉、宗密二大师对贤首大师的差异之点,和对华严、天台两宗的不同之点,颇有可观。
《起信论义记幻虎录》五卷凤潭僧睿著
《幻虎录辨伪》三卷显慧著
《幻虎录解谤》一卷凤潭著
《幻虎录破邪决》一卷显慧著凤潭师所著,此外又有《非详略》一卷、《讲义斥谬》一卷。又有五智山道空如幻的《讲录》二卷(写本)、常州主真的《详略》二卷(释宗密的注疏)、肥前普宁的《注疏教龟篇》九卷、教遵桂严的《幻虎录补遗》二卷、浪波月筌的《起信论启曜钞》等。此后就出现长泉院普寂律师德门的《要决》。
《起信论义记要决》三卷普寂著
又有驹込潮音的《义记筌蹄录》十卷(写本)、天台慧澄的《义记讲义》三卷、三井大宝的《讲述》一卷(写本)、一莲院秀存的《义记题正录》五卷、密乘良恭的《义记讲义》三卷、藤井玄珠的《义记讲述》六卷、原坦山的《起信论两译胜义》一卷等。
关于《裂网疏》,有安永年中天台观国的《讲录》五卷,发挥之处甚多。此外尚有作者未详的《笺难》三卷(写本)等。
关于《释摩诃衍论》,有通法的《疏》、无际的《记》、慈行的《钞》、真言亮典的《专释钞》、真言尊裕的《专释蒙引》等。就中亮典的著作,专用《释论》来解释《起信论》,颇有可观。
禅宗的铃木大拙居士,著有《英文起信论》一卷。这是西历一千九百年在美国鲍尔·凯拉斯博士的指导之下,把新释的论本重译为英文的。
如上所述,起信论的注释书甚多。仅如以上所举,已达七十余部。尤其是近代日本佛教研究大盛,因而刊物纷纷出版,在《义记》上施傍注及冠导而出版者有之,达意讲述者有之,训诂注释者有之,不胜枚举。今不厌烦冗,再举上述以外流行于世的数种:真界的《起信论纂注》四卷(万历年间刊),赖庆的《起信论立义分钞》一卷(正保二年刊),山本俨识的《起信论立义分义记科解》一卷(明治二十二年刊)及《冠导起信论义记》五卷、《义记大意》一卷,藤井玄珠的《起信论校注》一卷(明治二十一年刊)及《傍注起信论义记》五卷,净真的《起信论分节》一卷(嘉永年间刊)及《起信论听记》二卷,芸房的《笔削记钞》四卷(天和四年刊),慈航的《玄谈筌蹄》二卷(宝永八年刊》,崇郭的《起信论随闻记》二卷及《义记筌蹄》五卷,全顺的《立义分私记》一卷,惠海的《注疏资录》十卷,通玄的《裂网疏引据》一卷(享保十年写),真彻的《义记玄谈》一卷(享保十四年刊),觉洲的《义记讲苑》三卷(文久五年刊),法住的《义记私记》五卷(安永年间刊),旭雅的《义记讲述》六卷,无涯的《义记听记》二卷(庆应年间刊),天慧的《义记笔记》二卷(安政五年述),宣界的《义记笔记》一卷(明治十年述),惠隆的《义记讲录》一卷,村上专精的《达意》及《讲义》各一卷是也。
【系统】《起信论》亘三国而流传有如上述。因此其间注家的意见自然不同,可以分为数类;第一是依据《释摩诃衍论》的真言家,第二是《净影疏》一派,第三是《海东疏》一派,第四是贤首《义记》一派,第五是天台诸家一派,第六是所谓《裂网疏》的一派。当然都有研究的价值,但《净影疏》不能无肤浅之嫌。《海东疏》有可珍重之处,但因是《义记》的先驱,既经参考取舍者甚多,尤其是其科文,是《义记》所采用的。天台诸家的疏,主要是出于我国台家之手,只重《起信论》中缘起及实相两方面,关于实相方面只采用性具的笔格而已,因此没有可以特笔的发挥。《裂网疏》是关于新译的惟一的疏,虽应参考阅读,但如前文所说,其于性相的判别是谬解的。
其间只有贤首大师的《义记》,其说明非常稳健精致,可说是《起信论》注疏的一大据典。有了《义记》,《起信论》的真义始能发挥。因此注《义记》的又甚多,《起信论》的《义记》,《义记》的《起信论》,竟有主客颠倒之观。因此《义记》的注家发生异义,亦不得已之事。即其一是宗密的《注疏》、长水的《笔削记》、湛睿的《教理钞》等,被视为华严家的正系。其二是凤潭的《幻虎录》,根本破斥清凉、宗密二祖及其下的诸说,完全脱离贤首的正系,因《起信论》中没有“非情成佛说”及“性恶说”,故不是圆教,乃终教之说。其三是普寂的《要决》,不取清凉、宗密二祖,而守终教,故虽与凤潭同一意见,但以根本否定天台“性恶说”为主眼;又凤潭反对无修顿入,不许直入圆顿,而主张阎浮一生止于终教渐修,而论述行仪阶级。因此,现在提示《起信论》的要义,专以《义记》为根据,而不从旁参考诸家,乞读者谅之。
三、本论的典据
佛教以佛陀金口的说法为根本义,若非金口的说法,即使是名论卓说,亦不可视为佛教。故菩萨造论,无不结集佛陀金口的说法而依据经典。因此分为二类:即个别注释某一部经,或组织地通论诸经的深义,《阅藏知津》称前者为“释经论”,后者为“宗经论”。例如,世亲菩萨的《十地经论》是释经论;《起信论》则是宗经论。因此古来称《起信论》为“大乘通申论”。然同属宗经论的,龙树菩萨的《中观论》根据《般若经》,世亲菩萨的《唯识三十论》根据《解深密经》。有人主张《起信论》根据《楞伽经》。故可举“通申说”、“别申说”和“折衷说”如下:
【通申说】这是说《起信论》乃根据诸大乘经而造成。又说元晓的《海东疏》上(初丁)同(十五丁)皆根据诸大乘经。又说法藏贤首的《义记》(三十七丁)中说,此论文句虽少,但摄取一切大乘经论之旨。圭峰宗密的《圆觉经略疏》中说,《起信论》根据百品的经。四明知礼的《教行录中》中(二十二丁)亦表示同一意见。《释摩诃衍论》(七丁)中则分为总和别,总则根据百亿的经,别则根据百部的经,一一列举百部的经名,其中散见《楞严经》、《华严经》、《维摩经》、《涅槃经》等。
【别申说】这是主张《起信论》乃根据《楞伽经》而造成。《净影疏》上(四丁)中,完全作此见解。蕅益大师的《裂网疏》上(三十七丁)中,也说《起信》《唯识》皆宗,阐明《楞伽》。此说以《楞伽经》为主题而尊重地叙述,并非勉强说述《起信论》所依典据。若论通别,应属于别申说。
【折衷说】这是主张《起信论》共通地依据诸大乘经,个别地依据《楞伽经》,是通申、别申二说的折衷调和。换言之,是以《楞伽经》为根本典据,而广泛地涉猎参酌诸大乘经,于是形成了综合系统。盖披阅《起信论》,见其上卷中说要解释如来根本之义;又说此论总摄如来广大的深法和无边的意义;又在下卷终了处说诸佛甚深广大之义,我今随分总持。这实在是诸大乘经通申的说法,无可争辩。但若欲举诸大乘经中思想最类似、内容最一致者,则《楞伽经》可以首肯。即《楞伽经》中说一心识,说从一心分为真俗二谛,说如来藏不生灭受如来藏生灭,说烦恼习气搅乱内心,《起信论》中则说一心真如,说从一心分为真如、生灭二门,说如来藏不生灭由于根本无明而起动,说根本无明搅乱真心而成三细六粗,其思想完全相一致。因此《义记》中引证《楞伽经》文句,约有二十处之多。就近而言,展阅贤首大师的《楞伽经心玄义》一卷,即可思过半矣。此所以正确依据《楞伽经》也。此说诚为肯綮,可说是极稳健的主张。
四、本论的大意
关于本论的大意,或谓是如来藏缘起宗,或谓是说明一心二门,诸家见解各异,但未能称为允当之说,盖《起信论》由<因缘分>、<立义分>、<解释分>、<修行信心分>、<劝修利益分>五段分类组织而成,论脉整然。最初在<立义分>中说述本论述作的理由,然后在<立义分>中说述主张的根本义,更在<解释分>中详细加以说明。要之,在<立义分>和<解释分>中,说明“一心、二门、三大”,在<修行信心分>中说明“四信、五行”,在<劝修利益分>中举示利益,劝人实行。故本论一部的大要,一言以蔽之,可说是在于说明“一心、二门、三大、四信、五行”。今略述其梗概如下;
所谓一心,是怎么样的东西呢?所谓一,并不是和二、三相对的一个数字,乃惟一绝对之意。又所谓心,并不是思虑知觉之意,乃本体或实体之义。故所谓一心,是指宇宙的本体实体。这本体实体实乃绝对平等,而非相对差别,故名为一心。可知这所谓一心,和所谓真如、所谓法性、所谓心性、所谓法界、所谓佛性、所谓圆觉、所谓实相、所谓如来藏、所谓妙心、所谓涅槃、所谓密严国、所谓本来面目、所谓独明天真,说明多少相异,只是意味略同。在本论中,又把这一心称为众生心而说明。所谓一心,所谓众生心,其实体毫无差别。若以一心为宇宙精神,则众生心是个体精神,即由宇宙精神形造出来的个体精神。换言之,可说是所谓一心,是理论的哲学的命名;所谓众生心,是伦理的宗教的名称。所谓二门,即心真如门和心生灭门,是把一心开出为体和相两方面。即心真如门是一心的体,是从绝对无限的本体方面观察说明一心。心生灭门是一心的相,是从相对差别的现象方面观察说明一心。在心真如门的绝对界,宇宙无染净之别,无真妄之别,无佛凡之别,无物心之别,是平等无差别的。在心生灭门的相对界,宇宙截然地具有染净、真妄、佛凡、物心的差别。所谓三大,即体大、相大、用大。既就一心二门的大乘的法体说明瞭其性状,接着再来说明这一心二门的法体何故名为大的理由。即从体上观看这一心二门之法,但见遍满宇宙万有,佛陀、众生、饿鬼、畜生、猫犬,没有一个不是此一心二门之法,故名为体大。又,从相上观看这一心二门之法,则有无量数恒河沙数的功德,故名为相大。又,从用上观看这一心二门之法,则一切力皆有用,普遍摄化众生,故名为用大。这样,从体说来,从相说来,从用说来,三者都是大,所以称一心二门之故为大。然此法在过去,在现在,在未来,都是把一切众生从生死的此岸渡送到涅槃的彼岸的乘物,故名之为乘,名之为大乘。所谓四信,即信仰真如、佛宝、法宝、僧宝,信仰的对象有四种,故信心亦分为四种。即领解一心、二门、三大的真如的法和义,便可信仰根本的真如和由此显现的三宝。所谓五行,即布施、持戒、忍辱、精进、止观的五种。对大乘的真理既然有了深切的信仰,便可实践躬行这真理。五行归结之处,在于真如一行三昧。真如一行三昧的究竟之所,实为佛果。但倘退缘甚多,不能成就真如一行三昧,则有别的胜方便,即往生到西方极乐的阿弥陀佛之所,而修习之。
把上述的一心、二门、三大、四信、五行配合到论的题号上,则一心、二门、三大是“大乘”,四信、五行是“起信”。其中一心、二门是大乘的法,三大是说明称为大乘之义。四信、五行,因为深信必能实行,故在题号上略去,单称起信。又,一心、二门、三大是理论的、哲学的说明,四信、五行是实践的、宗教的说明。这样,把理论和实践、哲学和宗教合起来说,可使我们迷界的众生充分领会,所以称为大乘之理,因此而信仰之。这是《起信论》一部的大意纲领。
再从教理上观看本论一部的大意,可说本论实在是把缘起和实相方面合起来说述。无论说明何物,有时间的说明,同时不可没有空间的说明。即须从坚的缘起论和横的实相论两方面观察。所谓缘起论,是论述万有的开发变化,说明所谓生灭轮回的因缘相状,又阐明还灭解脱的因缘相状。所谓实相论,是直接把握本体或现象,而讨究本体为何物、现象是真实抑虚妄。今就《起信论》看来,所谓一心,所谓心真如门,主要是就实相方面说明;所谓心生灭门,主要是就缘起方面说明。但在实相方面,仅仅肯定本体为真实,而把现象尽行否定为虚妄。在缘起方面,则主张真如缘起说,但缘起和实相的两面观,则秋毫亦不可离。所以不可截然区别,到处交错关联。欲论断本论全部的宗要,可说是鼓吹真如缘起论,实相论不外乎少量的加味。
五、本论的地位
【从各宗看来的地位】各宗对《起信论》的见解如何呢?置之最高地位的,只有地论宗;至如华
严、天台、真言、禅、净土诸宗,则全然置之于自家判教的最高位,至少容认其为关系接触自家的真髓。至于法相宗,则抱着极度反对的见解,而欲否定之。全无何等关系的,是三论宗。
地论宗根据世亲菩萨的《十地论》,创立赖耶缘起说,把赖耶看作与真如完全同一,此即唯净的赖耶说。此说由惠光律师大大地发挥,经净影寺惠远而愈益发展。披阅惠远的《大乘义章》,盖可思过半矣。地论宗中,把一代佛教分为声闻藏和菩萨藏二藏,又创设立性宗、破性宗、破相宗、显实宗的四宗判,四者都把《起信论》位置在最高的菩萨藏和显实宗上。
在天台宗中,虽然智者大师对《起信论》无甚见解,但四明知礼的《教行录》二(二十三丁)中,说《起信论》通达通、别、圆的后三教。蕅益智旭的《裂网疏》中,也述及同一见解。日本慧澄的《义记讲义》上(四丁)中,则述别、圆二教之意,但引导别人使达到圆人。
在真言宗中,则因其以《释摩诃衍论》为宗的根本典据,故当然有密切的关系。至于其对本论直接的见解如何,则在弘法大师空海的《金刚顶经开题》中,说本论中创立三重的显密二教:第一重中,以真生二门不二的果海为密教,建立真生二门的显教;第二重中,以真如门为密教,生灭门为显教;第三重申,以本觉为密教,始觉为显教。又,兴教大师觉鎫在《释摩诃衍论秘释》中说,《起信论》兼有机实二教,因为,若用十住心来判别,是使前九住心进入第十住秘密庄严心中。
在禅宗中,因为尊崇《起信论》的根本典据《楞伽经》,所以把本论视为顿教中之书,这是显然的。然而并不因此而直说这是自家珍重的不立文字涅槃妙心的真髓。
在净土宗中,法然圣人的《选择集》中,于正明往生教举天亲的《净土论》,于傍明往生教举龙树的《十住论》和马鸣的《起信论》。由此可知他们虽不视之为正依,但亦视之为傍依。
在法相宗中,建立赖耶缘起说,但以赖耶为唯妄之物,故和《起信论》的“真妄和合说”不全然相合。因此对本论发表极端的否定说。例如在《演秘》三本(九丁)及《同学钞》二之六等中,说《起信论》不是马鸣的真撰,或说是伪作,或说译的是错本,或说译者误谬,或说不可确信其文句,大肆痛骂。
在华严宗如何?他们对《起信论》关系之密切,是他人所不能企及的。然而并不说这是直接说明自家的真髓的无尽缘起的。现在暂且改向,在从判教上所见的地位一项下详说之。
【从判教上看来的地位】贤首大师的《义记》中列举四宗判,说《起信论》属于最上位的如来藏缘起宗。所谓四宗判者,即第一,随相法执宗(小乘部经论是也);第二,真空无相宗(《般若经》《中观论》等是也);第三,唯识法相宗(《深密经》、《瑜伽论》等是也);第四,如来藏缘起宗(《楞伽经》、《起信论》等是也)。此四宗判乃根据别种标准而建立的教判,还不是华严一家特有的教判。因此更有观看一家特有的五教判的必要。所谓五教,即小、始、终、顿、圆。第一,所谓小教,即小乘教,说明人空,相当于所谓四法界中的事法界。第二,所谓始教,是大乘的初门。说明人法二空,但未及事理相即。其中有三论的空始教和法相的相始教,相当于事法界和理法界。第三,所谓终教,是大乘的终门,说事理相即,说从真如缘起万有。真如缘起即如来藏缘起,《楞伽》、《胜鬘》、《起信》、《宝性》等经论是也,相当于事理无碍法界。第四,所谓顿教,对于前述的始、终二教的渐门说来,这是顿门,是离言绝相、解行顿成之法,即《维摩经》等中所说顿速是也,相当于理法界。第五,所谓圆教,对于前三教的一相孤门,是说无尽缘起的,《华严经》是也,相当于事事无碍法界。贤首大师不曾明言《起信论》属于此五教中那一教,但相当于终教是明显的。尤其是《五教章》中终教之下,引用《起信论》甚多,可以首肯。而《五教章》上卷中,把《起信论》中的依言真如配合终教,离言真如配合顿教。《探玄记》中,也指离言真如为顿教。由此观之,可知本论又兼通顿教。其次,在圭峰宗密祥师的《注疏》中,明言《起信论》正属终教,兼属通、顿教。但他说此论中的一心二门的一心,即是《华严经》的一心法界。探究其意旨,可说是暗示其亦通圆教。因此长水的《笔削记》承受其意,明言正属终教,兼通顿、圆。要之,可说《起信论》的一心相当于圆教,真如门中的离言真如相当于顿教,依言真如相当于终教。然全体的说明,正是终教,顿教可说是兼附的。至于圆教,在事理无碍的反面,只含有事事无碍之义。本论尚未明白说述事事无碍的无尽缘起,故暗含圆教之义,应是允当之说。
【从缘起论上看来的地位】《起信论》虽有缘起论和实相论两面,但是其主要的是缘起论,上文既已说明瞭。是怎样的缘起论呢?是真如缘起论,即如来藏缘起论是也。当然不曾明言真如缘起论,但只要将本论通读一遍,不但无论何人都能立刻首肯,其关于如来藏缘起,论文中明白地说着依据如来藏而有生灭心。这样,把本论定为真如缘起论,则在佛教缘起论中被置于何等地位,被论究到如何程度,应有说明之必要。盖列举佛教上主要的缘起论,不外乎业感缘起论、赖耶缘起论、真如缘起论、法界缘起论四种。今顺次略述其大要,即可见本论的价值如何。
所谓业感缘起论,是把宇宙万有的缘起开发说成吾人生物的业,即羯摩。这是小乘所倡导之说。据其说明,宇宙万有,无论是人畜等生物,或草木国土等无生物,都是由地、水、风、火四大的极微,即坚、湿、软、动的四大性质构成。构成这些的原动力,实为业。所谓业,就是从吾人生物的身口意三处所发的三业。这业有共业和不共业之别。用共业来构成生物可以共同使用的、依报的草木国土等器界,用不共业来感得正报的、生物各自的个体。这不共业中又有总报业和别报业,用总报业招致人类及畜类的总体果报,用别报业招致虽同为人类而有美、丑、贤、愚等的差别。然现在的果报,乃由过去的业力而来,现在的业力,招致未来的果报,连续而成三世轮回。然其间由于善恶二业而造成苦乐升沉的说法,完全是小乘的人生观。虽然如此构成宇宙万有而缘起开发三千大千世界,但不能说业力没有尽期。到这时候,正报的生物自不必说,依报的草木国土也尽行坏灭,终归于空。虽归于空,极微并非根本灭亡,因此更由于生物的业力而激发极微,造成世界。此成、住、坏、空的四期,循环不止。这实在是小乘的宇宙观。
业感缘起论置重业力,因此教吾人注意于三业,劝人实行废恶修善。其对于伦理宗教上,可说有伟大的效果。然从教理上深刻地思索起来,关于轮回的主体没有完全的说明。虽然建立那种无表色的特别的别体,而说明善恶业力的积集的实在,但讲到这无表色的存在,非依据心或身不可。心和身都是生灭变化的东西,故不能说依据心身。这样关于轮回的主体缺乏完全的说明,于伦理、宗教上负有何种责任呢?这是很难理解的。又,正报的、生物的身体和依报的草木国土,都是无记性之物。若说是由善恶二业感招而来的,则一反善因善果、恶因恶果的理法,其间的说明尚未充分。至于共业怎样可以激发极微而构成草木国土,则甚欠明瞭。又,造业之时和后身感受之时的因果之间,有前后岁时的间隔,其间的说明实甚不得要领。
所谓赖耶缘起论,是法相宗所倡导的。把宇宙万有的本体定为第八阿赖耶识,由此而缘起开发有为生灭的万有。因此第八赖耶也是有为生灭法,当然是唯妄的。盖第八赖耶识中,藏着能显现一切万有的势力功能,即种子。这种子中有先天的本有种子和后天的新熏种子。这内识的种子,须待外境的眼耳鼻舌身的五根和草木国土的器界的缘,方始变现万有。若更详说万有开发的相状,则第八赖耶中所藏的种子中,有第八自体的种子和眼、耳、鼻、舌、身、意、末那的前七识自体的种子,种子生种子,时时刻刻生灭,自类相续。由此生变,即为异时因果。又在另一方面,诸八识皆作种子生现行,同时又成为现行熏种子,时时刻刻把新熏种子熏藏在第八识中,这就成为三法展转的同时因果。然倘现行,则必提起所谓见分、相分的主观、客观二作用。这叫做缘变。虽有客观的相分,但因只是显现于心内的影像,故不得不依据存在于心外的五根器界的本质的缘。即以眼耳鼻舌身的五根和日月星辰山川草木的器界为本质,在相分中认识之。然此五根器界,从前七识说来,虽是心外之境,其对于第八赖耶,则是赖耶识中之物。因此本非自心以外之物,是极度的万法唯识。此实为赖耶缘起中的宇宙观为大要。然轮回的主体亦不外乎此赖耶识。因是善恶,果是无记的异熟识。有异于因的善恶,而成熟无记的果体,故名为异熟。盖若不因过去世善恶的惑业,焉能招致今世的苦报?像那无记业,其势力弱者,决不能招致今世的果报,这是显然的。如此说来,前世中的善恶二业,熏增赖耶识中的善恶的业种子。由于其强烈的力量而激发赖耶的、自体的无记种子,由此感招今世中的无记的、心身的、赖耶识的果报。因此之故,前世中的赖耶自体的无记种子和今世中的赖耶识,有亲因缘的关系。可知其对于前世的业种子,是增上缘的关系。前世和今世如此,今世和来世亦复如是。使人天鬼畜等中的赖耶识成熟起来,使生死轮回无穷。此实为赖耶缘起中的人生观的大要。
因此,不失南方印度流行的业感缘起论中的得点,同时又可补足说明其失点。然而更深地研究起来,关于悟界解脱的说明,尚有不足之嫌。例如那可以感得悟界的无漏种子,说是依附生灭有漏的第八识而存在的。这是很勉强的说明,难免有不充分之处。又,把第八赖耶定为宇宙的本体,亦有可疑。这既然是属于现象界的,则不可不详说此赖耶识之所生成。然以绝对界的真如为凝然不作诸法,便觉其关系连络甚不充分。由此可知赖耶缘起论尚有缺陷,而有待于真如缘起论也。
所谓真如缘起论,是把宇宙的实体定为惟一绝对的真如,以此为因,待根本无明之缘而起动真如,于是缘起开发生灭现象界。即依据不知真如为具如的根本无明,绝对平等的真如起动而成业相,更在这上面起转相、现相的主观、客观,成为阿黎耶识。这阿黎耶识上的客观,本来不过是虚妄的幻影,分别为心外的、实法的智相发生,这妄分别的相续称为相续相。这样,便惹执取、记名等的妄念,而开发生灭差别的宇宙万有。这便是真如缘起论中的宇宙观、人生观。其详情读本文便知。
发起于中印度的真如缘起说,主张吾人一切思索分别尽属虚妄。然知道吾人的本体是自性清净的真如,于是修养策励,向上发展,以体达到悟界,这显然有伦理宗教上伟大的效力。加之补足了发生于北方印度的赖耶缘起的缺点,明瞭地说明了本体和现象的关系。又,在那阿赖耶缘起中,把赖耶限定于生灭的妄法中,依据无漏种予的有无而说述五性各别。此说则大不相同,主张把吾人众生尽行视为绝对平等的真如的显现,因此皆得成佛。
所谓法界缘起论,是华严宗中所主张的。不把实体定为惟一的真如,而说缘起的诸法全都是实体,在现象即实体的立场上进行说明的步骤。在真如缘起论中,主张从现象界进入实体界,从真如实体中开发万有,把现象和实体区别起来,视为心本色末的差别。然宇宙的真相现象之外无实体,实体之外无现象;有了实体,同时现象存在。然主张从实体生现象,必然止于这一种说明,这可说是把现象显现的状态相应于吾人之知识而平易地说明。然宇宙的真相,是一即一切,一切即一。缘起的诸法,事事物物悉皆关系连络交错相由相成,何物不是实体,何物不是现象?故举一物则余物尽举;以一毛为主,则诸法尽伴;以一尘为主,则诸法尽伴;互相为主为伴,宇宙实形成一大系统,无碍自在而重重无尽,因此又名之为无尽缘起。与此相对,称以前的缘起说为一相孤门的缘起。这法界无尽缘起在缘起论中占有最高位。那六大缘起,要之,不过是此缘起的变形。
看了以上逐一说明,可知《起信论》所说实乃真如缘起,位于业感缘起、赖耶缘起之上,而为法界缘起的阶梯。法界缘起是用真如缘起形成的,可知其占有非常重要的地位。
六、本论的组织
《起信论》由<因缘分>、<立义分>、<(解释分>、<修行信心分>、<劝修利益分>这五段分类组织而成,论脉整然,前文已经说过。然当阅读论文时,若不将其关系连络常常置在念头上,则颇多不便。因此揭示“五分一览图”于下,以资辅助。
又,在本论中的法数名目的关系连络中,也有这情况,故又揭“法数配当图”,读始觉四位、三细六粗、五意、六染的条下时,可资参照。
大乘起信论
【要义】这是标明题号。所谓“大乘”,照通例的解释,是对小乘而言,即修大行,得大果。关于大小二乘的差别,从历史上说来,小乘是原始的佛教,大乘是发达的佛教或后代流行的佛教。从地理上说来,大乘是北方佛教,小乘是南方佛教。这所谓北方,是古代印度的北方,是指西藏、中国、日本等地。所谓南方,是指锡兰、暹罗等地。从教理上说来,小乘是浅溥的,单说人空;大乘是深密的,兼说人法二空。从修行上说来,小乘是自利的,单以自己的悟达为目的;大乘则自利兼又利他,其他一切众生也要救济。要之,大乘是说高尚的教理目的修行的佛教。其次,所谓“起信”,是说对这高尚幽玄的大乘,应当发生崇高尊重之念,而起信心。这里单说起信而不说行,但本论中详说布施、持戒、忍辱、精进、止观的五行。行的必不可缺,自不必说。但知行是合一的,有信才有行,这是真实的理法。只有信而没有行,不是真的信心。现在虽单说信,但其中必含有行。须知信是一切行的根本。故《华严经》中说:信是道元功德之母。《心地观经》入佛法之海,以信为根本。法然圣人说:涅槃之城中,有信始能入。亲鸾圣人指示:往生的正因是信心。道元禅师说:信现成处,佛祖现成。然信主要是情的,大乘是智的,行是意的。故“大乘起信”的题目中,可谓智、情、意三者具足。最后一个“论’字,表示在经、律、论三藏之中,非经非律,正是论藏。所谓经,是佛陀的教条;所谓律,是关于佛教徒的行为的佛陀的命令禁条;而所谓论,佛陀也说过,但今日所谓论藏,主要是指菩萨所说的。如<序论>中所说,此论中有宗论和释论二类,宗论是以经为宗而达意地说述法义,如《起信论》便是;释论是逐经文而解释,如世亲菩萨的《十地经论》便是。
古来佛教家的套语说道:题是一部的总标。这意思是说,书籍的题目,概括总合地表示着其中说述的一部始终之义。故知道了题号的意义,便可大略领会此书之内容。
上文已述“大乘起信”这题目号的要义。关于大乘,依照通例的解释,说是对小乘而言的。但在贤首大师的《义记》中,根据本论一部的旨趣,提出“绝对释”和“相对释”的二释,而大有发挥之处,故当再行摘示其大要。
【详义】贤首大师的《别记》中,分别地把“大”约于境,把“乘”约于心,又把“大”和“乘”都约于智。但现在务求简略,当把此等省略,而直接论述《义记》的二释。
第一释中说,所谓“大”,以当体为目,以包含为义。所谓“乘”,于喻为称,以运载为功。即所谓“大”,乃对于宇宙人生的本体界的真如的当体当面的名称。而此本体界的真如,本来是绝对的,所以宇宙人生百般事物无不网罗,虽一尘一毛,亦尽行摄取,无有遗漏,所以说以包含为义。倘说是对于小乘的大乘之义,则因大乘中不摄取小乘,故包含之义无用。所谓“乘”,是比喻为乘物,即从此处到彼处,所以说以运载为功。倘迷失于宇宙人生的本体的真如中,则成为凡夫,而沉沦于生死海的此岸;倘觉悟了,则成为佛陀,而可在涅槃的彼岸获得永生的乐果。因此称之为乘,而说有运载之用。由此可知所谓大乘,是法喻合并的名称,是所信的境或对象。其次,所谓“起信”,是确信此道的能信之心。所谓“信”,是说以澄净为性,为属性,毫无混浊的污点。即所谓“大乘起信”,是心境相合之称。倘是大乘的起信,则是对境拣心;倘是发起大乘之信,则显示其非小乘之信。须知其意义略有左右。
第二释中说,所谓“大”,就义而言,是指体、相、用的三大。所谓“乘”,约于用,即成为佛性的三位运载。则所谓“大”,是体相用的三大,称之为义的三大。所谓“乘”,是说佛性的三位自在地运转开觉,称之为用的三大。所谓佛性的三位,即自性住佛性、引出佛性、至得果佛性是也。所谓自性住佛性,是悉有佛性,自性本来清净,这是吾人本有的佛性,相当于所谓本觉,这是所乘。所谓引出佛性,是说发心修行,而引出本有的佛性,是从初发心直到终等觉,相当于所谓始觉,这是能乘。所谓至得果佛性,是本有的佛性完全显现终了的极处,即始本不二,相当于所谓妙觉位,称之为乘所至之处。如此,虽有义的三大和用的三大,要之不外乎一心,一心转变而成义用的三大。其次,所谓“起信”,起乃发起之谓,以本觉的内熏为因,以佛菩萨善友的外熏为缘。内外因缘相和合,于是对大乘的胜境发起希有的信心,使溷浊的心变成澄清。
将此二释比较起来,可说第一释是约于真如门而释的,第二释是约于生灭门而释的。因为本论的说明中说过:真如门约于体大,生灭门约于体相用三大,今《义记》的二释中,前面单就体大而释,后面就体相用三大而释。真如门是本体界,是绝对界;生灭门是现象界,是相对界,故可以说,二释之中,一为绝对的解释,一为相对的解释。
最后的“论”字,《义记》中说,论者,集议论也。即假立主客,问答往复,析征辩论,以建立正理,故名为论。
马鸣菩萨造
【要义】这是撰号,即标明本论的著者。关于马鸣菩萨的史传,已在(序论)中说过,兹不复赘。菩萨是菩提萨埵之略。菩提于此云觉,即所求之果;萨埵于此云有情,即所化之人。称上求菩提、下化众生之人为菩萨。
梁天竺真谛三藏译
【要义】标明译人。真谛三藏本是西印度人,梁武帝大清元年八月十五日到着中国的南滨,翌年八月谒梁武帝。值侯景乱起,国内不靖,又值武帝驾崩,不得已而隐遁,与二三徒弟为对手,专心从事于翻译。至大建元年,凡二十二年之间,译成四十九部,凡一百四十二卷,寿七十而示寂。此人与罗什、玄奘、不空,并为翻译家的泰斗。所谓“三藏”,是经律论的三藏,但对翻译的沙门,亦尊称之为三藏,例如玄奘三藏等是也。
归命尽十方,最胜业遍知,色无碍自在,救世大悲者。
及彼身体相,法性真如海,无量功德藏,如实修行等。
为欲令众生,除疑舍邪执,起大乘正信,佛种不断故。
【要义】四句一颂,共三颂。颂在梵文称为伽陀,我们称为颂,又可称为偈。和这相对的,叫做长行。颂相当于韵文,长行相当于散文。
这是说马鸣菩萨述作本论时,先以虔敬之念,表白归依佛、法、僧三宝。前二颂正言归敬三宝,后一颂说明其理由。序分大别为归敬序、缘起序、大纲序、发起序四种。可知今相当于归敬序。
所谓归命,梵语曰南无。南无的译语,据说有十八种,然通常都用归命。《义记》中关于归命提出二释:一释,“归”乃趋向之义,“命”者己身之性命也。即人生最贵重的是自己的生命,今将此生命全部奉献于三宝,乃表明至诚的衷情,告白绝对的信仰。二释,“归”乃敬顺之义,“命”者诸佛之教命也。这是信奉服膺诸佛的教示禁条的意思。宗密的《注疏》中又提出一释,说“归”者还归也,“命”者众生的六根也。就是说众生的六根还归于一心的本源。吾人违背一心的本源,则进入迷界,成为凡夫;随顺一心时,即进入悟界,成为佛陀。这一心即不外乎三宝,故还归于一心,即表明对三宝崇敬之至诚。蕅益智旭的《裂网疏》中也提出此义。十万者,即东南西北四维上下的十方,意即无边的空间;举无边的法界,同时摄无限的时间。即横遍十方、竖彻三世之意。这“归命尽十方”五字一句,也关连于佛法僧三宝,就是说归命于无边无限的三宝。
“最胜业遍知,色无碍自在,救世大悲者”,即佛宝也。在法、报、应的三身中,是报身、应化身的二者。法身摄于其次的法宝中。所谓“最胜业”,是说佛陀心口意的三业最为殊胜,胜于小乘,在大乘中也胜于因位的声、缘、菩的三乘。“遍知”者是佛的意业。真知即如理智,遍知心真如门恒河沙数的功德。俗智即如量智,是说遍知心生灭门缘起的差别。此真俗二智,称为如理智和如量智,无分别智和有分别智,平等智和后得智。真智依照事法中的理法,俗智依照理法中的事法。二智圆满,称为遍知。“色无碍自在”者,是佛的身业。佛的色身,自由自在。例如所谓大小无碍,即欲大就大,欲小就小,或现示丈六小身,或现示法界无边的的大身。又如所谓互用无碍,可用眼闻声,可用耳见物,即六根相通。俗谚云:“目能言如口”。迷者尚且如此,何况觉者。又有所谓事理无碍,即事和理互不相碍。又有所谓应机无碍,即若有所化之机,则顿遍十方,然不须分身。所谓“救世大悲者”,是佛的口业,即用无碍的辩才和无尽的大悲来摄化一切众生。所谓世,就是世间。在正觉、国土、众生的三世间中,现在是众生世间。所谓救,是如来的大悲。所谓悲,在众生缘、法缘、无缘的三缘中,现在是无缘。所谓无缘,即忘记了所缘的众相,而发生悲心,三缘之中,此为最胜,故曰“大悲”。这是举示身口意三业的功德之胜,以标明佛陀。
所谓“及彼身体相,法性真如海,无量功德藏”,即法宝是也。先说“及”字,这字有相异和集合二义。相异者,表示前面的佛宝和现在的法宝有区别;集合者,表示崇敬佛宝同时又崇敬法宝。但现在以相异为主。所谓“彼身”,即前述的报化二身,是用大。所谓“体相”,即体大、相大二者,是法身。即现在用体相二大来总标法宝。所谓“法性真如海”,是另显体大。这体大,即宇宙人生的本体,在有情称为佛性,在非情称为法性,而无论何在,皆真实不变,故称为真如。然又广大无边,故名为海。所谓“无量功德藏”,是另显相大,即此宇宙人生的本体,在空间上具足无边的功德,在时间上具足无限的功德,故称为藏。
所谓“如实修行等”,即僧宝。服膺佛陀的教条禁条,发生无漏智,即清净的智慧,而作契合于真如实相的修行,叫做“如实修行”,这是初地以上的菩萨。所谓“等”,即在上等取等觉,在下等取地前三贤的菩萨。单说僧,是通称凡夫和圣者;说僧宝,则限于三贤以上的圣者。又所谓僧,详言之是僧怯,意思是和合。和合中有理和及事和。理和即理智冥合,契当于真如。事和即《仁王经.十地品》中的六和,即心口意的三业和合,以及同戒、同见、同学,是谓六和。吾人凡愚,对理和究非其器;对事和则不可不有尽心力而为之的觉悟。
所谓“为欲令众生,除疑舍邪执,起大乘正信,佛种不断故”,据《义记》说,是表明归命于三宝的理由。造本论的理由,是下面的<因缘分>。然根据净影及海东的疏,造本论的理由,仅看此文便已可知,即“归命于三宝”。所以要造本论的理由,是要迷界的凡夫,除疑起信,舍邪归正,使佛种不断。虽然是非常高尚幽玄的教义,若无努力修行之人,则势必完全绝迹。是以归命三宝而造此论。
论曰:有法能起摩诃衍信根,是故应说。
【要义】由此渐入正宗分。然此文是开始说正宗分全体,故相当于序分中所述的发起序。所谓“论曰”,是表明异于经和律。“法”是什么呢?佛教家常用任持自性、轨生物解两义来解释。就是说:世间所有一切事物,无不有自个特别的性质,即任持自性;又因各有自个特别的性质,故其自身变成一种轨则标准,教人解决此为何物,即轨生物解。然则所谓法者,不论物质和精神,不问有形和无形,乃泛指一切万有。但这里所谓法,一心是也。此一心包含二门三大之义,故最能唤起大乘的信根。所谓“摩诃衍”即大乘,“信根”即信心。何故用根字?根有二义:一是能持之意,有根,始能支持树木;二是生长之意,有根,于是发生枝叶。今信心亦然,大乘的信心一生,便可能持而不退失。既生信心,便渐渐向上,发生种种功德。即所谓信根,是法喻合名的信心。所谓“是故应说”,意谓一心的法实有唤起大乘信心的功用,故我应须说述一心之义。
说有五分,云何为五?一者因缘分,二者立义分,三者解释分,四者修行信心分,五者劝修利益分。
【要义】前文说应说一心之法,今承其发端,将此一心之法分为五段而说述。这是表明本论的大纲。
所谓“一者因缘分”,是指示说述本论的因缘。无论何事,必非孤立地发生,必有某种机缘。今所谓机缘,即众生的机缘是也。所谓“二者立义分”,乃提示本论一部的大纲要义,使众生发起信心。所谓“三者解释分”,是更加详细说明,使易于理解。所谓“四者修行信心分”,是说既已理解道理,更须修行信心。所谓“五者劝修利益分”,是说虽已表示信行,但钝根之人自然易于懈慢,故举示利益以劝修行。此五分中最主要的是中间三分。其中<立义分>和<解释分)是教义的、哲学的说明;<修行信心分>是宗教的、伦理的说明。
初说因缘分。问曰:有何因缘而造此论?答曰:是因缘有八种。云何为八?
