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悲
作者:杰仁波切
慈悲      
慈悲
    慈悲

    杰仁波切

    与八位精神治疗、心理辅导界

    顶尖人士的对谈

    译者叶文可

    本书的缘起

    本书是1989年10月在美国加州的新港所举行历史性的三天座谈会的记录。参加者包括诺贝尔和平奖获得者杰仁波切,与八位精神分析学者及其幂想治疗大师。

    所讨论的议题非常广泛,包括佛教与西方心灵、西方心理学的关系、都市内的暴力问题、师生关系、环境破坏、女性的角色、越战及其影响等等,可以说即与个人生活息息相关、又具全球性的关照。

    让我们能以一种即平静又深入的了解,在这个世界里存在、思考、行动。

    本书作者简介

    杰仁波切:

    珍•希纳达•波伦:

    精神科医生,荣格学派的分析师,旧金山加州大学医学中心,精神病学临床教授。

    玛格丽特•布伦曼•吉卜森:

    哈佛大学医学院精神病学临床教授。

    丹尼尔•布朗:

    哈佛大学医学院心理系助理教授,美国波士敦地区专门治疗政治被迫害者创伤治疗主任。

    杰克•安格尔:

    哈佛大学医学院训练治疗师,心理分析与古典心理学之间关系发展的首席研究人员之一。

    丹尼尔•哥曼:

    心理学家与记者,曾在纽约时报因撰写有关行为科学的报道而获奖。

    乔安娜•梅西:

    佛教学者、深度生态学者,著作等身。

    史蒂芬•拉维:

    诗人、幂想讲师,他以对死亡与亲人过世所引之伤动的咨询而闻名国际。

    乔埃•依德曼:

    律师,调解专家,婚姻与家庭顾问。

    目录

    我们生存在一个将要死的星球(序言)

    慈悲、爱与利他(前言)

    第一部分、痛苦的本质(1——7)

    痛苦是生活的一部分

    如果希望使我们看不见事情的真相,这就是个问题

    深入痛苦,看透它

    永远还有另一个机会

    人类具有为更多生命服务的潜力

    同情心与利他主义是得到真正快乐的钥匙

    某些杀戮纯粹是一种“奢侈”

    痛苦是否保是幻觉

    痛苦一直是生命的一部分

    心理的快乐与受苦,比身体上的享乐或痛苦更敏锐

    痛苦是不幸的,但有时却能唤醒人类的心灵

    第二部分、辅导受难者

    一生中只笑过三次的人

    执着的爱是一种想像的爱

    感到沮丧,其实是个好征兆

    美国越战退伍军人回国后,自杀的数目,比在战场死亡的人数更多

    在战场上亲拾遗骸的医护人员比积极作战的人所受的苦痛更深

    以爱与慈悲为出发点,使病人得到人性与爱心的连结

    我们心中感到烦恼,是因为不希望受苦

    第三部分、应对忿怒

    在孩童时代学习表达自己的情绪

    不要过分表达仇恨,宁可表达痛苦。

    黑暗与光明的融合

    仁慈的超我

    正视自我欺骗

    一个举着“和平来临”标语的人,用他的牌子打我脑袋,我“开悟”了……

    慈悲心与利他意念是减轻恐惧的方式

    第四部分、爱与慈悲

    生命的完整在于心境的平静与稳定

    爱的行动使心中的种子生长成熟

    我们要如母亲对待独子般的培育爱心

    慈悲是人类存亡绝续的道路

    第五部分、佛教在西方

    亲密关系是求道的重要部分

    如果老师有纯净的本质,就不会滥用权力

    执着于自私与执着于救度众生不同

    第六部分、慈悲带来的转变

    菩萨行的修练重点在利他

    保持慈悲是不够的,一定要采取行动

    如果你处于一个不公正的社会中

    如果有人真正爱我们,我们就能碰触到自己心中的爱

    你创造了自己的因果

    寻找受苦的根源

    容忍与耐心是力量的表现

    希望的征兆

    丹尼尔•艾思堡的故事

    当脑皮层被欲望或愤怒支配时,人类会做更多的坏事

    内心的觉悟与觉知程度,才是一种真正的成功

    无论男人或女人,他们成就涅槃或佛性的能力是一样的

    您是否能够想像转世成为一位女杰仁波切?

    如果你想改变世界,首先改善你的内心

    唤醒人类尊重真理的本质

    结语

    真正的慈悲心

    慈悲是一种愿他人脱离痛苦的渴望

    为了发掘内心真正的慈悲,你必须认识痛苦的本质及众生的苦难

    如果你是自私的人,至少要做个有智慧而不愚昧的自私人

    培养对敌人真正的耐心与容忍

    对敌人保持慈悲心

    前言

    我们生存在一个将要死的星球

    丹尼尔•哥曼

    杰仁波切代表了一个完整存留到今天的伟大智慧传承,

    而这个文明唯有在流亡中,才得以保全,

    更显示出这个时代是多么的脆弱。

    对现代世界而言,西藏代表了一个时代,

    鄙时,生活集中在精神面,世界与和谐之中,

    灵命发展到最高的层次。

    如今,是一个漂泊与危机的时代,

    我们比昔日更需要这个智慧。

    我们生存的时代,在人类历史上,第一次有可能面临大自然与世界的毁灭。我们生存在一个将要死亡的星球上。《原子科学杂志》的封面上有一个钟,追踪我们距离末日还有多久,数十年来,时间都是接近午夜。

    有很长一段时间,是核弹的危机,现在,又加上生态危机,比如沙漠地的增加、空气与水的污染、地球温度的增高、每分钟都有亩地的树木被砍伐等。我们对待地球的态度,与我们历来对待人性的方式,没有什么不同。

    有史以来,我们不曾像现在制造许多的食物,然而,今日遭受饥饿的人类,却是前所未有。财富比往日更加集中,贫富也愈加悬殊。民主精神撒布了全世界,然而,一些有史以来最压迫人的政权正蓬勃发展。这个世纪里,我们看见最严重的集体大屠杀,二次大战的大毁灭,一百万的高棉人遭受高棉共产党的杀戮。

    世界交通的迅速发展,使我们没有理由再找借口。我们能够看见贫穷与疾病、饥饿与压迫、沙漠的扩大、森林的缩小。我们非常清楚的看见个人与地球的苦难。我们的世界失去了和谐,因此,我们今天需要这个对谈。

    杰仁波切代表了一个完整存留到今天的伟大智慧传承,而这个文明惟有在流亡中才得以保全,更显示出这个时代是多么的脆弱。对现代世界而言,西藏代表了一个时代,彼时,生活集中在精神面,世界处于和谐之中,灵命发展到了最高的层次。如今,是一个漂泊与危机的时代,我们比以往更需要这份智慧。

    活在此时此刻此一星球,是一个很大的荣幸

    科学与技术对自然界有极大的控制力,但是,缺乏智慧的力量是很危险的。我们必须运用远古的智慧来平衡现代的技能。杰仁波切经常谈到万事的相关性,它意味着我们大家都在一条船上。他还说过,正因世事如此的危机,活在此时此刻此星球,是一个很大的荣幸。我们担负着重任,面对着挑战,必须照顾地球,不只为了我们自己,而是为了子孙的未来。

    1989年的10月里,在加州的新港海滩举行了三天的会谈,参与者是杰仁波切与八位辅导濒死者的著名心理治疗专家,还有其他的听众们。这个动人的会谈,讨论了痛苦的本质,以及运用智慧与慈悲来帮助、克服现世的痛苦。与会的一千名听众,以小组及发问的方式一起参加讨论。本书中所记录的言语,表达了我们大家共同的关怀。

    前言

    慈悲、爱与利他

    杰仁波切

    慈悲、爱与利他主义,

    不仅是宗教的品质,

    身为人类,甚至是动物,

    都需要慈悲与情感,

    来发展并维护自我,得到生存。

    慈悲、爱与利他主义,不仅是宗教的品质,身为人类,甚至是动物,都需要慈悲与情感,来发展并维护自我,得到生存。我们还在子宫里面,母亲的安宁就与我们息息相关。出生后的前几个礼拜,是培育的重要阶段,甚至母亲的碰触这种简单的小事,对头脑的发展都非常重要。接下来的几年,缺少了父母或他人的慈爱与情感,我们不可能生存。现在,我们长大成人,还是需要一位能够信任的人,一位能够给予我们情感的人。当我们年老,再度强烈的依靠著他人的情感。这就是人类生活的方式。

    我们的未来依靠着年轻的一代。为了培养下一代健康的人类,当他们年幼时,提供慈悲的环境很重要。我们很容易看出被父母因各种理由忽略的孩子们,他们感到无助、没有安全感,心中永远的不安。事实上,他们的一生可以说是被毁了。在一个健康的家庭中,孩子们不断得到情感与保护,他们非常快乐,发展出自信。结果,他们的身体比较健康,生命也有价值。因此,慈悲与爱是极为重要的。

    快乐来自慈悲与爱

    生命的目的是什么?我相信,人生的终极目标是满足、喜悦与快乐。快乐来自一颗善心、慈悲与爱。如果我们拥有这种心态,即使被仇恨所环绕,将不会受到太大的干扰。另一方面,如果我们缺少慈悲心,意念中充满的忿怒与仇恨,不论情况如何,都得不到平安。缺少了慈悲心,我们觉得不安全,最后,感到恐惧与没有自信。然后,甚至是一件小事,都会使我们的内心世界失去稳定。但是,如果我们很宁静,即使面对一个严重的问题,都会知道如何应付它。

    为了充分运用人类的才智,我们需要宁静,如果我们因忿怒而失去了自己的稳定,将很难好好利用才智。如果我们不稳定,被负面意念所影响,将误用自己的才智。观察过去几千年的人类历史,尤其这一个世纪,我们看见因仇恨、忿怒与怀疑等负面情绪引起大毁灭的人类悲剧。我们同时看见出自如慈悲等美好心境的许多人类历史的正面发展。

    现代的经济情况,国家必须互相依靠,即使敌对的国家也要在经济及运用世界能源方面合作。因此,不论是世界现象或家庭情况,人类都需要和谐与合作。真正的合作不是出于强势,而是相互的尊重。一种利他的态度是最重要的因素。

    如果一个人具有对人类的责任感,他自然会照顾环境,包括减缓工业发展与人口增长。如果我们思想狭窄,只管自己所处的环境,将不能创造一个积极的未来。

    过去,因我们的行动疏忽所造成的影响,还不是那么严重。但是,今日的科学与技术,使我们能够制造出更大的利益,或是灾害。核子武器的威胁,以及采伐森林、污染、臭氧层涸竭等对环境所造成的伤害,使人十分不安。我们都知道悲剧发生的危险,但是,其他人几乎没有注意到这些改变(比如失去土壤表层等自然资源)这种情形是非常危险的,当外界开始影响我们时,已经太晚了。

    因此,从各方面看来,真正的合作与责任感,根据的是慈悲与利他主义,我们不但必须尊重人类,还要尊重、照顾,并且不干扰其他生命与环境。每一种有关个人、家庭、国家与国际团体的福利的工作,它的解答都在于一颗利他的心。

    慈悲、爱与宽恕并不奢侈,它们是生存的基础

    当我环游世界,遇见各行各业的人士,我发现今日有许多人真正关心这些事情,并且同意我所表达的看法。根本问题是,我们如何发展并保持慈悲心。如果你有宗教信仰,这是非常有帮助的。但你如果没有信仰,也能生活的十分快乐。慈悲、爱与宽恕并不奢侈,它们是生存的基础。

    每当我谈到慈悲与爱的重要性,人们就问有什么方法培养它。这不容易。我不认为有一套特别的方法,使你能够立刻培养出这些品质。你不能只按一下钮,然后等待它的出现。我知道许多人对杰仁波切有这种期望,但是,说真的,我能够贡献的只有自己的经验。如果你在其中发现一些有用的东西,希望你采用它。如果你没有发现什么有趣的东西,我不介意你的离去。

    我们一定要开始注意自己每日的经验,并且阅读邻居们的故事,来了解忿怒的后果,以及爱与慈悲的正面结果,有更深入的了解。一旦我们信服了慈悲的利益与怒恨的坏处,明白了怒恨永远带来心中的不快乐,那么,我们将更加致力于减少忿怒,采取更小心的态度。我们通常认为忿怒能够保护自己,这是一个谎言。因此,最重要的是了解忿与仇恨的负面结果。依我的看法,负面情绪是完全于事无补的。