【要义】此因缘分虽在于正宗分中,但是开始说述本论的因缘,故相当于序分四种中的缘起序。序分有四种,本论只缺一大纲序,其他归敬序、缘起序、发起序三者具足。
一者,因缘总相。所谓为令众生离一切苦,得究竟乐,非求世间名利恭敬故。
【要义】造本论的八种因缘中,因缘总相是总体的理由,后七种是特别的理由。所谓因缘总相,就法而言,是造本论一部的理由;就机而言,是不分根机胜劣,欲利益一切众生。故因缘总相,即世间百般,要之,可归结于苦乐二事。人生谁不厌苦而爱乐。然世间之乐,犹苦也。即享乐之后有苦,尚非真乐。故须将伴苦的乐也除去,使获得菩提涅槃的究竟乐,即极乐,为此而造此论。这就是说,不是为了要使人人获得人天的名利恭敬,论主自己也不是为了欲得名利而造本论。
所谓“一切苦”,是三苦二死。所谓三苦者,苦苦、坏苦、行苦是也。苦苦,就是身体受伤等特别痛苦。坏苦,就是享乐去而感悲哀。行苦,就是现在受着六道轮回的生。所谓二死者,即分段和变易:分段生死者,例如凡夫二乘,身体组织上有种种变化;变易生死者,例如菩萨,虽然色身是殊胜的,但心的状态上有变化。此外,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五阴盛的八苦亦在其内。离去此等一切苦的,非凡夫人天之果,亦非二乘菩萨之果,完全是无上涅槃的佛果,因此名之为“究竟乐”。其次,所谓“非求世间名利恭敬故”,即如前所述,表明非为欲使他人获得世间人天的名利,论主自身亦非为博得名声。
二者,为欲解释如来根本之义,令诸众生正解不谬故。
【要义】此后说述特别的理由。现在是举示<立义分>和<解释分>中说述显示正义和对治邪执的因缘。即本论述作的第二理由,是解释如来根本之义,所谓一心之法,使诸众生正确理解,不陷于误谬。所谓“如来根本之义”,如下文所说,一心之法中,包摄一切世间、出世间之法。又,一心之法中,有心真如和心生灭二门,这二种门中总摄一切之法。因此并非除一心之外另有根本义。说述这根本义的一心之法,不外乎是下面的<立义分>和<解释分>中的显正义。因此第二由是<立义分>和说述,显示正义的因缘。所谓“正解不谬”,是说地前三贤的十住、十行、十回向的菩萨,虽不如地上的菩萨的证实真如,但是相似比观,约略相应于真如,故名为正解。这相当于<解释分>中的显示正义。如此正解,始能离去诸邪执,故曰不谬。这相当于<解释分>中的对治邪执。
三者,为令善根成熟众生于摩诃衍法堪任不退信故。
【要义】第三是举示说述<解释分>中的分别发趣道相的因缘。是欲使善根成熟的众生即十信的终心者,堪任不退信,即进于十住正定聚之位。
四者,为令善根微少众生修习信心故。
【要义】第四是举示说述<修行信心分>中的中、初四种信心,及四种修行的因缘。善根微少的众生即十信的住心者(自二信至八信),其信心尚未坚固,欲使其信心坚固,故说四种信心及四种修行。
五者,为示方便,消恶业障,善护其心,远离痴慢,出邪网故。
【要义】第五是举示说述<修行信心分>中第四的修行的末文的因缘。对十信的初信中下品之机,举示礼拜忏悔等方便,使之消灭烦恼恶业,善护其心,内则远离痴慢,外则摆脱邪道之网。
六者,为示修习止观,对治凡夫二乘心过故。
【要义】第六是举示说述,<修行信心分>中第五的止观门的因缘。这相当于十信的初信中中品之机。就中如凡夫,因散乱心多,故须用使心静寂的止;如二乘,因陷于灰身灭智的空寂,故须用使心活动的观。为欲各各除去其过失也。
七者,为示专念方便,生于佛前,必定不退信心故。
【要义】第七是举示说述<修行信心分>的“复次,众生初学是法”以下的劝生净土文的因缘。这相当于十信的初信中上品之机。为欲使不能以自力观一心之法而修行的人,一向专念地观阿弥陀佛,往生于西方极乐净土的弥陀佛前,在彼净土中必定信心不退。这实在是净土门发生的本源,以马鸣菩萨为嚆矢,故净土宗中把马鸣菩萨列为祖师。现在所述的专念,是观念乎?抑称念乎?在立于真宗的要真弘三门中相当于何者等问题,当在下面说述。
八者,为示利益,劝修行故。
【要义】第八是举示说述<劝修利益分>的因缘。这通达于十信的初信中上、中、下三品之机。
有如是等因缘,所以造论。
【要义】因有上述八种因缘,故造此论。这是结束造论的因缘。然此文古来多附于第八因缘的文中,使人如觉其非因缘全部的经文,故今别出。
问曰:修多罗中具有此法,何须重说?
【要义】造论的因缘既已说毕,本论著述的理由已明,然还须设问答,说明造本论之所以。“修多罗”即佛经,其中已有一心、二门、三大、四信、五行之法,则何须重说呢?
答曰:修多罗中虽有此法,以众生根行不等,受解缘别。
【要义】答曰:佛经中虽有此法,然众生的根机有利钝,所欲有不同,内因有不相等者。又,信受解领教法的外缘有不相等者,即就能说的佛陀而言,有在世的,有灭后的。依此理由,造论重说。
所谓“众生根行不等”,根是指根机的利钝,行是指所欲的不同,即言众生的内因不等。所谓“受解缘别”,受是指信受教法,解是指解领教法。这受解的缘,不外乎能说的佛陀。别者,乃在世和灭后之别。在世时是金口说法,灭后是黄卷赤轴的经典是也。可知外缘不等。
所谓如来在世,众生利根;能说之人,色心业胜,圆音一演,异类等解,则不须论。
【要义】这是别释前文的答语。如来在世之时,所化的众生和能说的如来,说听二者俱胜。即如来在世期间,由于时胜,故众生利根;又,能说的如来,心口意三业殊胜,身业是色无碍自在,意业是其心遍知,口业是如来金口中圆音一演,三乘五乘的异类,各能获得相应于自己的根机的解领。这样,就别无经的结集,只须口诵传来,更无造论解释之必要了。
所谓“圆音一演,异类等解”,是提示如来的口业。如来的一声中含有一切义,又含有一切音,故曰圆音。一音中含有一切义,故大小二乘同样能够听懂,又含有一切音,故语脉相异者同样能够听懂。《净名经·佛国品》中说:“佛以一音演说法,众生随类各得解。”今所谓圆音,与此同一意义。
若如来灭后,或有众生能以自力广闻而取解者,或有众生亦以自力少闻而多解者,或有众生无自智力,因于广论而得解者,亦有众生复以广论文多为烦,心乐总持少文而摄多义能取解者。
【要义】别释中已述如来在世时,今复述如来灭后,即说明如来灭后,经和论都属必要。
如来灭后的机类共有四类。其中初二类是直接用经的机类,即第一,以自力广泛地听经而理解之者;第二,以自力少些听经而理解之者。以后二类,是在经之外用论的机类,即第三,不能以自力直接理解经,以菩萨所造的广博的诸论为指南而理解经者;第四,不耐烦依据广博的诸论,而希望依据用简短文章包含多量意义的略论而理解经者。本论即为适应此第四机类而造。
所谓“广闻”,因为在往昔的印度,三藏结集以前,经多以口诵传承,不是读的而是听的,故云。所谓“总持”,在梵文曰陀罗尼,即以仅少文字包含多量意义者。
如是,此论为欲总摄如来广大深法无边义故,应说此论。
【要义】结束以上的答语,说明为了第四类的机而造本论的理由。
此论只有一卷,其文虽甚简短,但尽摄如来所说无量大乘经典中甚深微妙的法义。故为希望一心总持之人,应造此论。
所谓“广大深法无边义”,因是一心之法,故曰广大的深法;因此法具足三大,故曰无边之义。
已说<因缘分>,次说<立义分>。
【要义】前文已说完<因缘分>,其次须说<立义分>,此乃结前生后之文。
所谓<立义分>,是建立本论一部的大纲要义之文。其中提示一部所说的教理的组织,阐明其大纲,并提示一部所说的教理的要义,使人知道骨子为何物。故此乃要中之最要,极中之至极,为本论研究者所应熟读的玩味之处。
摩诃衍者,总说有二种,云何为二,一者法,二者义。
【要义】先总标“摩诃衍”,即大乘,欲说明之,有法和义两面。摩诃衍即大乘,实乃宇宙人生的真理。所谓如来八万四千法门,皆不外乎说明此理。故其浩博无垠而甚深微妙,可谓有言语道断。然今马鸣菩萨欲说明此理,概括一切,使成为法和义二种,欲用这两面来说破大乘,即法和义,是说明大乘的方法,并非大乘中有此二物体。故论文中明言“总说”,表示说明的方法形式。所谓“法”是说大乘是何物,是本体实体上的说明。然何故特称大乘的物体为法呢?略有不审,请说明之。法之中,如前文所说,有“任持自性”即指示自体之义和“轨生物解”即因有自体故成轨范而欲理解此为何物之义。现在怎样解答呢?因为是显示体相用三大之义,故称大乘的物体为法。可知此中显示体相用三大之义,是本论的特别意味。所谓“义”,是辨明此法何故名为大乘的名义。即此物体之所以名为大乘者,因具有体相用三大,故称为大;因过去十方诸佛已乘此法而成正觉,现在未来众生又当乘此法而到达彼岸,故称为乘。要之,说明大乘时,须取两种形式而陈述:法,即物体方面;义,即名义方面。
【详义】所谓法,是实体,是本体。故不论其在宇宙的染法,或净法,又不论其在于因位,或果位,当然都同样通用。但本论中限于因位而说明。即在下文中说,法是众生心。就因位而说明,则曰:大乘的法体是一心,一心是实体本体,是绝对界。然把绝对界作为绝对界而就此说明,乃极难的方法,于是欲置之于果位。但大悟的佛界限于净法的一方面,又是不便的,因此欲置之于因位。但大迷的众生通于染净二法,然染净和合,生灭相明,此实为限于因位的原因。又,在义的方面的三大,虽通于因果二位,但本论限于果位而说明,即众生在因位,其一心虽然本来圆满具足三大,但被生灭的妄所覆盖,其作用难于充分显现;在佛陀果位,其作用显露彰灼,故容易显现。因此就果位而说明三大也。
一、法
所言法者,谓众生心。是心则摄一切世间法、出世间法。
【字义】所谓“众生心”,是众生所持有的一心。所谓“摄”,有该摄和融摄二义。该摄者,是把万象之相照样摄取,是生灭门方面的;融摄者,不认万象之相,就染净不二和体摄取诸法,是真如门方面的。所谓“世间、出世间法”,世间的世是时间的,间是空间的;说世间法,就是说吾人迷界中出现的诸现象,是有漏之法,是流转门方面的;说出世间法,就是说出离世间的佛陀悟界中出现的诸现象,是无漏之法,是还灭门方面的。
【要义】正式指出大乘的法体,说述其功能。
前文说明大乘时,分法和义。其所谓“法”,即大乘的品质究为何物,本论单刀直入地大胆地告白:是众生心。即大乘的品质,非敢求之于高尚的佛陀,非可求之于广大的万象,正是吾等众生贪嗔烦恼中毫不离舍而本来具有的一心。但于此不能无疑,大乘的法体是遍满于宇宙的绝对之物,则何故拉致相对的众生,而以其所有的小的心为法体?下文说明这疑问:“是心则摄一切世间、出世间法”,毫无遗憾地道破了。即言此众生的一心,决不是吾人所想象那样的渺小之物,宇宙的本体万象,悉皆不离此一心。故吾人迷界中出现的世间有漏的诸法,佛陀悟界中出现的世间无漏的诸法,无不一一尽摄。因此以众生的一心为大乘之体也。此一心上自佛界、下至迷界,尽摄一切诸法。因此,宇宙万有皆是我的心的显现,皆是我的心的影像。开眼则万有稳然出现,闭目则万有忽然隐去。佛也是我的心的显现,鬼也是我的心的显现。“傀儡师胸前的人像箱中,鬼也出来,佛也出来。”是自由自在的。(译者注:日本古代有一种走江湖的艺人,胸前挂一箱,箱中能出现各种人像。)王阳明说:“人人自有定盘针,万花根源总在心。却笑从前颠倒见,枝枝叶叶外头寻。”可谓至言。
【详义】前文解释“摄”字的字义,说有该摄和融摄二义。而后面又说,此一心中尽摄世间有漏法和出世间无漏法。如此分别认识世间和出世间,是该摄,还不可忘却生灭门中之义。若从融摄的真如门论来,则不见生灭门中那样的相,而直接看到其体。因此可知迷悟同体,染净不异,佛凡不二,一心尽摄万法。
说明大乘的法体即宇宙的本体时,所用的适当的语言不少,如真如,如法性,如佛性,如实相,如本来面目皆是。诸经论多用此等语言,何故现在相反地提出众生心呢?答曰:佛教的要点,在于策励修养自己,日益向上发展,以期涅槃的妙果。然佛法甚高,有欲折花枝而嫌花梢太高之憾;外境的诸法甚广,有迷失路途之感。于是马鸣菩萨提示策修之法:不须求之于高处,不须求之于远处,不须求之于外境,吾等众生的妄念中本来具有的一心,便是大乘之体。这是最近便、最容易的指示,使吾等众生知道自己本来的一心具有三大之德,因此只要积集策修之功,则贪嗔烦恼的妄法自会云消雾散,发挥本来的面目,犹如出现玲珑的明月,显现无上涅槃的妙果。这是使人生起自重之念而励行策修。故《圆觉经》就佛陀的悟界而说明圆觉,《华严经》就凡圣的迷悟两界而单说一心,本论则特就吾等众生而说教也。
更进一步而言,指示大乘之体时,或曰松,或曰竹,或曰梅,世间自有此等唯物论,即使不是唯物论者,亦将质问:此等诸法既然不外乎宇宙本体的显露,现在为什么独向主观的唯心中求其根底呢?答曰:佛教中,虽然无非是将其根底置在客观的唯物界中的,但如前所说,佛教的要旨在于转速开悟,在于使吾等众生策修。于是将其根底专置于主观的唯心上。一切妄法,全无实体,常是主观的误认。应当除去此妄法,开通大觉的智见。尤其是主张缘起说者,都建立主观的唯心说,使吾等众生策修开觉。本论原本是迷真起妄的缘起说,其为主观的唯心论,必是读者所早已会得的。然本论中所说的一心,虽限于个人,若论其体德,则尽摄世间出世间诸法,遍满于宇宙,可知其实为绝对的唯心论。
又,本论所说的众生心,虽贯通于迷悟染净。但因以策修为眼目,故其立脚地在于自性清净。即如下至生灭门,亦谓此乃如来藏心,此言最可吟味。华严缘起的法相亦然。反之,如彼主张诸法实相的天台,则以众生心为介尔的妄心。所谓介尔的妄心,乃执住第六意识相应的无记心,即如欲饮、欲食等非善亦非恶的心,谓此心即圆满具足三千诸法,而策励修养。同是众生心,一是自性清净的心,一是介尔的妄心。此乃缘起和实相的立脚点完全不同之所致。
依于此心显示摩诃衍义,何以故?是心真如相,即示摩诃衍体故。是心生灭因缘相,能示摩诃衍自体相用故。
【字义】所谓“此心”,即众生心。所谓“摩诃衍义”,摩诃衍即大乘,义即三大。所谓“真如相”,是真如本体的义相,是平等绝对方面的。所谓“生灭因缘相”,是生灭现象的因缘相状,是差别相对方面的。所谓“即示”与“能示”,即示的即,限于真如绝对,能显的一心和所显的体没有差别,一心即仅示体大。能示的能,限于生灭相对,一心是能显,三大是所显,一心能显三大。所谓“自体相用”,自字表示生灭门中有体相用三大,离生灭门外别无他物。又,真如门是本体绝对界,故仅出一体,真理分明。然生灭门中所以更提出体者,是因为现象相对界中的万有,没有一个离体而存在的。
【要义】前文关于众生心,曾述称为大乘之法的理由,乃因此一心中具有三大之义。
前文所述,吾等众生本来具有的一心,是大乘之法即物体或实体,其理由是此一心之中,显示着体相用三大之义,作为本来的性德,故可名之为法,作为大乘的物体。然则如何才能在此一心中显示三大之义呢?答曰:从真如绝对之体的方面和生灭相对的用的方面,可得而显示之。所云从真如绝对的体的方面者,乃言宇宙万有恰如海水之同一咸味,到处不变,一味平等,无迷悟染净之差别,遍满宇宙,因之众生的一心也普遍充满于宇宙中,是无限绝对。故可知从真如绝对的方面说来,其体实大。所云从生灭相对的用的方面者,乃言此一心之因,由于无明妄法之缘,而因缘和合,于是显现宇宙万有,即众生,犹如不变的海水由于风的缘而动荡,于是卷起男波女波狂澜怒涛。此时起伏的千波万浪,说到其体,是一味的海水,是体大;说到其相,是具有千变万化的德相而成为大;说到其用,是具有千差万别的作用而成为大。吾等众生亦然,说到其体,是绝对的一心,是体大;说到其相,具有无量的性功德,相亦是大;说到其用,具有一切善的因果,用亦是大。故可知从生灭相对方面说来,可说是体相用都大。即众生的一心,从真如的义相说来,是体大;从生灭因缘的相状说来,显示体相用的三大。显示摩诃衍之义,其道如此,所以称众生的一心为大乘之法。
二、义
所言义者,则有三种。云何为三?一者体大,谓一切法真如平等不增减故。二者相大,谓如来藏具足无量性功德故。三者用大,谓能生一切世间出世间善因果故。
【字义】所谓“如来藏”,是存在于真如的众生烦恼妄法中时的名称。藏字有包含和出生两义。真如存在于众生妄法中,藏有大智慧光明等的如来的功德,故是包含。策励修养,则放光明,显现佛陀,故是出生。真如称为如来藏,存在于因位迷界中的位,叫做在缠的真如;存在于果位悟界中的位,叫做出缠的真如。所谓在缠、出缠:被缠缚于烦恼妄法,叫做在缠;脱出烦恼妄法的缠缚,叫做出缠。所谓“性功德”,功德是佛陀的大智慧光明等;所以称为功德者,因为它是由于因位中的策修的功力而得来的德。而此功德到了佛果,开始出生,不是后天的。在真如中,是本来的自性,先天地具足一切功德。因此加上本有不改的性字,称之为性功德。所以称为无量者,因为在现在烦恼妄法中有无量,是明显的事实,故与之相对,说性功德中也有无量。
【要义】说大乘时分“法”和“义”。法已说毕,其次说义。今就大乘之义,先释“大”字。
众生的一心称为大乘。所以称为大,有三种意义,即体大、相大、用大是也。第一,所谓体大者,因遍满于宇宙万有的一切法中的真如,是绝对不变的本体,故无迷悟染净佛凡的差别,一味平等。悟而成佛时,即使显现大智慧光明等,亦不增大真如之体;迷而成众生时,亦不减少真如之体,是本来不增不减的。即竖贯三世,横遍十方,无限平等,绝对不变,故名为大。第二,所谓相大者,因众生所有的一心即如来藏中,其本来的自性包含着无数的大智慧光明等,具足圆满,毫末不缺,故名为大。第三,所谓用大者,因如来藏中具足无量的性功德,能策修之,其作用是在下能生有漏迷界的人天世间的善的因果,在上能生无漏悟界的佛陀出世间的善的因果。特别是,欲达佛陀妙觉之位,能随众生的机缘,出现报化二身,恰如露滴之处,月影映照,因此可使众生始成世间之善,终成出世间之善,有此作用,故名为大。
就体相用三大而论,体大显然本来是绝对的;而相用二大是相对的。即说相大,可说对于无量的妄法具足无量的性功德;说用大,可说出生一切的善的因果。说无量,说因果,显然是有相对差别的。加之以前关于显示摩诃衍之义,曾把相用二大限于生灭门的相对界,亦可以证实此理。然把相用二大比较起来,相大是体大中具有的,可说是所谓体大的性质、属性、性能。用大是体中具有的性德发表于外者。故可知相大是内容的,用大是外面的。前者是先天的,后者是后天的。一是自然的,一是人为的。又,体相用三大虽皆称为大,但大的意味多少有异。大在梵语摩诃衍中,有大、多、胜三义。大者,有广大之意,例如大国;多者,有数量多之意,例如大军;胜者,有优胜的作用之意,例如大将。由此察看体相用,体有遍满宇宙万有的广大之义,相有无量性功德的数量众多之义,用有发生一切善的因果的优胜之义。故体、相、用三大,可说恰当于大、多胜三义。
【详义】体相用三大之中,体大是就真如绝对的本体界而论的,故本来染净不二、佛凡同体,不分别善恶。但相用二大,是就生灭相对的现象界而论的,故悟迷染净有差异,区别善恶,然同是可论究的。在本论中,说相大时言具足无量的性功德,说用大时言发生善的因果,这显然是只述善的一面,而不见恶的一面。可知相和用,虽同称为大,其实因为是善的半面观,故不能称为大。关于这点,用大之下,《义记》有这样的解释:即善随顺真如,故为真如之用;恶违背真如,故非真如之用。好比工匠斧削木材,若顺木材之性而斧削,则可削得平滑;若逆木材之性而斧削,则粗糙不平。顺木之性而得滑面,是木之用;逆木之性而得粗面,不能说是木之用。于真如亦复如是;恶岂可说是真如之用,但不能说真如与恶没交涉。何则?违背真如的是恶,但不是脱离真如的别的存在。好比迷失方向,说迷失,并非与方向全没交涉也。
以上说明,非无所本。今当先说明实相论和缘起论。须知实相和缘起二论,在佛教中是说明宇宙人生的二大系统。实相论者,是所谓万有本体论,直接抓住现存的色心万有的现象界,毫不探究其本末的关系,认为这便是阐明本体的真相。换言之,是采取从现象界到达本体界的形式。依照此方式,万有的现象中已有善恶二用,故具足本体的真如和善恶的二性。天台教义便是属于此的。具有这真如之性的,叫做性善性恶;属于真如之用的,叫做修善修恶。故可说性善性恶相当于相大,修善修恶相当于用大。缘起论者,是所谓宇宙开发论,主要是说明宇宙人生所缘起的原因和事情。因此必须讨究本末的关系,以心为本,以色为末。换言之是采取从本体界到达现象界的形式。依照此方式,是以唯心为根底,因此极端地立论于自重、自治、策修的主观方面。确定第一原理:一心真如的自性是清净的,妄法是无体的。因此真如的用中没有恶的妄法,何况真如的性中,更无具有恶之理。华严教义便是属于此的。本论既以唯心缘起论的形式为准则,故相大、用大都不认为恶法。因此说无量的性功德,说善的因果,仅举善的一面,可说是竭尽了真如本体中所具有的相和用的全面。
更进一步,从华严教义的骨髓法界缘起即性起论来,则完全是佛果上出现的法相。宇宙万有之间,秋毫的妄法也不认识。倘认识其妄法而以为有恶法,乃是吾人认识上的错误。何况在真如,岂有恶性存在。因此法藏贤首大师的《探玄记》中,举性净性恶的问答,决定真如唯清净。又,澄观清凉大师的《大疏演义钞》中,作横竖的两面观,横论,即站在实相的立场上,认识性恶说。这是因为适值天台流行的时代,故融会之,认为是自家药笼中之物,决不是超越华严教义的本领的。竖论,即站在缘起的立场上,明明是鼓吹真如唯清净说,故关于本论的相大中的性功德,也一概肯定,因为贤首大师本来否定性恶,清凉大师是天台融会的。然凤潭师从华、天合糅的见地上,论述性恶说是圆教必要不可缺的条件,倘没有这个,就不是圆教。今《起信论》是终教位,不谈圆教,因此主张性功德中决没有性恶。清凉大师说性功德中具有性恶,乃误谬之极,应加指斥。然本论如师所说,不仅是缘教位之谈,贤首、清凉皆认为正是终教位。但顿、圆教相通,又,清凉的性恶说,要之,是融会的方便说,加之师之所谓性恶说,是华、天皆不容认的一家的私见,焉能为关于性功德说明的正鹄。
最后,关于用大尚须加以说明。即论文中说,用大是世出世的善的因果。《义记》中说,这是报化二身。但倘把用大仅仅看作世出世的善的因果,则成为从真如直接发生世间有漏的善法,与真如自性清净说未免不相一致。倘仅说报化二身,则应受把论文置之度外的非难。所以现在从真如相大中显现报化二身,可说是报化二身之用能使诸众生始成世善,终成出世善,故可决定两者都是用大。
一切诸佛本所乘故,一切菩萨皆乘此法到如来地故。
【字义】所谓“本所乘”,本是因本之义,是说因位的时乘物。所谓“此法”,是众生所具有的一心。
【要义】关于大乘之义,前文曾举三大来释大字,现在再来释乘字。为什么把吾等众生所具有的一心称为乘?因为此一心具有三大,体、相、用都是无限的。策励修养此一心,必能脱离迷的境界,而入于悟的境界。故古来一切佛,在因位时皆乘此一心,既已成佛在未来,一切菩萨皆乘此一心,以到达佛果如来的地位。除此一心之外,无到达佛果之道,因此名之为大。此一心更有运载之功,故用比喻之义,名之为乘。
已说<立义分>,次说<解释分>。解释有三种。云何为三?一者显示正义,二者对治邪执,三者分别发趣道相。
【字义】所谓“显示正义”,即显示大乘法义的正确的义理。所谓“对治邪执”,即斥破并治疗邪解异说。所谓“分别发趣道相”,道,梵语为菩提,新译为觉,即智慧,即佛果。发是发心,趣是趣向,即正确的方向。相是相状,言菩萨中有利钝,故趣向佛果时有种种相状。分别即说明,即向佛果之道而发心,说明进趋的相状之意。故所谓“分别发趣道相”,可解作分别发趣于道之相。
【要义】前已说毕<立义分>,今续说<解释分>,说时须分三段。
在<立义分>中,已揭示本论的大纲,用以说明一心、二门、三大的要义。今举<解释分>,欲更详细地说明此等法义。前文是略释略论。现在是广释广论。广释须分三段,一是显示正义,即就大乘的法义详细指示一心、二门、三大的正义。二是对治邪执,即就显示正义,而驱除所生的邪解异说,愈益发挥真正的义理。三是分别发趣道相,使正解分明,更应如何才能进趣于佛果菩提之道,乃说明其顺序过程。前二者是理论的,后一者是实践的。又,前二者的理论中,多数依照破邪显正的顺序,现在则依照显正破邪的次第。因为这是承接前面的<立义分>的,所以先提出正义的说明。
一、真如和生灭
显示正义者,依一心法有二种门。云何为二?一者心真如门,二者心生灭门。是二种门皆各总摄一切法。此义云何?以是二门不相离故。
【字义】所谓“依一心法”,如<立义分>中已出,意思是在众生所具有的一心之法上。一心者,前已反复说过,所谓一,决不是与二、三相对的数字之意,如《笔削记》中所说,为欲显示不二,强名为一,但并非数字之一,乃显示绝对之意,即指绝对惟一的本体。以此托付吾等众生,故曰众生的一心。
所谓“心真如门”、“心生灭门”,二者都有心字,乃表示一体的两面观。即从真如绝对的方面观看一心,和从生灭现象的方面观看一心,乃一体的两义。所谓真如者,真实如常之意,表示非虚伪、非变化之物,可名为绝对实体。所谓生灭者,乃有因缘则生,缺因缘则灭之意,表示宇宙万象的变化,可名为相对万有。门字有区别和通入两义,真如绝对一味平等方面,区别于生灭相对现象差别方面。又,真如和生灭互相通入,由真如入生灭,变成流转;由生灭入真如,变成还灭;出入自在,故名为门。“各总摄一切法”者,一切法是指宇宙森罗万有;总摄者,一尘一毛不遗地摄取全部。真如门中也悉数摄尽一切万有,生灭门中也悉数摄尽万有,因此曰各摄。“二门不相离”者,乃言真如门不离生灭门,生灭门不离真如门。故摄生灭门于真如门,摄真如门于生灭门,即互摄之义。
【要义】在一心之法上开真如和生灭二门,更指示其关系,为显示正义的总标。
首先,显示正义时,揭示总标之文,即就大乘法体的众生的一心观察,打开两面,其一是从绝对方面观看一心的真如门,其二是从相对方面观看一心的生灭门。无论从那一方面观看,都摄尽一切万有,无所缺少。盖就真如的通相方面观看,真如是宇宙万有的本体,故万有无不悉数融摄于真如中。犹如说到土时,摄尽土瓶、饭碗、茶壶、磁盆等一切土器。又就生灭的别相方面观看,生灭统领宇宙万象的因缘差别法,故万象无不悉数该摄于生灭之中,犹如说到陶器时,摄尽土瓶、饭碗、茶壶、磁盆。如此摄尽一切诸法于二门中,实因真如和生灭二门不相离之故。即真如为体,生灭为相。举真如之体时,不离生灭之相;举生灭之相时,不离真如之体。犹如土和陶器,离土即无陶器,离陶器即无土也。
【详义】关于真如和生灭的关系论,虽然可作种种方面的研究,但古来最多用的,是不一不异的说明法。所谓不一,是把真如和生灭分别说明的形式,真如是宇宙的本体,生灭是宇宙的现象。就真如本体而言,是绝对平等,不变独立的,是不和合、不生灭的。从时间说,是无穷的;从空间说,是无边的,完全是超绝吾人的认识的。就生灭现象而言,是相对差别,是变易依立、和合生灭。从时间说,生灭不止;从空间说,差别无限。然而不能说完全超绝吾人的认识。如此将真如和生灭划然区别而观察,叫做不一门。好比把大海分别为水和波,又好比站在陶器店的门前,把一切物件看成土,又看成磁瓶、饭碗等器皿。其次,所谓不异,虽然也把真如和生灭分开,其实并非真如本体之外,还有生灭现象,生灭现象之外还有真如本体。真如即生灭,生灭即真如。水之外无波,波之外无水;离土无陶器,离陶器无土。把真如和生灭作为同体无别而观察,叫做不异门。更把不一和不异约言之,用真如不变之义和生灭起动之义来说明不一。又,用真如不变之义和生灭体空之义来说明真如之外无生灭;用真如随缘之义、生灭表象之义来说明生灭之外无真如,即不异。又,不一和不异,其言虽如冲突,但不一是就义而说有别,不异是就体而说无别,故毫无矛盾之处。今揭示《义记》中所载关于不一、不异的说明如下:
二、离言真如
以下,是把真、生二门分开,而说其中的真如门。又把这真如门分开,成为离言真如和依言真如二者。其中所谓离言真如,是说真如之为物,乃宇宙之本体,故是不可知、不可说之物,实为离言绝虑的境界。这是消极的说明。实在、真理的极致,是不能用口说、不能用笔写的,是完全超越言说思想的东西。“如有人问:‘真如为何物?’,答言:‘墨绘中松风之音’。”不能形容,其终极不外乎沉默耳。有人问维摩居士:“不二法门即真如乎?”默然杜口,可谓意味甚深。因为这不是三寸口舌的境界,乃严肃的修养所能达到的范域。
心真如者,即是一法界大总相法门体。所谓心性不生不灭。
【字义】所谓“心真如者”,是承接<立义分>中“是心真如相,即示摩诃衍体故”之文,以下广释真如门。
所谓“一法界”,一是说无二,是绝对。法是说宇宙间的万象。界字有体性、差别、原因的三义,现在是原因之义。要之,意思是说绝对无二的一心,是一切诸法的第一原因,所谓“一法界”,毕竟就是一心。所谓“大总相”,总相是异于生灭的别相,真如限于通一切诸法方面,故曰总相。然此总相尽摄别相,故加一大字,曰“大总相”。所谓“法门体”,因为一法界即一心,全体是生灭门,全体是真如门,故为一切万法之体。所谓“心性不生不灭”,乃言一心的相中可有变化,但其体性无论怎样悟,也不是新生之物,无论怎样迷,也不是灭没之物。
【要义】今为说明离言真如,先述真如之大要。
所谓真如,是怎样的东西呢?有总相平等和别相差别两方面,今属于总相平等方面,但此总相摄尽一切别相,故特加一大字,叫做大总相。然此真如乃真如绝对界和生灭相对界的一切法门的实体。然则从何处求这真如呢?答曰:不须求之于高处,不须求之于远处,吾等众生所具有的一心,即是此物。可知这一心中的体性是不生不灭的,故悟亦不增,迷亦不灭。
一切诸法惟依妄念而有差别。若离心念(校者按:心念,《大正藏》所据《丽藏》作妄念)则无一切境界之相。
【字义】“妄念”即虚妄的心念,即吾等众生日日夜夜生起的分别心。所谓“心念”,即虚妄的念头。所谓“一切境界之相”,是宇宙间的诸现象,即心的对象物。
【要义】就前文的心性不生不灭,解说惑的妄见。
前文说,心性是不生不灭的,绝对平等的。然纵观宇宙间森罗万象,杂然纷陈,毫无绝对平等之状。试看,空间中有山川、草木、禽兽、虫鱼杂然存在,时间中有春、夏、秋、冬四时的变迁,一刻也不停止。宇宙间没有一物是不生不灭、绝对平等的。于是有人怀疑地问:“然则何以说绝对平等呢?”答曰:“一切诸法惟依妄念而有差别。”即如惑者所论,一切万有的现象,只是吾等众生的妄念、妄情所造出来的幻影而已。犹如戴蓝眼镜看时,天地间事物尽呈蓝色。吾人戴了妄念、妄情的眼镜而观看宇宙万有,因此不能捕捉其真相,而所见的尽是杂然纷然的差别相。
然犹有不能无疑者:现在吾等一般地认识差别的相状,谁也不怀疑它。然则宇宙之相,究竟是绝对不二的,还是有差别的?尚有不明白之处。若说不能无疑,则答曰:“若离心念,则无一切境界之相。”若离虚妄的心念,则以前映于我心的幻影的一切差别相,便隐然地灭没其影迹。犹似除去蓝眼镜,则天地间一切事物尽皆失去蓝色的影迹,其理一也。况诸圣者已离妄念、妄情,故看不见一切差别的境界。是差别的境界,而欲成为真相,故圣者愈多认识差别的相状。可知没有此事,差别相便非宇宙的真相。因此可说,真如乃极度的绝对平等之物,其体性是不生不灭的。
是故一切法从本已来,离言说相,离名字相,离心缘相,毕竟平等,无有变异,不可破坏,惟是一心,故名真如。
【字义】“离言说相”者,用无论怎样的言说声音都不适当。“离名字相”者,用无论怎样的文句名目都不能形容。“离心缘相”者,用无论怎样的思考形式都不能捕捉。“毕竟平等”者,无论何处,一味平等。真如在佛并不增多,在众生并不减少。“无有变异”者,从时间上说来,没有变异生灭之事。“不可破坏”者,和有为生灭法的可破坏者不同。
【要义】更说真如的离绝妄念分别。
如上所说,为一切诸法的本体的真如之中,无有差别相状。是故一切诸法的本体,本来无论怎样说述,无论怎样命名,无论怎样思索,都不适用。绝言说,离名字,超越思虑,所谓言亡虑绝者也。这三句可说是解释真如的“真”字的何则?言说、名字、心缘三者,都是虚妄的,离此虚妄,即为真实故也。故真如之为物,言亡虑绝,不得用口,不得用笔,毕竟一味平等,无有生灭变化,因此不能和可破坏的有为生灭法同日而论。此三句显示常住不变之意,相当于如常之义,故可说是解释真如的“如”字的。要之,宇宙万有的一切诸法的体是何物?不外此一心耳。此一心如此真实而如常,故名为真如。
以一切言说,假名无实,但随妄念,不可得故,言真如者亦无有相。
【字义】“假名无实”者,是假设的名目,决不是实体之意。“随妄念”者,即由虚妄分别附设的名目。“不可得”者,不可能获得其实体也。
“无有相”者,相有名相和相状二义。说名相时,乃仅说其名。例如说家,说仓,都是假设之名。真如亦然,也是假设之名。说相状时,乃言宇宙的本体的真如之中,丝毫没有如吾等妄念别上所浮现的相。故此时当然连真如这名字也除去。
【要义】此文乃解释对前文之疑。前文说,真如不可说、不可知,是言亡虑绝的,然而也名之为真如,甚是矛盾。因有此疑虑,故今重说。吾人现在所用的言语或说明,都是假设的名目,非有实体的。因为这只是随着吾人的虚伪的妄念妄情而附设的名目,故决不能捕捉其实体。例如说水,说火,原是假设的。说火,不能烧,说水,不能解渴。今说真如,也不过是假设的名相,毫无吾人所想那样的相状。然则在言亡虑绝的言下命名为真如,也决不是前后矛盾的。