    有时,人类遭受自然的灾害,或是人为的悲剧,我们认为如果自己很忿怒,将有更多的能量与勇气来对抗它。但是,根据我个人的经验,虽然忿怒给予我们能量来行动或说话,但是,它是盲目的能量,并且很难控制。当下,我们可以能不在乎,但是,隔了几分钟,我们将感到很后悔。当我们生气时,用了肮脏或粗重的话语,一旦说出,无法收回。然后,当我们的忿怒消失,又遇见了这个人,真是不好意思。当时,我们失去了判断力,变成半疯狂状态。

    艰困的经验,帮助我们培养内在的决心

    忿怒有许多不同的层次与力量。当一个小的忿怒将要升起,它很容易控制。但是,如果一个更强烈的、更有力量的忿怒来临,我们必须尝试不同的方法来应对它。一旦我们能看见负面心境是不好的,唯独看见这一点,就能减低忿怒的力量。

    我来自西藏的东北方,从那个地区来的人,通常都有点情急。因此,如果我生气了,可以用它做为藉口。我十五岁或是二十岁时,脾气十分急,但是,经过佛法的修练,以及艰难的经验,我能够改进自己的心境,得到稳定。艰困的经验对修心养性非常好,它帮助我们培养一种内在的决心。

    今天,我与二十或三十年前的自己比较,心境是稳定太多了。当然,我有时还是会被激恼,但它很快就消失了,几乎从来不会盛怒。因此,我经验到更多的快乐与喜悦。当最坏的消息来临时,我感到几分钟的不舒服,然后,就不觉得有太大的骚扰了。透过修练,我们能够改变、改善自己。修练的结果,我的心境保持得相当平静,通常处于放松的情绪中,健康情形也很好,从来不用安眠药,胃口也没有问题。个人的经验,使我相信由于忿怒的减少,将会比较快乐与健康,你将更常微笑与大笑得更多,拥有更多的朋友。

    才智是人类最美好的品质之一,它能够预估事情的长期与短期功效。但是,我们的情绪强烈波动时,它不能适当的运作。当我们对事情以忿怒来反应,这种态度很难有效。如果我们不忿怒,就能够分析情况,研究是否需要有力的对策,如是,我们能够不带恶意的采取行动。如果我们有一种纯正的宇宙责任意识,也会关怀其他人的长远利益。有了这种觉悟,我们了解不忿怒的对策是比较正确与有效。忿怒的唯一用处是它带来的能量,但是,我们也能从其他来源得到能量,不必伤害自己与他人。

    心灵平静,喜乐自然会升起

    我们认为直接或间接伤害自己的人是“敌人”,我们不喜欢敌人,这就是敌人的定义。我们一般视敌人来自外界,比如一个破坏我们财产的团体或个人,他伤害我们的朋友,甚至夺取我们的生命。但是,如果我们经验到更多的悲哀,朋友使我们陷入麻烦,身体给我们更多的痛苦。即使这些事情应该是快乐的来源,我们却不能肯定。可以说,它们是快乐来源的百分之七十到八十,却不是百分之百。

    另一方面,心灵的平静或安宁,是快乐的重要来源。如果你的心灵宁静,喜乐绝对会升起。不论面临多么强大的外在敌人,都不能直接打击我们的心灵的平静,因为平静是没有形相的。这种至极的快乐或喜悦的来源,只有我们自己的忿怒能够把它毁灭。因此,真正的敌人,真正破坏喜乐的人,就是忿怒。

    依循着这个方向思索,就是一种实验或是科学的研察。当科学家研究物质,如果发现有用的东西,他们就培养它,如果发现有害的东西,他们就避免它。心灵也是如此。有许多不同的心灵,不同的思想,不同的心境,每一种都直接影响我们的快乐。当我们研究自己不同的心境,便能够培养并发展出正面、有益的东西,避免并消除那些负面、破坏的东西。外在物质与内在心灵的基本不同点在于,前者需要巨大的实验室、复杂的任务,与庞大的预算。

    很少有会笑的动物,人类最美丽的特征之一就是笑容

    内在世界里,你只要观察什么是有益的念头,什么是有害的念头,维持并发展自己喜欢的念头,不停的努力下去。过了一段时间,你的心境将变得更加平衡,发现自己更快乐、稳定。这是一种心灵的瑜伽,它非常有价值,又极为简单。

    很少有会笑的动物,人类最美丽的特征之一就是笑容。最近,我去海洋世界参访,看到很聪明的动物,有些与人类相近,但它们都不会笑。笑容分成两类,真心的笑与假笑。如果我们的笑容是真诚的,出乎慈悲或是利他的心境,它将给予我们安慰。

    每天早晨醒来,我们对自己说:“怀抱着利他的态度。”如果我们拥有这种态度,许多好事将会来临。但是,如果我们带着忿怒、仇恨或嫉妒醒来,这些负面的情绪,将迫使我们过着怀疑又不舒服的一天。如果我们根据自己的经验,以及邻居告诉我们有关他的日常生活,真诚的研究与分析这些事情,我们将逐渐获得稳定。然后,当负面情绪快要升起以前,我们将有能力注意到它。

    我自己做这些修练,知道它们是有帮助的。我试着以真诚对待每个人,甚至是对我不太好的。如果我发展出一些恶意、忿怒或仇恨,输者将是谁呢?我将失去自己的快乐、睡眠与胃口。但是,我的恶意一点也伤害不对我不好的人。如果我很激动,身体情况会变弱,也不能把快乐带给一些我能够使他们快乐的人。

    有些人可能会批评我,但是,我还是保持喜悦。如果我希望有效率的为自己与正义努力,最好不要带着忿怒或恶意。如果我们平静,怀抱着真诚的动机,可以好好做个三十或四十年的事情。我有信心,因为我坚定信仰不诉诸暴力,这份信仰根据的是纯正的兄弟姊妹情谊。如今,我已经看见一些正面的结果了。

    第一部分、痛苦的本质

    痛苦是生活的一部分

    如果希望使我们看不见事情的真相,这就是个问题

    乔安娜•梅西:杰仁波切尊前,丹尼尔•哥曼指出,我们很接近人种及其他物种的末日,是个危险的时代,我们需做很多应付。

    在工作中,我发现许多种对世界苦难的不同反应。许多人虽然怀抱慈悲与觉察的态度,但是,仍不太相信问题的严重性,面对真相不太痛苦,使人崩溃,于是,大家还是照常生活,很少谈论世界的苦难。人们似乎皈依到两种希望之中,其一是,因为我们的技术知识太伟大,所以事情会转好。其二是,如果我们和平又善心,就不会有任何问题。我的疑问是,这种希望是否使我们远离必须面对的事情?希望是否给予我们错误的安慰,使我们离开必须做的事情?

    杰仁波切:如果“希望”使我们看不见事情的真相,这就是个问题。我一向认为希望是相当重要的。不论我们是否成就了自己所希望的事情。希望是未来的根基、成功的基础。如果我们保持希望,怀抱着乐观的态度,它可以帮助解除许多焦虑。

    我看今日全球情势,有许多理由让我觉得充满希望。由于核战浩劫的威胁,愈来愈多人觉悟,以战争来解决冲突是完全不可接受的。即使众人的观念与经济体系不同,许多人试着避免战争,以便共存。希望和平的心意大大增加了。

    过去几年,我遇见一些物理学家,他们对核子武器的发现有重大贡献,现在却深切的关心着和平。由于技术的进步,世界的交流得到很大的改善,相互间的关系也改善了。一些如“国族”与“大陆”等观念,愈来愈不重要。在欧洲,有许多年轻的德国人,意大利人与法国人等,他们已觉悟到彼此的休戚相关。

    我们今日看见的另一件事,就是极权主义的瓦解。人类需要自由与更多的行动空间。甚至动物都有此需要。人类追求自由的结果,就是民主的运动,它不但在东欧,而且在菲律宾、巴勒斯坦,以及拉丁美洲等地方发生。对我而言,这显示了基本的人类精神占了上风,这是一个有希望的征兆。

    直到本世纪初期,人类仍消耗着世界的资源仿佛它是永无止尽的。没有人认真对地球表示关怀。今日,甚至有政治团体把理念根植在环保上。由于人类知识的增加,我们能够达到更深入的层次。我们的行动所造成的长期后果更加明显,更多的人类对自然环境表示深切的关怀。这也是非常正面的。

    许多世纪以来,西方人对物质与精神的关怀是完全分开的。今日,我遇见许多人,他们觉悟到不能忽视内心的感觉或经验。虽然许多现代的科学目的在助益我们自己。但是,我们有时对科技过度兴奋,以致于忘却了人性。今天,这种局限显现出来了。我们了解仅只依靠科学与物质的成就,是不可能完全满足的,满足一定是发自内心的。我们回归心灵本质,是一种积极的、健康的发展。因此,我有许多抱着希望而不悲观的理由。

    但是,我们必须记住,希望只是希望,除非希望变成行动,否则没有什么用处。虽然我祈祷,老实说,我不大相信祈祷。行动比起仅只祈祷更重要。除非我们的洞见导致实际的行动,否则没有一点用处。真正的效果必定来自行动,不只是希望。

    深入痛苦,看透它

    乔安娜•梅西:当大家对自己关心的问题开始采取行动,例如有毒的废料、动物实验、或其他事件,他们经常面临比想像中更大的痛苦。您是否能建议一些心灵与心理的修练,帮助我们直接面对痛苦,不要逃避它。

    杰仁波切:我们面对痛苦所采取的态度关系重大。如果我们太接近的看它,可能被它袭卷,除了感到痛苦,还觉得沮丧与焦虑。但是,如果我们从不同的观点来看相同的情况,可能发现虽然情况悲惨,却也可能更糟。这种看法减轻了焦虑与痛苦的程度。每一件事都有许多不同的角度,如果我们只看负面的角度,我们将被它所淹没。

    佛教不否认也不逃避痛苦。我们把注意力集中在痛苦上,运用分析式的冥想。比如有人伤害了我们,若我们只从伤害者的角度来看,就会非常忿怒。但是,如果我们想到他曾经待我们的好,有了另一个角度,就不难培养出克服负面感受的耐心与内在力量。这个不幸的事件,正能帮助我们增加内心的力量,减轻对他人的负面感觉。

    这种对情况的分析,就是“把它看透”。如果你想否认一件事情或逃避它,去野餐或度个假,你会得到短暂的解脱,但是问题依然存在。因此,你不如深入痛苦或悲剧,看透它的本质,你的心理状况将会得到改善,而获得真正解决问题的机会。

    永远还有另一个机会

    玛格丽特•布伦曼•吉卜森:甘地说:“我们不可把伤害者看成恶人,他只是做了伤害人或邪恶的行动,但是,永远还有另一个机会。”

    杰仁波切:是的。区别行动与行动者很重要,不要把行动者看成是百分之百的恶。

    因此,如果你希望减轻一些痛苦,可以不要去想它,或是研究、看透它。你提到动物实验,从佛教徒的观点看来,所有具感觉、经验与感情的生命,大家都是平等的,因此,为了一个生命的利益而牺牲另一个生命,不是我们所能原谅的。

    但或许有特例,例如为了拯救整个物种,或是拯救一个能够为大众谋福利者的生命,你可能必须牺牲另一个比较不能创造福利者的生命。例如为了得到治疗人类疾病的新方法,你不能避免使用一些动物做科学实验。

    如果你处于这种情况,对自己造成的痛苦有两种应付的方法,或是完全忽视动物的感情与感觉,或是尝试保持对动物受苦的觉知,同时记住这项实验将创造出长远的利益。如果你必须参与这项实验,利用第二种方法能减轻你的焦虑。如果我们比较这两种应付问题的方法,了解这种痛苦以及它将带来的利益,比起忽视动物的痛苦是好太多了。这并不表示牺牲动物是应该的,运用这种态度来从事实验工作,可能比忽视动物的感情与痛苦来得好。

    人类具有为更多生命服务的潜力

    玛格丽特•布伦曼•吉卜森:当您说为了人类更大的利益,或许可以牺牲某些动物,我觉得我们好像走在一层非常薄的冰上。谁来决定是为了谁的更大利益?

    杰仁波切:是的,我同意这是一个非常微妙的问题。它的逻辑是,为了拯救多数,可能必须牺牲一个少数。它比起牺牲多数只拯救一个少数来得正确。但是,最好是避免用动物做实验。

    然而,在一些特例中,你还是必须在实验中牺牲动物的生命,来拯救人类的生命。依据我所提出的逻辑,由于人类是具有为更多生命服务的潜力,在某些情况下,做这种实验是可以理解的。

    同情心与利他主义是得到真正快乐的钥匙

    丹尼尔•布朗:我担心这种说法会容许我们伤害并造成他人的痛苦,因为更大的利益很容易被误用。比如,在许多国家中,人们失踪了、被折磨、或被杀死了,若你访问施虐者,他们常认为自己的行动没有什么不妥,因为他们是为了所属政团的更大利益。这是个错误的观念,因为它不是为了人类更大的利益,而只是维护一个团体的势力。这些人似乎有真诚的信念,认为自己所做是求取更大的益处。我的问题是:如何把这种利他的希望与正确的观点或智慧平衡?

    杰仁波切:这种错误的观念来自无知。克服它的最好方法是根据智慧来发展利他主义。从理论上来说,为了多数的利益而牺牲一个少数,这可能是正确的,但是实现它却非常的复杂。我们一定要小心分析这种情况,常常是很难确定该怎么做。有时,这种情况太复杂了,需要具备灵敏的洞察进行。我想,最安全的方法是预防这种情形发生。

    玛格丽特•布伦曼•吉卜森:丹尼的问题,使我想起我的老师依瑞克•荷姆博格•依瑞克森经常说的话:“我们视其他的国家与人民,如同另一种的份子,然后,我们觉得为了自己所谓的改进,可以把他们杀害。”

    在越战中,我们说是去解放越南人,虽然我们对他们空投上吨的炸药。当丹尼尔•艾思堡,这位原先为政府担任“冷血战士”的工作者,他去越南后,终于了解越南人并非另一个物种,他说:“越南人变得像我自己的手一般熟悉。”不久,他无法再战争下去。

    由于他的同情心,感受到其他生命的感觉(不论对方是动物或是人类),他无法像从前那样的生活,必须与往日的生活对抗,他不但结束了个人的角色,而且结束了美国政府在那场错误战争中的角色。他在著名的五角大厦论文中,努力揭露战争的真相。

    同情心是意识转化的基础,因为它不会对痛苦弃之不顾。当你看见并感觉到:“你是我,我是你”,你无法对痛苦不予理睬,你必须和错误的行为对抗。你是否同意,当我们视其他人类如另一个物种,觉得他们与我们不同,我们很容易认为自己有权利伤害甚至杀害他们?

    杰仁波切:的确是,我完全赞成。佛经中有一句话:“反观你自己的感觉与感情,然后看他人与你是相同的。”基本上,所有生命都是一样的。每个生命都有快乐的权利,以及克服痛苦的权利。个人与众人之间有密切的关联,我们的存活完全倚靠着其他人。因此,对他人表示关怀终将带给自己利益。

    在现实中,我们必须生活在一起。我们不能把所有其他生命消灭。即使我们不喜欢自己的邻居,还是必须在一起。在经济上,我们也必须互相依靠,甚至敌对的国家也如此。以和谐、友谊的方式来生活,永远比采取负面的态度来得好。地球愈变愈小,彼此依靠愈深。同情心与利他主义是得到真正快乐的钥匙。

    玛格丽特•布伦曼•吉卜森:而且是地球得到存活的钥匙。

    杰仁波切:利他主义不只是一种同情的感觉,它还包括了责任感,彼此互相照顾。当我们认为他人是宝贵又值得尊重时,我们很自然会帮助他们,与他们分享、表达自己的爱。依据许多科学家的研究,我们的脑部需要情感,才能好好的发展。这显示出我们的本质与情感、爱及慈悲有关。

    某些杀戮纯粹是一种“奢侈”

    乔安娜•梅西:杰仁波切尊前,我想请问您另一有关动物受大苦痛的情形,如农业工厂为了改变这种做法,减轻一类物种同胞的痛苦,我们必须正视它们的苦痛。但是,对大部分人而言,这里面的痛苦大到使人无法忍受,宁可不去看它。您说过不要弃痛苦于不顾,要看透它,然后我们不再害怕。您是否可以再多说一些?尤其是关于被折磨的动物同胞们。

    杰仁波切:成千上万的动物们被宰杀成为食物,这是很可悲的。人类可以不吃肉而活下去,尤其在现代生活中,我们有许多蔬菜及其他补充食物,因此,我们有能力与责任来拯救亿万的生命。我已经看见许多人与团体鼓吹动物的权利,并且吃素食。这是非常好的。

    某些杀戮纯粹是一种“奢侈”。比如,打猎与钓鱼等运动,只是无意义的举动。但是,其他如为民生需要的渔业,就比较能够了解。但是,农业工厂或许是最可悲的,那些可怜的动物真是受苦。我曾经参访日本的养鸡场,他们在两年内养了二十万只母鸡,目的只是收取鸡蛋。在这两年中,这些母鸡如同囚犯。二年后,当它们不再拥有生产力,母鸡就被卖掉了。令人震惊又悲哀。我们一定要帮助减轻这种不公平的待遇的行动。

    一位印度朋友告诉我,他的小女儿曾经和他辩论,认为宁可让十个人吃一只牛,而不要吃鸡或是其他小动物,以至于取去了更多的生命。印度传统总是避免食用牛肉,我认为这个小女儿的辩论有一些道理。以虾为例,它非常的小,一盘虾必定牺牲掉许多生命。对我而言,这一点也不美味,只觉得太糟蹋了,我宁可避免。如果你的身体需要肉食,吃大一点的动物可能还好一些。最后,你或许可以完全消除对肉的需要。我认为人类在本质上是素食者,愿意尽力不伤害其他生命。如果我们用点心思,就能创造出一个完好而有营养的饮食计划。

    忽略其他生命的苦难,是很危险的。甚至在战争中,最好能觉知对方的痛苦,对于造成他人的受伤能感到不适。战争就是杀戮,百分之百是负面的,现代的机械化战争更加的错误。当战争保持着“人性”时,我意指它还碰触到人类的真正感觉,还比较安全。当战士为获得一些小利而忘却他人的痛苦,真是危险。我想起一些西藏的屠夫,虽然他们依靠屠宰业为生,同时对动物也表现了仁慈与爱。在杀戮前,他们给动物吃一些药丸,杀戮完毕,念祈祷词。虽然还是杀戮,带着这种感情还是比较好。

    痛苦是否只是幻觉

    丹尼尔•布朗:痛苦是否只是幻觉?

    杰仁波切:幻觉有两个层次与两种意义。在传统或一般的层次,你的心里是迷惑的,因此,你的观察都不正确。一个遭遇巨变的人,他所面对的才是真正的痛苦,它不只是幻觉。

    还有一种层次的幻觉,它更加微细,与这种迷惑的层次一点关系也没有,在这种层次,可以说是一种幻觉,因为这些事件是相互关联的,痛苦在其中有一种幻觉的成分。但是,此处很可能遭受误解。“空性”的真义是没有独立的自性。我们通常观察事物时,认为它们具有一种独立的存在。“空性”有“圆满”的涵意,它是缘起的。空性的教义暗含着互相关联的意义。在佛教中,尤其是中观的思想,指出现象并非离开其他现象而单独存在,认为它们以独立姿态出现是一种幻觉。这就是“幻觉”的意义,并非指某种东西不真正存在。

    听众发问:杰仁波切尊前,您是否认为痛苦是不可避免的,或者和我们一样是出于二元观察所创造出来的东西?痛苦能带来一些好处吗?

    杰仁波切:在佛教的教义中,痛苦有三种不同的层次。第一是苦苦,是身体与心理的明显痛苦,第二是坏苦,是享乐与快乐的变易所带来的不满足,第三是行苦,是受条件限制的生存所带来的普遍痛苦。这三种层次有正面的意义,因为感觉到痛苦,使我们得到激励求取解脱。但是,这三种痛苦的本身是不可爱的。它们一点也不可爱。

    痛苦一直是生命的一部分

    玛格丽特•布伦曼•吉卜森:痛苦一直是生命的一部分。但是,我们如今活在一个人种可能完全灭绝的时代里,今日世界在做决定的掌权者(大部分是男人),他们容许前所未闻的痛苦存在。确实,有史以来的战争武器中,从不曾有核子时代这种新式又使人畏惧的武器,它可以使未来的人类结束,有些人甚且认为,可以使所有地球上的生命结束。在这种情况下,我们是否必须接受痛苦为生存的一部分?

    杰仁波切:痛苦可分成人为的痛苦与其他的痛苦。如果我们采取某些态度,一定可以减少人为的痛苦。其他的痛苦就比较难说了。我认为它依靠个人的信心与修练。

    听众发问:别人真正的痛苦,以及把自己的痛苦投射到别人身上,这二者如何区分?

    玛格丽特•布伦曼•吉卜森:如果我感觉某人对某事感到痛苦,我通常会说出自己心中的想法。我相信从他们的反应,可以看出我是否读到了他们的感受,或者,他们正告诉我:“你对了,让我把痛苦告诉你。”我发现身为一名辅导者,这项准则是有用的。

    丹尼尔•布朗:我认为这和我们的觉知程度有关。一颗平凡又无知的心,以为观察到了外界的痛苦,其实只是自己的想像。

    西方心理治疗的传统中,有一些可用分辨的方法。经过学习,人们对自己的感觉或想像更能分析了解,能更清楚的分别什么是自己的想像或感觉,什么是属于他人的痛苦。在美国,良好的临床医疗里有这种学习,它需要相当程度的觉知。

    但是,佛教的修练似乎让我们学到另一种层次的觉知,就是直接经验到缘起,了解每件事都是以某种方式来相联。透过这种直接经验,我们看见自己的思想与行动如何浮现,影响其他事情。然后,当我们看到个人或团体的痛苦,我们知道痛苦会影响他们的意识,并且散布到各方面,引起很大的不平静。如果这是一种虐待,我们无法不被它所影响。当某人亲身经验到一种密切联系的情况,他根本无法区分这是想像与投射的痛苦,还是受苦的实情。我们一定会受影响,因为万事是密切联系的。

    杰仁波切:但是,人与人的意识还是有区别的,它们不会合在一起。

    心理的快乐与受苦,比身体上的享乐或痛苦更敏锐

    乔安娜•梅西:是个人的痛苦,还是世界的痛苦?我发现无法把二者分开。当我们看见其他国家的兄弟姊妹们,或是其他的物种在受苦时,我们了解彼此是如何密切的相联,我们都属于造成这种情况的文化之一部分。在这里,史蒂芬说:“我以前为濒死病人工作,过去几年中,安茱亚和我也为遭受性虐待的妇女工作。比较起来,现在我有另一种疲劳感。”

    珍•希纳达•波伦:人类为何彼此伤害?我怎能对另一个如我的人类做这么可怕的事情?在我们的文化中,对于拥有与施展权力,似乎有喜好,很不幸的是它经常带给人伤害。这似乎属于人为痛苦的范围,杰仁波切刚才表示,这是不必要的痛苦。

    乔安娜•梅西:史蒂芬所感觉到的痛苦,是他的痛苦还是受虐女人们的痛苦?

    史蒂芬•拉维:当我们为濒死者工作,我并不觉得有太多抗拒感。人的死亡是很自然的,甚至痛苦也很自然。但是,当我们开始为受虐待与折磨的人工作,感受到有些人的心灵与意念是如此闭塞与不敏感,他们能够这样的把痛苦加诸他人,我觉得既悲哀又疲倦,痛苦更加刺入心中。当我想到有人蓄意的伤害别人,我就更加痛苦。

    但是,我慢慢认知痛苦与受苦的区分。痛苦来自外界。我们生来具有一个充满神经系统的身体,神经网捕捉到痛苦,当我们碰撞到某样东西,身体受伤了。我们的心天生感受到冲突,因此,心念会燃烧。我发现受苦与痛苦并非同义字。杰仁波切尊前,受苦是否我们对痛苦的反应?人们可能活在身体与情绪的痛苦中,却不觉得受苦吗?