谓言说之极,因言遣言。
【要义】再行切实说明、可名为真如之理。
宇宙的本体是不可知、不可说的,是亡言绝虑的极致,无论用何名目,都不能捕捉其真相,则勉强名之为真如。虽说用其他名称亦无不可,但决不然,“真如”二字实为许多名称中最适当者,除此以外,别无可用的名称,故可称之为言语的极致。“真”字表示除去虚妄,“如”字表示不变,适于标榜本体也。
虽然既是无论何种适当合致的名称也决不能捕捉其真相,则当初就完全不附名称可也,何苦附名称呢?但若不附名称,则或言甲,或言乙,或言某某,无有底止了。在剧场中,观客说东说西,喧嚣不止之时,发一柝声,或叫一声“静!”便全场肃静无声。于今亦然,宣言一声“真如”,可使群盲之喧声静止。故曰用真如这一言来排除其他一切言。但用真如这一言来否定了一切言,而获得宇宙本体的真相,则真如这一言也不可不否定。若再执着此言,则不如没有此言。好比剧场中众声已止,剧已开幕,何必还要连发柝声,连喊“静”呢。又好比用手指指点月亮,及既看到了玲珑的月亮,手指便无用了。至此便达到离言的极致。
此真如体无有可遣,以一切法悉皆真故。亦无可立,以一切法皆同如故。
【要义】这一段示名相和本体的关系,以说明离言真如。
看见前文中说真如的名和相要除去,因而以为连真如的体也是虚无的,这便陷于空见,是决不然的。因此现在要加以解释,说明虚妄分别的名和相虽然要除去,但真如的本体原是隐然地实在的,所以决不可除去。何则?因为从无漏清净的妙智观察起来,宇宙万有的一切法悉皆真实故也。然而听说真如的本体是实在的,因而以为完全是别的存在,当然是不可以的。无有以妄情固执者,因为一切诸法都是离妄情的“如”,这便是观心释,是从实践方面说的。
又可从真生二门的关系上观看。即不可用真如平等之体来否定生灭差别的一切法。因为生灭差别的一切法,毕竟没有自性,犹如千波万浪只是一种海水,悉皆是真如故也。由此可知真如之外无生灭,亦无站在生灭法之外的真如。因为一切生灭差别之法,都同是真如故也。即上两句确定真如之外无生灭,下两句确定生灭之外无真如。结局是指示真如、生灭二门的不异,可说是显现绝对的真如本性。
当知一切法不可说不可念,故名为真如。
【要义】结束以前所说离言绝虑,指示离言真如。
重复说明,为一切诸法的本体的真如,是不可说的,故为离言;是不可念的,故为绝虑。这是心思和言语都决绝的、不可知的境界,只是勉强名之为真如而已。
问曰:若如是义者,诸众生等云何随顺而得入?答曰:若知一切法虽说,无有能说可说;虽念,亦无能念可念,是名随顺,若离于念,名为得入。
【字义】“随顺得入”者,随顺是方便观,得入是正观。所谓正观,是说用无漏清净的智慧来体达于真如。这是地上菩萨的能离分别而行真修之处。所谓方便观,是达到正观的预备的加行,是说有几分近于真如之本体。这是地前三贤的菩萨的尚未离去分别的缘修。“能说可说”者,与能说所说相同。能说是指说明方面的言语文字等,可说是指被说明之物的品质。“能念可念”者,与能念所念相同。能念是主观的知识分别,可念是客观的对象。
【要义】是离言真如,则已超越言语思考。既如此,如何实践躬行而体达之呢?不能无疑,故用问答解决之。
问:倘是离言说、绝分别之物,则有言语、有分别心的诸众生等,如何能随顺接近这真如,更进而能得入证真呢?答曰:所谓离言说、绝分别者,是说远离吾等众生的我他、彼此的情执。因此,虽终日说述万法,但没有情执所能说的言语文字,也没有被说明之物的品质;虽终夜想念万法,但情执的主观和客观都没有。这就是方便观,名为随顺于真如。如此渐渐积集修养功夫,终于舍去一切情执,而达于真如之域。这就是正观,得入于真如。所谓离言真如,毕竟不外乎此。故离言绝虑,乃体达的方法,是俨然地存在的。
三、依言真如
真如门中的离言真如,既已说明完毕。其次,为什么要说依言真如?是因为真如虽然本来是离言绝虑之物,但倘认为是不可知不说之物,杜口默默,则吾等众生无由知之,终无信解之苦、期,不能发挥自己所有的珍宝。于是有假借言说来作积极的说明的必要。有此说明,才能瞭解真如为何物。勉强用言语来说明不可说的真如,便是依言真如。要在一张白纸上画一只白鹭,或一片雪景,因为无法表出而就此作罢,决不是好办法。于是用墨汁巧妙地烘托,白鹭或雪景就活现于纸上。现在也是如此,巧妙地借用言语来说明,真如就仿佛出现在眼前。但当然是不可执着于言语的。
复次,此真如者,依言说分别,有二种义。云何为二?一者,如实空,以能究竟显实故。二者,如实不空,以有自体具足无漏性功德故。
【要义】说明依言真如,分为如实空和如实不空二种。
真如本来是不可知、不可说的,是离言绝虑的,但假借言语来说明,可有二种义相。其一是如实空。所谓如实,即真如;所谓空,是使妄染成空,不是说真如的本体空无,乃言真如上毫无虚妄分别,故能将妄染尽行除去,使之光明赫赫,毫无黑暗存在的真如的实体就显现出来。这样真如中就没有妄染,故名为如实空。其二是如实不空,真如之中,与空同时有不空之义。即除去妄染,真如的本体就活跃地显现,然亦是真如本来的性质及属性,具足大智慧光明等的功德,故名为如实不空。
如实空、如实不空,又名为空真如、不空真如。然如实空因为倾向否定妄染的方面,故可说是消极的说明;如实不空因为倾向有自体有属性的方面,故可说是积极的说明。禅宗用“本来无一物”来说明空之义,同时又说“无一物处无尽藏,有花有月有楼台”,用以表示不空之义。现在所说的空、不空,可说恰当于此。
所言空者,从本已来一切染法不相应故。谓离一切法差别之相,以无虚妄心念故。
【要义】在广泛说述空真如中,先略示空的意味。
此处所谓空,是如何意味?真如超绝一切妄染不相应,故名为空。详言之,妄法之为物,根基于能分别的妄心和所分别的妄境,换言之,根基于区别主观和客观的两方面。然真如之为物,是除弃分别,超绝主观客观的,故这无分别、无主客的方面称为空。即从客观方面看来,真如也是平等无差别的,更无一切妄染的差别相;从主观方面看来,也毫无像吾等众生的妄念分别,故名为空。又,若从另一方面解释,一切妄法,其体如何呢?毕竟是无体的。然真如是有体的。无体之物对有体之物,焉有相应之义?即一切差别的妄境,都是浮现于虚妄的心念上的相状。然此虚妄的心念,本来不是实际存在,故妄境亦无存在之理。因此妄法之物,不相应于真如。如上所述,妄法没有能所、主客,也没有体,不能相应于真如,其理自明。因此名为空。
当知真如自性,非有相,非无相。非非有相,非非无相。非有无俱相。非一相,非异相。非非一相,非非异相。非一异俱相。乃至总说,依一切众生以有妄心,念念分别,皆不相应,故说为空。若离妄心,实无可空故。
【要义】更广泛地说述真如的离去差别相。即吾等的思考是妄,真如离妄,用妄念来思考,无论如何皆非。以此意结合空字之义。
须知真如自己的体性是离妄的,故无论如何运用思考,也毫无合致。吾人思考的形式虽然千差万别,毕竟只是有无即实在不实在的见解,和一异即平等差别的见解。故用此形式来对付真如时,把真如想作有相(实在),非也;想作无相(不实在),亦非也;分别为非有相非无相(否定实在,同时否定不实在),亦非也;认为亦有相亦无相(肯定实在,同时肯定不实在),亦非也。又次,认为一相平等,非也;认为异相差别,亦非也;分别为非一非异,亦非也;亦一亦异,亦非也。如此,有无双非双亦,一异双非双亦。即使用吾人思考上所有一切形式来思考,没有一种可适合的。即使累积千言万语,从积极方面或从消极方面,皆非也。何则?因为吾等众生的思考分别,都不外乎虚妄的迷心。戴了这妄心的有色眼镜,二六时中常常逞分别,焉能契合于真如的真相呢。即在真如面前,无论怎样的思考分别都无用,完全是空的,无的。故就此离妄而说真如之空。然若离去妄心的分别时,真如自己的体性本来是无可空的。
所言不空者,已显法体空无妄故,即是真心。常恒不变,净法满足,则名不空,亦无有相可取,以离念境界,惟证相应故。
【字义】“常恒不变,净法满足”者,据《义记》说,分为常、恒、不变、净法四者。有二释,一释根据《宝性论》,顺次配合不生、不死、不老、不病四者。二释顺次配合常、乐、我、净的四德。又,根据《笔削记》第三(七丁)之意,在过去不生,故为常;在未来不灭,故为恒;在现在不衰变,故为不变。在时间方面,表示真如的体性亘三世常恒不变;在空间方面,是净法满足,在真如中,显示大智慧光明等的净法圆满具足。
【要义】既说空真如,次说不空真如。在这里,不空的意义如何?答曰:在空真如的一节中,已曾说明,真如的法体,扫除一切妄法,完全是离妄的。如此扫除妄法的密云,真心的本来面目便活跃,如天中皓月玲珑显现。然其德相是常,是恒,是不变,是净法圆满具足。因些积极地名为不空。虽因净法满足,故名为不空,但也决不是吾人妄情分别上浮现状的相状。何则?超绝吾人的妄情分别的真如离念的境界,是只能和积集策修之功、完全打破迷妄的无分别智(即证智)相应的境界。
【详义】把一心分为真生二门,真如门为绝对界,生灭门为相对界。说明真如绝对界时,分为离言和依言二者。这离言和依言二者,其体本来是一心真如,并非别物,只是一物的两面观,不过是同一真如的说明。然则如何异其说明?前文已略述其大要,今且比较对照,可分为理论和观行。就理论方面说,离言真如完全离去言说,故可说是实说。又因真妄不相对,净染不相对,直接说明实体,故可说是绝对的说明。又因如此直接举示实体,故可说是真如的出体释。反之,依言真如依靠言说,故可说是假说。又因真妄相对,染净相对,说真说净,故可说是相对的说明。又因如此说明妄空之理,说明净法满足之旨,故可说是真如义相释。其次,就观行说,《义记》中以离言为观智之境,依言为生信之境。即离言为真如的实况实说,非妄念的分别之所,只有完全扫除妄念的无漏清净的智慧能够体达,故称为观智之境。又,依言是说妄空之理,发起灭妄之心,使能立行,显示净法满足之旨,发生爱乐之心,使能起信,以诱导众生为主眼,故名为生信之境。
四、阿黎耶识
即已说毕宇宙绝对无差别的本体又实体的真如门,现在更进一步,续说宇宙的相对差别的现象生灭门。此生灭门中,主要地阐明的:第一是生灭之心,第二是生灭的因缘,第三是生灭之相,第四是熏习之义,第五是三大的说明。此中前四者,相当于<立义分>中的所谓法,后一者相当于<立义分>中的所谓义。然在生灭之心的一节中,已示明生灭心之体和相,并举示阿黎耶识之名。其次说此识中有觉和不觉两义,其次说觉分为本觉和始觉,其次说不觉中分为根本和枝末,最后说明觉、不觉的同异。故今说述阿黎耶识。
心生灭者,依如来藏故有生灭心,所谓不生不灭,与生灭和合,非一非异,名为阿黎耶识。
【字义】所谓“心生灭者”,承接<立义分>中“是心生灭因缘相,能示摩诃衍自体相用故”之文,广泛地解释生灭门。所谓“如来藏”者,<立义分>中已说明其大要,乃存在于吾等众生的妄心中的真如,即生灭现象的本体。因此如来藏之名,只在<立义分>中出现一次,在真如门中完全没有,惟限用于生灭门中。所谓“生灭心”,即生灭现象,分别八识时相当于前七识。“不生不灭”者,即真如,即如来藏。所谓“和合,非一非异”,和合并非两别体相合之意,乃言和与一相异的一方相和合。非一,乃言其义相别。非异,乃言其体不相别。所谓“阿黎耶识”,是真如一转而为生灭心的名称。阿黎耶是梵语,真谛三藏直译之为无没,新译家玄奘三藏意译之为藏。无没和藏,意味同一。种子即开发宇宙万有的势力,悉数藏在此识中,毫无没失。分别八识时相当于第八识。
【要义】以下将广泛地说明生灭门,先指示生灭心的体和相和名。
在真如门中,既已指示吾等众生的一心上,具有绝对平等之相。以下就说在生灭门中,其一心上具有相对差别之相。先论其大体:生灭心之体,是如来藏真如,就是说,因于如来藏真如,故有生灭心的现象差别界。此处所谓因,并非说真如有不生灭心和生灭心两别体。我们说因父母而有子,因地而有草木时,二者虽有别体,但现在好比是说因水而有波,如来藏真如不生不灭心自己活动而出现,成为现象差别的生灭心。详言之,静的真如不生灭心,被无明的缘所动,于是成为动的生灭心。好比湛湛的水,由于风的缘,卷起千波万浪,不生灭和生灭心,水和波,决不是别体。静止和活动,只是其义相异。因此说到其相,不生灭和生灭相和合,具有非一非异的关系。即不生灭真如的本体,自己活动而出现,成为生灭差别的现象。所以真如本体之外,没有生灭现象;生灭现象之外,没有真如本体。好比水之外无波,波之外无水,完全是非异的关系。这是就体而论的。然水和波,与静和动相异,不生灭是千古万古不易的真如本体,生灭是时时刻刻变化不止的差别现象界,故完全是非一的关系。这是就义而论的。如此不生灭和生灭,因有一和异的关系,故名为和合,并非二物相合之意。如此不生灭和生灭相和合,发生非一非异的关系,名为出发点,名为阿黎耶识,即不生灭的真如一转的地位。此识二转,三转,四转,五转,千变万化,而呈宇宙的诸现象。以上所述,略言之,如来藏真如一转,成为阿黎耶识;阿黎耶识二转三转,渐渐由细变成粗,显出生灭差别的现相。这就是《起信论》名为真如缘起论、或如来藏缘起论的根本起点。
【详义】如上所述,如来藏真如一转而成为阿黎耶识,阿黎耶识二转,三转,千变万化而呈生灭差别的现相。这其实是竖的时间的缘起的看法。此时如来藏是阿黎耶识的体,阿黎耶识是如来藏的相。阿黎耶识是生灭现象的体,生灭现象是阿黎耶识的相。如此,如来藏和黎耶和生灭法,次第别立,称之为别的黎耶。但从横的、空间的、实相的方面看来,生灭现象界无一不是阿黎耶识,即阿黎耶中包含着如来藏和生灭法。好比大海是黎耶,此大海中有水有波,水好比如来藏,波好比生灭法。如此,如来藏和生灭法并不别立,皆藏于黎耶识中,称之为总黎耶。如此,别的黎耶和总的黎耶,即缘起论和实相论的两面看法,何以言之?着眼于依如来藏的依字,则为依他起的法,可说完全是缘起论。倘着眼于藏字,则可说实相论。若教天台家解释此文,必然说道:圆教的行者着眼于藏之一字,由此可达实相性具的生灭;别教的行者着眼于依之一字,以为法中有能依、所依,故可看作但理随缘的缘起。如此,虽然竖的缘起论与横的实相论共存,二者当然丝毫不能相离,但现在《起信论》的主要点,在于竖的缘起论,是显然的事。其次,旧译家把阿黎耶的原语译为无没,新译家的玄奘三藏则用阿赖耶的原语,或译为藏字,此事前文已曾说明。现在把他比较一下,首先,《起信论》的阿黎耶识是真妄和合,非唯真,亦非唯妄。菩提流支译的《世亲十地经论》,以阿黎耶为唯真;玄奘的《成唯识论》,以阿赖耶为唯妄。故更详细地说,唯识的阿赖耶是依他起性的生灭法。虽可说是根据圆成实性的真如的,但不说从真如缘起,即毫不带有不生灭真如的性质,全然作为有为生灭法中之物。因此《成唯识论》中说,恒转如暴流,这就是说有为生灭法像急流那样时时刻刻流动,恒常不止。这是限于有为生灭法的一方面,故不出生灭差别的相对界的范围。即使提倡万法唯识,以阿赖耶为宇宙开发的第一原因,但因没有不生灭绝对的性质,毕竟是各自门户的唯识,可说是相对的唯心论。反之,《起信论》的阿黎耶,是真妄和合的识,故宇宙开发的第一原因是如来藏,阿黎耶为第二原因,此识中具有不生灭绝对的性质和生灭相对的性质,故在生灭相对的一方面,虽然像是相对的唯心论,但论其根底时,具有不生灭绝对的性质,故可说是绝对的唯心论。《起信论》之所以为彻底的缘起论,原因实存于此。讲到其由来的理由如何,则因为《起信论》在真如上建立不变、随缘二义,由于真如随缘之义,建立真如随缘为作诸法。虽说宇宙万有的开发,但唯识论不认识真如中有随缘之义,只从不变的一方面说,真如成为凝然不作诸法,不作为万有开发的第一原因,虽然如此,至于阿赖耶在生灭相对界中的详细的说明,则以唯识论为可珍。
五、觉不觉
阿黎耶识是不生灭与生灭相和合,有非一非异的关系,是真妄和合的识。因此在时间上是不生灭,在空间上具有绝对的真的方面。同时,在时间上是生灭,在空间上具有相对的妄的方面。因此在此识中,具有觉、不觉的两义。即所谓觉者,是不生灭绝对的真如清净之义;所谓不觉者,是生灭相对的无明妄法之义。然则何以不说此识中有真如、生灭的两义,而说有觉、不觉的两义呢?因为真如和觉,在品质上并无何等差异,只是置在绝对界时和置在相对界时,因其位置而异其名称耳。详言之,真如原来和一心同是绝对界的名称,故主要地限用于真如门;反之,现在是论述生灭相对界,故对于具有迷或暗的意味的相对的名称,用觉这个相对的名称。故可知所谓觉者,是表明生灭相对界中的本体的意味的用语。
此识有二种义,能摄一切法,生一切法。云何为二?一者觉义,二者不觉义。
【要义】开示阿黎耶识中有觉和不觉两义。
这阿黎耶识中,具有觉和不觉两种义相。所谓觉者,是觉照、觉察、觉明,乃明的智慧之用,即毕竟真如是也。所谓不觉者,与之相反,是隐覆明的智慧的暗之用,即毕竟无明是也。其实无论何物,都有觉的、明瞭的作用,和不觉的、黑暗的作用。譬如灯火,有明的方面,同时有暗的方面。今阿黎耶识中也具有觉和不觉的两义。阿黎耶中何故具有觉之义?如前所说,不生灭之法与生灭相和合,具有非一非异的关系,此实为阿黎耶识,故此识当然是由真如不生灭而显现的,因此具有觉之义。好比由土制成的陶器,具有土的性质;由黄金制成的器具,具有黄金的性质。同理,阿黎耶识虽然是生灭的迷心,但论其本体,不外乎具有大智慧光明等的功德。但今乃生灭相对界中之物,故不用真如之名,而言具有觉之义。又,所谓阿黎耶识中具有不觉之义者,如前所说,阿黎耶识是不生灭的真如被生灭的妄法所动而发生的,故当然具有不觉之义。虽具有此两义,但是生灭的迷心,故不觉的黑暗面显现于外表,而觉的光明面隐没于内部。阿黎耶识中具有觉和不觉的两义,故可用觉之义摄取真如本体的绝对界,用不觉之义摄取生灭现象的相对界,因此能摄取一切法。但前文说明真生二门各总摄一切法,与此大不相同,不可轻轻看过。即在真生二门,真如门中也尽摄绝对、相对,生灭门中也尽摄绝对、相对,但现在不同,觉中摄绝对,不觉中摄相对也。这是什么理由呢?乃因现在单说生灭法中存在的两义,故对于真生二门其意义甚狭故也。
阿黎耶识中有能摄之义,又有能生一切法的能生之义。原来在真如中,有能摄之义,而无能生之义,真如被无明妄法所动而成为阿黎职识。其中具有开始发生万有之义。何则?因为此识中,具有觉和不觉的两义,故生出迷悟、染净、向上向下流转还灭的诸法。这就是说,如果觉的力强大,则清净的、觉的气息熏陶于不觉中,消灭不觉的妄,成为悟界清净的、向上的发展,从声闻、缘觉、菩萨更进,遂至显现无上涅槃的佛果,还归于一心的本源,故名之为还灭门。又,如果不觉之力强大,则不清静的不觉的气息熏陶于觉中,成为迷界污染的、向下的堕落,出现地狱、饿鬼、畜生、修罗、人、天的境界,遂至六道轮回,故名之为流转门。如此出生悟界生灭的现象,和迷界生灭的现象,开发缘起宇宙万有。说明根本的起点,如何由一心真如开发宇宙万有,对真如缘起,即如来藏缘起作根本的说明,都可根据阿黎耶识中具有觉、不觉两义之理。
六、本觉始觉
阿黎耶识中有觉和不觉两义。其中的觉分为本觉和始觉。所谓本觉,是作为吾人本来的自性而具有的觉体。所谓始觉,乃由于策励修养之功而显现大智慧光明等的功德的本觉。然则始和本,原来是不二的,不外乎一体的两义。故可以说,本觉之外无始觉,始觉之外无本觉。然就义而区别起来,本觉是体,始觉是用;本觉是先天的固有的性德,始觉是后天的人为的修德;本觉生始觉,故是能生方面,始觉是所生方面;本觉由于始觉而显现,故是所显方面,始觉是能显方面。倘就位置而论,在迷界称为本觉,在悟界称为始觉。即本觉是在缠的真如,始觉是出缠的真如。始觉原是从初发心到究竟位的总称,但现在且限于究竟位,作为悟界的、出缠的而论。
所言觉义者,谓心体离念。离念相者,等虚空界,无所不遍,法界一相,即是如来平等法身。依此法身说名本觉。
【字义】所谓“心体”,是生灭心即阿黎耶识的本体的真如。所谓“虚空界”,是指空间。此中有周遍和无差别二义。所谓“法界一相”,是绝对平等,无差别之义。所谓“如来平等法身”,是如来所证的平等无差别的法身。法身是说理智不二的觉体,一言以蔽之,是出缠的真如。
【要义】觉有本觉和始觉,今说本觉。阿黎耶识中有觉和不觉。觉之义如何?乃言生灭黎耶的本体的真如本觉,虽存于生灭心中,但完全脱离妄念。即虽然日日夜夜生起妄念分别,但其心体毫不玷污。故说明心体离念的义相时,可说等于虚空界。虚空有两义:一是周遍之义,言虚空无不到之所。现在的本觉也是十方三世的凡圣无不遍在。二是无差别之义,言虚空在无论何处无不同一。现在的本觉也是法界平等一味之相,迷悟染净、在缠出缠都无何等差异,此体此相即是如来所证平等无差别的法身觉体。此法身觉体并非到达如来方始发生的,迷界的吾等众生也本来有之。因此名之为本觉。
【详义】如来所证的平等无差别的法身觉体,迷界的吾等众生也一样具有。如此说来,难道吾等众生都具有可成如来的因德,而指此因德为如来法身么?或者,出缠的如来法身就是吾等众生的迷心中所存在之物么?于此不能无疑。答曰:如前者指为因德,乃终教位的说法;如后者指为果相,乃圆教位的说法。贤首大师的《探玄记》(十九丁)中说:终教中只有因性,没有果相;圆教中说众生心中的果相,即此是也。今《起信论》虽含有两义,但其主要面是终教位的因德说,即对本觉说始觉,指示策修之义。这是可以首肯的。
其次,与此相关联,古来有本觉断、始觉断的两说。本觉断之说是这样:本觉本来断妄法,本来成佛,更无可断的妄法,也不需要修养。始觉断之说是这样:虽有本觉,但因已被妄法所隐覆,故非更积集修养之功以断妄法不可。关于这点,海东元晓的《疏》中两说并举:贤首大师的《义记》中提出始觉断之说;清凉大师说本觉断。这华严的贤、凉二祖,何故其说相异呢?这完全是因为,贤首大师依据缘起建立的法相,且表示终教位;清凉大师则欲对抗禅宗,故依据性起起入的行相,表示顿教位。即在华严的根本义的圆教中,圆满具足缘起、性起二门。此中抽出缘起的一门,降下一段而说述的,是终教;抽出性起的一门,降下一段而说述的,是顿教。故贤、凉二祖的说法,外表虽然似乎相异,其根本义毫不相异。只是由于是时代思潮的要求和化道的风格,其方面相异而已。今从《起信论》的立场上看来,是终教位的始觉断,可以无疑。
何以故?本觉义者,对始觉义说。以始觉者,即同本觉。
【要义】前文中冒头说觉,末了结束为本觉,今示其理由。
若问“何以故”,这问中含有两种疑义:一者,前文冒头说觉,末了结束为本觉,何以故?回答的便是上一句:“本觉之义乃对始觉之义而说。”即在同是觉,其中也有发心修行、改过迁善、终于到达大智慧光明之域的始觉之义。这意思是,作为本来自性而具有的觉体,名之为本觉。二者,是质问:“冒头说的觉,何不当初就称为本觉呢?”回答的便是下一句:“因为始觉与本觉相同。”盖欲发心修行,洗涤诸尘垢,到达大智慧光明的始觉,全在显现本觉固有的性德,始觉本觉完全融合,成为平等一相的始本不二的觉体。因此冒头处标榜觉。
始觉义者,依本觉故,而有不觉,依不觉故,说有始觉。
【要义】已略说本觉,其次略说始觉。
本觉之义,已尽述其大要。然则始觉之义如何?所以有始觉者,真如本觉随无明之缘而动出,于是成为不觉的妄念而出现。正为了有本觉,所以产生不觉。若无本觉,不觉的妄念无由出生。所以说“依本觉,故而有不觉”。譬如水触寒气而成冰,因有水,故生冰;若无水,则冰无由生。故可同样地说;依水故而有冰。
然本觉非死物,乃活物。所谓内熏力,即具有由内部打破不觉的妄念的作用。故有微觉,厌生死,求涅槃,加强策励修养,扫除不觉的妄念,渐渐接近于光明界,到底还归,与本觉合同。这完全是为了有不觉,才发生对治这不觉的始觉。若无不觉,便无发生对治它的始觉的作用之理。故曰:“依不觉,故说有始觉。”好比冰融化为水,冰的本性本来是水,所以自有欲融的性质,即内熏力,终于融化而成为原来的水。
要之,由于本觉,故发生不觉的妄念,遂呈迷界流转的现象。由于有不觉,故发生打破它的始觉,遂呈悟界还灭的现象。不觉的妄念全部对治完毕之后,始觉便停止其作用,还归于本觉之体,成为始末不二。成为始本不二,则不但本觉、始觉的名称废止,连相对的觉的名称也废止,终于显现惟一绝对的无上涅槃的境界。
七、始觉的四位
始觉是由本觉之体生起的作用,渐渐扫除不觉的妄法,显出没有一点阴云的本觉之德。则其间必有无量的阶级差等。今大致把它分别为究竟觉和非究竟觉二者。所谓究竟觉,犹似玲珑的满月,即所谓全分的觉。反之,所谓非究竟觉,犹似未曾圆满的初三月或半月,即所谓部分的觉。此非究竟更分之为三,合成内凡觉、相似觉、随分觉、究竟觉的四者。(参照<序论>中的“法数配当图”)。
又以觉心源故,名究竟觉。不觉心源故,非究竟觉。
【字义】所谓心源,《义记》中有二释:一者,真妄相对,“心”是妄心,“源”是真如,即所谓心源者,乃妄心的、本源的真如。二者,粗细相对,“心”是粗,“源”是细。此所谓粗细,乃下文的三细六粗,以业识为细,其他二细六粗尽皆为粗。即所谓心源者,乃妄心的、本源的阿黎耶识。《笔削记》中更设别释,说心是一心,即一切诸法的本源,故心源即真如。
【要义】始觉大别为二,即究竟觉与非究竟觉。
始觉中虽有无量的阶级等差,但大别之,不外乎究竟觉与非究竟觉二者。此二者用什么来区别呢?依据对心源的觉否而异,即觉心源的的名为究竟觉,不觉心源的名为非究竟觉。心源是吾等众生的迷心所由起的本源,此本源要之不外乎真如或阿黎耶识。倘是真如,则觉之,为能证的智慧;倘是阿黎耶识,则觉之,为能断的智慧。无论其为何者,都是断破不觉的迷心,觉悟迷心的本源。因满,果成,既已毫无可断破的迷心,成为始末不二,便是究竟觉。这是如来佛陀的境界。然发心修行,渐次断破不觉的迷心,若存一点迷心,即元品的无明,即是未觉本源,故为非究竟觉。这是等觉金刚喻定以下的境界。
此义云何?如凡夫人觉知前念起恶故,能止后念令其不起。虽复名觉,即是不觉故。
【要义】始觉的四位中,第一位说内凡觉。内凡觉之名,论文中虽无之,但今为便宜,就能观之人而命名。
依据对心源的觉与否,而区别为究竟觉与非究竟觉二种。既已分定,还须详说:第一位凡夫人,既十信位内凡之位,如吾等众生,尚未入十信位的外凡,不信善恶因果的道理,自造恶业,虽不觉察,然到了十信内凡之位,知恶为恶,知恶业必有恶报,故鉴既往,慎将来,其后念中已止灭恶业,不使新起,这是觉灭相。因其已止灭恶业,对以前的外凡是觉,但未知恶业无性之理,又因仅灭恶业,尚未觉知恶业之因的烦恼,故对觉仍为不觉。盖所谓不觉,即烦恼也。对后位也是不觉。其次的第二位亦然,对第一位虽是觉,但对第二位是不觉。第三位亦然。第四位的金刚心亦然,对第三位虽是觉,但对佛果是不觉。
如二乘观智、初发意菩萨等,觉于念异,念无异相,以舍粗分别执着相故,名相似觉。
【要义】始觉的四位中,今说第二位的相似觉。
第二位是二乘三贤之位。详言之,声闻、缘觉的二乘,是用小乘的观法的智慧的。又,所谓初发意,是十住的初位;所谓等,是十住、十行、十回向,总称地前三贤的菩萨。菩萨的阶级,以十信以前为外凡,此为邪定聚;以十信内为内凡,此为不定聚。以十住、十行、十回向为三贤,以十地为十圣,以初住以上为正定聚,而将十地的满位第十地的最后心的金刚心别用,作为等觉位;以究竟位为妙觉。天台家设等觉位;华严家则以不别开等觉位为通规,然往往有说述等觉位之处,这是依据他家的一般的释义。
在二乘三贤的位中,觉乃染妄念中的异相,即觉察到没有妄念自性,故脱离执着于事事物物的我他彼此的我执的异相。即完全脱离粗分别,即粗的转化彼此的我执,以及执着相,即从我执产生的名相等,能朦胧地觉得真如,故名相似觉。
如法身菩萨等,觉于念住,念无住相,以离分别粗念相故,名随分觉。
【要义】始觉的四位中,今说第三位随分觉。
第三位是从初地到九地的菩萨。所谓法身菩萨者,因十地的菩萨尽皆按分证得法身真如之理,故曰法身菩萨。今此法身限于初地,用等字包摄二地以上。地上的菩萨觉到妄念中的住相,故脱离心外有实法的法执,念中无有住相。这便脱离分别粗念相,即法执,故名为随分觉。所谓随分觉,因为每一地更深证得真如的真相,故名。
如菩萨地尽,满足方便,一念相应,觉心初起,心无初相,以远离微细念故,得见心性。心即常住,名究竟觉。
【要义】始觉四位中,今说第四位究竟觉。
到达了菩萨的因地尽头的第十地的满心,即金刚心所谓等觉之位,已圆满具足到达佛果的因位的方便阶梯,始觉最后的一念能与本觉相应,根本无明动摇真如本觉,觉到成为阿黎耶识的初起,心中没有初相,即生相,即迷妄之相。这是灭却生相,远离细微的初起的妄念,故得见心性,即一心真如的本性。即动全归于静,始觉全归于本觉,成为动静一如,始本不二,心性完全常住不变,故名之为究竟觉。
【详义】把始觉的四位配合在生住异灭的四相上。如前已述,原来所谓生住异灭的四相,是说明俱舍、唯识的性相家所常谈的、有为法变迁、暂不止住的无常转变之相。但现在不用此意义,只是说断绝不觉的妄法时,为欲标明从粗到细的顺序,当作一种记号应用而已。即以灭相为最粗,次第经过异相、住相,以生相为最细。然断灭妄法烦恼时,粗强的烦恼是劣弱的智慧,细微的烦恼,在优胜的智慧上断灭。这是佛教断惑的常规。那么,现在也是粗强的灭相在内凡的劣弱的智慧上断破,异相在二乘三贤的智慧上断破,住相在地上菩萨的智慧上断破,最细微的根本无明的生相在金刚心的最胜的智慧上断破的。
是故修多罗说:若有众生能观无念者,则为向佛智故。
【要义】引证经语,总结证明始觉的四位。
所谓修多罗,《净影疏》中说是《楞加经》。真如毫不存妄念,故为无念。然众生是有念的,有念动乱起来,宛如卷起千波万浪,峰峦没影,不能捕捉事物之真相。无念之境则不然,宛如海神镇怒,涟波不起,一碧湛然,倒影清晰,万有的真相毕现。众生本来是有念的,虽然不得无念,但得观无念。观无念的智,是随顺佛果的无念,即到达佛果的智。这也是举示因人能观的无念,使证知佛陀果上的无念。
又心起者,无有初相可知,而言知初相者,即谓无念。
【要义】前文说究竟觉时,曾释觉心初起之文。《净影疏》中以此一段为经说。
始觉的智慧渐渐增进,而达其极点,在等觉金刚心上觉到心的初起,决不是能觉知心初动出时的初相,即生相,而言觉到心的初起,是什么缘故呢?答曰:“言知初相,即为无念。”所谓知初相,非谓有可知的初相而知觉之。知道没有初相的妄念,叫做知初相。既知没有初相的妄念,则已毫无妄念,即无念也。好比暗夜看到有狼蹲踞而感恐怖,东方既白,方知是一木椿时,狼的妄念已不存在,就完全变成无念。
是故一切众生不名为觉,以从本来念念相续,未曾离念,故说无始无明。
【要义】指示只有佛是觉,等觉金刚以下,皆有不觉之失。
如前所说,觉到妄心初起时,始成无念。这是佛陀的境界。因此之故,除佛以外的一切众生,即等觉金刚心以下,尽是不觉。不知何时开始,念念相续不绝,未曾暂离妄念,完全是有念的境界。而此妄念与不觉,是不能说何时开始的,故名为无始的无名。关于无始,《义记》中有二释:一释,关于粗细,无明是最细的,故没有从这无明开始之物,所以名为无始。二释,关于真妄,真如是本来存在的,是无始的。无明的妄法是依据真如的,故无明亦无始,故曰无始。
若得无念者,则知心相生住异灭,以无念等故。
【要义】前文指示不觉之失,此处说觉之得。
若到佛陀的境界,毫无妄念,成为无念,则浮于一切众生的妄心有念之上,能明瞭地知觉生住异灭的相状,有如诸相映于镜中。这无念的佛陀得知众生有念之相状,其理如何?若非无念与有念完全乖异,则不能无疑。答曰:众生之有念,从法体上看来,本来是无念,只是众生误认其为有念而已。佛陀则不然,把有念的妄法达观地看作无体,故有念即无念也。有念与无念本来平等,故由佛陀的眼光看来,知有念为有念,得见四相宛然。
而实无有始觉之异,以四相俱时而有,皆无自立,本来平等,同一觉故。
【要义】以上详说始觉,至此则指示始本无二,只有一觉,以结束始觉的一段。
以上指示始觉的四相。但若真欲达到无念之境,则须知始觉与本觉相一致,故始觉中无有四相之差异。在迷的期间,认知四相划然存在,但四相本是不觉之妄法,毕竟是无体,只是浮现于静的本体上的动的作用。然则动就是静,四相都是时有时无。因是别体,故无自立之理。本来动静平等,始本无差别,只有绝对同等的始觉本体,则始觉又有何异。
《圆觉经》中说:“众生本来成佛,生死涅槃犹如昨梦”。盖从悟界无念的见地上达观起来,众生本来成佛,并非始成,始本完全同体一如。人们至今尚在迷界有念之境,说生死,说涅槃,发生厌离欣求之念,悟迷差别,这些人都无异于昨夜之梦。众生有念的境界,其实可说完全与处在梦中相等。其策励修行以期佛果者,好比梦中溺水,掉动手足,欲达彼岸。梦醒之后,始知是梦,在梦中安能知其为梦。如今亦然,长夜梦醒,始知昨夜之梦。于是真正悟得本来成佛,生死即涅槃,始本不二,及绝对无差别的觉体。然则在因位的迷界中策修的人,究有何等意义呢?策修岂非全属徒劳么?答曰:不然,梦中欲达彼岸而掉动手足,大喊救命,终于得到梦醒。与此相同,迷界中的策修,其结果终于觉到本来成佛,动静一如,生死即涅槃,始本不二。可知策修不可忽视。观始觉的四相,达于无念,知此与始觉无异。但吾等众生在迷的境界中,四相本来隐然存在。故用勤勉努力来打破不觉的妄法,是必要的。岂宜玩弄悠闲日月哉。