    杰仁波切:如果你说的“痛苦”是指身体的感觉,“受苦”是随之而起的心理反应,那么,你可以说心理的受苦与快乐,它们比起身体的享乐或痛苦更敏锐。因此,心理的快乐或痛苦,可能超越身体的感觉。

    你问:是否可能在经验痛苦时,却不觉得受苦?这个答案是肯定的。有时,我们自愿接受某些身体的痛苦。比如,为了获得健康的身体,我们必须运动。运动时,你可能感到疲劳,甚至关节疼痛,但是,你有理由接受这种疼痛,因此,你在心理上一点也没有受苦。当我们看见肌肉成长起来,甚至感到高兴。

    听众发问:当他人的痛苦波及我们,某人在身体或心理上,有意识或无意识中,把他们的痛苦加诸我们,或对我们提出不合理的要求,我们应该顺随还是阻止?

    杰仁波切:目前为止,我谈论的是如何改变我们在心理上对痛苦的态度,以及如何观察痛苦。如果你的心灵宁静,心中的痛苦就会减少。你不会只是做着负面的反应。但是,你是否让他人继续同样的行为,端看情况而定。你必须依照个别情况来评断。宽恕或耐心并不意味着你完全屈服于他人加诸你的任何事。

    玛格丽特•布伦曼•吉卜森:有什么其他的选择呢?

    杰仁波切:如果你是一位能容忍的人,而有人对你做出不合理的要求,你可以不生气,或不起恶意的评断这种情况,观察是否需要对策因应。

    如果有人对你做不合理的要求,你可能需要一些反抗或对策。但是,如果你的对策不是出于忿怒,会比较有效。当你被忿怒占据,你变得半疯狂,就不能击中目标。

    珍•希纳达•波伦:我认为当我们成长,变得更有智慧,就能觉悟一切都会过去。当我们对前生有所觉知,比较容易宽恕或不执着。因为,我们觉悟这只是一连串历史事件中的一项。我们有了漫长的历史观。杰仁波切尊前,我们必须多么努力,才能改变世界,使它有所不同?

    痛苦是不幸的,但有时却能唤醒人类的心灵

    杰仁波切:佛教确实相信死后还有生命,以及修业的理论,就是因果律。信仰确能帮助你在事情的发展与接受它们的过程中,得到平静。这种答案可能太简化。身为出家人,从佛教徒的观点来看,所有的问题都是出于缺乏利他心、慈悲、责任感,或是缺乏纯真的兄弟姊妹情感。当你认为有一样事物特别好,一旦机会来临,你将剥削那些你认为不如它的东西。

    玛格丽特•布伦曼•吉卜森:试着改变这种情况有用吗?

    杰仁波切:当然有用。透过教育、媒体、家庭生活,以及其他的方法,我们一定要介绍并带引出更深入的觉知,如果不是为了眼前的世代,而是为了将来的世代,这是一种必要的利他心念与态度。为了唤醒将来世代对这些问题的注意力,很重要的是向他们提出存亡绝续的问题,而不是宗教或道德的事情。痛苦是不幸的,但是,它有时是帮助唤醒人类的重要因素,使人们知道有些事情是错误的。

    当我们对无常、或是痛苦的不恒常本质有所洞察,我们不再无动于衷,不再觉得任何事都是无关紧要的。我们如实认识痛苦,让这份认知所生出的渴望,使我们从痛苦中得到解脱。这不是无动于衷。我们同时也了解,在痛苦时陷入混乱或感到焦虑是无用的。我们能够放弃对痛苦感到焦虑的习惯,只要认识它,让这份认知带引出一种得到解脱的希望。

    第二部分、辅导受难者

    如果痛苦已经产生,

    最好把它放下,

    就不会在痛苦上再加上任何东西。

    一生中只笑过三次的人

    史蒂芬•拉维:我与妻子一同为濒死的儿童工作,我们坐在一个十三岁小女孩的病床旁边,她死于白血球过多症,她的头发与眼睛使我们强烈的想起自己的小女儿。引出我们心中的执着与恐惧。在这种执着与痛苦中,我们如何保持慈悲心,使恐惧不至于限制我们服务的能力?

    杰仁波切:如果为了减轻一个人的痛苦,你自己分担了一些痛苦,是可以帮助这个人的。你免除了一些负担。当我听到某人抱怨一些不幸的事情,我附和他们:“你并不孤独,许多人,包括我自己,都有同感。”这是一种修练。佛教中有许多得到高成就的例子,他们能够看见并感觉到他人的痛苦,甚至比当事人的感受更加清楚。比如,积夏•兰格瑞•童帕,(积夏是神学博士)他对痛苦的本质有非常深刻的了悟,据说他一生中只笑过三次。

    史蒂芬•拉维:他对什么事情发笑?

    杰仁波切:我记不清了。有一件事似与老鼠有关。他被称为兰格瑞哭者,因他哭泣得太多了。

    如果你更深入灵修,加强智慧与慈悲,就能一再进入其他生命所受的痛苦,而能了解它,对它反应,并有深刻的慈悲心,不会漠不关心或感到无能为力。当你冥想痛苦,不要沮丧。当你回想快乐,不要自负。智慧的开发,帮助我们避免这些陷井。但也很难一概而论,因为每个人都具有独特的勇气与耐性,这些特性使我们认识与面对他人的痛苦。

    史蒂芬•拉维:我们用“烧尽了”来代表面临太多痛苦时的极度疲倦,这是一种无助、甚至是无望的感觉,看见自己无力免除他人的痛苦。“烧尽了”的感觉,似是一种对痛苦的抗拒。我们如何坦然面对痛苦?

    当我为濒死儿童工作,如果他们很痛苦,我就坐在他们的床边,祈祷有什么力量可以消除他们的痛苦。这种情形持续了许多年,直到有一天,心中有个东西告诉我,祈祷是不适当的。你最多只能希望他们尽量避免痛苦,希望他们自身的力量能够使他们得到成长与治疗,而脱离痛苦。当我们面对痛苦时,如何不抗拒痛苦?

    杰仁波切:冥想的修练也是如此。如果你努力得过度,焦虑、紧张、昏睡、迟钝都会进入心中,你愈挣扎,心念愈耗尽。这时你最好不要静坐,让自己清醒一下。在这种情况下继续坐是没有效果的。

    当你为遭受剧烈痛苦的人工作,如果你感觉自己要被“烧尽了”,如果你觉得士气低沉、疲惫不堪,为了所有人的益处,你最好离开,让自己得到复原。着眼点在于能有一个长期的远景。如果你必须离开目前积极的服务,你就要怀抱着长程的理想,以便未来能继续服务。

    珍•希纳达•波伦:您提到那位一生中只笑了三次的人士,他被尊称为“哭泣者”,他面临痛苦时,似乎不惧怕崩溃并大哭。职业人士与成人,尤其是男人,通常都有害怕表达情愿与哭泣。如果你被他人的痛苦所感动,那种痛苦真会穿透你,使你哭泣。我想请问你有关表达情感、哭泣、心中的感动等事项。印象中,经常静坐的人从痛苦中抽离,不会进入痛苦,不会把自己内心深处的反应与受苦的人分享。您是否鼓励人们表达自己的感觉?当您面临痛苦时,曾经落泪吗?

    杰仁波切:我在前面说过,有两种面对痛苦的基本反应,其一是忽视它,其二是正视它,把它看透。对于一位冥思者或是其他人,适当的反应是进入它,不要只是躲避它。

    一个人的感受也是如此。不论它是愉快或不愉快,要的是对它保持觉知,并且表达它。谈到我自己的行为,我当然有在公开场合哭泣的情况。

    执着的爱是一种想像的爱

    珍•希纳达•波伦:你在公开场合会哭也会笑,真是太好了。您是不平凡的领导者模范。

    史蒂芬•拉维:我对珍所说的话完全同意,但是,我想请问有关这位哭泣喇嘛的事情,他的哭泣代表执着吗?

    杰仁波切:有两种爱与慈悲。真正的慈悲,也称为“理智的爱”。平凡的爱,它与欲望及执着牵扯得很厉害。执着的爱是有限又不稳定的,它主要是一种想像。

    比如,有一位非常美丽的人出现了,你希望他或她能够属于你。这种爱是根源于幻觉。一旦情况稍微改变,态度也跟着改变了。今天你陷入爱情中,明天却可能充满敌意。是不是这样?有了真正的慈悲心,你能够看见他人的痛苦,你的爱随之而起。怀抱着这种爱,你能够面对他们的痛苦。这不是一种想像。

    根源于执着的爱对人一点帮助也没有。它只会使我们苦恼。但是,理智的爱却是我们所需要的。怀抱着这种爱,不论你说“我的朋友”或“我的敌人”,都没有什么差别。你的敌人受苦,你的朋友也受苦。由于两人都在受苦,这是一样的。要点在于,不论此人是你的敌人或是友人,都没有分别。

    听众发问:我们对自己的短处与错误如何处置?当我们看见自己的迷妄生起时,如何来包容这种黑暗面?

    感到沮丧,其实是个好征兆

    杰仁波切:佛教徒首先要反观自己的错误,然后,观察它们所带来长期的、破坏性的结果。佛教常强调去冥想痛苦的真相,或许令人有点沮丧,但是,当我们清楚看见自己的错误时,也就看得见脱离它的可能性。而你的觉悟能力愈高,愈能看见自己的错误。

    从佛教徒的观点看来,没有一样错误不能被改变。改变是永远可能的。认识人类的智慧,能够帮助我们得到更大的信心,来面对困难。当你感到沮丧,你想:“我太老了。”“我不够聪明。”“我从前做了太多坏事了。”“我实在不够好。”有一种普遍的佛教修练法,就是研读过去佛教大师的生平,他们的行为甚至比你更不好、更愚昧。他们都能够得到解脱,你就会觉悟:“如果他们能够做到,我也能。”你相对的来看自己,而不只是绝对,比如认为自己太老了等等。

    我想请你们也回答个问题:你们对此事有什么想法?

    史蒂芬•拉维:经验中,辅导一个很痛苦的人,他或许失去所爱或生活中有无法解决的事情,如果由一个也受过这种苦的人来辅导他,这个人的开放与慈悲,将非常能够帮助这种情况。当一位受过虐待并从痛苦中走出来的人,辅导其他被虐待者,这其中有一种伟大的慈悲与出自内心深刻的力量。

    那些经历过孩子死亡的人,尝过这种痛苦,可以帮助其他相同情况者。他们的心中有空间容纳痛苦,也有空间容纳他人的痛苦,出自他们同情与慈悲的治疗力量,有点像为打气筒增加空气。他们放入一些慈悲心,人们天生的慈悲与美善也被唤起。

    当我们经验到天生的美善,将获得很大的信心,即使我们有时并不完全诚实、有所恐惧,或感觉与自己或所爱的存有隔阂,但是,当我们为他人服务,一种信心升起了,甚至能够接受自己的不完美,我们以一种充满爱心的方式,变得非常圆满。

    这碰触到了一个我认为非常重要的观点。当一些觉得自己不被爱的人们陷入沮丧,或许是因为他们曾被虐待或是其他原因,慈悲心能够帮助他们克服或是脱离沮丧。当人们感到沮丧,其实是个好的征兆。这意味着他们发现老方法不再管用了,而他们是对的。老方法行不通了。当那些自满的方法,那些“我”与“他人”的观念,不再令人感到快乐,我们就有可能发现真正的快乐。因此,当我看见人们感到沮丧,我不觉得沮丧。

    杰仁波切:是的,是的,确实如此,美极了。

    听众发问:今日社会有许多人耽溺于毒品、权力、声色,甚至获得安全感。您是否能建议一些特别的方法或技巧,来应付这些执着与耽溺?

    杰仁波切:佛教不把这些事情统一化。我们总是先注意有困难的个人,然后再运用适合个人的特别方法。由于这对灵修很重要,我怀疑它适用于此。

    丹尼尔•哥曼:这带出一个我们希望和您讨论的题目。当你替自己制造了痛苦,你是面对还是不面对?这是一个关于“不过问”的危险问题,对自己的行为造成的结果不负责任。

    美国越战退伍军人回国后,自杀的数目,比在战场死亡的人数更多

    乔埃依•德曼:我愿分享一些自己早年与六十年代中期的经验。一九六三年,我与丹尼尔艾思堡同在越南,为瑞德公司做事,我探索、报告、研究,飞越全国各地,帮助选择目标。我参与了二十五次战役,投掷炸弹或选择目标。当时,并不觉知自己内心的忿怒或恐惧,甚至不察觉轰炸所带来的痛苦。

    在越南过了九个月,我的军事任务完毕了,但是,在某种层次上,我知道自己做错了一些事,这种感觉很难对付。于是,我试着压抑它,许多年都不愿面对它。我拒绝观看任何有关的电影或书籍,也很少谈论它。这是太沉重的话题。

    过了几年,我终于能够以一种做好事的间接方式,开始应付这种感觉。我去上法律学校,并且开始帮助消除穷困者的痛苦。渐渐的,能够谈论越南了。然后,开始接受一些心理治疗,接触心中那些忿怒与痛苦,接着便开始佛教的修练。

    西方心理治疗与东方灵修的结合,使我许多被压抑的痛苦开始浮现。这种心理的麻木与许多越战退伍军人的经验相似。据说,有超过十万的退伍军人惨死,大多数是自杀。这代表着美国退伍军人回国后自杀的数目,比在战场死亡的人数更多。

    杰仁波切:如果可以归纳一下,这些人自杀的主因是什么?是罪疚感吗?

    丹尼尔•布朗:有许多因素。一个原因是,许多人在战场上(包括越战的许多战役中),发现自己得到允许去杀敌,这种情况改变了他们。在生物面上,他们变得比较“兴奋”。在长程的心理治疗中,退伍军人有某一段时间会告诉你,杀戮是多么的刺激与兴奋。他们发现这是一种生现的高潮。一旦他们回到社会,必须把这种侵略心与强烈的兴奋感从意识中拿走。

    军人们战后返乡,靠一些文化定义的方式,帮助他们得到不同的观点。通常是举行一个大游行,视军人们为英雄,告诉他们是为了理想而杀戮。但是,在一个如越战这样的战役中,许多美国人都无法接受它,没有社会定义的方式来帮助军人接受自己所做的事情。因此退伍军人必须独自应付自己的感受,他们无法透过社会仪式,帮助自己把这种侵略行为转化为一积压比较能够接受,而得到安定的东西。

    这些退伍军人非常孤独,怀抱着强烈的仇恨与罪疚,他们这两者都从知觉中拿走。偶尔,当他们的意识改变,进入一种“分离状态”,这时,侵略感强烈的产生,他们或伤害自己,或伤害别人。

    研究退伍军人事件时,使我们吃惊的是,当人们得到允许去杀人,或者,他们受到极度的虐待,比如受虐儿,他们在生理上心理上(一般的自我意识)、人际关系上,似乎都改变了,他们变成另一种人。辅导这种程度与性质的仇恨,与我们刚才所讨论的仇恨是不相同的。在心理治疗中,这是加倍的困难。

    玛格丽特•布伦曼•吉卜森:在战争中,距离目标的远近也造成差别。比如,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那些从距离战线遥远处发布命令的人,不会亲眼看见暴行或是拾捡残骸,他们的工作容易许多,没有他人事后所遭遇的冲突。

    杰仁波切:但是,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难道没有相似的侵略与暴力,没有面对面的真实肉搏战?当军人回到家乡,有多少人自杀?

    丹尼尔•哥曼:数目少很多。当他们回到家乡,每个人都说:“你是英雄,为了理想而战。”但是,大家认为越战理由很坏。

    在战场上亲拾遗骸的医护人员比积极作战的人所受的苦痛更深

    杰仁波切:既然在两场战争中,都有激动与暴烈的场面,军人自杀的原因,就不是出于最初的侵略野心,而是回乡后社会对战士的看法。当军人发现自己所做的事并没有成果且错误时,他们后悔或自卑,心中混杂了罪疚与新生的仇恨及攻击心。这种感觉不只是从战争而来,从社会中又创生了一种新的感觉。

    乔埃依•德曼:当我在越南时感到很兴奋,这种兴奋感遮掩了许多潜藏的事情。我在过程中不曾感到明显的侵略野心,一点感觉也没有,但是,罪疚感最后强烈的浮现。我可以认同那种出于罪疚而想要毁灭自杀的感觉。

    杰仁波切:那些直接拿枪战斗的人们,比起那些在战争幕后指挥的人们,你们注意到两者有何不同吗?两者都是杀戮,但是,一个直接;另一个间接。

    丹尼尔•布朗:研究发现,主要的差别并不是在战线的后面或直接作战。主要的不同似乎在面临暴行时。比如,有时人们看见他们被杀(如妇女与小孩);有时人们看见他人受到折磨;有时医护人员须战争后必须到战场捡拾遗骸。这些人遭遇的困难和积极作战的人们一样多,甚至更多。

    杰仁波切:那些参战的人们从某种角度看来,是自愿的,而其他人只是目击者,比较消极一些。

    丹尼尔•布朗:那些比较消极的人在心理上更难适应。在所有团体中,心理上最难适应的就是医护清理队,那些必须在战后去捡拾残骸的人们。参加侵略战的人心理上的难题还是少一些。

    杰仁波切:这真是悲剧。我们同情这些人,他们在难以忍受的情况中。如果你真正参战,可能还不如此难以忍受。因为实际参战者多少同意这么做,而其他人并未同意。他们才是牺牲者。

    丹尼尔•布朗:研究发现,倘若把枪枝给予那些清除伤亡者的救护人员,虽然他们从未用过枪,但是,如果他们知道可以使用枪枝,他们就不会像那些从来没有用过枪的人受到心理伤害。

    杰仁波切:在你所辅导的这些遭受严重的罪疚、仇恨、忿怒及侵略野心与痛苦的越战退伍军人中,你发现对他们最有效的劝告或指导是什么?哪一种辅导最有效?是同情他们在战争中所受到的苦难,还是否定所受的苦难,而得到一种妥协。

    丹尼尔•布朗:由于痛苦大部分和战争中被激发的孤独、罪疚,以及极度的侵略野心有关,战争后,社会的排斥又使他们感到无助与仇恨,因此,最好的治疗方法就是团体治疗,有相同经历的人们可以公开的谈论,不会觉得受责备或羞辱。这种方式消除了他们的隔离感。

    杰仁波切:在辅导中,你是否给予他们社会所没有给予的赞同?

    丹尼尔•布朗:在团体中,他们至少发现一种解决羞辱与责备的方法,并且得到接纳。他们开始得到对自己所经验事物的新意义。

    珍•希纳达•波伦:如果你杀了人,做了一些你觉得不被人接受的事情,国人不接受你,唯一能够使你重新恢复人性的方法,就是另一个人愿意倾听你的故事、爱你、同情你所经历的事情。越战退伍军人得到改变,经常是另一个人类愿意一再倾听他们的恶梦,倾听他们所做的可怕事情,另一个人类的爱心,使退伍军人重新回到人群中。有时,这种改变是在治疗中发生,但是,在互相关怀的人类中间,它也会发生。如果有一样事情帮助治疗了越战退伍军人,就是慈悲心。

    以爱与慈悲为出发点,使病人得到人性与爱心的连结

    杰仁波切:我想提出一个问题,心理治疗如何帮助幻觉与狂想?如何帮助那些得了精神分裂症的人?据我所知,如果你的自我意识不够强,你必定有个性的冲突,比如认同的冲突等。强固自我意识是否是你们帮助病人的根本方法?

    珍•希纳达•波伦:首先建立你与病人的关系,心理治疗师一定要以爱与慈悲为出发点,他一定要在情绪上接受并和精神分裂的病人联系,使病人得到一些人性与爱心的连结。这能帮助稳定病人的意念与心念。

    我们也使用许多有效的药剂,如镇静剂等,帮助病人恢复破裂的自我,使病人得到一种观察的意念,了解必须把注意力放在什么事情上面。精神分裂症的人不知应该把注意力集中在什么事情上,他总是注意或听到太多分裂的事情,药剂减少或消除了幻觉,使这个人能够面对世界。如果你一直听见别人听不见的声音,在世上很难生存,你必须与世人保持联系,通常它是透过你与治疗师的关系而来。这是一种心理治疗师照顾精神分裂症病人的方式。

    另一种方法,是帮助病人了解他所遭遇的经验。精神分裂病人有时进入一种象征性的无意识情况中,仿佛时轮金刚图上众多神祗的形象。一个精神分裂者会落入光明与恶魔形相的世界中,而失去了自己。因此,心理治疗师可以试着帮助他们解释这种经验。

    我们心中感到烦恼,是因为不希望受苦

    凡尼尔•布朗:身为临床医生,我们也努力寻找方法,来治疗受到极度虐待与折磨的病人,我们发现病人经过各种不同的痊愈阶段,在每一阶段中,都有一些方法。在您的经验中,尤其是您与自己的人民,许多人都经验到极度的虐待与折磨,有什么方法能够帮助克服他们所遭遇的伤害?

    杰仁波切:以西藏为例,我通常告诉人民这是一个非常悲哀、不幸的悲剧。这是西藏有史以来最黑暗的一段时期。但是,我们可以把这个悲剧视为对自己的正直与内在决心与力量的考验。

    有时,人们误解事情的发生是由于过去造业的理论。其实,这些事情的发生是由于社会的不公。在此,我们必须分辨两层次,否则,很容易误解佛教的业的理论。我们必须了解什么是主因,是什么促成了它。在一种社会不公所造成的大苦难中,我们可以说,主因是牵涉其中人们的业。促使这种业得到成熟的,显然是社会的不公正。

    丹尼尔•哥曼:杰仁波切尊前,深刻的痛苦经验是否能帮助人变得更有慈悲心?您对于经历深刻痛苦,有时能使人得到益处的看法如何?

    杰仁波切:是的。这是痛苦的本质。不论痛苦的原因是什么,不论它如何的引起,一旦经验到了痛苦,再加上某些类型的影响,就会导致沮丧,甚至是长期的沮丧。但是,如果在痛苦中有一些比较善巧的方法来应对,就能够增加更大的勇气。

    丹尼尔•哥曼:是什么因素带来更大的勇气?

    杰仁波切:首先,你一定要观察是否能克服这个问题。如果有解决的方法,你就不必担心。如果没有解决的办法,那么也没有理由沮丧。我们的心中感到烦恼,是因为不希望受苦。但是痛苦已经产生了,最好把它放下,就不会在痛苦上再增加任何东西。沉缅于此并强调过去所发生的事情,反使事情更严重。只有放下过去,继续前进,有效应用一些方法,就可以避免现在与未来继续遭受这种痛苦。

    第三部分、应对忿怒

    不要过度表达仇恨,

    宁可表达痛苦。

    听众发问:有时必须和令我厌烦的人一同工作,如何接受他们,并利用这个机会得到个人的成长?

    杰仁波切:每种情况必须个别的应对,当你看到一位烦扰你的人,如果你能把自己的修练用在他或她的身上,就可以利用这机会应付自己的忿怒,并培养慈悲心。如果这种烦扰的感觉太强烈,你无法和他相处时,最好离开。佛教应对心理上的异常状态,尤其是仇恨与忿怒,最标准的修练法是一再反观它们的不利与破坏的本质,如此,心中的痛苦会逐渐消失。

    我知道西方心理治疗认为压抑这些心中的痛苦,对身心会带来非常不好的影响,我曾听说:“当仇恨升起时,你一定要把它发泄出来。”西方心理治疗中,有没有任何真实反观忿怒之坏处的方法,而不只是避免这种压抑?这不是在忿怒升起时的应对,而是一般性反观忿怒的坏处,因此把它消灭。总之,你认为应该一再对他人发怒,还是不要发怒的好?如果你觉得不发怒比较好,那么,能够发现一个预防忿怒的方法不是很好吗?如果你认为减轻忿怒比较好,当忿怒生起时,表达或不表达忿怒,哪一样对减轻忿怒有帮助?