八、随染本觉
觉的义中,分为始觉和本觉。关于始觉的说明已毕,以后当说明本觉。本觉可分为二,一者随染本觉,二者性净本觉是也。所谓随染本觉,是从作用的点上说明本觉。换言之,是就始觉的智慧打破妄染的作用上显示本觉的体相。故对妄染加以说明,因为真如本觉是绝对平等清净的本体,非言语纸笔所能及,故只能对妄染加以说明也。好比欲显示明月的皓皓,须借一片云来作陪,说到绝无一点纤云时,方始能说出明月的真相。今对妄染说,其势不得不依据始觉而说。故虽然似乎与始觉无区别,但必须记住,其主意实乃在于本觉。
复次,本觉随染分别,生二种相,与彼本觉不相舍离。云何为二?一者,智净相,二者,不思议业相。
【要义】说明随染本觉时,须分智净相及不思议业相二者。
复次,本觉的体相随妄染而分别时,发生二种相。所谓生,并非新生,不外乎本觉的显现,暂将显之义称为生耳。然此二种相,全无异于始觉的作用。始觉不离本觉,故此二种相与本觉不相离舍。此二种相如何?一曰智净相,二曰不思议业相是也。所谓智净相,智即始觉的智慧,净是本觉的自性清净心。即向来被不觉的妄染所掩覆的本觉,今因始觉的智慧而扫除其妄染,恢复其本来清净之相。所谓不思议业相,乃言始觉达于极点,妄染全部扫除,发挥本觉固有的性德,适应万机的感见,显现利他的大用。譬如被黑云掩覆的三五之夜的明月,今将黑云渐渐扫除,发挥玲珑皓月的本来面目,正好比作智净相。如此,发散朗朗的光辉,河海山谷大地无不照明,万水无不映出其影,普利万物,正好比作不思议业相。
智净相者,谓依法力熏习,如实修行,满足方便故,破和合识相,灭相续心相,显现法身,智淳净故。
【要义】说智净相时,初明因位修行的次第,后示果位中的智断二德。
所谓智净相者,详言之,先在地前三位上作法力熏习。所谓法力熏习,乃真如本觉从内激发的内熏,和从佛菩萨等的教法教化引导的外熏是也。由于此内外二熏而从事修养,积集功德;其次,至于地上位,作如实修行,作适当于真如之理的修行;最后,至于等觉金刚心,满足了因位修行的方便,于是愈益到达于果位,断破真妄和合的阿黎耶识中的生灭的妄相,此时又能断灭无始以来相续的业、转、现等染心的妄相,即破除阿黎耶识中的生灭相,因而显现不生灭法身的本觉,灭却业、转、现等染心相续的妄相,因此报身始觉的智慧淳一不杂,获得离垢清净。要之,随染本觉之体,终于还归于一心的本源,成为淳净的圆智,显现报身始觉之义。说果位时虽有断智二德,但主要是限于智德,名为智净相。
此义云何?以一切心识之相,皆是无明,无明之相,不离觉性,非可坏,非不可坏。如大海水因风波动,水相风相不相舍离,而水非动性,若风止灭,动相则灭,湿性不坏故。如是,众生自性清净心,因无明风动。心与无明俱无形相,不相舍离。而心非动性,若无明灭,相续则灭,智性不坏故。
【要义】对真妄的关系有疑问。解答中用法和喻,分三段说明。
前文陈述,不生灭真如全体起动而成为生灭心。然对于生灭心灭时不生灭的真如心亦灭之理,即真妄同体的一点,尚有怀疑,故解答之曰:“一切心识之相,皆是无明。”一切心识之相,换言之,即业转现等三细六粗的染心,尽皆是从不觉无明显现的,虽可以灭,然不生灭真如的觉体是不可灭的。这是用非一门之义来解答。再问:识相皆是无明,故可灭,然真如觉体不灭,则离真如觉体,另有无明存在么?这是在真妄别体的点上怀疑。解答之曰:“无明之相,不离性觉。”即此等诸识无明之相,不是离开随染本觉的体性而另行存在的。这是依据非异门之体而作解答。其次,加以结束,就非异门之体而言,倘没有无明别体,则非可坏;关于非一门之义,则用真妄差别来说明无明非不可坏。
用譬喻来说,好比水波的关系:大海之水因风而动,而成为波(好比真如因无明而成为诸识)。此时水相(湿性)和风相(波)毫不舍离(好比真妄相依之体的非异),而水的本性是静的,决非动的(好比真如不变),因此风的缘倘止灭了,波动之相即灭。然水的湿性隐然存在,毫不可坏(好比妄止真显。)
前文中法和喻分别而言,今合说之。众生本来具有的自性清净心,即真如本觉的海水,遇到了不觉无明的风,变成一切诸识妄染的波。自性清净心和无明的关系如何呢?自性清净心活动起来,完全显示无明之相,故自性清净心之外没有无明的形相,无明之外没有自性清净心的形相。二者完全不相舍离,是非异的。这宛如水和波的关系。然心体要求水的静止状态,非可动的性质,故虽然根本无明的风止息了,同时业转现等的妄染相续之波消灭了,但自性清净心即本觉的智性毫不破坏。这宛如怒涛狂澜虽已静止了,但水的湿性毫无何等变化。
不思议业相者,以依智净,能作一切胜妙境界。所谓无量功德之相,常无断绝,随众生根,自然相应,种种而现,得利益故。
【要义】随染本觉中有二种相,其中的智净相已经说毕,今续说不思议相。所谓不思议者,以前述的智净相为体,给与众生摄化的大益。即依于智.净相而断破无明,显现法身,能为众生变成六根所缘的境界。应眼根而示现三十二相、八十种好等微妙之色,对耳根而出现四辩八音的妙音声,为鼻根而使嗅得清净的妙香,为舌根而赋与甚妙的法味,为身根使感到三昧的妙触,为意根而使知解微妙的深法等,变出一切胜妙的境界。换言之,即变出众生信仰的对象。这信仰的对象,不外乎报化二身。这报化二身在横的方面圆满具足无量功德之相,在竖的方面贯穿三世,无始无终,永不断绝。何以故?因为众生无尽,故报化二身的化益也无断绝,随众生的根机,而或成报身,或成化身,示现种种变化,赋与根机相应的利益。
【详义】佛陀利他的化用,无有断绝,无始无终——关于这点有疑问。即因智净相而显现法身,方始现示报化二身,发生众生化益的大用,尽未来际无有断绝,则可说无终,但不可说无始,此意云何?关于这点,《义记》中有二释:初义与《海东疏》同一,其意是说,佛陀现在的一念,贯通过现未三世,具有化益过去无始以来的众生的业用。后义是贤首大师的自义,其意是说,本觉是无始以来的实在,但同时发生真如内熏的业用,故可说始觉的智用实为无始。且始本完全不二,不外乎如来佛陀。故言报化二身的化用无始,有何不可?
复次,把以上说明的智净相和不思议业相比较起来,可见种种的区别关系。贤首大师的《别记》中,最简单地立五重区别而说明,一为体用别,二为二利别,三为二智别,四为本末别,五为因缘别是也。此种意义,读者想必都能了解,故不另加说明,只有图表如下。今在此五重之外,又附加三身别的一义。关于□报身佛,分为自受用和他受用二者,乃唯识法相宗之义。在《起信论》的终教,是不分的,但为便宜起见,暂且分之。
九、性净本觉
说明本觉时,分随染本觉和性净本觉二者。随染本觉已说明完毕,今续说性净本觉。所谓性净本觉,妄染不相对,直接表示真如本觉的体相。即其体相本来自性清净,有无限业用。比方作虚空和净镜,从四种方面说明,一者空镜,二者不空镜,三者净镜,四者受用镜是也。
复次,觉体相者,有四种大义,与虚空等,犹如净镜。
【要义】说性净本觉时,须先述四种义相。
性净本觉的性乃自性,净乃清净。即所谓性净本觉,是本来自性清净的。说此义时,有四种大义相。原来真如本觉的觉体是离言绝虑的,故不能说明。但虚空和净镜的两比喻中,各有四义,故取此比喻,使知真如本觉中有四种义相。今在进入本文之前,当先说明其大要。
(一)如实空镜(空镜)。虚空之中,元来一物也不存在,净镜之中,元来形影也无。与此相等,真如本觉之中,一点妄染也没有。
(二)因熏习镜(不空镜)。虚空之中一物也没有,故能显现万象。净镜之中形影也没有,故净秽悉能映现。与此相等,真如本觉之中,一点妄染也没有,故能受无明的妄熏,而显现一切诸法的幻影,又给无明以净熏,具有显现无漏清净功德的内熏力。
(三)法出离镜(净镜)。扫除充塞在虚空中的事物,则虚空之为虚空愈益显明。磨去净镜中存在的尘垢,则镜之为镜愈益显明。与此相等,真如本觉扫除一切无明妄染,则八面玲珑,发挥本来的大智慧光明。
(四)缘熏习镜(受用镜),虚空中若无一点纤云,则日月悬于天空,普照山河大地。净镜中不存秋毫尘垢,则可普遍映现万象。与此相等,真如本觉也欲发挥大智慧光明等之德,遂起利他的大用,普照一切众生,成为外缘,发起大菩提心,以救济之。
比较虚空和净镜二喻,说明真如本觉的四义,然论文中何以专就净镜的一喻而论,则因净镜便于显义故也。
云何为四?一者如实空镜,远离一切心境界相,无法可现,非觉照义故。
【要义】第一,说如实空镜。所谓如实,即真如也。在这真如本觉中,无明的妄法本来一点也没有,全是空无。即真如本觉的自体中,喜怒哀乐等能缘的心相,青黄赤白长短方圆等所缘的镜相,以及一切主观客观的相,尽皆远离。如此远离能所主客的妄法,故此等妄法一点也不显现于真如本觉之上。因非觉照之义故也。怎么叫做非觉照之义呢?《义记》中有二义:一者,以妄念看望真如本觉,情执远离真理,故妄念没有觉照真如本觉的功能,因此真如本觉中无有显现妄念的可能。二者,以真如本觉看望妄法,妄法本是无体之物,不是可觉照的物体。盖真智可觉照真境,龟毛兔角那样的妄法,非能觉照真智者。好比空华映于病眼之前,但不能映于健全的眼中。如此从消极的妄空的点上说明真如本觉,即为如实空镜。
二者,因熏习镜,谓如实不空,一切世间境界,悉于中现,不出不入,不失不坏,常住一心,以一切法即真实性故。
又一切染法所不能染,智体不动,具足无漏熏众生故。
【要义】次说因熏习镜。所谓因,乃显现万有的原因。所谓熏习,乃言真如本觉存在吾等众生,从内熏发。所谓镜,是比喻,一点妄染也没有,故能映现一切万有。真如本觉因无一点妄染,故为空。然其体觉俨然存在,具有本来无漏的性功德,故为不空。真如本觉中虽无妄染,但并非没有体觉,故一切世间森罗万象,悉显现于真如本觉之中,宛如净镜之映现万象。然万象的显现,有待于真如本觉自性的无明的熏习,没有无明之缘,不能出现,故曰不出。又,无明在真如本觉之外没有体,不是从外而入的,故曰不入。既不是从内出,又不是从外入,然而缘起的万象显现,并不是无,故曰不失。如此显现的缘起的诸法,无异于真如,其体非别有存在。好比镜中的影像,全无异于镜,故刃不能伤。分毫不可破坏,故曰不坏。如此宛然显现的万象缘起的诸法,要之,不离真如本觉。从这点上观察起来,本来常住,可说是绝对平等的一心。因为一切缘起的诸法,其体全然不外乎真如本觉,更无别体的存在也。
真如本觉中,有因之义和熏习之义。起初是万象之因,后来是内熏的因。既已陈述真如本觉为万象之因,其次再须陈述真如本觉有熏习之义。
真如本觉显现万象,既如上述,能现出一切世间妄染诸法,但真如本觉的自体,绝不因此等一切染法而受污染。宛如净镜能映现秽物,但不因秽物而污损镜台。映现秽物越是清楚,反而显示净镜之所以为净镜。何则?智体不动,即真如本觉的自体,古往今来,常住不变。加之无垢清净而具足无漏的性功德,常能为内熏之因,从内面熏发众生,厌生死,求涅槃故也。要之,真如本觉,不但不为万象染污法而受污,反而成为内熏之因,成为熏净的源泉。
三者,法出离镜,谓不空法,出烦恼碍、智碍,离和合相,淳净明故。
【要义】第三,说法出离镜。所谓法,乃言真如本觉的法体。所谓出离,乃言脱离烦恼、所知二障。所谓镜,乃言为尘垢掩覆,磨治洗涤后依旧光彩陆离。这是说真如不空的法体,虽为从来的无明妄法所掩覆,但由于始觉的策励修养,而脱出烦恼碍三细六粗的染心,即烦恼障,和智碍三细六粗的所依的无明,即所知障。离去和合相,即不生灭和生灭相和合的阿黎耶识的杂相,叫做法出离镜。因为离去和合的杂相,故曰淳;因无染心,故曰净;无无明,故曰明。
四者,缘熏习镜,谓依法出离故,遍照众生之心,令修善根,随念示现故。
【要义】第四,说缘熏习镜。所谓缘,乃言众生发心修行的外缘。所谓熏习,乃外熏习,即成为信仰的对象,使从外面熏发。所谓镜,比方净镜悬于高台,万象无不尽照。由于前面的法出离,离去了三细六粗的染心及无明,故能遍照众生的心,适应并忆念众生万差的根机,因而显现种种的身和种种的法。使一切众生修习善根功德。如此,众生成为可以生起发心修行的始觉的智,即所谓缘熏习也。
【详义】性净本觉的义,要之,第一,真如本觉其自体是不可言、绝思虑的,是消极的说明,即能言乃妄法空无。第二,真如本觉假言说来说明,自体隐然实在,成为诸法缘起之因,是积极的说明,即使吾等众生开悟的内因。第三,真如本觉若离无明妄法,到达悟界,是自利的说明,即八面玲珑、光彩陆离,发放崇高清丽的光辉。第四,真如本觉达到玲珑如玉的悟界,尽行映现万差的根机。于是发起救济的大悲,成为信仰的对象,成为使一切众生发起善根功德的外因,是利他的说明。更概括地比较此四义:第一是妄空,是消极的说明;第二是不空,是积极的说明;第三是体,是自利的说明;第四是用,是利他的说明。而第一与第三比较,第一是性德,是先天的;第三是修显,是后天的。又,第二与第四比较,第二是内熏,是个人的;第四是外熏,是万人的。又,第一、第二是体,是自性的;第三、第四是相,是离垢净。贤首大师称前二义为在缠的有垢真如,后二义为出缠的无垢真如。今图表之如下:
其次,前随染本觉中所说智净相与不思议业相,和现在所说法出离与缘熏习相似。即智净相仿佛是法出离,不思义业相仿佛是缘熏习。其间有何等区别呢?《义记》中曾有详细说明,即前二者限于随染,乃就始觉而言;此二者限于自性,乃就法体而言。换言之,前二者限于能证的智,此二者限于所证的境。所以前者说智,说业;今者说法,说缘。虽有如此之差别,但其体只是始觉,即本觉,绝对平等的真如觉体。
一〇、根本不觉
生灭心的阿黎耶识中,有觉和不觉两义。觉之义已说毕,以下续说不觉之义。此处所谓不觉,即无明,即没有把真如看作真如的明智,却执着于妄法的不明的心。犹如觉有本觉和始觉,今不觉无明也分为根本不觉和枝末不觉。换言之,即根本无明与枝末无明是也。根本和枝末的分别如何?答曰:所谓根本不觉,是迷真的无明,是对于真而言的。所谓枝末不觉,是执妄的无明,乃执着于妄。所谓迷真的无明,是不知真如为真如的迷,好比不知东方为东方。所谓执妄的无明,乃言不知真如为真如的根本无明之心起动之时,成为阿黎耶识的迷心,随着渐渐惹起几多的迷妄执着,因此发生种种烦恼,造成业障,招致生死的苦果。约言之,是执妄以为实,犹如执东以为西,执南以为北。根本与枝末虽有如此之差别,但犹如始觉与本觉暂时差别而本来不二,此二者并非其体别。故《义记》中末(九丁)中说:“因无明而成妄心(根本无明),因妄心而起无明(根本无明)。”同中末(十五丁)又说:“因似生迷(枝末无明),因迷起似(枝末无明),二义一时,说有前后。”因此二者不但有别,乃一念同时起动,不前不后,只是说时有前后耳。盖无明妄法虽然本来无体,但今欲暂且假借体相关系而论述,使其理可以判明。即根本无明为体,枝末无明为相,有体之处必有相,有相之处必有体,乃必然之理。体相须臾不可离,本上垂下末来,末归结于本。此无异于说明迷界缘起之时区别之为粗细前后。
所言不觉义者,谓不如实知真如法一故,不觉心起而有其念。念无自相,不离本觉。
【要义】说根本不觉即根本无明时,先示其义,次说枝末之相,后述离觉无不觉。
所谓不觉之义,乃言不知如实真如的法一。盖真如之理法,乃绝对平等的惟一相,而非差别相对之法。因此倘不了解真如平等惟一相,则为无明智,此即根本无明。好比不知东之为东,迷于方向。故不知真如之为真如,即不觉无明,此实为根本无明。还须知道,有不知真如者,却非发起根本无明者。其次,所谓相,乃起妄,由于不了解真如的理法绝对平等惟一相,于是发生不觉无明的妄念,以至引起业相、见相等三细六粗的念相。好比不知东之为东,因而执着于西、南、北的邪方向。此实为枝末无明。但现在是要说明根本无明,何以又说枝末无明呢?答曰:迷真起妄,乃一体的两用。虽然同是妄念,但由于对真或对妄,暂时分别为根本与枝末耳。有了迷真,起妄必然随从。故说明迷真的根本无明时,为欲指示其义的究竟,须述起妄的枝末无明。主要是欲使知道迷真的根本无明。然而妄念本来无体,故无有自己的体相。因此离本觉,无不觉的妄念。好比离正方无有邪方,离水无有波。
犹如迷人,依方故迷。若离于方,则无有迷。众生亦尔依觉故迷。若离觉性,则无不觉。
【要义】就离觉无不觉之义,作法喻合说。前文言妄念无自相,不离本觉。因此今举比喻。正因为有了东南西北的方向,于是使那些旅人误解东方为西方,而迷失路途。若离东的方向,便决无误解为西之理。又,因水而有波,若离水,便无波。今众生亦然。正因为有真如本觉,于是发生不知真如为真如的不觉之迷。若离真如本觉的体性,不觉之迷便无发生之理。
以有不觉妄想心,故能知名义,为说真觉。若离不觉之心,则无真觉自相可说。
【要义】因有不觉,故知真觉的存在。真觉具有等待不觉之义。吾等众生皆有情,故有不觉的妄想心。然因有此心,故能知道所谓真如的名目,又知道体相用三大的义理。此欲辨别真如本觉之为何物,欲用策励修行来显现它。但那些木石一般的非情物,因为本来没有不觉的妄想心,故无论怎样说述,也不知真如本觉的名义,没有显现它的由因。《义记》中说明这一点,言“妄中有起净之功”。其次,真如本觉是绝对平等惟一相,若不借用相对差别的不觉妄想之心,无法说明真如本觉的自相。故《义记》中说:“真有待妄之义”,实因真和妄的关系,犹美和丑的关系。有丑故显美,美因有丑而更美。
一一、枝末不觉
前言根本不觉乃迷真的无明,是对真的迷心;枝末不觉乃执妄的无明,是对妄的迷心。然二者非有别体,并非一念同时具足而可分前后的,只是说述时有前后而已。虽然,欲说明迷界缘起的现象,决不能没有粗细前后的区别。此粗细前后的区别,实乃说明缘起开发宇宙万有的过程顺序。盖欲说述迷界流转的开发的过程如何,必先发生不知真如为真如的根本无明,冲动真如本觉时,真如本觉微动,先成为三细,由此渐渐缘起开展,发生名为六粗的粗动,惹起几多迷妄执着,终至于罗列现在的现象,此为枝末无明。此枝末无明的三细六粗的九相,说明迷界流转的开发。此乃《起信论》特有的法相,叩尽真如缘起的玄底。以下当详细地顺次说明三细六粗(参照<序论>中所揭“法数配当图”)。
复次,依不觉故生三种相,与彼不觉相应不离。云何为三?一者,无明业相。以依不觉故,心动说名为业。觉则不动,动则有苦。果不离因故。二者,能见相。以依动故能见,不动则无见。三者,境界相。以依能见,故境界妄现。离见则无境界。
【要义】初示根本无明与三细之关系,次一一说明三细。
真如之理法,乃绝对平等惟一相。不知道真如之理法乃绝对平等惟一相,则为根本不觉。因有此根本不觉,故真如本觉感到动摇,以致惹起枝末不觉的三细六粗之相。故根本不觉是本,枝末不觉是末。根本不觉是体,枝末不觉是体上的相。因此根本不觉和枝末不觉常常相应,因根本不觉而发生枝末不觉,因枝末不觉而发生根本不觉。无明与妄心交互相应,有须臾不可相离的关系。那么枝末不觉的微细的三细是什么呢?即无明业相、能见相、境界相是也。
第一,无明业相,略称业相。关于业,《义记》中提出“动作”和“业因”二义。所谓动作之义,乃事物活动、动摇之意。由于有根本不觉,故在静止状态中的真如本觉即一心,遂呈动的状态。此初动之相名为业相,然尚无能所或主观客观的分别,完全是迷界中的原始状态。因此前文说这是心的初起或初相。既如此迷,何故又动呢?因为必须获得始觉而达到佛陀涅槃的境界,方能成为涅槃寂静而秋毫不动故也。其次,所谓业因之义,乃因果的关系。同于此发生动摇之因,故必然依照因果的理法,有因必有果,果不离因,遂至感到迷界生死的苦果。如此,动必有苦,所以对于苦果,初动为业因,故称初动为业相。
第二,能见相,略称见相,又称转相。真如本觉既已动摇而有业相,遂一转而发生能见照的能缘的主观的作用。倘从开始时心不动摇,便无发生主观的见照作用之理。
第三,境界相,略称现相。倘有主观的见照的作用,则能见照,于妄中显现客观的对象的境界相。倘离开了主观的见相,则客观的境界相随之而无。若用镜比喻业、转、现的三细,则镜面是业相;镜面有照物的作用,是见相;因有能照的作用,故映现万象,是现相。若把三细配合《唯识论》的四分,则业相为自体分,是能所不分、主客不对立的位置,见相是见分,现相是相分。
以有境界缘故,复生六种相。云何为六?一者,智相依于境界,心起分别,爱与不爱故。二者,相续相,依于智故,生其苦乐,觉心起念,相应不断故。三者,执取相,依于相续,缘念境界,住持苦乐,心起著故。四者,计名字相,依于妄执,分别假名言相故。五者,起业相,依于名字,寻名取著,造种种业故。六者,业系苦相,以依业受果,不自在故。当知无明能生一切染法,以一切染法,皆是不觉相故。
【要义】前已说毕三细,今续说六粗,最后结束三细六粗的枝末无明,归于根本无明。
有根本无明,动摇真如本觉,于是发生三细之相,至于分别主观客观。既有了客观对象的境界相,便惹起对此的妄念分别,以至呈现六种相,即智相、相续相、执取相、计名字相、起业相、业系苦相是也。
一者智相。所谓智,乃分别之意。即不觉察以前的境界相为心内所现之法,而执著为心外的实在。若和以前的境界相相比较,境界相是心内所现之法,属于依他起的相分。虽说是境界相,不过是心内主观之物。但现在的智相,执着心内所现的相分,而实际是实在于心外之物,名为遍计所执。好比境界相是映于镜面的物象,智相则不知此物象之为虚影,反而执之以为实在,此乃细的俱生起的法执。
二者相续相。前面的智相中发生的受憎等妄分别,是一时的,虽执迷未深,但一度生起的爱憎等的妄情分别,一念一刹那也不中止,故终于对于自己所爱好的境,觉得乐感,而对于自己所憎恶的境,觉得苦感。对爱憎的苦乐的妄念分别,相应不绝,相续出现,故名曰相续相。此乃粗的分别起的法执。
三者执取相。由于前文的相续相,缘念苦乐的境界,经常住持固执执于苦乐之境,故执着益深,终至于发生我执,此名为执取相,乃细的俱生起的我执。
四者计名字相。前述的虚妄执着愈益加深时,便在其上建立种种名字言句,设置美丑、怨亲等种种名称。加之在这些假设的名称之上,分别各种相。对美的假名发生爱念,对丑的假名发生憎念。此名为计名字相,是粗的分别起的我执。以上四种相皆为意业,在惑、业、苦的三道中,这是惑,乃我法二执的烦恼。
五者起业相。由于前文的计名相,建立美丑、怨亲、受憎、苦乐等名称。寻问名称,听说是美,便起爱念;听说是怨,便起憎念。听说是梅子,便感到酸。取着愈烈,终于发动身口二业,至于造作善恶二业。此名为起业相,在惑业苦三道中相当于业。
六者业系苦相。这是被前文的业因所系,于是得到苦乐的相。即既已造业,则依照因果必然的理法,必然受到相当的果报而轮回于生死中,把吾人束缚,使处在不自在的境界中。可知这在惑业苦三道中相当于苦。前文中三细六粗的枝末无明,是总摄一切染法的。然一切根本无明,都是由于不了解真如为真如而起的。如结合多种不同的枝末,归于惟一的根本,是何理由呢?因染法虽然多种不同,皆是无明中状态,无异于不觉中的差别相,犹如在暗夜中,一切物件尽皆呈暗相。
【详义】上文已将三细六组的九相说毕。今概括地陈述其要旨。所谓三细,是阿黎耶识;所谓六粗,是分别事识,相当于第六意识。把阿黎耶识的心的状态解剖起来,实不外乎业转现的三细。显示现在吾人陷于迷的境界的心的状态的过程、顺序的,实为六粗。真如本觉绝对平等,乃宇宙的精神;阿黎耶识则为相对差别,乃个体的精神。宇宙精神怎样会变成个体精神呢?乃由于不了解真如绝对为真如绝对的根本无明之故。由于这根本无明,绝对平等的真如生起,发生微动,成为三细。既已发生微动,即离绝对平等,变成相对差别。因此三细的阿黎耶识完全变成了相对差别的个体的精神,形成了现在生存的一有情的主体。这个体的精神即一有情既已成立,便认识自我,迷界差别的现象愈益开发,呈现六粗的粗动的状态,变成分别事识的六识,以至生死流转,轮回无穷。
把阿黎耶识和分别事识比较起来,前者虽然有三种相,但乃不可知的微细之物,非二乘凡夫所能窥知,故给与三细的名称。反之,分别事识乃可知的粗显之物,虽吾等凡人,亦得认识,故给与六粗的名称。但倘欲把九相一一地比较,则依照顺次,前面的是细,后面的是粗。此九相虽然都是迷界缘起的说明,但就大体而论,三细是空间的缘起,六粗是时间的缘起。
照此表看来,三细为第八识,六粗为第六识,缺少第七识。关于这点,《义记》中提出“相从”和“不便”两义来说明。所谓相从,意思是说:末那为能执,赖耶为所执,故使能执的末那从属于所执的赖耶,并不别立。又,末那为能依,赖耶为所依,故使能依的末那从属于所依的赖耶,并不别立。其次,所谓不便,意思是说:黎耶限于真妄相合,然末那只与妄相应,而无和合之义,故在三细中不说。又,因外境而发生事识。然末那没有缘外境之义,故在六粗中不说。又,计内,则成为我的,属于三细;计外,则成为我所的,属于六粗,因此略而不说。后面又引证《楞伽经》中不说末那。要之,这在真如缘起的说明上,无其必要,故不另说第七的末那识。三细六粗的说明临终时,为了参考,关于八识的配当,将贤首《义记》、《净影疏》、《海东疏》的异同列表如下:
一二、觉不觉的同异
上文已就生灭之心,分别觉和不觉的两义,更在觉中分别本觉和始觉,在不觉中分别根本和枝末。今再述觉和不觉的关系,以了结生灭之心的段。
复次,觉与不觉有二种相。云何为二?一者同相,二者异相。
【要义】觉和不觉,性质完全相反。真和妄、悟和迷、光明和黑暗、佛陀和凡夫,虽有差别,但同是一个生灭心中的两义,故其间当然有不可相离的密切的关系。对这关系之相,有二种看法:一是同相,二是异相。所谓同相,乃从真如绝对的本体上的看法,说觉和不觉二者完全相同。所谓异相,乃从生灭相对的现象上的看法,说觉和不觉有种种相异。
言同相者,譬如种种瓦器,皆同微尘性相。如是无漏无明种种业幻,皆同真如性相。
【要义】所谓同相,是根据真如本体,达观觉不觉即染净诸法,认为尽皆同一相状。譬如种种瓦器,土瓶、茶碗、磁盆、钵子等,其形状与作用虽然各异,但皆同是由泥土的微尘粉制成。故从土字上说来各器皆同一。与此相同,无漏的种种业幻,无明的种种业幻,皆是从真如的体性上显现出来的相状,可说是同一平等相。所谓业幻,业是业用,幻是因缘所生之物,非实有,故曰幻。所谓无漏的幻业,无漏即本觉、始觉,为佛陀的业用,应众生的机缘而显现。即始觉本觉之相,即报化二身是也。换言之,就是说还灭悟界上显现的相状。所谓无明的幻业,无明即根本枝末,作为无明的业用,应因缘而显现,即三细六粗之相是也。换言之,就是说流转迷界上显现的相状。还灭与流转,悟界与迷界,其相状虽相异,但从真如本体观看时,完全是同一的。质言之,站在真如绝界上观看起来,善也没有,恶也没有,美也没有,丑也没有,幸不幸的区别也没有,佛凡的区别也没有,金殿玉楼和茅屋破窑,孝子慈孙和恶棍叛徒,皆无所异。其相状之差异,只是真如海中的妙波澜,即所谓“万紫千红总是春”也。对于微尘性相,对于真如性相,从缘起论看来,从实相论看来,其间有所差别。即从缘起论看来,性相乃性之相,器以土为性,土以器为相。器的相虽异,但还复到土性而看来,是同一相。从实相论看来,所谓性相,性即相,器中没有相异的性相,尽皆是土,无有改换。平易地说,土瓶茶碗,其性当然是土,虽说有相,土的相是同一的。
是故修多罗中,依于此真如义故,说一切众生本来常住,入于涅槃。菩提之法,非可修相,非可作相,毕竟无得。
【要义】是故经中有依据同相之义而说的话,即言一切众生是不觉的,不觉是无体,因为不觉无体,故其体常住,不出真如之外。真如即涅槃也。犹如土瓶、茶碗,本来是土。《圆觉经》中说众生本来成佛,即此义也。这是就流转门无明的业幻而言的。其次,就还灭无漏的业幻而言,佛果菩提之法,本来性净,非修行可得之相。又,无论怎样悟,也不能新作出此相,毕竟是不可得的,非可新得的,完全是本来成就的。
此处所言修多罗,是指何经?《释论》第四中说是指《文殊师利问经》。《元晓疏》中说是指《大品般若经》。《笔削记》中也说是《大品般若经》。又,《净名经》下卷弥勒章中,有一切众生本来常住入于涅槃之文,但与菩提以下的文章不合。要之,这是取诸经之意,以证明同相之义。
亦无色相可见,而有见色相者,惟是随染业幻所作,非是智色不空之性,以智相无可见故。
【要义】这是就上文而解除其疑难。上文言众生本来成佛,则吾等众生何以不放光明?答曰:现在是从真如本体上论述的。在真如本体上,原来没有长短方圆的形状,也没有红黄蓝白的色彩,无可见色相。又有疑问:前言在真如本体上无色相可见,但既有释尊的出世,有佛陀的接受光明,有感得报化二身的显现,何以说无色相可见呢?答曰:佛陀显现报化二身,只是随染业幻的所作,是随着众生的染心。而佛陀摄化的业用,只是对二乘示现变幻为化身,对菩萨示现变幻为报身而已。如此在众生心中变异显现佛陀的色相,是属于后面的异相门之义。这同相门的真如本觉的智体中,如吾等众生所见,三十二相、八十随形好的色法,有形质的不空之体,都无有。何以故?真如的智相完全是无相,非吾等众生的妄念所能见故也。
言异相者,如种种瓦器,各各不同。如是无漏、无明,随染幻差别、性染幻差别故。
【要义】所谓异相是甚么意义?从真如本体看来,觉不觉和染净诸法,尽皆是同相。但从形状作用的现象的点上看来,是种种异相。譬如种种瓦器,土瓶是土瓶,茶碗是茶碗,随着其形状之差异,其作用亦不同,故无漏是随染幻的差别。始觉本觉的无漏法,本来自性清净,平等无差别,但随着众生的妄染,像幻化一般发生差别和变异。好比月亮本无差别,但其影映入千江万水中便生差别。所谓无明是性染幻的差别,无明本来迷于真如平等之理,其性质本来像幻化一样有差别。要之,无漏还灭之法,无明流转之法,染净二法,皆真如随缘而显现之物,是因缘所生之法,故实非别体,都是幻化之法。不过从显现的当体上观看起来,万象差别,尽是异相。
如上所说,把觉不觉视为同相,是哲学上所谓同一原理;视为异相,是异别原理。而同相和异相不可须臾相离。同相的反面有异相,异相的反面有同相,无所乖戾,此即所谓调和的原理。
一三、生灭因缘的意义
上文已在生灭门中把第一生灭之心解释完毕。即所谓生灭之心,是对于真如不生灭之心,说明生灭之心的阿黎耶识。而此生灭心,是不生灭的如来藏心发动起来而成为生灭之心。故此中含有觉不觉两义,其觉中有始觉和本觉,不觉中有根本和枝末,明瞭地说明着悟界中的现象的状态,和迷界中的现象的状态。故在前段生灭之中,毕竟是阿黎耶识自体的说明。
但在今后要说明的第二生灭的因缘中,因前段对于生灭之心的阿黎耶识自说明已经完毕,故将陈述不生灭之心发动而成为生灭之心的阿黎耶识的因缘,以及从阿黎耶识开发万有的因缘。盖生灭现象之法,不能独自发生,必有待于因和缘的和合。现在就要详说,由于何种因缘而发生不生灭之心,成为阿黎耶识,更从此识发展而显现万有。说明此生灭的因缘时,分为二段,初段说生灭因缘之义,后段说生灭因缘的体相。现在先说初段。
复次,生灭因缘者,所谓众生依心、意、意识转故。
【要义】初释生灭因缘之义,先仅述因。所谓生灭因缘,上文<立义分>中有是生灭因缘相之语,今就因缘而广说。如前所说,不生灭之心发动,成为生灭之心的阿黎耶识的因缘,并且成为从阿黎耶识显现万象的因缘。盖因缘有两重,初为黎耶的心体,即真如,有不变之义;同时发动起来,有不守自性的随缘之义。此随缘真如即为生灭之因,熏染于真如中而动摇起来的根本无明,即为生灭之缘。由于这因缘凑合,发生三细的阿黎耶识,此为第一重的真妄因缘。后来,根本无明是诸染法的根本,此为生灭之因。外面的妄境界撼动识浪,此为生灭之缘。由于此因缘凑合,以至从阿黎耶识发展万象,即产生六粗。此为第二重的妄因缘。此两重因缘中只有三法,真如是惟因,妄境界局限于缘,无明倾向真如,则为缘;倾向境,则为因。
吾等众生由此两重因缘而生。因此称为生灭的因缘。换言之,可说是众生发生的因缘。今说明此义:所谓迷界众生究为何物?答曰:无他,是依于阿黎耶识的心体即真如而转起的、迷妄的五意和执着的意识,这便是众生。盖五意和意识,乃迷的心的状态,在这上面让识人格而名为众生。名称虽异,物体本来同一,所异者只是或约于法,或约于人而已。如此,就和受众多的生死故名众生的通常解释相反,现在是把迷妄的诸识的集合命名为众生。这是《起信论》特别的解释法。
此义云何?以依阿黎耶识,说有无明。
【要义】就生灭因缘之义,前文仅说因,今并举因和缘。前文说,黎耶的心体起动而作成众生。此义云何?因阿黎耶识而有无明故也。详言之,此处所谓阿黎耶识,乃是总名。真如和无明乃总中的别义。现在虽举阿黎耶识的总名,其实是指前文所说的心,即黎耶中的真如,此为生灭之因。而黎耶识中的无明,乃生灭之缘。由此因缘转成意和意识。然则此说相当于前文所说的第一重真妄因缘。
【详义】上文说过,因真如而有无明,因觉故有迷,因如来藏故有生灭心。但今将说因阿黎耶识而有无明,换言之,前文说因真如而有无明,现在说因黎耶而有无明。但于此不能无疑。因《义记》中提出三义而说明,而以第三义为正意,明言根据真如缘起之义,故略去前二义,而略说第三义。这是分为未起和已起而说明。首先,照未起的即时间的缘起的论来,说由真如而有无明,此即由真如无明的因缘发生黎耶。宇宙万有皆以真如为体,发挥真如缘起的特色。法相宗说由第八赖耶本体缘起万有,蒙受真妄别体之难,对此大有差别。又,照已起即空间的实相的论来,真妄和合既已发生黎耶,故言因黎耶而有无明。盖真如是无始无终的,故尚未发生黎耶,无明只有因真如之义。若夫真妄和合生黎耶,则黎耶为总,真如和无明为黎耶中的别义,故无明由于黎耶也。从此点看来,便不会蒙真前妄后之难,可说是真妄同时的。又,黎耶和无明有互为因果的关系,一旦断绝无明,便不会再迷,此义亦可证明。这便可扫去悟后再迷之咎。故此未起、已起的二名相依,始尽真如缘起之义。故只有前后交互而言,始无差异。
如上所述,因真如而有无明,因黎耶而有无明。要之,所谓因真如而有无明,乃无明发动真如而生黎耶。是在别的黎耶上说明竖的缘。所谓因黎耶而有无明,乃总的黎耶,是横的实相的说明。此时真如和无明是黎耶中的别义。如此说明,虽分竖的横的和前后,但本来真如是无始无终的,是无始的存在。无明是无始有终的,断绝时虽归于全灭,但就其始而论,真如存处必有无明,决不是论其前后。然真如与无明存处必有黎耶,本来是自明之理。因此真如、无明、黎耶三法,是本是无始的存在,是同时因果关系。故三法是一念同时的存在,只是说的时候有次第前后之别而已。即或者在时间的缘起上说,或者在空间的实相上说。如此说明,已叩尽真如缘起的玄底。
不觉而起能见、能现、能取境界。起念相续,故说为意。此意复有五种名。云何为五?一者,名为业识,谓无明力不觉心动故。二者,名为转识,依于动心能见相故。三者,名为现识,所谓能现一切境界,犹如明镜现于色像。现识亦尔,随其五尘对至即现,无有前后,以一切时任运而起,常在前故。四者,名为智识,谓分别染净法故。五者,名为相续识,以念相应不断故。住持过去无量世等善恶之业,令不失故,复能成熟现在未来苦乐等报,无差违故,能令现在已经之事,忽然而念,未来之事,不觉妄虑。
【要义】意和意识转起之中,先说五意转起的次第,次广释五意。前文说众生所生的因缘,又说所谓众生便是意和意识的转起。因此现在要说明五意转起的次第。首先说“不觉而起”,这是真如的觉体由于无明之缘而起动,名为“业识”,乃前三细六粗中的业相。其次,所谓“能见”,乃与真心起动同时,发生见照的主观作用,这是“转识”,即前文的能见相。所谓“能现”,与发生主观作用同时,出现客观的境界,这是“现识”,即前文的境界相。所谓“能取境界”,乃认识境界,分别外界的实在,这叫做“智识”,乃前文的智相。所谓“起念相续”,乃言误认前文的心内的虚影,以为是外界的实在,便执着之而起分别妄念,念念不断,此名为“相续识”,即前文的相续相。此五者名为五意。所谓意,《义记》中引用《摄论》,说有能生和依止之义。就同此从业识发生转识、从转识发生现识一样,前能生后,故有能生之义。又同转识以业识为所依、现识以转识为所依一样,后以前为所依,因此有依止之义。以下一一广释五意。
第一,业识,乃言以根本无明之力为缘,不觉察真如之为真如,于是真心起动。
第二,转识,乃言真心起动,发生业识,便有主观的照见作用。
第三,现识,乃言有了主观的照见作用,于是,出现客观的一切境界。犹如镜面映现万有的色缘,即到达色声香味触的五尘之境,照样映现在主观上。但主观和客观毫无前后的区别,又一切时间皆不断绝,任运自然,以五尘的虚境为始,常常显现一切境界。这是在阿黎耶上的,和六七两识的有时断灭不同。
第四,智识,由于不知道境界映现于心内的虚影,遂至分别孰染孰净,这是细的俱生起的法执。
第五,相续识,因法执的妄念长久相续不断,故名为相续识。今举示此识的势力功能:就业而言,住持过去无量等的善业恶业,不使失去;就果报而言,对于因业,在现在未来,使恶业中苦报成熟,使善业中乐报成熟,使无因果差等。最后,就境而言,对现在已经经过的事实,忽然不择时而念及,对未来之事,在不觉中作妄想,发生烦闷。此等皆是此识的粗的分别起的法执。或者可作如此解释:住持业和果,是前三识的功能;妄想分别后来的境,是后二识的功能(参照<序论>中“法数配当图”)。
是故三界虚伪,唯心所作。离心则无六尘境界。
【要义】结束上文所举五意的诸现象,归根于一心的本源。真如被无明所动而成为业识,展开能见能现的二相,一为主观,一为客观,于是成为阿黎耶识,于是认识映现于黎耶识上的虚影的客观,分别其为心外的实在,以至此念相续,这便是我等现在正在认识的欲、色、无色的三界。是故此三界乃虚伪之物,只不外乎从真心造作出来的。因此若离一心,便无六尘的境界。详言之,认识显现于业识上的转识之前的现识,即虚影的境界,其实就是妄执外界中的色声香昧触法的六尘的境界。故倘离去本来的一心,则无六尘的境界。此理自明。
【详义】三界是虚伪的。《义记》中释虚伪二字,说虚是似有,伪是实有。因此,将此论配合《唯识论》的三性,则虚的似有为依他起性,伪的实有为遍计所执性。在唯识法相宗中,圆成实性乃真如凝然不作诸法,以宇宙的本体的第八阿赖耶识为依他起性之物。因此,由此变现的万象依他起之法,亦被认为真实,只将误认万象依他起之法为心外的实在的遍计所执之法指为虚伪。在那蛇绳麻的比喻中,说圆成实性的麻,本来是真实的;依他起的绳,也是真实的;只是误认为遍计所执的蛇,是虚伪的。但在《起信论》中,遍计所执的蛇自不必说,连依他起的绳也认为是虚妄的。何以故?阿黎耶识既已因真如为无明所动而显现,则本来是妄法,因此,从阿黎耶识开发的万象,必然尽是虚伪,只有一心真如是唯真实故也。此实由于真如缘起论与赖耶缘起论立脚点相异之所致。
此义云何?以一切法皆从心起,妄念而生。一切分别,即分别自心。心不见心,无相可得。
【要义】对于上文的三界唯心之义,有所疑问,今解释之。虽说三界是唯心的,但客观的万象境界现今存在,开眼即见山川之形,开口即尝甜酸苦辣之味,侧耳便闻万籁之音。此义如何?答曰:一切诸法,皆由于真心起动,除此真心以外,一无所有,因此说三界唯心。然则此真心如何显现山河大地呢?答曰:从妄念发生。即从无明而起转、业、现的妄念,再由此开展万象。三界唯心,故吾人见心,而不能见心以外之物也。与此相反的如何?答曰:一切分别,即分别自心,认识心以外的万象,乃妄念妄想之所致,即认识显现在现识上的虚影,其实只是误认为心外的实法。离开了心,何处还有万象?毕竟不过是自心分别自心而已。若能了解一切分别不过是自心分别自心之理,则心外的实法即便消灭,而成为三界唯一心。若能达得三界一心,则就同眼不见眼,刀不切刀,指不指指一样,心亦不见心,因此心相无可得,即主客能所完全泯亡,即一心平等一相。
当知世间一切境界,皆依众生无明妄心而得住持。是故一切法,如镜中像,无体可得,唯心虚妄。以心生则种种法生,心灭则种种法灭故。
【要义】结束上文,指示唯心的显现。吾人既认识心外之境,须知此不过是显出在现识上的虚影。可知世间的山川草木日月星辰等一切境界,皆由众生的根本无明和业识、转识等妄心而住持。是故一切境界万象之法,好比映在镜中的不得捕捉的非实体。疑问说:既云非实体,则宛然显现的诸法究为何物?答曰:只是唯心的虚空。其实一切生灭之法,只是显现在此真心上的虚妄的影像,何处可求其体?然则何以知道此等诸法为虚妄?皆由真心为无明所动而生起,则生种种法。若无明消灭而还归于心源,则种种生灭诸法皆消失,不留一些残影,只不过是虚妄而已。要之,一切境界乃唯心之法,并无别体。
复次,言意识者,即此相续识。依诸凡夫取著转深,计我我所,种种妄执。随事攀缘,分别六尘,名为意识,亦名分离识,又复说名分别事识。此识依见爱烦恼增长义故。
【要义】既已说明意,续说意识。所谓意识,就其体而言,与前五意并无分别,完全是同一的识。令为说明此义,举示第五识,即相续识也。只是前者为细的法执,今者为粗的我执。此不过是五意愈益向下堕落而发展。若以此配合九相,则恰当于第六执取相和第七计名字相。延长起来,亦合于第八的起业相。诸凡夫起智识、相续识,不知扫除它的方法,取用执着,愈益转深,因此计度我有身,我有。所有物,种种妄执,随事事物物而攀缘,以此为实境,终至于妄执分别色声香味触法的六尘之境。此即名为意识。即因前五意而妄为分别之识,故名为“意识”。此识作用分离,由于眼耳鼻舌身意的六根,各各分别色声香味触法的六尘,故亦名“分离识”。又因分别去来内外等种种事相,故又说,亦名“分别事识”。此识因何而生?见爱的两种烦恼由于受业转现的阿黎耶识的熏陶,使此意识增上生长。此所谓见爱烦恼者,见烦恼是在见道上断惑,乃言昧于真理;爱烦恼,又称为修惑,亦称为思惑,是修道,是在修道上断惑,乃言昧于事法。要之,前者昧于理,后者昧于情。因此前者又称为迷理之惑,后者又称为迷事之惑。迷理之惑易断,迷事之惑难断,即所谓“见道顿断如破石,修道渐断如藕丝”也。
【详义】在上文五意及意识的说明中,瞭解此等诸识之体全然一致,但是虚妄之法。而在唯识法相宗中,主张八识体别,然非虚妄之法,与此说相反。又,小乘家立一意识,然亦非如成为实法的“六窗一猿”。
其次,前文不觉中说明的九相,对现在所说的意和意识比较起来,现在的意相当于九相中的前五相,意识相当于后三相。前文详细分别为三细六粗,现在则分为意和意识二者。前文详述真如起动的相状,换言之,即按照秩序地举示吾人流转于迷界以来的状态,现在则按照秩序地举示吾人由于真如起动而发生的因和缘。然则前文中都是相,现在的都是识。这意义明白地表示出了。
现在是就生灭的因缘,说明真妄的关系。故唯心说最明晰地表示着前面的九相段和后面的六染段,用无明妄法说起,又用无明妄法结束,故可说是唯妄说。《起信论》是唯心说还是唯妄说?九相段在觉和不觉的两义中,单就不觉的一法而说明流转的次第,六染段则说明消灭不觉的还灭的次第,只限于说明不觉的一局部。但现在是就觉不觉即真妄的关系而论述其因缘,是绵亘于全局的说明。在全局的说明中鼓吹唯心说,当然是《起信论》的本意,并非用局部的说明来冒称全局。然唯心说不仅是《起信论》的主张,实乃真如缘起论的根本的立脚地。如果欲说真如缘起论,则不外乎此意。并且还须知道:如华严一乘家所主张的法界缘起论,其根源也是由此发生的。
一四、生灭因缘的体相
上文已说明缘起之义,以下须解释所依的因缘的体相。作为生灭因缘的体相的要素,共有三种:一者,自性清净的真如,即缘起甚深之因;二者,无明即缘起甚深之缘;三者,染心即妄心,乃缘起甚深之相。由于此三要素,而开展染净的缘起,形成宇宙万有。前文说述生灭因缘之义时,是就流转门而说明;现在要说明缘起甚深的要素,须就还灭门叙述。
依无明熏习所起识者,非凡夫能知,亦非二乘智慧所觉。谓依菩萨从初正信发心观察。若证法身,得少分知,乃至菩萨究竟地,不能尽知,惟佛穷了。
【要义】缘起甚深的体相,非凡夫二乘所知,只有佛能知。无明熏习真如所起的业转现的三细的阿黎耶识,非凡夫所能知,非二乘的智慧所能觉。盖阿黎耶识是第八识,二乘只能知道到第六识为止,故第八识到底非其分,何况凡夫。若论菩萨,从十信的初位的正信修养起来,在十信的满位即初住位上发大菩提心,在十住、十行、十回向的三贤位上观察,依稀仿佛知道真如的妙相。倘达到了能证法身真如之理的初地,则能知少分的阿黎耶识,然后渐渐多知。即使到了菩萨究竟地的等觉金刚心,因尚有根本无明残留,亦不能尽知。只有妙觉果满的佛陀才能穷尽地了解。
何以故?是心从本已来,自性清净而有无明。为无明所染,有其染心。虽有染心,而常恒不变。是故此义惟佛能知。
【要义】陈述缘起甚深的体相惟佛能知。黎耶的本体的真如心,本来自性清净。缘起的因也清净,但存在着无明即缘起之缘。被这无明所熏染,于是生起阿黎耶的染心。染心一起,自性清净的真如的本性是否完全变更呢?答曰:否,是常恒地清净不变的。好比把清净无垢的宝玉放置在暗中,虽然无由认识其清净,但这宝玉决不变质。可知因缘和合而起染心,而不改变自性清净的本性。乃缘起的妙相,惟有佛陀能证知。
所谓心性,常无念故,名为不变。
【要义】在缘起的三要素中,先举真如,陈述其心性不变。承接心性和前文的是心,即真心的本性虽然常与有念相应,然而是无念的。换言之,虽常与妄念相应,但其自体本性常常清净,毫无变更,故名为不变。
以不达一法界故,心不相应,忽然念起,名为无明。
【要义】次说无明发生的理由。这一段是说明无明的起因的要点。据前文,既已了解根本无明受熏染而起动真如本体,于是成为阿黎耶识,但不曾说及根本无明的起因,所以现在必须明示。即所谓根本无明的起因,在于不通晓一法界即真如之所以为真如之故。换言之,由于对绝对无限平等不变的真如一法界,发生相对差别之见。好比说,迷失方向是因何而来?乃因不知东之为东、西之为西而来。今此亦然,乃因不知真如之为真如而来。此根本无明直接迷惑于真如,故极为微细,尚无心王、心所相应之别,亦无能所主客相应之别,因名为“心不相应”。此根本无明极为细微,故乃一切妄染的根源,并非另有妄染之法而以此为本。因此这无前之义很显明,叫做忽然起念。《璎珞本业经》中称之为无始的无明。故可知所谓“忽然”,乃表明无始无前之义。听到忽然二宇,好像是说突然而起,但决不是时间的意义,只是表示无始无前。要之,真如乃无始的存在,由真如而起的无明也是无始的存在。
染心者,有六种。云何为六?一者,执相应染,依二乘解脱,及信相应地远离故。二者,不断相应染,依信相应地修学方便,渐渐能舍,得净心地究竟离故。三者,分别智相应染,依具戒地渐离,乃至无相方便地究竟离故。四者,现色不相应染,依色自在地能离故。五者,能见心不相应染,依心自在地能离故。六者,根本业不相应染,依菩萨尽地,得入如来地能离故。
【要义】举示染心,陈述缘起之相,分为六种。第一,执相应染。此乃前九相中的执取相和计名字相,相当于粗的我执。是怎样的位呢?讲到远离而不现行,则是声闻、缘觉二义既已解脱三界见思之惑的无学位,即罗汉,即信相应地,信根成就而不退失,乃十住以上的地位。
第二,不断相应染。此乃九相中的相续相,相当于粗的分别的法执。其位如何?说它是究竟离,则在信相应地即十住以上的三贤位,修学断绝它的手段方便,渐渐舍去,就名为净心地,到达发起无漏清净之心的初欢喜地,即初地之位的菩萨是也。
第三,分别智相应地。此乃九相中的智相,相当于细的俱生的法执。其位如何?说它是究竟离,则是具戒地,从具有摄律仪、摄善法、摄有情的三聚戒的第二地开始,渐渐离舍,乃至成为无方便地,于修习空无相观还须应用方便的第七地的菩萨是也。
第四,现色不相应染。此相当于九相中的境界相。其位如何?说它能离,则是色自在地,乃在客观的色法中得到自在的第八地的菩萨。在此位中,深达唯心之理,知道心外的境界尽是唯心所现,故能在一切色法中获得自在。莫说能将瓦变作黄金,即变作真实的鱼米,或显现众宝庄严的净土,也属可能。
第五,能见心相应染。此相当于九相中的见相。其位如何?若说其能离,是心自在地,在主观的心上获得自在。自心自不必说,是他心通也能得到的第九地菩萨。
第六,根本业不相应染。此相当于九相中的业相。其位如何?说到其能离,是菩萨地。由于因位已满,得入果位的佛陀如来地,故能完全远离。
【详义】六染对于能断的净,是接近于所断之惑,所以都名为染。初三染是第六识相应之惑,后三染是第八黎耶识相应之惑,从粗次第到细也。所以初三名为相应染,后三名为不相应染。即所谓相应,乃心王与心所相应,意思是粗杂的惑。所谓不相应,乃心王与心所不相应,是微细的惑。盖断惑的顺序次第,是从粗者及于细者,犹如在始觉的四位之下断四相之惑一样。好比洗涤秽物时,粗的秽可能很快地除去,但细的污点不容易除尽。如今亦然,从粗者开始断,渐渐及于细者。然断惑的原理,粗惑用劣弱的智慧来断,细惑用优胜的智慧来断。因此开始用二乘及三贤位的智慧来断,其后用地上的菩萨的智慧来断,终而至于佛果。关于断惑,都要修唯识观,即开始在二乘、三贤位上,修习唯识观中的人空观,断我执。但三贤位须修习唯识观中的法空观的方便,初地以上正确地修习法空观,断法执,但到第七地为止,出入于观,故用有分别的方便加行而入观,所以论文中称第七地为无相方便。从初地以上到七地为止,都是方便,但只在终了时名为方便。第八地以上入出于观,任运无功用地修习,故名为方便地。要之,六染是说明从粗到细断惑的顺序次第,是关于还灭门的。
其次,前文说明三细六粗的九相,以及五意并意识,现在要同六染比较对照。第一,三细六粗、五意六染,是《起信论》中的法数。都是不可忘却的要点。第二,六染相当于九相中的前六相。即前三染可配合六粗中的前三粗,后三染可配合三细。又可知该当于五意及意识。第三,九相和五意是从细到粗的顺序,六染则是从粗到细的顺序。第四,九相说明吾人迷妄起来的顺序,即心性起动的过程,五意和意识则陈述吾人在迷中的因缘,即心性起动的因缘。现在的六染,是把如此缘起的迷妄的染心用菩萨的穷行实践来次第断破。第五,九相五意如此从细到粗顺流地向下堕落,故为流转门,六染则从粗到细逆流地向上开悟,故为还灭门。第六,九相中的业系苦相,是三界的苦报,故其结果是非可断的。但现在的六染,是招致苦报的原因,故非可配合的。又,九相中的起业相,应属于招致的原因,但不是惑,故不可配合六染。第七,始觉的四位,虽然也是关于断惑的,但这是始觉的分类,以说明位次为主眼;现在的六染则是专门关于断惑论的。第八,要之,九相五意是详述生灭流转的相状及因缘,六染是说明转速开悟的顺序次第。可说是叩尽解脱论了(参看<序论>中的“法数配当图”)。
不了一法界义者,从信相应地观察学断,入净心地随分得离,乃至如来地能究竟离故。
【要义】自此以下,是就前文重新说明其要义,先说根本无明的治断。关于六染,即枝末无明的断灭,已有说明。但关于根本无明的断灭,尚未说明其顺序次第,故今续说:不了解一法界真如之为真如的根本无明,从信相应地即十住位观察修养,学习断破之法,从净心地即初地一分一分地离开无明,以到达佛果如来地,究竟脱离,完全断惑。盖其断灭之法,与前六染相同。然根本治灭的原由,是六染无一不依据无明之故。
言相应义者,谓心、念法异,依净染差别,而知相、缘相同故。不相应义者,谓即心不觉,常无别异,不同知相、缘相故。
【要义】次说相应与不相应之意义。六染之中,前三染称为相应,后三染称为不相应。所谓相应,乃言物有二个,故曰相应,是粗方;所谓不相应,则反之,是细方。相应之义是“心和念法”,即心是心王,念法是心所,两者相异,然心王净则心所亦净,心王染则心所亦染。能缘的知相和所缘的缘相,两者常一致,故名相应,又,“心念和法,”即言心念乃能缘之心,法乃所缘之境。此时能缘的心念和所缘的境,虽两者相异,但随着能缘主观的染净,所缘客观也显出染净。主观的知相和客观的缘相类同,故名相应。即第一王数释,第二心境释也。
其次,说不相应之义,“心即不觉”,即不离真如之体的不觉。六染中前三染,是业转现三细的阿黎耶识之上再加妄心。故王数虽相应,但后三染是业转现的阿黎耶识,无明接近真如,极为细微,故无心王、心所之别。无心王、心所之别者,焉有主观的知相和客观的缘相别呢?无别则不论染净类同,故名之为不相应。又,“心即不觉”,即不离真如的不觉无明,其体非与妄心别异,然极为细微,故不与外境相应,心与境不相对,则焉有主观的心的知相和客观的境的缘相二别呢?无别则不论染净类同,故名之为不相应。即第一王数释,第二心境释也。
又,染心义者,名为烦恼碍,能障真如根本智故。无明义者,名为智碍,能障世间自然业智故。
【要义】次陈述染心名烦恼碍,无明名智碍之理。所谓染心的意义,即上述的六染心也。今名之曰烦恼碍。所谓烦恼,乃烦扰恼乱之义。它妨碍证
实湛然寂静的真如平等之理的根本智(或称为真智、证体智、如理智、实智),勿使生起,即障碍智净相也。烦恼,即碍的持业释,又名烦恼障。其次,所谓无明之义,即根本无明也,今名之曰智碍。无明之体无智而昏迷,故能障碍世间的自然业智。所谓自然业智,乃对自然发生业用的智慧,即于证实真如之后,佛应世间的差别界而济度众生的智。无明妨碍此智(对于根本智,称为后得智,又名俗智、起用智、如量智、权智),勿使生起,即障碍不思议业相者也。这是智之碍的依主释,又名所知障。
此义云何?以依染心,能见能现,妄取境界,违平等性故。以一切法常静,无有起相,无明不觉,妄与法违,故不能得随顺世间一切境界种种智故。
【要义】对前文说明有疑难,今解释之。前文说染心碍根本智,无明碍后得的自然业智。此乃染心碍向着粗的自然业智,无明碍向着细的根本智之理。现在与此相反,则甚可怀疑。此义云何?先就染心而言,染心即六染,故后三染是何黎耶识。此黎耶识有主观的能见和客观的能现,迷妄地在此客观的能见上采取前三染的境界。因有此主客能所的差别,故障碍了湛然静寂的平等的根本智。次就无明而言,一切世间的生灭差别法,其本体的真如也常常寂静,无起动之相。然根本无明不知觉它,迷妄地采取境界,遂有主客能所的差别,违背湛然寂静的真如法性。若能随顺法性,则能知世间一切的境界。只因不随顺法性,故不得知道世间一切的境界,所以说障碍自然业智。
一五、生灭的相状
在说生灭门时,既已说明生灭之心、生灭的因缘,故以下陈述生灭的相。所谓生灭的相,即生灭因缘的相状,乃在前述的九相六染中分别粗细。
复次,分别生灭相者,有二种。云何为二?一者,粗与心相应故。二者,细与心不相应故。
【要义】先就生灭的相状分别为粗和细二者。所谓分别生灭之相,乃承接前<立义分>中是心分别因缘相的一个“相”字,而广泛地加以说明。即分别生灭相状有二种,一为粗,乃六染中的第三染,是六识位,故心王、心所相应,是凡夫也能认识的粗显。二为细,乃六染中的后三染,是阿黎耶识,故心王、心所不相应,是只有佛菩萨能知的细微之相。
又,粗中之粗,凡夫境界。粗中之细,及细中之粗,菩萨境界。细中之细,是佛境界。
【要义】更就人而分别前文的粗细。即前文是单的粗细,今更细分之为复的粗细。粗中之粗是第一染,乃凡夫的境界。此所谓凡夫,也是二乘、三贤位。粗中之细是第二染、第三染,细中之粗是第四染、第五染。此二者是到达十地菩萨方能知道的境界。细中之细是第一染,是惟佛能知的境界。图示如下:
此二种生灭,依于无明熏习而有。所谓依因、依缘。依因者,不觉义故。依缘者,妄作境界义故。
【要义】前文就人而分粗细,今说明粗细之所依。欲说明其所依,须先说流转门。此粗细二种生灭,是以何物为所依之因生起的?是根本无明熏习真如本体而生。即因有根本无明,故发生三细;因有三细,发生粗心。然则无明熏习可说是粗细的通因。若更欲详究因和缘,则无明为因,境界为缘。即由于无明之因而发生三细的不相应心,由于境界的缘而发生三粗的相应心。
若因灭,则缘灭。因灭故,不相应心灭。缘灭故,相应心灭。
【要义】前文顺就流转门说,今逆就还灭门说。根本无明之因灭,则依无明而起的境界亦灭。这是通灭之义。更详言之,三细是依无明之因而起的,故欲灭无明之因,三细不相应之心亦应灭。又,三粗的染心是依境界之缘而起的,故欲灭境界之缘,三粗相应之心亦应灭。通常,还灭是从粗到细的顺序,现在则是从细到粗的顺序,此点必须注意。
问曰:若心灭者,云何相续?若相续者,云何说究竟灭?答曰:所言灭者,唯心相灭,非心体灭。如风依水而有动相。若水灭者,则风相断绝,无所依止。以水不灭,风相相续。唯风灭故,动相随灭,非是水灭。无明亦尔,依心体而动。若心体灭,则众生断绝,无所依止。以体不灭,心得相续。惟痴灭故,心相随灭,非心智灭。
【要义】对于前文灭之义有所疑问,今解释之。问的是关于心体、心相同一门有疑。即言无明灭则不相应心与相应心皆灭,则何得众生相续?倘说无明不灭、众生相续,则何得言究竟灭。答语之意,是由于认为心体、心相同一,故生此疑。若知道心体、心相非一门,此疑即可消释。即所言灭者,只是心相灭,非心体灭。好比风动水而生波,若水灭,则波无所依止,即当断绝。只因水体不灭,故波相续。只因风灭,波即随之而灭。但此非水体之灭。无明亦与此相同,心体动而生众生,若心体灭,则众生无所依止,亦应断绝。但因心体不灭,故得心相相续。只因痴无明灭,故心相亦随之而灭。但此非本觉真心的智体灭。
一六、熏习的四法
上文已说明生灭之心、生灭之因缘、生灭之相,指出真如、无明、黎耶三法互相关联而开发宇宙之义。《义记》中总称之为染净生灭。对于这染净生灭,染净互熏;所谓染净互熏,是阐明净的真如如何利用染的无明而发生净法,染的无明如何利用净的真如而发生妄法。分为三段:第一,熏习的四法;第二,染净熏习;第三,净法熏习。今先说熏习的四法。
复次,有四种法熏习义故,染法净法起不断绝。云何为四?一者,净法,名为真如。二者,一切染因,名为无明。三者,妄心名为业识。四者,妄境界,所谓六尘。
【要义】熏习的要素虽为染净二法,但今将染法分为三种,故共有四要素。
复次,迷界中的染法的流转,和悟界中的净法的还灭,如何能开发生起而不断绝?此乃由于染法净法互相熏习。所谓四种法,第一为真如,此名为净法熏习或真如熏习。就是说,真如净法之力强,能打消无明染法,开展悟界诸现象。第二为无明,此名为无明熏习,乃一切染法之因。第三为业识,此名为业识熏习,广义地说,这是妄心,通于业识并事识。今就其妄心的根本而举示业识。第四为六尘,此名为妄境界熏习,乃迷心的对象的六尘之境。此四者,总称为染法。染法之力强,则熏习真如净法,于是成为真如的起动,能惹起迷界诸现象。然此四要素,概括地说,开头的一者是觉,以后的三者是不觉。不觉如何分开而为三?因为,真如净法虽然本来一味平等,非可分开,但染法不觉本来自性差别;为一切染法之因的无明亦然,故今暂且大别为三种。又,染净二法共述不断之义,乃仅就此一期而言,实则净法是无终的,故不断;染法是有终的,故有断。
熏习义者,如世间衣服,实无于香。若人以香而熏习故,则有香气。此亦如是:真如净法,实无于染,但以无明而熏习故,则有染相。无明染法,实无净业,但以真如而熏习故,则有净用。
【要义】所谓熏习,熏字有剧发和与力二义,习字有数习和近习二义。要之是说,某物起一种作用,屡屡刺激他物,或惹起结果。更平易地说,乃“熏透”之意,与同化、感化之意大略相同。此时势力强大的一方称为能熏,势力弱而受熏的一方称为所熏。古人说:“与善人居,如入芝兰之室,久而不闻其香”,即与之同化矣。“与不善人居,如入鲍鱼之肆,久而不闻其臭”,亦与之俱化矣。此言正可说明善恶熏习之义。然泛论熏习,有习熏和资熏二种。所谓习熏,乃从内生起,熏及心体而惹起染净。所谓资熏,乃从外生起,与妄心、六尘及见思的烦恼相资。
【要义】上文说熏习的四要素,今续陈熏习之义。所谓熏习,好比世间的衣服,本来并无香气或臭气,只因用香或臭来熏习,于是发生香或臭。犹如僧衣有抹香,医师之衣有药香,厨师之衣有鱼臭是也。今亦如是:真如本来是清净的,但因由熏习,故有染相。无明本来只是流转的业用,但因由真如熏习,故生清净的业用。
【详义】上文已说明染净二熏的起点的要素中有四法,今将此四法图示如下:
一真如……………………净法……觉
二无明……染因………┐
三业识……妄心………┼……染法……不觉
四六尘……妄境界……┘
又,在染净二熏中,染法熏习以无明为起点。无明之力强,给真如以染熏,取向下的流转形式,遂至显现迷界的现象。又,净法熏习以真如为起点,真如力强,给无明以净熏,取向上的形式,遂至显现悟界的现象。其关系如下:
染法熏习……(无明→真如)……向下的流转……迷界的显现
净法熏习……(真如→无明)……向上的还灭……悟界的显现
又,就熏习之义而论性相二宗的异点,则在性宗《起信论》中,主张真如缘起论,说真如熏习之义。但在相宗《唯识论》中,主张赖耶缘起论,建立真如凝然不作诸法,不容许真如熏习之义。即在《唯识论》中,建立能熏的四义(有生灭、有胜用、有增灭、和合性)。真如自不必说,第八识亦无能熏之义。只有七转识及相应的心所有能熏之义:又建立所熏的四义(坚住性、无记性、可熏性、和合性),仅以第八识为所熏之法。故今再就此所熏和能熏而详述其异点如下:
首先,关于能熏,第一,《唯识论》建立有生灭之义,认为在不生灭无为法的真如中,无能熏之义,然《起信论》贯通有为、无为,容许能熏之义,认为不生灭无为的真如中有能熏。第二,《唯识论》建立有胜用之义,像第八识的无覆无记性而无善二性的胜用者,无能熏之力,认为有能熏之力的是前面的七转识,然《起信论》容许八识皆有能熏之义。第三,《唯识论》建立有增减之义,认为能熏局限于因位,不通果位,果位是佛佛平等,圆满具足,无增无减,故无熏习之义,然《起信论》贯通因位、果位,建立能熏之义。其次,关于“所熏”,第一,《唯识论》建立坚住性之义,认为像前七转识那样有间断者,无所熏之义,然《起信论》容许之。第二,《唯识论》建立无记性之义,认为善染法无所熏主义,然《起信论》容许之。第三,《唯识论》建立可熏性之义,认为自性坚实的真如无所熏之义,然《起信论》建立真如随缘之义,容许所熏之义。第四,《唯识论》把所熏之义局限于有为,局限于有体,《起信论》则主张贯通于无为,贯通于无体的无明。
一七、染法熏习
云何熏习起染法不断?所谓以依真如法故,有于无明。以有无明染法因故,即熏习真如。以熏习故,则有妄心。以有妄心,即熏习无明。不了真如法故,不觉念起,现妄境界。以有妄境界染法缘故,即熏习妄心,令其念著,造种种业,受于一切身心等苦。
【要义】先略说染法熏习。所谓染法熏习,以染法为能熏,净法为所熏。因此惹起染法流转的诸现象,相续不绝,即先行无明熏习。无明的存在如何?因依真如之法,故一切染法的第一原因的无明存在。既有无明,则此无明直接熏习于真如。清净的真如受无明的熏习而起动,即成为业识的妄心。妄心一起,则妄心熏习实行。一有妄心,即还归而直接熏习无明。于是无明益益增长,以至于不了解真如之法,转识、现识等更加黑暗,不觉无明之念起,终于显现妄境界。妄境界一显现,于是妄境界熏习实行。此妄境界成为染法之缘,更从外熏习于业识的妄心,于是妄心益益增长,生起智相、相续相的法执的妄念和执取相记名相的我执的取着。由于此惑,造出起业相的种种业,由业发生业系苦相的心身的苦报。
无明→妄心→妄境→法执→我执→造业→受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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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如无明妄心
此妄境界熏习义,则有二种。云何为二?一者,增长念熏习,二者,增长取熏习。妄心熏习义有二种。云何为二?一者,业识根本熏习,能受阿罗汉、辟支佛、一切菩萨生灭苦故。二者,增长分别事识熏习,能受凡夫业系苦故。无明熏习义有二种。云何为二?一者,根本熏习,以能成就业识义故。二者,所起见爱熏习,以能成就分别事识义故。
【要义】前略说染法熏习,今广说之。即在妄境界、妄心、无明的三熏习中,各分为二种,详说熏习之相。
略说染熏习时,限于无明、妄心、妄境界而说明。今则限于逆转而陈述,即最后的妄境界熏习有二种,第一,所谓增长念熏习,乃依靠境界之力,使法执之念增长。第二,所谓增长取熏习,乃依靠境界之力,使我执的取着增长。其次的妄心熏习有二种,第一,所谓业识根本熏习,乃业识的妄心受根本无明的熏习,使三乘的圣者受变易的细苦,就是使阿罗汉(声闻)、辟支佛(缘觉)、一切菩萨虽已脱离分段生死而还受变易生死。第二,所谓增长分别事识熏习,乃粗的妄心受枝末无明的熏习,能使凡夫受分段生死之苦。初头的无明熏习有二种,第一,所谓根本熏习,乃根本无明受真如熏习,成为业、转、现的三细阿黎耶识。今单举初头之一,称为业识。第二的所谓所起见爱熏习,乃枝末无明的见爱受黎耶的心体的熏习,成为分别事识,即第六意识。
一八、净法熏习
云何熏习起净法不断?所谓以有真如法故,能熏习无明。以熏习因缘力故,则令妄心厌生死苦,乐求涅槃。以此妄心有厌求因缘故,即熏习真如。自信己性,知心妄动,无前境界,修远离法,以如实知无前境界故。种种方便,起随顺行,不取不念,乃至久远熏习力故,无明则灭。以无明灭故,心无有起。以无起故,境界随灭。以因缘俱灭故,心相皆尽,名得涅槃,成自然业。
【要义】净法熏习,以净法为能熏,染法为所熏,所以陈述惹起净法还灭的诸现象,相继不绝之理。即先行真如熏习,真如法作为本觉而存在于烦恼妄念中,故能熏习无明。真如因有熏习于无明的因缘力,故在烦恼妄念的心中厌生死之苦,求涅槃之乐。《义记》中称此为本熏。此妄心中若起厌求的因缘,则妄心熏习实行,此厌求之心立刻反熏于真如。《义记》中称此为新熏。
如此,知道自己的本性是唯心无境的,具有如来藏无量功德(十信)。知道真心为无明所妄动,成为业、转、现的三细,心外别无境界(十住)。知道作为远离之的方法而修习唯识观等(十行)。更进一步,知道如实的心外的实境(初地)。以种种方便,起真如随顺行。此行乃真如无相之行,故无所取,无能念,无念无相(二地以上)。遂成为地前一大阿僧祗劫、地上二大阿僧祗劫的久远劫的熏习力。
因此根本无明即灭。由于根本无明灭,业、转、现的妄心不会生起。由于此妄心不起,故妄境随之而灭,不会认识心外的实境。如此,则无明之迷与缘的境界相俱灭,于是迷的心相皆尽。此即佛陀涅槃的妙果,故能作为自然的业用,显现报化二身,而摄化众生。