    丹尼尔•哥曼:杰仁波切尊前,这没有统一的答案。心理治疗学有二百多个不同的派别,每个派对您的问题都有自己的答案,内容从完全表达忿怒到完全不表达忿怒。

    从研究中(不是从临床经验)得到许多的证据,显示出公开表达忿怒的人们,学习到的只是公开表达忿怒而已。也就是说,你愈发脾气,就愈容易发脾气。这是一项已知的事实。另一种研究显示,你愈容易发脾气,就愈容易得到各种疾病,比如心脏病、癌症、感冒等。这两种理论告诉人不要发怒,然而,心理治疗学中还有许多其他的观点。

    珍•希纳达•波伦:我的经验主要来自工作的对象。第一个原则是明白你的感觉。经常,在某种类型的家庭中,孩子学习压抑自己的感觉,他们成长后变得麻木,不了解自己的感觉。发现这些感觉,是很重要的,并且能够实际的接触它、表达它。

    我们必须努力培养自我的观察力,有一颗观察的心,了解情绪何时升起,以及情绪消逝的原因,这经常是出于恐惧,过去受伤事件的重现。这种了悟帮助人们脱离现况。我们也经常发现人们对某人感到忿怒,因为他或她很像他们过去所遭遇到的负面人物。我们称呼这是“感情转移”。

    在孩童时代学习表达自己的情绪

    丹尼尔•哥曼:我举个例子来说明,如果你在小时候挨父母打,长大后遇见一个在某些方面与父母相似的人物,你可能对这个人产生忿怒。他或她对你或许什么也没做,但你对这人却有一种来自童年的忿怒。这就是“感情转移”的作用。

    珍•希纳达•波伦:病人需要学习,他必须了解如果把压抑太久的忿怒表达出来,不会把心理治疗师毁灭,也不会使自己变成一个不幸的人。这是一种学习的过程。

    我们在心理治疗中,经常扮演照顾受伤小孩的“父母”角色,虽然对方已是成年人。但是,我们并不帮助这个人学习轻易表达忿怒,或是到处乱发脾气。我们讨论的是一个非常不快乐的人,他心中有些不对劲。应该把灵修与心理治疗合一。在我所做的荣格分析工作中,这二者是不可分的。心灵是人类的重要部分,它活在我们的血液中,需要接触与了解它。

    丹尼尔•哥曼:我来做个总结,这个病人把来自童年的忿怒感觉转向心理治疗师,心理治疗师鼓励他们说出自己的忿怒,同时用观察的心念来观察它。

    杰仁波切:你是否意指如果人们不能在孩童时代学习表达自己的情绪,他们压抑情绪,就无法完整发展自己的个性?因此,最好表达它,然后,你可以指认并观察不同的阶段的情绪,并学习应付使你情绪升起的情况,这是否是你的意思?

    珍•希纳达•波伦:是的。

    杰仁波切:我觉得一个人所感觉到的心理冲突,与升起的情绪如忿怒、仇恨等,这两者或许是有所区别的。如果你无法表达心理的冲突,在成长后,当你能够表达这些心理冲突时,仇恨与忿怒会自动随之而起。因此,很重要的是表达痛苦,不要过分表达仇恨,宁可表达痛苦。

    不要过分表达仇恨,宁可表达痛苦。

    珍•希纳达•波伦:完全正确。这也是心理治疗的观点。忿怒与仇恨经常是第一个层面,痛苦埋藏其下。

    忿怒与仇恨也有区别。当孩子感挫折,不能为所欲为,尝试失败,他们就生气。挫折感带来许多忿怒的理由,但是,除非孩子受到虐待,否则他们不会怀抱敌意。

    杰仁波切:我想再回到以下这个问题:把个人的历史与童年经验放在一边,如果你现在有不愉快的事情并感忿怒,而你只希望减轻或脱离忿怒,你最好是表达它,还是不表达它?

    丹尼尔•布朗:有时,比如在心理分析的治疗中,人们把重点放在治疗负面的心境。经过许多年,某些病人的治疗结束了,他们不再沮丧,能够了悟负面的心念(忿怒等),但是,他们也变成了非善意的人。因此,我们从心理治疗的不良结果中,学习到强调正面品质也很必要。但是,我们在治疗中还没有如佛教那样强调正面心境的培养。

    杰仁波切:这好像是只注意四圣谛的前两谛,苦(痛苦)与集(痛苦的原因),却永远不会注意到后两谛,灭(解脱)与道(得到解脱的道路)。

    史蒂芬•拉维:我想,许多人都试着在表达忿怒与不受伤害之间,寻找一条中道。我们知道自己有许多不能接受的东西,所以,我们的心中必须有空间,容纳甚至是忿怒,以及那些潜藏细微很难觉知的心境。这些心境与过去的困惑与伤害有密切关联,如果我们现在想接近它们,心中就必须有空间。如果我们不检查这些心境,当压力来临时,会使我们大吃一惊。

    我们试着寻找使忿怒不被压抑的方法,对它完全的觉察,可以遇见它、研究它,看见它的空无与变易。若果不让它进来,我们就无法研查它。

    杰仁波切:但是,当忿怒进入我们的心中,我们必须用口说出来吗?

    史蒂芬•拉维:如果忿怒把你完全吞灭,你会失去反应,忿怒得发昏了。

    黑暗与光明的融合

    丹尼尔•布朗:在心理治疗中,或许鼓励此人想像各种发泄忿怒的方式,以及发泄后的结果。如此,他才不会把忿怒用一种破坏性的方式,发泄在心理治疗师或是其他人身上。他运用想像并且修正表达的方式。

    经常,当人们容许自己用想像来发泄忿怒,并且在治疗过程中把它说出来,就会得到一些觉悟。比如,他们了解这种忿怒其实不是针对心理治疗师或另一个人,它被过去发生的事件所影响。他们或许发现真正的感受并不是忿怒,而是被伤害、背叛或拒绝。

    此时,这人得到了一种空间,对自己的忿怒保持觉知,而不需要发泄它。这种不采取行动的觉知是一条中道,既不压抑隐藏自己的感觉,也不冲动的采取破坏性的行为。

    杰仁波切:非常好。

    仁慈的超我

    玛格丽特•布伦曼•吉卜森:或许问题并不在于寻找一个中间或是缓和地带,而是探测把黑暗面或恶劣的情绪与光明面融合的可能方法。艾瑞克•艾瑞森带给心理治疗学最大的革命,就是告诉我们从婴儿时期开始,我们就在尝试着“相互依存”。比如,在奶妈与婴儿间,两者都得到一些正面的东西。这不只是单方面的给予,它是一种相依互存的关系。这是心理治疗与人类发展的好模范。

    所以,真正的目标是寻找一个圆融的地带,使自己内心不再冲突,不再做自我的批判与讨伐,对自己有慈悲心。我们称它为“仁慈的超我”。说得更简单一些,就是要原谅自己,或是要寻找一个新管道,用另一种方式来表达我们破坏的、仇恨的冲动心情。当一个人内心不平静,丈夫与妻子争吵,两国之间有冲突,我们必须用一种圆融的方式来解决。寻找一个有创造性的,可以妥协的解决方法,这是永远的目标,不论它属于个人内心的问题;两个人中间的问题,还是两个国家之间的问题。

    丹尼尔•布朗:许多探讨训练耐心的佛教经文中,似乎假设了修练者对自己的忿怒是有所觉知的。因此能够找到方法来应对它。在西方心理治疗学中,许多书籍采取十分不同的假设,认为前来治疗的人们对自己的忿怒并不察觉,事实上,他们的心理防御排除了这种觉知。

    佛教经文告诉我们许多有关人们对忿怒的觉察,可以利用忿怒来修练,但是,较少告诉我们如何辅导对忿怒没有觉知的人。西方心理治疗学告诉我们许多辅导人的方法,比如制造炸弹的人,他们不知道自己的职业与侵略有关,他们不认为这是侵略,也没有忿怒的经验。

    杰仁波切:这是佛教徒需要学习的地方。这种下意识的忿怒,如果在佛教中有类似的说法,它与心理的不快乐或不满足比较有关,是忿怒与仇恨的源头。我们可以视它为缺乏觉知,或是对实相的推断错误。

    正视自我欺骗

    玛格丽特•布伦曼•吉卜森:丹尼尔•哥曼写了一本有关自我欺骗的书,有时,我们起初并不知道自己在生气。这种自我欺骗,牵涉到对自己内心情绪变化的否认,长久下来,是很危险的。

    比如,我曾研究过制造核子炸弹的人,印象里,这些人对世界或是苏俄并不感忿怒,他们不觉得自己在为世界的毁灭做准备。他们当然没有毁灭世界的意图,在这些人心中,有一种极度的否认与自我欺骗。

    丹尼尔•哥曼:达速喇嘛尊前,问题在于经常有许多人参加制造原子弹,却不明白自己有所作为将带来的后果。也就是说,他们欺骗自己。我们要如何应付这种情况?这是心理治疗中的大问题。许多人前来做心理治疗,甚至不觉察自己的问题何在。比如酒精中毒就是一个例子。你如何帮助人看见他们的自我欺骗?

    杰仁波切:在制造炸弹的例子中,牵涉其中的人都是专家,他们把注意力集中在非常狭窄的东西上,成为那个领域里的特殊人才。却看不见他带来的严重后果,这是一种浅见。只要他们把注意力集中在上面,就有一种自我欺骗感在支持着他们。从剥削者的观点看来,这是很大的成就。在他们自己的利益与范围里,他们做着一件非凡的事情。

    玛格丽特•布伦曼•吉卜森:他们其中有一个人告诉我:“这具有非常高的创意。”有人问我:“你怎能研究这些制造炸弹者的创意过程?你一定疯了。”我说:“不,有这个狭窄的专门领域中,他们在从事一些有创意的工作。”这种创意的运用是他们对自己的蒙骗。

    杰仁波切:在灵修或宗教的领域中,这也可能发生。一个人非常专注于自己的教派或修练方法,而变成了宗教狂。

    丹尼尔•哥曼:有什么解决的办法吗?

    杰仁波切:教育。

    一个举着“和平来临”标语的人,用他的牌子打我脑袋,我“开悟”了……

    史蒂芬•拉维:杰仁波切尊前,在越战的案例中,那些在战后自杀的十万男女退伍军人,他的问题不只是对战争的仇恨,而是对和平的仇恨。那些举着“和平”标语游行的人们,对着从飞机上下来的军人吐痰,骂他们是谋杀婴儿者。这些军人是十七岁到十九岁的黑人、墨西哥人、穷白人等,他们属于社会中被剥削的、最薄弱的一群人。这个问题显示出忿怒的未经探讨,人们假和平之名作战。

    这些示威者批判着那些心理受伤的男女,他们从战场回来,受到咒诅。这些军人的贡献不被接受,奋战的英勇也被否认。比起二次大战归来的军人,他们不但没有得到同样的欢迎,简直是完全相反的待遇。他们得到的只有批判、仇恨、排斥,并且被那些为和平游行并怀恨在心的人们称为刽子手。如果我们不了解自己心中的忿怒,怎能有真正的和平呢?

    杰仁波切:这是我经常强调的主题:为了获得世界和平,我们一定要有心灵的和平。

    乔埃•依德曼:从越战回来后一个礼拜,我到了纽约市,正巧看见在第五街举行的反战游行。我站在一些反对游行者的附近,人们开始打架。有一个举着“和平来临”标语的人,用他的牌子打我脑袋。我“开悟”了。

    慈悲心与利他意念是减轻恐惧的方式

    玛格丽特•布伦曼•吉卜森:我们必须记住,有一些示威者选择了错误的方式,来发泄对这场错误战争的极度悲哀与忿怒。如果示威者真正了解问题是出于那些决策者,是他们把这些孩子送上战场去杀人,示威者就会了解不应该去“杀掉杀人的人”,而应该转向对国会施压,削减战争经费。当他们这样做,整个情势就会改观。对上战场的人示威,这个目标选择错误了。

    听众发问:忿怒的能量可能被转化吗?当我们陷入忿怒的情绪时,要怎么处理它?您建议什么特别的修练法?

    杰仁波切:这要看你多么的忿怒。如果你不是很忿怒,你可以用另一个角度观看对方,不论一个人看来多么不好,他总有一些优点,如果你试着从另一个角度观察他们,忿怒很快会消减。这是一种方式。另一个方式是试着寻找忿怒的好处,结果你将找不到什么好处。忿怒实在是糟糕的东西。但是,在耐心、慈悲与爱之中,你却能发现许多东西。一旦你有了这种真实的信念,当忿怒将要升起,你会记住它的坏处,并将它减轻。

    但是,当忿怒感太庞大时,你可以把心念转到其他方向或事情上。你只要闭上眼,把注意力集中在呼吸上,数息二十或二十五次,忿怒就会渐渐降低,冷静下来。

    但是,如果这种忿怒感非常强烈,那么,你就打架吧(我只是在说笑话)!说真的,把它表达出来,比隐藏心中来得好。让一种非常负面的、仇恨的感觉,存留在心中许多年,这是最不好的,还不如说几句难听的话。

    史蒂芬•拉维:杰仁波切尊前,您的心中有过恐惧吗?