真如→厌求心→知己性→修远离法→如实修行→得涅槃→成业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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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明真如
妄心熏习义有二种。云何为二?一者,分别事识熏习,依诸凡夫二乘人等,厌生死苦,随力所能,以渐趣向无上道故。二者,意熏习,谓诸菩萨发心勇猛,速趣涅槃故。真如熏习义有二种。云何为二?一者,自体相熏习。二者,用熏习。
【要义】前略说净法熏习,今广说之。即分为妄心熏习和真如熏习二种,更各分为二种,详说熏习之相。
与染法熏习的广说一样,现在的净法熏习,也在广说中倒逆地从妄心熏习说起。前文的染熏中,有妄心熏习之名,但前者是流转门,今者是还灭门,其义相异。还灭门中之所以有妄心熏习之名者,由于即使是向上策修,在因位修行期间,尽皆为不觉妄心中的所作。首先,妄心熏习有二种。第一,所谓分别事识熏习者,是意识熏习,十信的凡夫、二乘等不知唯心之理,认为生死之外有涅槃,涅槃之外有生死,因此成为生死可厌,涅槃可欣,随自己之力而渐渐趣向无上菩提之道。第二,所谓意熏习者,本为业识,通称五意。此乃三贤、十地的菩萨之所为,和以前的在事识的心外认识实境者不同,知道一切诸法唯识之理,了解黎耶的本识,几乎达到能所未分的绝对的境地。因此其发心和修行都勇猛,迅速地趣向涅槃。其次,真如熏习有二种。第一,所谓自体相熏习者,乃真如内熏,自体的本性的真如的体大、相大,从内熏发。第二,所谓用熏习者,乃真如别外熏,从真如的用大显现报化二身而教化之。
自体相熏习者,从无始世来,具无漏法,备有不思议业,作境界之性。依此二义,恒常熏习。以有力故,能令众生厌生死苦,乐求涅槃,自信己身有真如法,发心修行。
【要义】真如熏习中,有自体相熏习和用熏习二种,今先陈述自体相熏习,即真如内熏。
所谓自体相熏习者,乃言虽吾等凡夫,亦从无始以来先天地具有无漏清净的本觉,备有不思议冥熏的业用和境界的性。此所谓不思议冥熏的业用,乃言此无漏本觉之法熏用于众生的妄心,使发生厌求心,以成能观之智。所谓境界之性,乃言无漏本觉之法不仅有冥熏的作用,却由于能观之智而又成为所观的境界。始本相对,则前者为始觉,后者为本觉。又,心境相对,则前者为心,后者为境。又,以体相而论,则前者为相,后者为体。实因此心境即体相的二义,故恒常地熏习妄心。由于熏习,故能使众生发生厌离欲求之心,确信生死流转的己身中有真如的大宝,而从事修行。此即真如内熏作用。
问曰:若如是义者,一切众生悉有真如,等皆熏习,云何有信、无信、无量、前后差别?皆应一时自知有真如法,勤修方便,等入涅槃。
答曰:真如本一,而有无量无边无明。从本已来,自性差别,厚薄不同故。过恒沙等上烦恼,依无明起差别。我见爱染烦恼,依无明起差别。如是一切烦恼,依于无明所起前后无量差别,惟如来能知故。
又,诸佛法有因有缘。因缘具足,乃得成办。如木中火性,是火正因。若无人知,不假方便,能自烧木,无有是处。众生亦尔,虽有正因熏习之力,若不遇诸佛菩萨善知识等,以之为缘,能自断烦恼入涅槃者,则无是处。若虽有外缘之力,而内净法未有熏习力者,亦不能厌生死苦,乐求涅槃。若因缘具足者,所谓自有熏习之力,又为诸佛菩萨等慈悲愿护故,能起厌苦之心,信有涅槃,修习善根。以修善根成熟故,则值诸佛菩萨示教利喜,乃能进趣向涅槃道。
【要义】问曰,若有真如内熏,则一切众生悉具有真如,但因此真如平等无差别,故同样可以熏习,然则何以就现在看来,有有信心者,有无信心者?又就发起未来信心看来,亦有前后不同。此无量差别,则何故皆应一时自知有真如法,而勤修方便,同样地进入如来涅槃的境界?
答语中设二义:第一义说,真如内熏虽然是同一的,但系无明烦恼人人厚薄不同,所以如此。第二义说,内因的真如熏习力和外缘的佛菩萨诱导力,内外因缘必须和合,此内外因缘和合千差万别,所以如此。第一义,真如本来同一平等,非因人而差别的,但有无量无边的根本无明,先天地自性差别,厚薄不同。因此从根本无明生起的过恒河沙数等的上烦恼(即所知障),和我见(见惑)爱染(修惑)的烦恼(即烦恼障),都发生种种差别。因此发起信心时有前后无量的差别。此惑性差别和无量前后,非吾等凡夫所能知,惟佛陀如来能知。(关于根本无明是否有厚薄,古来有异论,故在第十一章余论中说明)
第二义,是按佛教的通则说因缘和合之义。即认为内因外缘具足,一切承办。譬如木会燃烧,乃木中存在着火性之故。这火性虽然完全是火的正因,但倘没有人点火,给与外缘的方便,则木岂能自己燃烧?今众生亦然,内面虽有打破无明的真如正因的熏习力,但倘外面不遇到诸佛菩萨善知识的缘,便无自己断绝烦恼而入涅槃之理。反之,虽有外缘,而无内熏净法之力,亦不能彻底地厌恶生死之苦而乐求涅槃。内因外缘和合具足,内有真如熏习之力,外有诸佛菩萨等的慈悲愿力的护持,故能起厌苦之心,相信有涅槃,修习善根。因有善根成熟之力,故能得诸佛菩萨的指示教授,获得利益欢喜,益益进取,得入涅槃大道。所以,众生有信与不信,又信心发起有前后无量的差别,毫无疑义。
用熏习者,即是众生外缘之力。如是外缘有无量义,略说二种。云何为二?一者,差别缘,二者,平等缘。
【要义】二种真如熏习中,既说自体相熏习,次述用熏习之义。所谓用熏习,乃言从真如的用大中显现报化二身,成为外缘,教化众生。此外熏中虽有无量之义,但可略说二种,一是差别缘,二是平等缘。所谓差别缘,乃言应众生的机缘而显示种种相。所谓平等缘,乃言惟显现佛身而行教化。
差别缘者,此人依于诸佛菩萨等,从初发意始求道时,乃至得佛,于中若见若念,或为眷属父母诸亲,或为给使,或为知友,或为怨家,或起四摄,乃至一切所作无量行缘,以起大悲熏习之力,能令众生增长善根,若见若闻,得利益故。此缘有二种,云何为二?一者,近缘,速得度故。二者,远缘,久远得度故。是近远二缘,分别复有二种。云何为二?一者,增长行缘。二者,受道缘。
【要义】所谓差别缘者,乃菩萨佛陀适应一切众生各自的地位境遇而使之显现身形,或使之怀念功德。然则菩萨佛陀的众生教化的相状如何呢?或者变作眷属父母而对他施行慈爱,或者变作卑贱的给使而帮助他,或者变作知友而劝导他,或者变作怨家而恐吓他,或者发生作为菩萨众生教化的方法的布施、爱语、利行、同事的四摄法,以至现示一切所作,具有无量的行缘。由于如此发生深重的大慈,成为外缘即熏习,所以能使众生增长善根,获得见闻利益。此差别缘有二种,其一,所谓近缘,乃言根机成熟者可得迅速化度;其二,所谓远缘,乃言根机未成熟者须久远方得化度。此近远二缘,又各分为二,即第一,增长行缘,乃发生真如无漏智以前的方便行;第二,受道缘,乃发生真如无漏智的正观。
平等缘者,一切诸佛菩萨,皆愿度脱一切众生,自然熏习恒常不舍。以同体智力故,随应见闻而现作业。所谓众生依于三昧,乃得平等,见诸佛故。
【要义】所谓平等缘者,乃言诸佛菩萨用伟大的力量,平等地度脱一切众生。即从无缘的慈悲自然地给众生以熏习,恒常地摄取不舍。由于具有同体的智力,即凡圣染净同一体的力用,故随着众生之可见闻者,而在其心中施行不思议的作业妙业。于是众生由于真如平等的三昧,灭却诸佛的身相德量,成为诸佛的身量平等,出现彼此无有分齐之相。
【详义】关于差别缘和平等缘,《义记》中将差别缘配合于事识熏习,将平等缘配合于意熏习。关于受差别缘的机和受平等缘的机,都有说明。但多少含有艰涩之点,故在末注中试行种种解说。特别是《教理钞》中,作详细的问答;《要诀》亦试作注解。其文曰:“此二缘所被之机,若就大体判别时,则差别缘,二乘及十信与三贤的菩萨感得之;平等缘,登地已上的菩萨感得之。若仔细判别时,则差别缘通于地上,平等缘亦通于地前。”《要诀》在仔细判别时说二缘皆可通地前、地上。但在大体判别时的说明,有与《义记》不一致之处。因此现在前后照应《义记》之说而理解时,可说差别缘之机是凡夫、二乘、十信,平等缘之机是三贤以上的菩萨。而关于可作为外缘的化主,则以差别缘为三贤乃至诸佛,平等缘为初地乃至诸佛。列表如下:
此体用熏习,分别复有二种。云何为二?一者,未相应,谓凡夫二乘初发意菩萨等,以意、意识熏习。依信力故而能修行。未得无分别心,与体相应故,未得自在业修行,与用相应故。二者,已相应,谓法身菩萨,得无分别心,与诸佛智用相应。惟依法力,自然修行,熏习真如灭无明故。
【要义】把上述的自体相熏习和用熏习,更就所化的人而合说。分别之为未相应和已相应。所谓未相应,乃地前;所谓已相应,乃地上是也。
所谓未相应者,乃言凡夫(不断烦恼障)二乘(不断所知障)初发意的菩萨(与二乘同)等,尚未断无明,故不能悟得真如一法界之理;但受五意和六识的熏习,故又能以信赖真如之力而修行。何以名之为未相应呢?只因此位是有分别智,尚未和无分别心及真如法身之体相应,因而和后得智的自在业及报化二身之用也不相应故也。所谓已相应者,初地以上的法身的菩萨,已一分一分地断绝无明,因此获得无分别心,和真如法身之体相应,因而又和后得智的自在业及报化二身的智用相应,所以名之为已相应。实因此位的菩萨,依真如法之力而修行,特别是八地以上,自然地熏习于真如而灭无明,宛如顺流而下的船,不劳鼓棹也。
复次,染法从无始以来,熏习不断,乃至得佛,后则有断。净法熏习,则无有断,尽于未来。此义云何?以真如法常熏习故,妄心则灭,法身显现,起用熏习,故无有断。
【要义】上文已说明染法熏习和净法熏习。今陈述此净染二熏的有尽有否,即染净二熏的终局论。
染法熏习从无始以来熏习不断,渐次策励修养,终于成佛,故为灭尽。即可说是无始有终。净法熏习则尽未来际无有尽。因为真如之法本来隐然地存在,经常熏习,无有断绝,故妄心即灭,则真如法身显现,益益生起众生起众生外缘的用熏习,毫不断绝,可说是无始无终的。
一九、体相用的三大
释生灭门时,既已将“法”说毕。今更说体相用三大之“义”。在<立义分>中,曾分别为法和义。则以前的说明相当于法,现在的说明相当于义。又,在生灭门中,以上的说明,相当于<立义分>中所说法中开出生灭,而将此生灭解释为“是心生灭因缘相”七字。现在的说明呢,则相当于“能示摩诃衍自体相用故”的十字。体相用三大不在真如门中说明,而此处独在生灭门中说明,是因为真如门乃绝对的说明,故单言体;生灭门是相对的说明,故详细地说明体相用三大。
复次,真如自体相者,一切凡夫、声闻、缘觉、菩萨、诸佛,无有增减,非前际生,非后际灭,毕竟常恒。
【要义】说明体相用三大时,初说体相二大,次说用大。先说体相二大中的体大。所谓体大者,是在一切凡夫、声闻、缘觉、菩萨、诸佛,都共通地平等无差别的。故从空间上说来,悟的佛也不增,迷的众生也不减。又,从时间上说来,非生于前际的过去,亦非灭于后际的未来,毕竟常恒不变。
从本以来,性自满足一切功德。所谓自体有大智慧光明义故,遍照法界义故,真实识知义故,自性清净心义故,常乐我净义故,清凉不变自在义故。具足如是过于恒沙、不离不断、不异、不思议佛法,乃至满足无有所少义故,名为如来藏,亦名如来法身。
【要义】说明相大时,先陈述真如的德相。所谓相大者,真如自性中本来圆满具足无限的功德。因为真如的自体中,(一)有破灭无明的迷暗的大智慧光明之义。(二)有光明遍照法界之义。(三)有真实地识知诸法之义。(四)有脱离感染的自性清净心之义。(五)有常(三世不改的)、乐(无苦的)、我(自在的)、净(无烦恼的)四德具备之义,有清凉(无热恼的)、不变(无报生灭的)、自在(无业的系缚的)之义。如此,便有超过恒河沙数的无量功德,不离真如之体,从无始以来相续不断。此功德与真如同体一味,毫无差异。此实为不可思议的佛陀所证的功德法。具足如此无量边的一切功德,无所缺少,故在因位名之为如来业藏,在果位名之为如来法身。
问曰:上说真如,其体平等,离一切相。云何复说体有如是种种功德?答曰:虽实有此诸功德义,而无差别之相,等同一味,惟一真如,此义云何?以无分别,离分别相,是故无二。
【要义】说真如有无量功德,则违反真如离相的主张,因此设问答以解释之。问的是;前文说离言真如时,言真如之体绝对平等,离一切差别相。为何现在又说真如之体有大智慧光明等无量差别?答的是:真如中虽实有大智慧光明等无量差别的功德,但无差别之相,与差别同时是无差别,只有完全等同一味,惟一绝对的真如。差别而又无差别,其理云何?因为真如元来无分别,脱离吾等凡夫妄想分别之相故也。是故差别即无差别,有相即无相,现象即实在,无二致也。
复以何义得说差别?以依业识生灭相示。此云何示?以一切法本来唯心,实无于念,而有妄心,不觉起念,见诸境界,故说无明。心性不起,即是大智慧光明义故。若心起见,则有不见之相。心性离见,即是遍照法界义故。若心有动,非真识知,无有自性,非常非乐,非我非净,热恼衰变,则不自在,乃至具有过恒河沙等妄染之义。对此义故,心性无动,则有过恒沙等诸净功德相义示现。若心有起,更见前法可念者,则有所少。如是净法无量功德,即是一心,更无所念,是故满足,名为法身如来之藏。
【要义】前述差别而又不二,故今说不二而又差别之义。何以说无差别而又有差别?答曰:真如起动,成为业识的生灭心,于是惹起种种相,反映而为显现在妄心上的差别相,真如上也表示具有恒河沙数的功德差别相。然则如何对妄染反映真如功德相呢?一切万法的本体本来是唯心的,即绝对平等,毫无差别的妄心的。然而没有知道绝对之为绝对之明,没有知道真如之为真如之明,则对绝对真如起差别的妄念,在心外看见诸境界。因此说无明,反映为此无明的迷暗。故心性中不起无明之时,即知是大智慧光明之义(是一)。倘妄心中起见,则同时便有能所主客,一方面有不见之相,反映于其上。故离心性的妄见,即知有遍照法界之义(是二)。若心性因妄念而起动,则非真识知反映于其上,因此有真实识知之义(是三)。也无自性,也无常乐我净的四德,热恼衰颓而不自在,乃至对过恒河沙等的妄染起动心性,则即是自性清净,即是常乐我净,而显示过恒沙等诸清净功德之相(是四)。若妄心起动,欲在心外认识一物,即有所缺。此清净真如法中的无量功德,本来具有于一心中,非可更在心外求之。如此功德圆满具足,故名之为法身如来藏。
复次,真如用者,所谓诸佛如来,本在因地发大慈悲,修诸波罗蜜,摄化众生,立大誓愿,尽欲度脱等众生界,亦不限劫数,尽于未来,以取一切众生如己身故,而亦不取众生相。此以何义?谓如实知一切众生及与己身,真如平等无别异故。以有如是大方便智,除灭无明,见本法身,自然而有不思议业种种之用,即与真如等遍一切处。又亦无有用相可得。何以故?谓诸佛如来,惟是法身智相之身,第一义谛,无有世谛境界,离于施作,但随众生见闻得益,故说为用。
【要义】所谓用大,是从真如显现,乃产生报化二身世间出世间的善因果的力用。这已在<立义分>中陈述过了。今说明用大,提出报化二身的化他的妙用。并不勉强详说产生世间出世间的善因果的力用。先总说用大,就佛陀的自利和利他而陈述用大之相。
所谓真如的用大,乃言诸佛如来在因地时,发大慈悲心,修诸波罗蜜行,立摄化众生的大誓愿,在横的方面欲尽行同等地度脱一切众生,又在竖的方面不限劫数,尽未来际,而对于一切众生,就象思念自己一身一样,但亦不取那人此人的众生差别相。何以像自身一样思念一切众生而又不取众生之相呢?因为一切众生和自己乃真如平等,无有别异故也。此实为同体的大悲。由于有此因位修行,故能除灭无明烦恼而证见本有的法身。如此成就因位的自利而达到果位,故同时自然地发生种种不可思议的业用,此实为利他的大用。而此业用是等于真如之体的用,故与真如一样地遍满于一切处。虽遍满于一切处,但并非具有可认为佛陀的化用的用相。然则何以佛具足三身呢?答曰:佛的报化二身,是应众生的机感而显现的,故若无机感,则佛只是法身(理)智相(智)之身,即理智不二的真如法身。在第一义谛的真如之上,没有第二义世谛上的差别境界,完全脱离设施造作。故真如法身虽湛然寂静,但寂中常有照的作用,故能应众生之机感而使之见闻,给与利益。因此说这是用大,此即报化二身的化用。
此用有二种。云何为二?一者,依分别事识。凡夫、二乘心所见者,名为应身。以不知转识现故,见从外来,取色分齐,不能尽知故。二者,依于业识。谓诸菩萨从初发意乃至菩萨究竟地,心所见者,名为报身。身有无量色,色有无量相,相有无量好。所住依果,亦有无量种种庄严,随所示现,即无有边,不可穷尽,离分齐相,随其所应,常能住持,不毁不失。如是功德,皆因诸波罗蜜等无漏行熏及不思议熏之所成就,具足无量乐相,故说为报身。
【要义】在说明用大之时,先说随机的感见而分为应身和报身之理。如前所述,诸佛在因位发无限慈悲誓愿,成就永劫的修行,为欲显现法身,阿时出现不思议的业用。此业用有二种。一者,依分别事识,以凡夫二乘之所见为应身。盖凡夫二乘,执着内有六识、外有六境,不知唯心之理。详言之,即从业识变成转识,显现于此转识上的现识,正是一切的境,应身也毕竟是显示在现识上的影像。但他们不知此理,却以为是从外来的,就立丈六身、三十二相、八十随形好色的分齐,分齐即无分齐,应身即遍满于十方法界的报身,但此理他们不能尽知。二者,依于业识,以菩萨所见者为报身。盖三贤十地的菩萨,知道由于业识,诸法乃唯心的所现,故不于佛身认分齐相。即佛身有无量之色,一一色有无量之相,一一相有无量之好。佛陀所住的依报的国土,亦有无量种种庄严。阿弥陀如来存在于西方极乐世界,而同时广大无有边际。如是所云,皆是示现佛身,同时又遍满于法界,是无边的,是无尽的,完全脱离分齐相,惟应众生的感见,经常佛力住持,显现依正二报,非三灾等所毁失者。如是功德,都是由于因位上的十波罗蜜的行熏即后天的始觉的修力,及不思议的熏习即先天的本觉的性德而成就者,具足无量的乐相,因此说是报身。要之,与佛陀本身并无何等区别,乃随感见而示现报应二身。
又,为凡夫所见者,是其粗色。随于六道,各见不同。种种异类,非受乐相,故说为应身。复次,初发意菩萨等所见者,以深信真如法故,少分而见,知彼色相庄严等事,无来无去,离于分齐,惟依心现,不离真如。然此菩萨犹自分别,以未入法身位故。若得净心,所见微妙,其用转胜。乃至菩萨地尽,见之究竟。若离业识,则无见相。以诸佛法身,无有彼此色相迭相见故。
【要义】更就应身与报身,陈述随机的感见而有胜劣之理。首先,在应身之中,凡夫和二乘所见不同。凡夫所见的,乃粗色、劣相,随六道而各各所见不同。然此等异类所见,非出世相,故非受乐相。论文中提出二乘之所见,因为二乘所见若是出世之相,是乐相,故说六道众生并二乘的感见为应身。其次,就报身而言,所发意等地前的所见,深信真如之法,故得少分见。即关于那依正二报的色相、庄严等事,二乘如见释尊,生于王宫,灭于双林,有去来之相。反之,知道全离分齐,只是显现于识上者,其实不离真如。然地前的菩萨,尚未悟解真如之法,故非无分别。但若得初地净心,则几分悟解真如,故其所见之相是微妙的,其用胜于地前。如此到达第十地,其所见就得到究竟了。既达妙觉位,离业识,则因无转现二识的主客,故无有见相的可见之相。何则?因法身无彼此分别之相故也。初发意的菩萨,好比在朦胧月夜看花;初地的菩萨,好比在初三的月夜看花;地尽的菩萨,好比在十三四之夜看花;佛则是在三五之夜看花。
问曰:若诸佛法身离于色相者,云何能现色相?答曰:即此法身是色体故,能现于色。所谓从本已来,色心不二,以色性即智故,色体无形,说名智身。以智性即色故,说名法身,遍一切处。所现之色无有分齐,随心能示十方世界,无量菩萨、无量报身、无量庄严。各各差别,皆无分齐,而不相妨。此非心识分别能知,以真如自在用义故。
【要义】法身离色相,但现色相,设问答以释之。问曰:若诸佛的法身离色相,则何以现示报应等色相?答曰:法身乃报应二身色相的本体,因此能显现报应二身的色相。何则?本来色心不二也。色的本性,即本觉的智,故报应的色相的本性是无形的,名之为智身。又,智性本身就是色相;故有色相处即为法身;故言法身遍满一切处。如此,色心不二,色性即智,智性即色,故所现色相也没有若干丈、若干由旬等一定的分齐,乃应众生的机感,一想到便能示现十方世界的无量的菩萨报身庄严,各有差别,但皆无分齐。虽一一遍满十方世界,但无冲突,不相妨碍。此实非用凡夫妄想分别所能测知者,乃真如圆融无碍的大用之所致。
二〇、真生不二
以上已在<解释分>中说毕真如门和生灭门。其说明乃从真如起生灭,但有二义,现在依照摄生灭之相而归入真如之体的次第,指示真生不二之义。
复次,显示从生灭门即入真如门,所谓推求五阴,色之与心,六尘境界,毕竟无念。以心无形相,十方求之,终不可得。如人迷故,谓东为西,方实不转。众生亦尔。无明迷故,谓心为念,心实不动。若能观察知心无念,即得随顺入真如门故。
【字义】所谓“五阴”,新译名为五蕴。阴乃阴覆之义,即烦恼覆隐真如之义。此即色受相行识五者。色为物,余四者为心,即物质与精神是也。所谓“即得随顺”,乃言方便观;“入真如门”,乃言正观。
【要义】二门相对,会相入实,以显不二之义,使从生灭门入真如门。换言之,即从生灭之动入真如之寂,从差别入无差别。
从生灭门的迷界证入真如的悟界,其方法如何?答曰:先推求色受想行识的五阴,即一切有为的万有,则色不出物与心二者。而其中就叫做物的、六尘的对象想来,毕竟是无念的,非存在于心以外之物。然则叫做心的东西如何?答曰:心是无形的,无可捕捉。故不但心以外无六尘,即在心内亦不可求得。要之,所谓所缘客观之物,是不可得的,是无相的。其次,就心而论,譬如人误认东方(心性)为西方(能念),但东方常是东方,心性到无论何处都不转不动。众生的迷,也是如此。由于无明妄想之力而起动心性,分别能念和所念。然而心性始终一贯,绝不动摇。故若能观察,知道心性是无念的,去动入静,则随顺接近于真如,终得证入真如,可知色心生灭差别的万象,本身就是心性无差别平等绝对的真如。妄即真也,现象即实在也,生灭即真如也。故真生不二,此之谓入真如门。
二一、对治邪执
<解释分>三段之中,已将显示正义的一段说毕,现在要陈述对治邪执的一段。这是关于上文所说大乘的正义,深恐学者陷于邪解妄执,故作辩驳。
对治邪执者,一切邪执,皆依我见。若离于我,则无邪执。是我见有二种。云何为二?一者人我见。二者,法我见。
【要义】先标明一切邪执皆由我见而起。此我见有人我见、法我见二种。此二种并非通常所言外
道凡夫的人我或法我,乃言执真如之法者。其中所谓人我见者,乃言我执不断的初学大乘之徒所起的妄执。所谓法我见者,乃言不断法执的二乘之徒的妄执一切法中有体性。
人我见者,依诸凡夫,说有五种,云何为五??一者,闻修多罗说,如来法身,毕竟寂寞,犹如虚空。以不知为破著故,即谓虚空是如来性。云何对治?明虚空相是其妄法,体无不实。以对色,故有。是可见相,令心生灭。以一切色法,本来是心,实无外色。若无外色者,则无虚空相。所谓一切境界,惟心妄起,故有。若心离于妄动,则一切境界灭,惟一真心,无所不遍。此谓如来广大性智究竟之义,非如虚空相故。
【要义】人我见有五种。此所谓凡夫,乃指前述的初学大乘的法徒。第一人我见,破斥邪执法身为人我见。经文中说如来的法譬如虚空。这是为了要破斥众生以色身为实有的执着。但因众生不知此义,以致认为虚空本身就是如来法身的体性。今破斥之。虚空者,乃是妄法,非是实体。只是对有形的色法物质假定为有而已。此时乃凡夫可见之相,和色法同样地能在妄心上生灭显现。但是一切色法,原来尽是真心的显现,故心外无色法存在之理。色法既无,则对它亦无考虑虚空的存在之理。盖一切虚界,乃惟一绝对的真心。由于真心妄动,因而出现境界。若离妄动,则无一切境界,只有一个真心。法界实乃惟一真心,故无所不周遍。此即如来本觉的性觉究竟之义,决非世间所谓太虚的虚妄法。
二者,闻修多罗说,世间诸法毕竟体空,乃至涅槃真如之法,亦毕竟空;从本已来自空,离一切相。以不知为破著故,即谓真如涅槃之性,惟是其空。云何对治?明真如法身自体不空,具足无量性功德故。
【要义】第二,破人我见。即执着真如为空的,应当破斥。般若经等中,谈一切皆空。谓世间诸法自不必说,涅槃真如也毕竟是空之说。听信了此说,而不知这是为了破除从妄情执着的实有,于是发生把真如涅槃的体性亦认为空无的邪执。今破除此邪执,以真如不空之理,指示大智慧光明等无量的功德具足。
三者,闻修多罗说,如来之藏无有增减,体备一切功德之法。以不解故,即谓如来之藏有色心法自相差别。云何对治?以惟依真如义说故,因生灭染义示现说差别故。
【要义】第三破人我见,即破斥执着真如中有色心等差别之法。听见经文中有如来藏即真如中有大智慧光明等无量功德之说,便发生谬解,以为如来藏中有如吾人所思的差别。今破斥之。依据真如门无差别绝对之义,差别本身表示无差别之义;依据生灭门差别相对之义,反显于生灭的染法中,说无量差别的功德,因此显示无差别中的差别,应扫除妄情差别的见解。
四者,闻修多罗说,一切世间生死染法,皆依如来藏而有;一切诸法不离真如。以不解故,谓如来藏自体具有一切世间生死等法。云何对治?以如来藏从本已来,惟有过恒河沙等诸净功德,不离不断,不异真如义故。以过恒沙等烦恼染法,惟是妄有,性自本无。从无始世来,未曾与如来藏相应故。若如来藏体有妄法,而使证会永息妄者,则无是处故。
【要义】第四破人我见,即破斥执着真如之体中有恶法。听见经文中说世间生死的妄染诸法皆因如来藏而有,一切诸法不离真如。便误解真如随缘之义,执着为如来藏自体中真接具有一切世间妄染恶法。今破斥之。如来藏真如的本体,虽是本来染净不二的绝对界,但在其相大中,有过恒沙等的净功德,乃不离(用即)不断(用常)不异(体一)之物。烦恼恶法,只在妄情之前显现,本来无有其体性。因为从无始已来,未曾随顺相应于如来藏真如故也。若如来藏真如中有妄法,则积修养之功,妄法即当愈益显现。而修显证会真如的结果,可永远断灭妄法。由此观之,妄法无可有之理。如此斥破此人我见。(关于此义,华严缘起论和天台实相论有异见。参看<立义分>中说义之下的详义之条。又参照《教理钞》十七(二十丁)、《四明教行》四(十六丁)等)。
五者,闻修多罗说,依如来藏,故有生死;依如来藏,故得涅槃。以不解故,谓众生有始。以见始故,复谓如来所得涅槃,有其终尽,还作众生。云何对治?以如来藏无前际故,无明之相亦无有始。若说三界外更有众生始起者,即是外道经说。又如来藏无有后际,诸佛所得涅槃,与之相应,则无后际故。
【要义】破斥第五种人我见,即破斥众生有始及还作从生的执着。经文(《胜鬘经》等)中有依如来藏而有生死之迷,依如来藏而有涅槃之悟之说。听到了此说,由于不了解无明无始之义,遂发生真前妄后之执,认为有众生出生之始。因已起真前妄后之执,故随之而起悟后却迷之执。一旦获得如来涅槃之悟者,又还执着于作迷的众生。今破斥之:如采藏真如乃无始的存在,故无明亦是无始的存在。因无明无始,故众生之生亦复无始。倘说三界内众生之外更有众生始生,则是外道经的说法(《仁王经》中说三界之外别有一众生界藏,乃外道大有经中的说法,非七佛说)。又,如来藏真如是无始的,同时又是无终的。因此与如来藏真如相应契当的佛陀涅槃的悟,也是无终的。岂有还迷而作众生之理?如此加以辩驳。
以上人我五执中,前二者是关于空的执着,后三者是关于有的执着。又,最初一者限于果,后四者是贯通因果的迷执。
法我见者,依二乘钝根故,如来但为说人无我。以说不究竟,见有五阴生灭之法,怖畏生死,妄取涅槃。云何对治?以五阴法自性不生,则无有灭,本来涅槃故。
【要义】以上破斥了五种人我见,今说法我见。所谓法我见,由于二乘钝根,故如来只说人空法有之理,未说法空之理,但二乘的劣机,执着了法的实有,畏怖生死,妄取灰身灭智的小果。今斥破之。须知五蕴身心之法,其本身是不生不灭的真如,故无有灭,本来是常住涅槃。用此大乘法义加以辩驳。
复次,究竟离妄执者,当知染法净法皆悉相待,无有自相可说。是故一切法从本已来,非色非心,非智非识,非有非无,毕竟不可说相。而有言说者,当知如来善巧方便,假以言说,引导众生。其旨趣者,皆为离念,归于真如。以念一切法令心生灭,不入实智故。
【要义】以上的人法二见,是说明“对治离”,今陈述“究竟离”。上述的对治离,乃为了破除各种邪执,而用与之相应的法义,使能治与所治相对而扫除邪执。犹如对于各种疾病,使用一一相对的药。今此究竟离,则为欲扫除一切邪执,一切言语泯亡,达于无念之境,悟入真如,即所谓“言语道断,心行处灭”者也。好比欲使药石奏效,病患根除,而药也没有,病也没有。然则其究竟脱离妄执者如何?原来所谓染法,所谓净法,全都是相对的假名,其真如不可得也。盖一切诸法的真如觉体,非色非心,非果位的智,亦非因位的识,又非有,又非无,毕竟是离言不可说的。所以用言语来说明者,乃佛陀如来的善巧方便,于无言说中起言说,以引导众生,使达于真如离言之境。但倘思念染净一切之法,则滞于相对生灭,不能进入悟通真如的实智。因此泯亡相对言说的差别,悟入绝对离言的妙境界,是必要的。
二二、分别发趣道相
<解释分>三段之中,已将显示正义及对治邪执的二段说毕,今说分别道相发趣。上两段相当于大乘的“大”,乃理论的、哲学的说明。今此段相当于大乘的“乘”,乃实践的、宗教的说明。
分别发趣道相者,谓一切诸佛所证之道,一切菩萨发心修行趣向义故。略说发心有三种。云何为三?一者,信成就发心。二者,解行发心。三者,证发心。
【要义】所谓分别发趣道相,意思是说,分别发趣于道的相。即在诸佛所证的佛果菩提的道上,一切菩萨发菩提心而修行,说明趣向的义相。换言之,乃论述立志进趣于无上道的路径过程。此路径过程大别为三种,一者,信成就发心,乃言在十信位上修习信心,其信成就,进入十住不退位。二者,解行发心,乃言在十行、十回向位上了解法空之.理,随顺于真如,修养六度的妙行。三者,证发心,乃言在十地位上证真如。即前二者为地前的相似比观,后一者为地上的真实正观。
信成就发心者,依何等人,修何等行,得信成就,堪能发心?所谓依不定聚众生,有熏习善根力故,信业果报,能起十善,厌生死苦,欲求无上菩提,得值诸佛,亲承供养,修行信心。经一万劫,信心成就故,诸佛菩萨,教令发心。或以大悲故,能自发心。或因正法欲灭,以护法因缘,能自发心。如是信心成就得发心者,入正定聚,毕竟不退,名住如来种中,正因相应。若有众生善根微少,久远已来,烦恼深厚。虽值于佛,亦得供养,然起人天种子,或起二乘种子。设有求大乘者,根则不定,若进若退,或有供养诸佛,未经一万劫,于中遇缘,亦有发心。所谓见佛色相而发其心,或因供养众僧而发其心,或因二乘之人教令发心,或学他发心。如是等发心,悉皆不定,遇恶因缘,或便退失堕二乘地。
【要义】第一信成就发心中,先述信心成就之相。所谓信成就发心,是何等样人所作的呢?作何等的修行呢?如何信心成就而得发心呢?答曰:先举能修的人,乃不定聚(十信位)的人。其次,表示其修行,则是由于具有宿世以来内外两熏的善根,故能信善恶二业的果报,起十善,厌生死苦,愿求无上菩提,值诸佛,亲为供养,以此修信心,经一万劫,获得信心成就。讲到其发心的成就,则因如此信心成就,佛菩萨教使发心,或以众生救济的大悲而自己发心,或慨叹正法的衰灭,从护法的精神上自己发心。能如是信心成就而发心的人,进于正定聚不退位(十住位),得到当来必可成佛的金刚种子,与本觉内熏的正因相应,不再堕入二乘地。
以上乃不定聚的胜根,但若是不定聚中的劣机,则如何?答曰:此乃善根微少,而久远劫以来烦恼深厚之人,故虽值佛供养,只修行五戒十善,起人天的种子;修行四谛十二因缘,而起二乘的种子而止。设有求大乘佛果之人,但其根机不定,一进一退无常,或供养诸佛未经一万劫,则或见佛的色相,或供养众僧,或因下劣的二乘的教令,或学习其他的教,遇此种缘而发心。此等发心悉皆不定,遇到像舍利弗那样的恶因缘时,便堕入二乘地。
复次,信成就发心者,发何等心?略说有三种。云何为三?一者,直心,正念真如法故。二者,深心,乐集一切诸善行故。三者,大悲心,欲拔一切众生苦故。
【要义】第一信成就发心中,今指示发心中的三心。发心有三种,一为直心,即别无歧途,正直地念及真如,乃二行之根本。二为深心,为欲归向心源,乐集一切善行,乃自利行。三为大悲心,即众生救济的大悲心,乃利他行。此三种心,在横的方面说,从初悉皆具足,但若在竖的方面说,则顺次相当于十住、十行、十回向。《义记》中净此三心配合于三聚戒、三德、三回向,即如下:
直心——摄律仪戒——断——实际回向——止恶——根本
深心——摄善法戒——智——菩提回向——修善——自利
大悲心一摄众生戒——恩——众生回向——救济——利他
问曰:上说法界一相,佛体无二,何故不惟念真如,复假求学诸善之行?答曰:譬如大摩尼宝,体性明净,而有矿秽之垢。若人虽念宝性,不以方便种种磨治,终无得净。如是众生真如之法体性空净,而有无量烦恼染垢。若人虽念真如,不以方便种种熏修,亦无得净。以垢无量,遍一切法故,修一切善行,以为对治。若人修行一切善法,自然归顺真如法故。略说方便有四种。云何为四?
【要义】发心中除直心之外,更有深心和大悲心,以问答说明其理。问曰:上文说同相之下,法界一相,佛凡同体,乃惟一真如。然则只要注念真如,便已足够,何必更发深心与大悲心而修善行?答曰:譬如大摩尼(如意)宝珠的性体虽然明净,但因有矿秽的垢。倘使人不念其为宝,不用方法来磨治它,则终不能发散明净的光辉。今此亦然:众生所有的真如,其体性也本来是空净的,只因有无量无边的烦恼,便不念真如,或不修善行,故毕竟不能明净。修善行有如此的必要。盖善行违背烦恼妄法,随顺于真如本觉。故倘能发深心大悲心而修习善行,则自然可以归顺真如。随顺于真如,虽方便无量,略说之亦有四种,即如下。
一者,行根本方便。谓观一切法自性无生,离于妄见,不住生死。观一切法,因缘和合,业果不失,起于大悲,修诸福德,摄化众生,不住涅槃。以随顺法性无住故。二者,能止方便。谓惭愧悔过,能止一切恶法不令增长。以随顺法性离诸过故。三者,发起善根增长方便。谓勤供养礼拜三宝,赞叹随喜,劝请诸佛。以敬爱三宝淳厚心故,信得增长,乃能志求无上之道。又因佛法僧力所护故,能销业障,善根不退。以随顺法性离痴障故。四者,大愿平等方便。所谓发愿尽于未来,化度一切众生,使无有余。皆令究竟无余涅槃。以随顺法性无断绝故。法性广大,遍一切众生,平等无二,不念彼此,究竟寂灭故。
【要义】第一,行根本方便者,乃言两种二利行的根本,即因有智慧而不住生死,因有慈悲而不住涅槃。即法性真如的不变随缘有此二义,不住着于一方。第二,能止方便者,乃消极的自利,即止恶,所谓止持门是也。即符合于脱离法性真如的诸过。第三,发起善根增长方便者,乃积极的自利,即修善,所谓作持门是也。即符合于脱离法性真如的痴障。第四,大愿平等方便者,乃摄化众生的利他。在时间上尽未来际,在空间上不漏一切众生,使悉皆平等,悟入究竟涅槃。
菩萨发是心故,则得少分见于法身。以见法身故,随其愿力,能现八种利益众生。所谓从兜率天退,入胎,住胎,出胎,出家,成道,转法轮,入于涅槃。然是菩萨未名法身。以其过去无量世来有漏之业,未能决断,随其所生与微苦相应。亦非业系,以有大愿自在力故。如修多罗中,或说有退堕恶趣者,非其实退,但为初学菩萨未入正位而懈怠者恐怖,令彼勇猛故。又,是菩萨一发心后,远离怯弱,毕竟不畏堕二乘地。若闻无量无边阿僧祗劫,勤苦难行,乃得涅槃,亦不怯弱。以信知一切法从本已采自涅槃故。
【要义】说明发心的利益,有四段。第一,显胜德;第二,明微过;第三,通权教;第四,叹实行。
第一,所谓胜德者,乃言初住位的菩萨,由于发以上三种心,故能以相似比观的智慧去理解少分真如的法身。因见真如,故能随自己的愿力,自由地示现八相成道。第二,所谓微过者,初住位的菩萨由于未曾全断有漏之业,故有变易生死的微苦。又,在故留润生的情况之下,有分段生死之苦,但不似吾人凡夫的业系,乃从度生的大愿发起,故其寿命也有伸缩自在之力。第三,所谓通权教者,经文中曾说十住的菩萨有退堕到三恶趣者,并非真实的退堕,乃欲激励未入正定的十信位者。第四,所谓叹实行者,乃言十住位的菩萨一度发心,信知一切法本来涅槃之理,故不怕退堕到二乘地,听到欲得涅槃必须永劫修行的话,也不畏惧,毕竟勇猛精进。
解行发心者,当知转胜。以是菩萨从初正信已来,于第一阿僧祗劫将欲满故,于真如法中,深解现前,所修离相。以知法性体无悭贪故,随顺修行檀波罗蜜。以知法性无染,离五欲过故,随顺修行户罗波罗蜜。以知法性无苦,离嗔恼故,随顺修行羼提波罗蜜。以知法性无身心相,离懈怠故,随顺修行毗黎耶波罗蜜。以知法性常定,体无乱故,随顺修行禅波罗蜜。以知法性体明,离无明故,随顺修行般若波罗蜜。
【要义】今述第二解行发心。所谓解行发心者,从前文的正信(初住)进展,今已入十行,又将行满十回向,将结束三大阿僧祗劫的中初阿僧祗,故对真如发生深解。所谓深,乃对前位的浅而言;所谓解,乃言不及后位的证。因如此深解现前,故其修相能符合真如的兄相。虽终日能行,而不认识其相,全离修相,即随顺真如,修六波罗蜜。波罗蜜,译语是到彼岸,略称度。真如之中,没有从差别而来的悭贪,故随顺之而修檀(布施)波罗蜜。又,真如之中,无有染污,脱离色声香味触的五欲之过,宇宙自然的规律无所过失,故随顺之而修尸罗(持戒)波罗蜜。又,真如之中,无有尘垢,因而脱离嗔恼,随顺之而修羼提(忍辱)波罗蜜。又,因真如远离身心之相,故无懈怠,随顺之而修毗黎取(精进)波罗蜜。又,真如常住,无有散乱,随顺之而修禅(禅那,即言静虑)。又,真如之体明净,无有无明,随顺之而修般若(智慧)。此即解行发心的真如随顺
┌檀那——布施——慈悲——无贪
├尸罗——持戒——规律——无过
六波罗蜜┼羼提——忍辱——忍耐——无瞋
├毗黎耶—精进——勉强——无怠
├禅那——禅定——静思——无乱
└般若——智慧——智识——无痴
证发心者,从净心地,乃至菩萨究竟地,证何境界?所谓真如,以依转识,说为境界。而此证者,无有境界,惟真如智,名为法身。是菩萨于一念顷,能至十方无馀世界,供养诸佛,请转法轮。惟为开导利益众生,不依文字,或示超地速成正觉,以为怯弱众生故;或说我于无量阿僧祗劫当成佛道,以为懈怠众生故,能示如是无数方便、不可思议。而实菩萨种性根等,发心则等,所证亦等,无有超过之法。以一切菩萨皆经三阿僧祗劫故,但随众生世界不同,所见所闻根欲性异,故示所行亦有差别。
【要义】述第三证发心,初说发心之体。所谓证发心者,其地位如何?答曰:乃在从初地的净心位至第十地究竟位而证。证如何境界?真如是也。所谓证,乃言用根本无分别智去照见真如无差别的理体,故离去能所,超越主观客观,乃绝对一相一枚(疑“味”宇之误——编者识),故别无所谓境界。而现在特地提出境界,乃因十地菩萨未达果位,故后得有分别智之中业识不尽,随之而转现的二识犹存。因此指由于转识而来的现识中映现的真如为境界。须知根本智中,本来无有境界,因此直指此真如根本智为法身。
其次,此菩萨根本无分别智之上所显现的后得有分别智的胜用如何?由于用此智照见差别界,故一切差别无不照见,苦恼的众生一一出现,于是发起救济的大悲。即无有用微妙的文字言语来称赞的私意,而一意专心摄化众生,因此能在一念之顷到达十方无边的世界,而供养诸佛,请其说法。又,为了对长时的修行心怀怯弱的众生,经历劫数,超越地带,成就正觉。又,为了认为佛道易修而懈慢的众生,说需要无量劫。度生摄化的方便是无量不可思议的。
但在实际上,此菩萨之种性,根与发心、与所证皆相等,决无超过之法。地前一阿僧祗,地上二阿僧祗,合起来,都需要三阿僧祗劫的修行。只是随众生之感见,而其示现有种种之差别耳。
又,是菩萨发心相者,有三种心微细之相。云何为三?一者,真心,无分别故。二者,方便心,自然遍行利益众生故。三者,业识心,微细起灭故。
【要义】次陈述发心之相。十地菩萨发心之相有三种。第一,所谓真心,乃证真如的理体的根本智。第二,所谓方便心,乃众生摄化的后得智。第三,所谓业识,异于佛果圆满之德,表示有微细起灭之累。可知在实理上,此菩萨尚有业、转、现的阿黎耶识。
又,是菩萨功德成满,于色究竟处示一切世间最高大身。谓以一念相应慧,无明顿尽,名一切种智。自然而有不思议业,能现十方,利益众生。问曰:虚空无边故,世界无边;世界无边故,众生无边;众生无边故,心行差别亦复无边;如是境界,不可分齐,难知难解。若无明断,无有心想,云何能了,名一切种智?答曰:一切境界,本来一心,离于想念。以众生妄见境界,故心有分齐。以妄起想念,不称法性,故不能决了。诸佛如来,离于见想,无所不遍,心真实故,即见诸法之性,自体显照一切妄法,有大智用无量方便,随诸众生所应得解,皆能开示种种法义。是故得名一切种智。
【要义】最后说明功德成满,更就一切种智,设问答以解疑。菩萨十地位正确地究竟之时,功德成满,达于佛果位。此时在色界的顶上的摩醯首罗天,示现一切世间色身中最高大的身体,只用一念契合全分真如的始觉的智慧,顿断根本无明。因顿断无明,故显现一切种智。所谓一切种智,名为根本后得无碍之智,或称为真俗无碍之智,乃一切无不遍照之智也。此智上自然有不可思议的业用,能现于十方,摄化众生,给与利益。《义记》中以一切种智配合智净相,以不思议业配合不思议业相,因皆是本觉随染之所成故也。
关于一切种智的疑问是:宇宙广大无边,人生无量无边,其间差别亦复无边,难知难解,虽是一切种智,亦不能一一瞭解。如此,不但在客观对象上疑问,在主观上,若说无明顿断无有心想,则与一切种智一一瞭解也相矛盾。于此甚是怀疑。答曰:客观对象的境界,本来不出一心之外。此一心绝对平等,脱离心想。是以一切无所不照。众生因有妄分别的心想,故在心外认境,甚不自由,又有不能照之处。然诸佛如来,离主客的见相,全无心想,故无所不遍,无所不照。因此而起摄化众生的大悲,开示种种法义,尚有何疑?
又问曰:若诸佛有自然业,能现一切处,利益众生者,一切众生,若见其身,若睹神变,若闻其说,无不得利。云何世间多不能见?答曰:诸佛如来法身平等,遍一切处,无有作意故,而说自然。但依众生心现。众生心者,犹如于镜。镜若有垢,色像不现。如是众生心若有垢,法身不现故。
【要义】前文解答关于一切种智的疑问,今解释关于自然业智的疑问。前文言诸佛如来自然有不思议之业,能示现一切处,利益众生。然则众生何以不见闻佛身?答曰:诸佛如来的法身,乃真如平等无差别者,遍满于宇宙中,但断绝作意分别之想,是自然的,只是适应着众生的感见。故众生有尘垢,犹如镜面有垢,不能映现万像,法身上无由显现报化二身。
《起信论》分为五分,现在是说第四的<修行信心分>。第二<立义分>略说大乘。第三<解释分>广说大乘。都是教人知道“大乘”为何物。现在陈述的是须向此大乘起信心而修行。所谓“四信五行”,即在“大乘起信”的题号中相当于“起信”二字。
一、四信
已说<解释分>,次说<修行信心分>。是中依未入正定聚众生故说修行信心。何等信心?云何修行?略说信心有四种。云何为四?
【要义】承前起后,先举能修之人,后标信心与修行。所谓能信之人者,乃言未入正定聚者,即不定聚者。前述的分别发起道相,虽然也是不定聚之机,但是使已经信心成就之人,表示三种发心,使入正定聚,主要是说三贤十地的修行。现在的<修行信心分>,虽然也是对不定聚而言,但因信心尚未成就,故特地说述“四信五行”之法,主眼在于使信心成就。故前者是为胜机的菩萨而说,今者是为劣机的行者而说。因此前者是理想的实践论,今者可说是实际的实践论。此分别发趣相是从<修行信心分>的能信能行,着眼于所信所行的对象,以说明大乘。
一者,信根本。所谓乐念真如法故。二者,信佛有无量功德。常念,亲近,供养,恭敬,发起善根,愿求一切智故。三者,信法有大利益。常念修行诸波罗蜜故。四者,信僧能正修行自利利他,常乐亲近诸菩萨众,求学如实行故。
【要义】今陈述一心、二门、三大、四信、五行中的四信。所谓四信者,乃言信真如,信佛,信法,信僧。第一,所谓信真如,因真如乃宇宙万有的根本,故乐念之。第二,所谓信佛者,即相信佛有大智慧光明等无量的功德,经常恭敬供养。第三,所谓信法者,乃言教法中有大利益,经常作六度的修行。第四,所谓信僧者,即相信僧能随顺真如,行二利,常亲近菩萨众,受教,修行。要之,真如是根本;佛法僧三宝,不外乎真如的显现。即真如的人格的、理想的表现,是佛;真如的哲学的、理论的表现,是法;真如的伦理的、实际的表现,是僧。又可把真如体相用的三大顺次配合佛法僧三宝。终极则惟一地归结于真如。但今因以穷行实践为主眼,故信仰对象有四,为欲鼓吹不坏的信念也。
二、五行
修行有五门,能成此信。云何为五?一者,施门。二者,戒门。三者,忍门。四者,进门。五者,止观门。
【要义】今陈述一心、二门、三大、四信、五行中的五行,布施、持戒、忍辱、精进、禅定、智慧的六波罗蜜中,禅定(止)、智慧(观)合为止观,为五行。此止观之二,乃不离一对之法。但必须均等,故合为一门。加之一心、二门、三大、四信、五行,依照增数之法,巧妙地组织本论,有深意焉。
云何修行施门?若见一切来求索者,所有财物,随力施与,以自舍悭贪,令彼欢喜。若见厄难、恐怖、危逼,随己堪任,施与无畏。若有众生来求法者,随己能解,方便为说,不应贪求名利恭敬。惟念自利利他,回向菩提故。
【要义】所谓行布施,施我财物,叫做“财施”。解除人的危险,叫做“无畏施”。教导人,叫做“法施”。世人有把此三施配合智、仁、勇三德者。即财施为仁,无畏施为勇,法施为智。而此三施,都要不执着能施、所施、施物,才是布施行之上乘。
云何修行戒门?所谓不杀、不盗、不淫、不两舌、不恶口、不妄言、不绮语,远离贪嫉、欺诈、谄曲、嗔恚、邪见。若出家者,为折伏烦恼故,亦应远离愦闹,常处寂静,修习少欲、知足、头陀等行;乃至小罪,心生怖畏,惭愧改悔;不得轻于如来所制禁戒;当护讥嫌,不令众生妄起过罪故。
【要义】佛陀的戒法,大体分为三门,即摄律仪戒(止恶)、摄善法戒(作善)、摄众生戒(度生)。若以配合现在的经文,则出家以上相当于摄律仪戒,以下相当于摄善法戒,当护讥嫌以下相当于摄众生戒。摄律仪戒,通常禁止身三(杀生、偷盗、邪行)、口四(两舌、恶口、妄语、绮语)、意三(贪、嗔、痴邪见)。今于此外又加贪嫉、欺诈、谄曲三项。又,相当于摄善法戒的文中,在出家人,特别注意应守如来所制禁条,避开愦闹的都会而卜居于闲寂之处,少欲,知足,修头陀行,微少的罪过亦应惭愧而改悔。所谓“头陀”,译作抖擞,乃言为欲抖擞烦恼而托钵。最后,在相当于摄众生戒的文中,须注意勿使由于出家不谨慎而招致世人嫌恶讥评,发生狂妄地诽谤正法的罪过。
云何修行忍门?所谓应忍他人之恼,心不怀报。亦当忍于利衰、毁誉、称讥、苦乐等法故。
【要义】所谓忍辱者,即是忍耐,被别人恼,亦不起复仇之心,名为他不饶益忍,即忍受他人的不饶益之意。又,不为利害、毁誉、褒贬等而动心,名为安受忍,即不动的精神也。
云何修行进门?所谓于诸善事,心不懈退,立志坚强,远离怯弱。当念过去久远已来,虚受一切身心大苦,无有利益,是故应勤修诸功德,自利利他,速离众苦。
【要义】所谓精进,即用功。首先对诸善事不怠,又立志坚固,全无卑怯。又,为了解脱自身轮回生死之大苦,而行二利。
复次,若人虽修行信心,以从先世已来,多有重罪恶业障故,为邪魔诸鬼之所恼乱,或为世间事务种种牵缠,或为病苦所恼。有如是等众多障碍,是故应当勇猛精勤,昼夜六时礼拜诸佛,诚心忏悔,劝请随喜,回向菩提,常不木废,得免诸障,善根增长故。
【要义】举示精进中的障碍,说除障的方法。欲修行信心,亦因无始旷劫以来迷上加迷,为了邪魔诸鬼,为了世间的俗务,为了疾病,而不能如愿地修行,是常有的事。所以必须在昼夜六时中礼拜诸佛,至心忏悔,劝请大德,随喜善事,回向菩提,以增长善根,除去诸种障碍。
云何修行止观门?所言止者,谓止一切境界相,随顺奢摩他观义故。所言观者,谓分别因缘生灭相,随顺毗钵舍那观义故。云何随顺?以此二义渐渐修习,不相舍离,双现前故。
【字义】单说“止”,说“观”,乃方便之法。奢摩他,译言止,此处是对止说明止的成就的正止。又,加一“观”字,说奢摩他观,因为观有通别,通叫做禅定智慧,别叫做智惠。毗钵舍那,译言观,即正观也。
【要义】陈述第五止观门,先略说止观之相。所谓止者,乃言吾人用妄分别来认识六尘的境界,因此必须止此等一切境界,使与正止一致而修行。所谓观者,乃言观察一切诸法的因缘生灭之相,使与正观相一致。不依据止,则心散乱;非观,则心沉滞。因此必须渐渐修习此二方便,不使离舍,才能止观双现前,达于妙境。质言之,止是真如门方面,由此可得根本智;观是生灭门方面,由此可得后得智。然二门二智,皆是惟一真如的两面观,故能双现。
若修止者,住于静处,端坐正意,不依气息,不依形色,不依于空,不依地水火风,乃至不依见闻觉知。一切诸想,随念皆除。亦遣除想,以一切法本来无想,念念不生,念念不灭。亦不得随心外念境界。后以心除心。心若驰散,即当摄来,住于正念。是正念者,当知唯心,无外境界。即复此心亦无自相,念念不可得。若从坐起,去来、进止,有所施作,于一切时,常念方便,随顺观察。久习淳熟,其心得住。以心住故,渐渐猛利,随顺得入真如三昧。深伏烦恼,信心增长,速成不退。惟除疑惑、不信、诽谤、重罪业障、我慢、懈怠,如是等人所不能入。
【要义】其次分别说止。陈述止是修的方法,终于获得真如三昧。欲修止,必先住在静处,清净持戒,衣食具足,得善知识,屏除一切俗务。此五缘必须具备。今只举静处,其他从略。依照禅的座法,结跏跌坐,使身体端正。其次,不求世间名利,藉以正心。如此,可以依据真如门,观见唯心无境,因此不用按照气息的数息观,不须修习按照形色的骨锁观,不须依空、地、水、风、火乃至见闻、知觉之境而修习,所想能想,尽皆除去。因为一切法的真如,即宇宙的真相,本来是不生不灭的。既已随顺法性真如,则心外无境。先在心外认识实境者,此认识实境的心是妄的。此种迂愚之法,必须除去。又若在修止期间,心情散乱,则应住于心外无境的正念中。心外无境,则此心亦无自相,空寂而念念不可得。不仅在端坐修行时如此,在去来、进止、起居、动作之时,亦应经常随顺法性不动之理而观察修行。久习纯熟之后,遂入“真如三昧”,一切境相皆止,成就初住不退位。惟疑惑不信之人不能入。
复次,依是三昧故,则知法界一相。谓一切诸佛法身与众生身平等无二,即名一行三昧。当知真如是三昧根本。若人修行,渐渐能生无量三昧。
【要义】陈述真如三昧的异名和胜德。入真如三昧时,法界一相而无差别。佛、凡平等无二。因此名为“一行三昧”。此真如一行三昧是诸三昧的根本,若能修习之,可生无量三昧。
或有众生,无善根力,则为诸魔外道鬼神之所惑乱。若于坐中现形恐怖,或现端正男女等相,当念唯心,境界则灭,终不为恼。或现天像、菩萨像,亦作如来像,相好具足,或说陀罗尼。或说布施、持戒、忍辱、精进、禅定、智慧。或说平等、空、无相、无愿、无怨、无亲、无因、无果,毕竟空寂,是真涅槃,或令人知宿命过去之事,亦知未来之事,得他心智,辩才无碍,能令众生贪著世间名利之事,又令使人数嗔数喜,性无常准,或多慈爱、多睡、多病,其心懈怠,或率起精进,后便休废,生于不信,多疑多虑;或舍本胜行,更修杂业,若着世事种种牵缠,亦能使人得诸三昧,少分相似。皆是外道所得,非真三昧。或复令人,若一日,若二日,若三日,乃至七日,住于定中,得自然香美饮食,身心适悦,不饥不渴,使人爱著,或亦令人食无分齐,乍多乍少,颜色变异,以是义故,行者常应智慧观察,勿令此心堕于邪网。当勤正念,不取不著,则能远离是诸业障。应知外道所有三昧,皆不离见爱我慢之心,贪著世间名利恭敬故。真如三昧者,不住见相,不住得相,乃至出定,亦无懈慢,所有烦恼渐渐微薄。若诸凡夫不习此三昧法,得入如来种性,无有是处。以修世间诸禅三昧,多起味著,依于我见,系属三界,与外道共。若离善知识所护,则起外道见故。
【要义】魔障有种种,即出现恐怖的相貌,出现男女端丽之像,出现佛菩萨之相,说六度等之法,使人得到宿命通、天眼通等有漏的五通而被惑,使人发生烦恼,心情错乱,给与外道的三昧,使溺惑于禅悦食,使人食欲紊乱,身体衰弱等等,不胜枚举。对治此等魔障的方法,行者必须常行智慧观察,住于正念,不取不着,则魔障自然退散。其次,所谓外道三昧,内则不离见爱、我慢之心,外则贪着名闻利誉,因此绝对不能退治烦恼。又次,所谓真如一行三昧的真相,因无能缘之心,故不住见相;因无所缘之境,故不住得相。能所主客尽皆泯亡,故可渐渐断绝烦恼,入于如来种性的初住不退位。但倘四禅、四无色等世间禅不能离我执,则仍堕于外道的三昧。
复次,精劝专心修学此三昧者,现世当得十种利益。云何为十?一者,常为十方诸佛菩萨之所护念。二者,不为诸魔恶鬼所能恐怖。三者,不为九十五种外道鬼神之所惑乱。四者,远离诽谤甚深之法,重罪业障渐渐微薄。五者,灭一切疑诸恶觉观。六者,于如来境界信得增长。七者,远离忧悔,于生死中勇猛不怯。八者,其心柔和,舍于憍慢,不为他人所恼。九者,虽未得定,于一切时、一切境界处,则能灭损烦恼,不乐世间.十者,若得三昧,不为外缘一切音声之所惊动。
【要义】修止不但于后生有利益,又有现世十种利益。一为佛菩萨护念之益,二为诸魔畏怖之益,三为远离外道之益,四为重障微薄之益,五为疑惑灭除之益,六为信仰增长之益,七为勇猛不怯之益,八为心身柔和之益,九为世间不乐之益,十为外缘不动之益。
复次,若人惟修于止,则心沉没,或起懈怠,不乐众善,远离大悲,是故修观。修习观者,当观一切世间有为之法,无得久停,须臾变坏,一切心行,念念生灭,以是故苦。应观过去所念诸法,恍忽如梦。应观现在所念诸法,犹如电光。应观未来所念诸法,犹如于云,忽尔而起。应观世间一切有身,悉皆不净,种种秽污,无一可乐。
【要义】先略说观。只修止,则如止水湛然,心沉没而缺少活动,因而不乐众善,缺乏度生大悲,自利利他并失,故应修活动的观。修观有四阶级,即法相观、大悲观、大愿观、精进观。今说第一的法相观。法相观可治以前的失自利之过,乃四非常观:一为无常观,二为苦观,三为无我观,四为不净观。
如是当念一切众生,从无始世来,皆因无明所熏习故,令心生灭,已受一切身心大苦;现在即有无量逼迫;未来世苦,亦无分齐,难舍难离,而不觉知。众生如是,甚为可愍。
【要义】述大悲观。一切众生,无始以来,因被无明熏习,而受生死苦报,现在、未来,皆蒙无量苦痛,而不知解脱之道,甚为可愍。
作此思惟,即应勇猛立大誓愿:愿令我心离分别故,遍于十方,修行一切诸善功德,尽其未来,以无量方便救拔一切苦恼众生,令得涅槃第一义乐。
【要义】为欲救济如此苦恼的众生,使得涅槃,故立大誓愿。
以起如是愿故,于一切时、一切处所有众善,随己堪能,不舍修学,心无懈怠。惟除坐时专念于止。若余一切,悉当观察应作、不应作。
【要义】述精进观。既立度生的大愿,除了端坐时专念止以外,必须常用毕生的努力,奉行修善。倘是应作,则随顺真如而作;倘是不应作,则不可违背真如而作。当如此观察。
若行、若住、若卧、若起,皆应止观俱行。所谓虽念诸法自性不生,而复即念因缘和合善恶之业、苦乐等报,不失不坏。虽念因缘善恶业报,而亦即念性不可得。若修止者,对治凡夫住著世间,能舍二乘怯弱之见。若修观者,对治二乘不起大悲狭劣心过,远离凡夫不修善根。以此义故,是止观二门,共相助成,不相舍离。若止观不具,则无能入菩提之道。
【要义】前已分别解释止和观,今述止和观双运。行住坐卧,皆当止和观俱行。即一切诸法的自性是不生不灭的(止);同时,因缘和合的善恶业报是不失不坏的(观)。又,因缘和合的善恶业报不失不坏(观);同时,一切诸法的自性不生不灭(观)。止即观,观即止,平等即差别,差别即平等,止观不二,真生不二,故能退治凡夫二乘的心过,得入佛果菩提之道。
三、弥陀易行
复次,众生初学是法,欲求正信,其心怯弱。以住于娑婆世界,自畏不能常值诸佛,亲承供养。惧谓信心难可成就,意欲退者。当知如来有胜方便,摄护信心。谓以专意念佛因缘,随顺得生他方佛土,常见于佛,永离恶道。如修多罗说,若人专念西方极乐世界阿弥陀佛,所修善根回向愿求生彼世界,即得往生。常见佛故,终无有退。若观彼佛真如法身,常勤修习,毕竟得生住正定故。
【要义】开示易行念佛的一门,作为防退的方法。众生(十信位兼十信以前的人)学大乘之法,作四信五行,欲得正信的初住不退位,但此娑婆世界多退缘,现时不能实地策修之,于此何能有如来胜方便而摄护信心?但可用专意念佛的因缘,随愿而生于他方佛土(虽是诸佛的净土,但引经看来,实为弥陀的净土),永离三恶道。所以经(净土三部经及《瑞相经》等)中说,若人专念西方极乐世界的阿弥陀佛,将所修善根回向,愿求生于彼阿弥陀佛国,则即得往生。故往生之人,常能在彼国土见佛,因此终无退转。若更有胜机(三贤十地),观见弥陀的真如法身,即理体,经常勤修,则可住于正定聚(初住已上),故毕竟能得往生。
【详义】“专意念佛”,乃观念、口称两事。《孔目章》四(七丁左)以净土论赞叹门的念佛为口称的念佛。《禅源诠》上(六丁左)则以为观念的念佛。长水等为口称的念佛。但就真宗一家的结论看来,可说正是口称兼观念相通。“修多罗说”之下,有念佛,有善根。虽然十八、十九、二十真假未分,但对照上述的专意念佛之文,结论应是十八弘愿。“常见佛”等的八字,海东认为是经说之文;“若观”以下则为马鸣的解释。此时“若观”以下也与前者相同,只是劣机的解释。然《义记》中视为“常见佛”等以下乃马鸣的解释。此时“若观”以卞就成为胜机的解释。应是显示胜劣二机。虽二说皆可通,但从佛的理体方面看来,大可分为劣机和胜机。“若观彼佛”的“若”字,新译中无有。无有“若”之一字时,往生常见佛,故观见理体,成为局限于劣机。旧译有“若”之一字,是显现胜机,指示初住以上的胜机也可愿求往生极乐之意。然作为《起信论》的主旨,胜机有四信五行之法,有分别发趣道相中所说的三种发心。极乐往生当属于傍意,当着眼于“若”之一字,则基本意,契合于凡夫兼为圣人的旨趣。
若将本论与《观经》相比较,则《观经》的正宗分中广说定、散二善,但从流通文倒看时,乃鼓吹念佛,而仿解释之例。本论亦与此同,虽说一心二门三大四信五行,但从此文倒看时,可说全论都是鼓吹念佛。然虚心平气观察今文时,有真假未分,旗帜不鲜明之处。故九祖法然圣人的《选择集》中,判定为傍明往生净土论,实属有理。
本论共有五分,今述第五的<劝修利益分>。信奉上述之理而实行时,其利益广大无垠。过去一切诸佛,亦皆乘此法而得无上涅槃。现在未来一切诸菩萨,亦可乘此法而成佛。是故一切众生亦复可乘此法。今举其利益以劝修。
本论以卷头的“归敬颂”为序分,卷末的“流通颂”为流通分,中间的五分为正宗分。若在五正宗分中求序、正、流通,则因缘分为序分,<立义分>、<解释分>、<修行信心分>为正宗分,今之<劝修利益分>为流通分。
巳说<修行信心分>,次说<劝修利益分>。如是摩诃衍诸佛秘藏,我已总说。若有众生欲于如来甚深境界得生正信,远离诽谤,入大乘道,当持此论,思量修习,究竟能至无上之道。
【要义】总说利益。以上所说大乘之法,乃诸佛的秘藏实论。若有众生信此法,欲入大乘菩萨所修之道(即因道之义。因通佛果,故曰道),须持此论(闻慧),思量(思慧)、修习(修慧),究竟可至佛果涅槃之无上道(即果道之义)。
若人闻是法已,不生怯弱,当知此人定绍佛种,必为诸佛之所授记。假使有人能化三千世界满中众生,令行十善,不如有人于一食顷正思此法,过前功德,不可为喻。复次,若人受持此论,观察修行,若一日一夜,所有功德,无量无边,不可得说。假令十方一切诸佛,各于无量无边阿僧祗劫,叹其功德,亦不能尽。何以故?谓法性功德无有尽故。此人功德亦复如是,无有边际。
【要义】以下约闻思修三慧,分别说其利益。“若人闻是法”以下,说明闻慧的益相。“假使有人”以下,说明思慧的益相。“复次,若人”以下,陈述修慧的益相。其中所谓“授记”,乃言当来必成佛的记别,即授与保证。
其有众生,于此论中,毁谤不信,所获罪报,经无量劫,受大苦恼。是故众生但应信仰,不应诽谤,以深自害,亦害他人,断绝一切三宝之种。以一切如来皆依此法得涅槃故,一切菩萨因之修行入佛智故。
【要义】次陈述诽谤此论之重罪。若人诽谤此论,当于无量劫间受大苦恼。何以故?因自害、害他,断绝三宝之种故也。言断绝三宝之种,乃因一切如来及菩萨皆乘此法以至菩提涅槃故也。
当知过去菩萨,已依此法得成净信。现在菩萨,今依此法得成净信。未来菩萨,当依此法,得成净信。是故众生应劝修学。
【要义】最后结劝。三世菩萨皆行此法,更无异路。故应功修学。
诸佛甚深广大义,我今随分总持说。
回此功德如法性,善利一切众生界。
【要义】对于卷头的“归敬颂”,此四句为“流通颂”。将诸佛所证甚深广大的大乘法义,我马鸣随分总括而说述。此造论的功德,如法性真如一样广大无边。今愿回向此功德,以普利遐代一切众生。
本论以偈颂始,以偈颂终。于此即可想见马鸣菩萨以何等虔敬的信念开端,以何等雄大的抱负结局。此“流通颂”仅四句,拜诵之时,不可轻轻看过。因此特设一章,以赞仰大士之抱负,钦仰度生之切望。
一、真如缘起的三大难
【发端】所谓真如缘起,乃言本体的真如由于无明的缘而起动,成为阿黎耶识,由此显现宇宙万有。然关于这说明,存有疑问。即:真如与无明的关系如何?无明的起源如何?无明的终局如何?古来讲布《起信论》的人,都讨究这些问题,名之为三大难。即一,真妄别体之难;二,真前妄后之难;三,悟后却迷之难是也。
然此等问题,不是到了后世才发生的,远在佛在世时早已发端。即《圆觉经》第四金刚藏章中说:金刚藏菩萨合掌恭敬,向世尊发问:(一)众生既本来成佛,何故复有一切无明(相当于真前妄后)?(二)若是诸无明,众生所本有,则有何因缘而如来复说众生本来成佛(相当于真妄别体)?(三)十方众生本来成佛而后起无明,则一切如来何时复生一切烦恼(相当于悟后却迷)?如来对于此种恳诘,列举譬喻,谆谆说法。其要旨是说:用生死轮回的相对分别心,并不能知道如圆觉的绝对,此实乃证知无分别的境界。末了说偈,陈述修行之不可忽。问的是理论的、哲学的,反之,答的是伦理的、宗教的。宽容不迫,令人渴仰,问者心服即在于此。然此惟有世尊始能为之。
【史实】中国唐朝则天武后时,复然法师(与贤首大师共同帮助实叉难陀翻译《华严经》,乃高德之人)曾造一偈,以问天下的学士,即所谓真妄偈是也。偈曰:
真法性本净,妄念何由起?