    杰仁波切:噢,是的。

    史蒂芬•拉维:您怎么应付它?

    杰仁波切:我发现恐惧有两种。第一种恐惧需要慎重处理,它是危急的,在这种情况下,不论我是否知道要怎么办,一定要做个决定。首先,我请问朋友,思索这件事,然后做决定,采取行动。我从来不后悔。毕竟,这与动机密切相关。如果我没有负面的自私动机,在心深处也不会觉得罪咎。当我怀着真诚的动机行事,即使事情不如所愿,也不遗憾。

    第二种恐惧是出自想像,要克服这种恐惧,你必须平静,才能更清楚的检视它。当你仔细的观察它,想像出来的恐惧就消散了。

    我们必须做个案研究。有时,某些类型的恐惧真的有危险。在这种情况下,恐惧是有意义的。因为恐惧,你知道如何采取适当的预防方法,如果你对真正的危险不感到恐惧,就可能遭受很大的损失。

    但是,你制造出来的恐惧,不会立刻带来危险。应付这种恐惧,主要是在心深处抱着真诚的动机与宽容,这种态度能够帮助你减轻恐惧。当你有了信心,遇见任何人都敢和他谈话,即使你心中仍有恐惧,出于你的自信,内心里会有一种正义与真理,因此,根据我的经验,我认为基本在于慈悲心与利他的意念。

    第四部分、爱与慈悲

    慈悲是人类存亡绝续的道路

    生命的完整在于心境的平静与稳定

    听众发问:我们谈论的大半有关痛苦及伤害,您可否多谈喜悦与快乐?

    杰仁波切:当别人减轻你的痛苦时,这已经是快乐了。西藏有一句谚语:“如果你过度高兴,不久就要哭泣。”这话表示我们认为的喜悦与痛苦是相对的,同时意指一切都是有限度的。佛教修持者的重点是保持心的稳定,不要太多起伏。世上有喜悦与痛苦,甚至有沮丧,但是,不要偏高或偏低。这种生活方式看来可能没有色彩,可是,多变化与兴奋的生活,往深层看,不见得好,这就像房中的灯光,若时而亮得刺眼,时而黑得看不见,并无用处的。

    生命的完整主要在于,保持心境的平静与稳定。这种心灵的宁静由修练培养出来,你的心与意念变得更有弹性、更坚定,就不容易被外在事物引得团团转。否则,太敏感,一点小事都会扰乱你,使你沮丧。而一点开心事也会让你兴奋过度,这都没有什么帮助。

    在心灵深处,储存着应付负面事物的智慧。你不会被这些事击倒,能够镇静的应付它。同样的,当好事发生时,你也能镇静的应付它。

    丹尼尔•布朗:杰仁波切尊前,我想请问这种修练的内在本质。有两种修练方法,一种是对付负面的、或不好的意念,另一种是积极的培养良好的品质。它们似乎互相依赖,又能独立的修练。应付负面的情况时,不一定能带领出正面的品质。人还必须积极的培养出信心、耐心,以及利他的态度等。

    在我们的社会中,有许多倾向分析的治疗法,比如心理治疗,强调对付负面的心念。其他如沟通人际关系的治疗,则认为只应付负面心念还不够,我们需要培养一些正面的品质。因此,我们同时也要和这类的问题奋斗。佛教是如何培养这种正面的品质呢?

    爱的行动使心中的种子生长成熟

    杰仁波切:为了培养利他的态度,一位修行者怀抱着利他的心境,一再反观关心他人的益处,同时反观只关心自己的福利,认为自己比所有人都重要的坏处,来求取一种平衡。这二种观想联合起来,得到了健全的心境。

    同样地,当他培养慈悲心时,他运用对仇恨的反感来得到平衡。这两者也联合在一起,彼此帮助。你应该先强调那一样呢?我们不能做任何唯一的结论,这是真正个人的问题。

    丹尼尔•哥曼:西方人有一套心理健康的模式,它只有部分的效果。什么是西藏佛教徒心理健康的模式?

    杰仁波切:从最终极的眼光看来,只有佛陀是健康的。但是,这太高远了。所以,让我们脚踏实地的观察目前的情况,只要依照世界的传统眼光,来看一个人是否健康。社会如何认知一个人是好人或是健康的人?并没有一定的标准。一个人可能看来非常好,但是,当你看见另一个更慈悲与智慧的人,前者就略逊一筹了。所以,没有绝对的标准。

    如果你希望有一个比较确切的答案,可以说,一个健康的人在有机会为他人服务时,他会服务。没有机会服务时,他至少会避免造成伤害。能做到这点就是健康的人,这是佛教的重点。我相信这敢是所有灵修的重点。

    丹尼尔•哥曼:所以,爱一个不被爱的人,能够打开慈悲的大门?

    杰仁波切:完全正确。

    玛格丽特•布伦曼•吉卜森:这是助人者或心理辅导者常有的情况,他们对受苦的人产生了爱,而这个受苦的人,从来不觉得自己有何可爱之处。

    当我的学生第一次探访那些非常痛苦,极需帮助的人时,我经常问他们:“老实说,你是否喜欢这个人?”如果他回答:“一点也不喜欢。”我就说:“请另一个辅导这受苦者。如果你在这人身上看不到一点可爱的地方,感觉不到一点你能够真心相应的东西,那么,你不是辅导他的合适人选。”

    杰仁波切:是的,绝对是这样,完全正确。

    丹尼尔•哥曼:人们在成长过程中没有得到爱,或是被父母虐待,他们很难对别人产生慈悲心。杰仁波切尊前,您如何帮助一个不爱自己的人去爱别人,对别人有慈悲心?

    杰仁波切:如果这人从来不曾得到任何方面的爱,没有任何人对他表示过爱,希望这人有慈悲心是很困难的。但是,这人只要遇见一位能够无条件的爱他、接受他、慈悲待他的人,那么,即使他不曾经验到慈悲心,只要他知道自己是被另一个人所关爱的,这一定会产生影响力,一定会得到感谢。因为,他的心中有一粒种子,而这种爱的行动会使这粒种子开始成长或是成熟。

    史蒂芬•拉维:据我所知,许多人在内心里经历过沉重的事情后,很难在生命中再度感觉喜悦。这不只是一种在满足与享乐后,对夺取所带来的痛苦的了解。我认识许多为人服务者,他心中有很深的悲哀,生命中没有太多的喜悦。我们如何从佛法中学习应付这种情况?

    杰仁波切:或许你可以参考一点西藏人的想法。西藏人非常快乐(我只是开玩笑)。当一个人在生命中经验到许多悲剧,采取一种生命有无尽前生与后世的观点,或许会有些帮助。那么,即使目前的生活看来没有希望,生命可以有更大的范畴。

    但是,我想你指的并不是一种充满不幸的生活,而是专注在灵修与服务的生活形态,在这种情况下,仍然感到沮丧与不快乐,缺少喜悦的能量。

    在静坐的过程中,人对心念的本质,以及轮回生存的不圆满本质,得到相当深刻的了悟。这时,人们产生了脱离这种痛苦轮转的渴望。然而,由于个人本身的习性以及对社会的参与,这种期望或许不能实现。当人达不到自己的理想,这种失意的感觉会减少了喜悦的能量。一个人若在开始时期望过多,后来的喜悦感就会减少。

    我们要如母亲对待独子般的培育爱心

    珍•希纳达•波伦:杰仁波切尊前,如何使慈悲与不执着得到平衡呢?

    在传统的西方心理治疗中,我们希望培养出不同程度的亲密感,这是一种与另一个人类接近的能力,西藏佛教也做这种鼓励与培养。佛教徒的身份,似乎比较接近心理治疗者。身为心理治疗者,我们有慈悲心,没有批判心。我们置身事外,观察着另一个人的感觉,在工作过程中,试着不要落入自己的感觉中。

    但是,如果我们带着这种态度回家,观察最亲近的人,不对他们起反应,只是注视着他们,思索着他们,对他们升起慈悲心,这是不够的,不能形成一种足以维系多年的亲密感,不能引导我们面对自己的感觉。心理治疗者面临的问题之一,静坐者或许也有这种问题,就是对他人的情境无法自然而然的即时反应。继续推论下去,我们可以用那个制造炸弹者置身事外的故事举例,似乎我们距离自己的心、反应、恐惧等情绪的层面,都太遥远了。

    我们必须融合所有相反的事物,能观察,有慈悲心,也要非常的进入情况与关心,我们因而会受到情感失落的影响,真正关怀他人,深深为他们感到哀伤,不只是因为我们在医疗上和他们是亲密或是不亲密的。我们在工作中所能够达到的不同的最佳层次。我提出这个观察,它也是静坐修练可能潜藏的黑暗面。

    杰仁波切:如果人感受到一种非常深的慈悲,实则已包含着他与另一个人的亲密关联了。佛经说,我们要如同母亲对独子般的培育爱心。佛教的不执着观念非西方人所想像,我们说,母亲对独子的爱是一点执着也没有的。

    杰克•安格尔:美国人特别认为自己拥有快乐的权利。事实上,当我们不快乐,当别人有什么而我们没有,或别人拥有的比我们多,我们都要生气。这似乎植根在我们许多立国的理念中。

    我想,佛教观点对快乐的看法是不同的。美国人认为自己拥有快乐的权利,此刻就有这种权利,不应该等待快乐,不应该经过努力才得到它,这是一种甚具破坏性的想法。但它是美国梦的一部分。虽然,美国宪法说,人类生来具有追求快乐的权利,它代表着我们永远有快乐的权利。这种想法使我们的行为被染色。

    比如,若佛教修练无法立刻制造快乐,我们就很难想像菩萨的胸襟,并专心去服务与发挥慈悲心。其背后,意谓着,快乐才是首要之务。而这种想法被我们的文化一再强调。

    杰仁波切:我们现在努力追求个人的快乐是很自然的。但是,追求个人的快乐,却忽视别人的快乐,甚至以别人的快乐为代价,这是不同的事情。这两者有很大的差别。

    慈悲是人类存亡绝续的道路

    听众发问:您是否可以多谈一些比如商业团体、社会团体,或是政府团体等组成中的慈悲心?人如何帮助一个组织以组织的身份发挥慈悲心?

    杰仁波切:从一个角度看来,没有一个组织不是由个人所组成的。离开了个人,就没有组织的存在。因此,最好是把注意力放在组织中的个人身上,尤其是放在那些职责最高的人身上,并鼓励他们更觉知、更慈悲。如果我们能够让大家觉悟慈悲对社会整体的益处,这将对社会的存亡绝续有重大的意义。

    珍•希纳达•波伦:您是否可以就存亡绝续这个角度多谈一些?

    杰仁波切:我们谈论了许多有关现代文明的危机,这些大混乱,以及我们所面临的问题。这些问题出自何处?它出自缺乏爱心与慈悲。若我们稍加留意,就可明显看出慈悲带来的益处。核子武器的威胁当然是非常危险的,为了消除这种威胁,最终的解答还是慈悲心,觉悟他人是我们的同胞兄妹。

    听众发问:我发现孩子们上学后遇见没有慈悲心的人,他们也开始失去慈悲心。您对于孩子们必须学习应付那些没有慈悲心的人有何建议?他们要如何培养自己的慈悲心?

    杰仁波切:他们必须和自己的好朋友、身心健康的朋友、父母、家庭等保持密切的联系,努力维护密切健全的家庭关系,离了它,没有什么其他的办法。

    人类诞生后,开始吸食母奶,这是慈悲与爱的第一堂功课。吸食母奶这件事情的本质,是一种人类基本情感关系的学习。我们必须试着维持这份精神。我们把基础建立在母亲和我们的情感上,透过吸食母奶,培养亲密的关系。一个家庭中,慈悲是非常重要的。如果家庭里有慈悲的气氛,父母以及后代都将蒙福。他们会得到更健康的心理与身体的发展。

    我深深相信,从人类受孕、诞生到成长,慈悲不但是所有人类进化的大道,也是人类存亡的道路。对我而言,这是十分清楚的一件事。

    第五部分、佛教在西方

    如果西方修习东方哲学,

    重要的是不要脱离西方社会。

    杰克•安格尔:杰仁波切尊前,当我们接触佛教的传统,发现它始于佛陀伟大出离的不寻常故事。希达多•高德摩这个人,他舍弃了家庭、人民、国家,走上一条个人的寻道之路。但是,这个故事没有告诉我们太多在他的家庭与人民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情。

    我目前处于人生的中间阶段,觉得自己好像愈活愈倒退。初始,我静坐修练,后来,成了家。现在,有一个家庭,一栋位于郊区的房子,两部车,一份时间太长的工作,而我仍然在追寻。我对修行非常认真,但是,还是带着家庭、汽车,以及其他所有的东西一起走。佛教传统建议我们必须离开这些东西去求道,您是一位舍弃了一切的僧人,您给我什么建议?