从真有妄生,此妄安可止?
无始即无末,有终应有始。
无始而有终,长怀懵此理。
愿为开玄妙,析之出生死。
此偈之中,要之,含蓄着三大难。对于此偈,安国寺利涉、章敬寺怀晖、安国寺洪滔、云华寺法海师等,竞造答偈。然如果子、清凉澄观、圭峰宗密三师的答辩,大有可观,为余者所不及。奉禅法师向四明知礼所发的疑问,亦不外乎此。
对于“真妄偈”中的“真法性本净,妄念何由起?”可以说;迷于真,故无明生。然并非真如先在,无明后起;就同真如无始一样,无明也是无始的。又,无明既然是迷于真如而起的一种幻想,则无体即空,真如以外并无别体。对于“从真有妄生,此妄安可止”的问,可答言:无明并非从真如而生,乃迷于真如而生,因此悟了真如,无明自止。真如是所迷,无明是能迷,能迷与所迷并不全同,故真如不可除,而无明可除。“无始即无末,有终应有始。无始而有终。”以无明为无始,则不可不无终。对于此问,可答言:说无明为无始,乃从来未曾悟得,故言无始。既知无明乃无体,即空,则无明完全终尽,惟一真如存在。欲知关于“真妄偈”的史实及其解答如何,可参看《佛祖统记》第十一卷、《圆觉经略疏钞》第七卷、《宗镜录》第五卷、《十不二门详解》下末、《林间录》卷上等。
【真妄别体之难】真如乃无始的存在。无明与真如同,也是无始的存在。然真如之外有无明存在,真妄完全别体,《起信论》应是真妄二元论——此种非难,乃常向真如缘起论发放的强弩。但其实决不如此。先就真如门看,论文中说明真如门,说:“心真如者,是一法界的大总相,乃法门之体。”《义记》中说:“真如门是染净的通相,故通相之外别无染净。”或说非染非净,或说非真非妄,或说不守自性,说无住,说无相,说约体绝相,说万法通和,然则真如乃染净未分惟一绝对的本体,非真,非妄,超绝真妄同异论,岂有容纳真妄别体、真妄二元论的余地?此乃明显之理。其次,就生灭门看来,真如与无明,有非一非异的关系。在非一的方面,以真如为觉,以无明为不觉。觉与不觉,明与不明,真实与伪妄,互相差别,宛如别体二元。但如此真妄差别,不过是说明上的假定。故就非异方面说,无明虽为无始的存在,但常依真如而存在,决非自立自存之物。如果无明也同真如一样自立自存,则变成别体二元论。但在《起信论》中,是极度主张无明依真如而存在的。故就生灭门而言,也不是二元论,其理自明。后面,就无明的性质看来,《义记》中提出无体即空及有用成事二义。此二义也颇可说明无明的性质了。即无明是无体即空,乃无理之物。详言之,从真理之上说来,无明元来是虚空之法,并非另有实体。妄法无体,乃真如缘起上不可动摇的真实义。然从我等迷者看来,乃有用成事,乃有情之物。详言之,从迷情上说,迷界差别的现象森然存在,山川草木禽兽虫鱼展开在吾人眼前,在这迷情上开发万有,称为有用成事。因此无明虽然元来是无体即空,但在我辈迷界之人看来,是有用成事。妄认无明仿佛有一种作用。故世尊对金刚藏菩萨提示真妄关系论,乃是枝末。所以必须令人脱却生死轮回的迷心。可知世尊的解答,实乃彻底的明言。如此主张妄法无体,故就性质而言,也显然不是二元论。说明真妄的关系,可用水譬喻真如,用风譬喻无明。真如的水被无明的风所动,卷起千波万浪。水与风完全是别体。真如与无明也完全是别体也。
【真前妄后之难】倘是因真如而有无明,则发生疑虑,以为真如在前、无明在后。此即所谓真前妄后之难。今欲说明此事,应如何方可呢?知道无明无始的存在与真妄同时的存在,此疑问即可冰释。即真妄皆无始,因而视之为同时存在,便发生真如在前、无明在后的疑问了。所谓无明无始的存在,乃真如缘起论中的根本主义。论文中说:“名为一切众生,而不称为觉,原是由于念念相续,未曾离念,故曰无始的无明”。又说:“此心本来自性清净,而有无明”。又说:“因如来藏无前际,故无明之相亦无始。”这些话充分表白了无明无始之义。论者说缘起,说生起,是时间的说明。故回到过去数千万年的太古原始时代而根究起来,则认为真如在前、无明后来生起的一种谬见,乃由于未能明确彻底了解佛教缘起论的立场而来。盖佛教缘起论,不用世间所谓进化论的笔法。缘起论的说明,虽是时间的,也常不离实相论的空间的说明。缘起即实相,竖即横,捕捉宇宙的实相,给与缘起的时间的说明,无论过去现在,真妄都常是无始之物。《义记》中说破此理:“闻依真而有妄,便谓真先妄后,故发生无明有始之见。犹如从外道(数论)的冥初发生觉等。”在数论学派中,说由于用神我谛而起动自性冥谛,成为大,成为我执,展开觉乐等诸现象。故可说神我与自性二者在前、觉乐等在后。这显然是反对佛教缘起论中的真妄无前后的定论的。故欲领会缘起论的意义,只要知道论文中“忽然念起,名为无明。”只是人们似觉宛如无明后生,表明了妄法无体、无根据而已。其次,所谓真妄同时的存在,乃确实地表明真如缘起论以实相为根据,足以冰释真前妄后的误解了。若要毫无遗憾地说明此真妄同时存在之理,则非讨究真如和无明和黎耶的关系不可。盖此三法的关系,既已说明生灭因缘之义,举示了梗概。真如是本体,是不起的,并不能说述依真如而起的原因。故《义记》中说明真如,谓“非自性动,但随他动。”可说充分地说破了真如为宇宙之本体之理。反之,无明和黎耶,乃现象,是说起动之点。关于无明,论文中说:“依觉故迷”(即由真如起无明),又说:“由于阿黎耶识,故有无明”(依黎耶起无明)。又,关于阿黎耶识,论文中说:“依阿黎耶识,故有无明。”(即依黎耶而起无明)《义记》中则谓“依不觉,故生三种相。”(即依无明而起黎耶)由此观之,真如是本体,故在无论何种场合都不起。无明与黎耶,乃说起动之点。可见此无明与黎耶二者,实有互为同时的因果关系。更简短明瞭地说明此关系的,即《义记》中所谓“依似(黎耶)起迷(无明);依迷(无明)起似(黎耶)。此义一时,只是说时有前后耳。”可知在此二义的情况之下,无明与黎耶互为因果,真如则常为缘,三法同时存在。这一点与法相宗中的三法展转同时之说多少有相似之处,故比较的了解真妄同时存在之理,能脱却真前妄后的谬见。倘主张无明依真如而存在,则可说真如也依无明而存在;若不能如此说,则真前妄后之疑无由排斥。此种论难,可谓不曾充分会得以上所说的真如为本体门、无明为现象起动门之理的近视者流的妄评。
【悟后却迷之难】所谓悟后却迷之难,意思是说,一度修显真如而成佛,但又迷而入众生。或称为还作众生之难。先举其难意,既说真如因无明而起动,发生众生妄法;又说一度修显而成佛,又会因无明而起动,发生众生妄法。此难乃由不能深解真如缘起的根本义之所致。夫真如缘起,又名如来藏缘起,乃以在缠有垢的真如为根底者。所谓“迷从真如之都出”,乃言以真如的自性清净为都,决不是指出缠无垢的真如。故说“真如因无明而起动,发生众生妄法”,乃在缠有垢的立场上的话,即所谓真如缘起的通论也。其次,说“一度修显真如而成佛”,乃出缠无垢的场合上的话,佛陀如来决没有更迷之理。何则?因为真如是无始无终的,如来随顺真如、修显真如、适应真如,故当然是无终的。无终则岂能再迷?其次提出的难意是:说真如无始无终,说无明有终,然照真如的例,无明不可不说有始。既曰有始,则再迷之事不可否定。然如论者所说,无终者无始;因此速断为有终者有始。这种说法,可谓非论理的妄断之尤者。关于此点,宗密禅师设二种的四句分别如下:
若以无明为有始,则如论者所说,虽又能入迷,但无真前妄后之理,无明是无始的存在。因为是无始,故一度断绝,不会生起而再迷。何则?因为真如的起动,是他动的,非自动的。即须待无明之缘,方始起动也。然无明乃无始的存在,故为迷的第一原因,除此以外无可根据之物。今断灭此第一原因的无明而得佛果,则可达于出缠无垢真如,已无可起动之缘,故无再度迷入生死轮回之理。最后附记的一难是:若以无明为无始,则无明亦像真如那样无终;无明无终,则无成佛之期。答曰:若靠近真如绝对(非异门)的一边,则不见真妄的区别,故当然是无终的。并非特地作为妄法而论始终。若靠近生灭相对(非一门)的一边,则真妄全然有区别,真如为本体界,无明为现象界;真如是真实,无明是虚妄。故无体即空的虚妄法得以断灭,成为无始有终,于是成佛之义成立矣。
二、无明厚薄有无论
【发端】论到宇宙人生的根本,则皆一味平等,不能有差别。然而何以或者为山,或者为川,或者为非情,或者为有情,或者为动物,或者为植物,或者为禽兽,或者为人类呢?尤其是在人生中间,有迷,有悟,有凡,有圣呢?答曰:一味平等的本体即真如,本来具有恒沙的功德力量,可使人人皆同样地发起宗教心,同样地增长信念,同样地修养,同样地突入涅槃之域。其所以不然者,理由何在呢?这便要说到无明瞭。有一种无明的妄法,在一味清净的真如法性的本体界起作用,因此显现森罗万象。这好比同一咸味的水,由于风之缘而发生狂澜怒涛,男波女波,一起一伏,出现千态万状的风光。如此,便轮回于六道,彷徨于生死之巷,极难到达真如的都门,而发生前后迟速。关于此,《起信论》中说:“真如本一,而有无量无边无明,从本已来自性差别厚薄不同。”可知无明中有无量无边的差别,在一味平等的真如界起波澜,因而有千差万别的迷者、悟者、善人、恶人。所以不能无疑问者,因根本的无明中也本来有无量无边的差别和厚薄故也。枝末无明中有差别厚薄,本来是谁也可以首肯的。但元初迷真的一念中,即无始的无明中,是否有厚薄的问题,是不能轻易地解决的。马鸣说:“从本已来,自性差别,厚薄不同。”此言是否可以直接用于根本无明,实乃一体疑问。因此欲问无始根本的无明有无厚薄。
【惠远】净影寺的惠远在《起信论》疏下之上(十四丁左)中,说述关于此事的见解。问曰:若初真一何故起染厚薄不同?答:无始无明等同品,无有粗细。知识以后染着不同心虑异故。续识以后起成深浅故。果报优劣上下不等利钝差别。然此义者,非凡所能知。
惠远说无始的无明“等同品,无有粗细”,根据何种理由呢?在疏之上中,虽不分明,但看《大乘义章》五本(二十七丁)中所说“无明迷理暗惑,不缘事生;所迷之理,平等一理;故从所迷,说以为一。”便可约略察知其意。所以说无始的无明乃等同,无有厚薄者,因为真如既已一味平等,与此相对的是迷理之惑的无始无明,所以依照现在所迷的平等之理,而说无有厚薄也。但倘不依照所迷之理,单就无始无明本身而认厚薄如何,则对此如何作答呢?从这点看时,惠远所说无有厚薄,未能为彻底的释义。
【贤首】《起信论》注释的大名家贤首,关于此点作如何说明呢?《义记》中说:“根本无明住地本来自性差别,随人厚薄。厚者不信,薄者有信。前后亦然。”这显然是确认根本无明有厚薄,可知与惠远之说相反。
以上所述,我们不加何等注意,将根本和无始作为同一意义使用,并非私下硬作主张。贤首的《义记》中已经说过:根本无明者,与《璎珞本业经》中的无始无明无异;只是因为没有始,故言无始。嘉祥也在《胜鬘经宝窟》中末(五十五丁)中说:“作难而起名刹那心,久来性成非作念起,故曰无始无明住地。”完全是把根本和无始作为同一意义而使用。此虽不待说明,谁也知悉之事,但为尊重典据的佛教待在此附记一言而已。
贤首是十足的无始无明有厚薄的肯定论者,故其所著《起信论别记》(八丁)中有云:“问无明动,真如成染心,何故染无明缘约位辨粗细,真心是其因而不论优劣?答以染法有差别,真心惟一味故也。”此处所谓无明,所谓染法,究竟是根本,还是枝末?未见判然。但此文之下特记着:“细惑更无所依,故云忽然起,同经中无始无明。”这显然是为根本无明说的。贤首说根本无始的无明中本来有厚薄差别,究竟是根据甚么理的呢?别无说明,故不能立即洞见。然长水的子璿在《笔削记》十四(初丁)中解释《义记》之文,说:“根本等者,既是生灭妄法,法尔不得平等,众生具此,各各不同,不同真如一体平等,故云厚薄。”此所谓根本等既是生灭妄法,文虽简约,多少可伺其意向。凤潭的《幻虎录》卷五(初丁)中,也解释此《义记》中文,但是照样袭取子璿之文,作为自己解释。由此看来,凤潭也首肯子璿之说为贤首的正意。
【言家和台家】惠远和贤首,意见虽有相异之处,但以后不见有充分注意及此的人。在日本,则对于无始无明厚薄云何的题目,真言家和天台家热烈地讨论。
言家的典据《释摩诃衍论》中,有“无明烦恼厚薄别,故如是差别”之语。言家如何解决这问题呢?最简单的是《释论启蒙》。在其第七卷中,有无明厚薄的论目,纷纷议论。主要研究的是:无明因有烦恼厚薄,故无明烦恼之句,究竟是枝末乎,是无始乎,或者无明是无始而烦恼是枝末乎?又从旁会通净影的无始无明的等同品,最后决定无明烦恼之句局限于无始。此即肯定无始无明有厚薄之意。
然天台家,尤其是比睿的山门家有何论见呢?其中甲论乙驳,有不能决定之势。其二百题中,也有此论目,主要是就《五百品》的记、以及《方便品》的疏而作论战。《五百品》记中说:“以由结缘厚薄不同,遂名无明,以为轻重等。”《方便品》疏中说:“今明根有利钝者,皆大乘根性惑有厚薄者约别惑为言耳等。”主张有厚薄的论者说:虽是元初微细之念,法尔自性之差别何言无之?那《五百品》记,只是就近结缘,未曾明示元初也。又,《方便品》疏,说过去熏习之不同,完全是无始无明法尔自性的差别。又如净影,则仅就粗细论而释《起信论》,主张不连微细之点也研究。
主张无厚薄的论者说:无始的无明,乃迷真无初的一念,行相极为微细,何得论其厚薄?如《五百品》记,只限于结缘的厚薄。又如《方便品》疏,则只限于过去的熏习。又,《起信论》之文,从净影看时,决不是说无始的无明,都是局限于智识续识而论述的。故作为此门之义,决定无始的无明中没有厚薄。
【大宝】三井的大宝,以为在《起信论》讲义中,山门和言家两说难于并用,故提出自家的意见。其意见中说:“迷真流转的元始及其行相,起于最细微处,更无细于此者。因此只在论中判定,初一念之心无异于木石无心;众生虽然无量,但同等一品,厚薄无异。故寻求经论解释,尚就行相的粗细而论,多人相望,因此不见无始无明的厚薄之说。若勉强立论,嘱望元初的一念后,则虽无细微的行相,但作为法尔,应有微细的厚薄。如此说来,何能作为法尔而超越业识,直接发生转识等耶?或者,无能超三细,而直接发生事识呢?况无证诚,谁敢信受?然论其性分,岂无厚薄之不同?故今在论文中判定:无量无边无明,从本自性厚薄不同。法藏的释中说:根本无明住地本来自性差别,随人厚薄。古来不辨菽麦,不解自性差别而说行相差别。嗟乎!误谬何其久也!净影的疏中说:‘无始无明同等一品,无有粗细。智识续识以后深浅差别。’则限于行相厚薄,故言智识续识以后方成粗细,非言性分之厚薄。因此并不妨碍前义。盖论文本来多含,故法藏之意说自性差别厚薄不同二句,都是说无始无明的性分的强弱。净影之意,以为上句是说智识以后的利钝的根性差别,下句是说行相的粗细。可知两疏之意,说义虽然不同,但其旨无别。藏师行相的粗细中,不妨碍智识续识已后。净影的性分强弱,亦不妨碍无始以来。如是和会,文理俱成,解释无阻塞矣”。
以上全是大宝的意见。要之,贤首就性分而言无始的无明中有厚薄。净影则就行相而言无始无明无厚薄。无非是试作和会折衷耳。
【概评】净影说无始无明无厚薄,乃依据所迷之理而言无厚薄。此意前已说明。理本来是平等一味,不能有差别的。然无始无明,是由于迷于此平等一味之理发生的,故暂从所迷的平等一味之理而言无始无明无厚薄。若不从理,而直接就无始无明本身而论究其厚薄如何,则净影亦主张有厚薄。此在论理的法则上是非如此不可的。只是如果仅就一面所迷之理而论,不再进步,则须酿成后来的物议。关于此点,净影的说明尚未彻底,实为遗憾。
然如三井大宝,犹不能详言此种消息,只主张净影的无始无明无厚薄是只限于行相的微细而说的。这是只看见净影的《起信论疏》,未能依据《大乘义章》所说的所迷之理,故有说明不详之缺憾欤。若见此说明,便可在明显的一面首肯无始无明有厚薄之意,何必采用行相微细的救说呢?加之,说由于行相微细而有厚薄,乃一往之说,至于终极,岂可不说无厚薄耶。
无始一语,乃没有始之意。其言下已意味着缘起。无视缘起,未可以说无始。故长水的疏中说,所谓根本,是生灭之妄法,不得当作法尔而平等。这当然是从缘起的立场而说明根本即无始。故以无始为缘起,则虽然无始,不能无厚薄。若这根本无始无厚薄,安得看到差别缘起?贤首家说无始无明有厚薄,诚有以也。
再看天台家所论,则主张有厚薄者,乃法尔自性所不可无。无厚薄者,主张并非行相微细故论薄。然则如三井大宝,乃就贤首与净影而立论,并非强作新发挥的说明。今台家所论的两说中,说是行相微细,故不可论厚薄,也如上述的不彻底的说明,不可非难。法尔说自性有差别,故有厚薄,当然是站在实相论的立场上,故可作如此主张。然山门的结论说无始无明无厚薄,岂是行相微细,故不可论厚薄的浅薄意味耶!窃思台家在实相立的法门,论元来自性的差别,谈无始无明而言无厚薄,岂非回溯所谓性善性恶说而说无厚薄耶!若果如此,则性善性恶者,简言之应是有为善为恶的可能性之意。故与华严家的自性清净无自性无异。华严家于自性无自性之外,又说无明的妄法,故言清净。台家不见此点,故不说清净而只说性善性恶。然则性善性恶即无自性,其实一味平等,故决不可论厚薄。而台家所谓无厚薄,乃回溯性善性恶,始得彻底说明。此无他,性善性恶乃从实相的当面讨究其元初,可说带有缘起的意味。此处所揭的问题的无始,当然是缘起的,故欲深究,势必回溯带有缘起意味的性善性恶而讨究,于是主张无始无明即性恶无厚薄。盖在缘起论的立场上,仅用自性清净无自性,不能说明诸法缘起。必依无明妄法之缘,方得完全说明。故无明妄法虽无始,法尔自然有差别。然则缘起的法门,虽可视为一往的说明,但在无始无明厚薄论中,此说可谓彻底。又,在实相论的立场上,乃论究现象的当相,故可为轴心骨髓,不借妄法之缘不能说明。虽非如此不能作究竟的说明,但倘欲论究带有缘起意味的性善性恶,则性善性恶并非修善修恶,又必须等待某种缘分,仍还是陷于缘起论者的一往说明。所以台家的性善性恶说,实可谓自己法门的自杀的主张。故在讨论无始无明时,也说无明妄法是法尔,应有差别。此乃与实相论相契合的解释,何苦而论无始无明无厚薄耶!甚苦于解释也。
附记
关于马鸣的出世年代,古来异说颇多。又,《起信论》疏中有真伪未决之处。第一章<序论>中多少已有说述。然关于此等的最近的研究,有京都文科大学教授松本文三郎著的《佛典的研究》(大正三年刊)。其中:一、关于《起信论》;二、《起信论》后语;三、《起信论》的译者及其注疏。三章研究的结果是:(一)马鸣与胁比丘及富那奢,并无何等直接关系。(二)马鸣与迦腻色迦王之间亦无关系,故马鸣无与于第四结集。(三)马鸣与摩咥哩制多,乃各别两人。(四)《起信论》乃作者不明之书。(五)《起信论》乃龙树以后之作。(六)以《起信论》为马鸣所作,不须远溯贤首《义记》制作(西历纪元约六百年代末)。(七)《起信论》乃真谛译之说,有可疑之余地。(八)智凯的《起信论疏》、昙延疏、慧远疏,是否真撰,甚为可疑,恐是后人所作。此外详情,请参看该书。
大乘起信论新释(终)
后记
——《大乘起论新释》中译年代
丰一吟
日本京都佛教大学讲师汤次了荣的《大乘起信论新释》已译成中文,按中译者丰子恺的“译者小序”末所署,他是在1966年初夏(“文革”前)译毕的。
“不对,这个日期是假的!”我可以这样告诉读者。
“怎么可能呢?明明是中译者本人所署。”也许读者会反驳。
这便是我要写这篇文章的缘由。
读过《丰子恺传》的人都知道,我父亲在浩劫期间,也许没有中断过笔耕生涯。他把旧作的山水人物彩色画重新绘制,传给后人,或赠送亲友;他完成了一册《护生画集》;他写下了散文集《缘缘堂续笔》;他翻译了日本古典故事《竹取物语》、《伊势物语》、《落洼物语》,还重译了日本作家夏目漱石的《旅宿》……除此以外。他还于1971年从日文翻译了汤次了荣撰述的这册《大乘起信论新释》。他做这一切工作,都是利用清晨不可能有“造反派”上门的时候。有时甚至连我们家属也不知道,因为那时我们还在睡梦中呢!
有一天,我知道了他正在译这册书,实在为他担心。
“爸爸,你可别让人看见。否则又要挨批斗。”
“不会的。我只有在清晨时翻译。”爸爸回答。然后语重心长地对我说:“一吟,我相信佛教,就是受《大乘起信论》的启发。汤次了荣这本书不错,把它译出来,对广大佛教徒很有用。”
确实,父亲一向很推崇《大乘起信论》。1939年他在内迁至广西宜山的浙江大学任教时,4月22日的《教师日记》中这样写着:“有一史地系学生,刘操南,无锡人,问吾佛经应读何书。询其经验,云曾读《金刚经》、《弥陀经》等。吾告以可先读《大乘起信论》,此地难买,吾有此书,下星期当从乡下取来相借。今人竞尚科学工业,固国家之急需。然置艺术宗教于高阁,实文明堕落之由。此生能在此环境中发心学佛,实为难得。陶诗云‘人之所宝,尚或未珍。不有同好,云何以亲。’吾当竭绵力为此生之助。”
我一边思索着,随手拿起这来日文书。“奇怪,这本书怎么还留在家里,没有被抄走。”我自言自语地说。
“大慨造反派不懂这是什么书。”父亲苦笑着回答。
是的,可能是这样。记得我家曾来一个“造反派”,看了一下我们的已被抄过的书架,单单取走了一套《封神演义》。名曰“造反”,其实是自己想看。而《大乘起信论新释》是什么玩意儿,他们哪里懂!更何况是日文的。这本书就是这样幸存下来。大约冥冥之中佛菩萨在指引要把它留下来让我父亲翻译弘扬。
说起这本书,其实是两度幸免于难。
父亲于1971年6月27日晨写给石家庄我弟弟新枚时说:昨日我忽然想起一件工作,是极有意义的,佛教中有一重要著作,叫做《大乘起信论》,是马鸣王(印度人)菩萨所著。日本人详加注释,使人便于理解。我当年读此书受感动,因而信奉佛教。此书原存缘缘堂,火烧前几天,茂春姑夫(父亲的妹妹雪雪之夫——吟注)去抢出一网篮书,那《二十五史》及此书皆在内。前年抄家,《二十五史》幸而被张逸心借去,没有被拿走。此书亦幸而存在。真乃两次虎口余生,信佛有神佛保佑,有意要留给我翻译的。今拟每日早晨译若干。全用繁体字。将来交广洽法师用匿名出版,对佛法实有极大的功德。此事比《锁记》(指父亲所写随笔,后改名为《缘缘堂续笔》——吟注)等有意义得多。此信看后毁弃云云。
父亲做事一向雷厉风行,决不拖拉,当年7月22日上午他写信给新枚说“已成五分之一”。开译还不满一个月,十二万八千字就已译了五分之一。照这样速度,当年年底前即已译毕。
书译成后,下一步怎么办?“我想把译稿寄给新加坡广洽法师,让他在新加坡出版。”有一天父亲对我说。
“这怎么行!爸爸,你千万不可这样做。”我急忙劝说。“国外有什么动静,国内都会知道。有的人和国外通信来往,就被套上‘里通外国’的帽子。不仅批斗,还把他抓起来坐牢。这种事你千万做不得!”
“……”父亲沉思良久。“我不署自己的名字而写上无名氏译,或许不妨吧?”
“寄挂号件要写上自己的地址。再说,凭爸爸的手迹,再加上缘缘堂稿纸的标记,谁认不出来?”
“这样吧,我不署现在的年代,我署……”父亲思索了一下,说:“我署一九六六年初夏。如有人来责问我,我就说是‘文革’前译毕的。”父亲为自己这个高明的主意高兴得微笑了。
“嗯。不过,还是不宜邮寄。现在经邮局寄出去的东西,都有可能被拆查的。”
“……“父亲又陷入沉思。“找便人带!”最后他想出了一个好办法。
父亲弘法的心意如此坚决。而当时我对此并不理解,只觉得父亲怎么不肯安份守己地闲着,偏要做出这种危险的事来。我没有从弘扬佛法来考虑,更多的是考虑他本人的人身安全。
机缘果然来了。1972年底,新加坡企业家兼作家周颖南先生来上海,专程访问了我父亲。记得他的小汽车停在当时我们所住的陕西南路日月楼旁。6年来,日月楼“门前冷落车马稀”,忽然开来这辆小汽车,颇引人注目。周先生登上了日月楼。他与父亲是初次见面。寒喧一番后,父亲就取出一个牛皮纸包来,托他带给新加坡广洽法师。父亲说明了情况,周先生认为这件事很有意义,便让父亲坐在这个牛皮纸包旁边,为他拍了一张彩照——这是父亲平生第一张也是最后一张彩照。
周先生不久即返新加坡。广洽法师收到这个译本,喜不自胜,写信告诉父亲:决定在新加坡募款,以非卖品形式出版,而且不用铅字排,直接按手迹影印。
“糟了!”我暗自思忖:“人家会认出父亲的笔迹来”。
现在回想起来,我当时真是惊弓之鸟,可是,从“文革”过来的人,相信都会理解我这心情的。
次年8月17日,父亲致函广洽法师说:“广洽法师:八月十日大示,于今日(八月十七日)收。《大乘起论新释》已蒙刊印,费坡币壹万有余,足见尊处善信勇于宏法,深可感佩。我国规例,对宗教信仰可以自由,但不宜宣传。弟今乃私下在海外宣传,故不敢署名,而用‘无名氏’也。因此弟不便自写序文。若由别人作序,说出此‘无名氏’为谁,则无不可。因毕竟无大罪过也。弟自幼受弘一大师指示,对佛法信仰极深,至老不能变心。今年与法师二人合得150岁,而刊行此书,亦一大胜缘也。书出版后,只须寄弟两册,一册自存,一册送朱幼兰居士。因在此不宜宣传也。”
读父亲此信,足见他用心良苦,而弘扬佛法之决心实深!当时父亲76岁,而广洽法师74岁,合起来150岁。广洽法师今年94岁高龄,尚健在星洲(曾任新加坡佛教总会主席)。而我父亲却于1975年以78岁(虚龄)含冤谢世。
《大乘起信论新释》于1973年10月在新加坡出版了。因一个长时期内,我家只有一册,因为父亲不敢让广洽法师再寄进来。
今见新创刊之《浙江佛教》连续转载此译本,甚为惊喜。一看译者署名,赫然为“丰子恺”三字。不知什么时候“无名氏”已恢复了译者的原名。而译者小序后所署的年代,却仍然为“1966年初夏”。所以我写此文,让读者知道真实的翻译年代应为1971年。
1993年7月24日于上海
普为出资及读诵受持
辗转流通者回向偈曰
世界和平人民安乐
灾障消灭祸患不生
正法久住法轮常转
法界有情同生极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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