    杰仁波切:佛陀过那种生活,而你身为一家之主,必须完全投入社会,这和佛教修道却没有什么不合。你可以一方面持家,同时又跟随着解脱与成佛之道。这是由你自己的兴趣、能力,以及社会对你的需要来决定。

    我经常劝告初入佛门的西方人士,当他们从事灵修时,重要的是不要脱离了西方社会。不论你住在什么地方,你一定要做社会的好分子。在我们的社会中,人们对出家人的角色并不熟悉,如果你是一位佛教僧人,与社会的融合就更加困难,也更难与社会人士来往,并带给他们益处。从这个角度看来,身为在家人可能还比较好。

    亲密关系是求道的重要部分

    丹尼尔•布朗:在美国文化中,亲密关系也是求道的重要部分。我花了几乎二十年的时间静坐,有时,我静坐很长一段时间,地点是在美国与亚洲。我对保持觉知的益处有了一些了解,而且,如果我们花了许多小时注意心念的升起,对心念升起的反应会减少。攀缘与厌恶仍会生起,但是,我们与它有了一些距离。

    我和杰克一样,道路愈走愈倒退。经过了那么长久的静坐修练,然后,我开始做心理治疗师,我和一位男性心理治疗师一同从事了近五年的个人心理治疗,又和一位女性治疗师一同做了九年的心理分析。

    我发现在美国文化中做心理治疗,又做心理分析,给予我不同类型的经验。心理治疗在人际关系方面有独到之处。当你做心理分析,一周里有四、五次的时间,必须躺在沙发上,每次谈自己的心情一小时。在另一个人的面前表达这种心境有其好处,心理治疗师不会责备或批评你。你发现自己害怕心中的意念,并且不敢表达它,而你又知道自己可以不必害怕被排斥或被责备的分享这些经验。这些都是我在静坐中没有学到的。

    我不知道如何把静坐与心理治疗融合,我认为它们都是一种对觉知的训练,但是,静坐教导更多对心念动作的觉悟,心理治疗教导更多与亲密有关的事情,也就是说,如何诚实面对自我与他人。两者都有益处,但我不知道如何把它们放在一起。您是否可以谈一些有关修道上的关系与亲密的本质,以及您对西方心理治疗的观点。

    杰仁波切:我没有任何把西方心理治疗应用在佛道上的经验。但是,我了解亲密感对一位灵修者是必要的,尤其这个人是在尝试克服他的心理问题。当你把心胸敞开,你只会对一个自己衷心信任的人,觉得非常亲近的人打开。用这种方式把自己打开,是克服心量问题的一个重要步骤。

    菩萨誓把自己的整个生命贡献给如何去利益众生,也是类似的情况。你变成大众的公器:“我的存在是为众生所用。”如果别人了解你的出现只是为了他的福祉,这是有很大益处的。大乘佛教的基本教导,就是菩萨道的精神。

    这也和执着的问题有关。每当我们谈到亲密关系,执着或攀缘的问题就立刻出现了。佛教早期的教导中,认为人心最主要的苦恼就是攀缘,然而,稍后的大乘佛教,认为人心中最主要的苦恼就是仇恨。大乘教导我们,可以利用执着或攀缘,在修道中帮助众生。

    丹尼尔•布朗:根据传统,修练分成不同的阶段,佛教对于解除苦恼的教导,很容易就能运用到我与配偶的冲突上。但是,说到对觉悟与空性的了解,以有心念的止静等,如何将这些原则运用在亲密关系上?

    杰仁波切:有两种不同领域的灵修,有些灵修比较隐密,要单独修练才能得到觉悟。其他方面的修练,在人际关系中比较能够实行。在佛教中,我们与人类的来往,主要是为了服务众生。虽然这两种领域有密切的关联,但它们是不相同的。

    我们很容易看见修练对人际关系的增进,也很容易看见透过与他人的交接,在我们自己的心识中,累积了美德,或是心灵的潜能,然后,它又帮助了我们私人的修练。但是,我们与他人的来来往往,其实是帮助了自己得到觉悟,这种想法很有趣。在亲密关系中,爱与执着是混杂的,很难说这种情况如何帮助个人的修练。当你对另一个人非常执着或是依赖,这人带来的感受很强烈,你对他或她的爱执中,产生了很强的自我意识:“我爱这个人,我要把他抓紧。”如果你发现这是一个错误的自我意念,对空性的观念就有了一些觉悟。

    丹尼尔•布朗:可否把这个观点从修练的角度详加说明?又如何做到它?

    杰仁波切:在这种情况下,很容易发现一种独立的“我”是不存在的。因此,当你的情感非常激昂,不论它是仇恨或是渴望的感觉,就升起了强烈的自我意识,认为这个“我”是真实存在的。当这种自我从脑海中非常清楚的生起时,我们可以感觉到这个“我”。然后,我们检视这个自我是否真实存在,发现它并不存在。

    当我们心中没有苦恼,也不把事物扭曲,这时,外在的事物与观察事物的心念之间,如同一条持续不断的流水,分分秒秒的短暂意念,并不十分明显。但是,当你的心念被激情所扰动,它变得非常波动,比较容易了解心念的无常与短暂。当仇恨与执着升起时,引动了非常大的能量。我们的考验在于,不要落入苦恼心念的陷井,必须能够利用随之而起的能量。

    杰克•安格尔:从佛教徒与心理治疗的观点看来,似乎有一种我们要超越痛苦不被它碰触的理想,透过一种平静,达到不被痛苦影响的阶段。在我的印象里,这种理想从来没有什么用处。

    史蒂芬•拉维:当我们把心投入,竟然能够不被他人的痛苦所影响,这点我不确定。

    杰克•安格尔:这是可能的。心理治疗师经常都是如此。

    玛格丽特•布伦曼•吉卜森:他们或者是试着做到这点。

    史蒂芬•拉维:好的心理治疗师不是如此。

    玛格丽特•布伦曼•吉卜森:心理治疗师抱着“超越痛苦”的理想,治疗前来寻求帮助的人,认为对心理治疗师有帮助,我一点也不相信这种想法。

    如果老师有纯净的本质,就不会滥用权力

    杰克•安格尔:杰仁波切尊前,我们谈论了许多灵修与心理治疗彼此帮助的重要性,我记得您说过:“如果你不能帮助人,至少不要伤害人。”您也说过,如果人要面对自己的痛苦并且深入它,需要一种信任、安全与了解的气氛,它经常是和另一个人,或是在一个团体里、在一个僧团里、和一位老师之间发生。然后,老师与学生、或治疗师与病人,彼此达到非常亲密的关系。从某些方面看来,他们甚至必须彼此相爱。或许这其中有一些爱与执着的混合,但是,也有一种关系的存在,它会成长。

    这种关系在两者之间造成某种脆弱与危险,尤其是对学生或病人。很悲哀的是,我们今天看见许多这种例子,辅导者滥用了他的职位或力量。在我做事的波士顿市,报纸上几乎每个月都有头条新闻,报导又有心理治疗师被病人控告滥用权力,通常是男人对女人施虐。我们也听到美国佛教僧团中许多类似的例子,老师滥用自己的权力与他人对他们的信任。

    在我的临床经验中,有更多的病人是被治疗师虐待过的。最近,有一群虐待病人的治疗师前来寻求帮助。辅导这些虐待病人的同行治疗师是很困难的,但是,我们一定要承担下来。他们与其他人一样的需要帮助。

    西方心理治疗的训练中,教导人们预期与应付这些情况的发生,不要落入危险。即使如此,人们还是会跌倒,其中的危险性很大。

    但是,心理治疗师从事的主要工作,如精神病、心理学、社会工作、看护等,都是有州政府颁发执照或工作证书,视察职业行为。如果犯下了重大而有损道德的错误行为,心理治疗师会丢失工作执照,病人也可以诉诸民事刑事法庭。佛教中有没有相同的监督功能?如何管理佛教老师?如何训练他们?其次,如果一位老师发生了问题,变得众所周知,教学团体如何处理这件事?

    杰仁波切:有一部分问题是出在学生身上,因为他们姑息老师,把老师宠坏了。佛教传统中,一个人能够成为老师,是因为他有了弟子。灵修老师没有什么证明资格的特别执照或学位文件,你有了学生,所以你成为一位老师。

    当你与一位灵修老师培养关系时,不要太快就把他当成你的灵修老师,因为,这是一份很强的关系。不论这段培养的时间有多久,二年、五年、十年,甚至更久,你只把这人视为灵修的朋友,同时,你密切观察这人的行为、态度、教学风格,直到你对他或她的正直经已经非常有信心。然后,就不需要任何的执照了。但是在开始时,有一种非常坚定又健全的态度,这是很重要的。

    我们没有一种特别为避免喇嘛虐待弟子(如果喇嘛有了弟子)而设计的训练过程,但是,佛教修练最根本的本质是培养慈悲心,怀抱着利他的心。如果老师有纯净的本质,将不会滥用自己的影响力。

    杰克•安格尔:那是一个非常大的“如果”——如果一个人很纯洁的话。我想一般人之所以会进入这种关系,乃基于他认为老师已达到某种程度的觉悟,若果发生虐待行为,幻灭感会特别强。

    杰仁波切:我常建议佛教修行者,不要把灵修老师的所有行为都看成是神圣的。所有的佛教教导中,对一位灵修良师的资格都有特殊的要求。

    如果老师的举止不适当或是错误,学生可以批评。在佛经中,佛陀亲自教导,明确指出如果老师的行为是健全的,你可以跟随他的脚步,如果老师的行为不健全,你不应该跟随他。你应知道不健全就是不健全,因此,批评这种不当的行为是有价值的。在密宗无上瑜伽的一个法本中,清楚提到若老师给你任何与佛道、修练不合的建议,你不应该跟随它。

    珍•希纳达•波伦:但是,您刚才说把一切责任都放在学生身上,而不放在那个比较觉悟的人身上。

    杰仁波切:灵修老师要对自己的不当行为负责,学生有责任不被牵扯其中,双方都要受责。由于学生太服从,完全奉献给了灵修老师,这是一种对老师指导的盲目接受。这种态度总是会把老师宠坏。但是,一部分当然应该归责老师,因为他缺乏必要的正直,让他能够抵挡学生的脆弱。

    杰克•安格尔:杰仁波切尊前,学生与老师之间的关系,在开始时就是不平等的,心理治疗的关系也是如此。其中一人总是拥有更多的权力,假设也比较有智慧与洞见,另一个人则处于求助的地位,因此,更加脆弱而易被虐待。我对您到目前为止所说的话有所顾虑,因为这是把太多的责任放在受虐待或牺牲者的身上。我认为老师或心理治疗师应该担负更大的责任,至少,在开始时应该如此。

    杰仁波切:是的,你说的很实际。事实上,每一个修练中心与每一位喇嘛的情况都不相同。我注意到大部分西方的佛教中心,都是由于一位老师与几位学生的接触而发展起来的。这些佛教中心,不是主要组织计划中的一部分,因此,根本无从查考。我们希望将来建立某种组织中心,我曾接到不少对这些老师抱怨的信件,因此,我认为时机到了。

    指导委员会可以推荐一位合格的灵修老师给佛教中心。如果是透过个人的接触而选择老师,学生经常很难判断这位老师是否适当与合格。

    假设某人被任命为一个中心的领导人,经过了二年或三年,评估不合格,则委员会可以停止对他的支持。

    执着于自私与执着于救度众生不同

    玛格丽特•布伦曼•吉卜森:杰仁波切尊前,我想请问您一个不执着的问题。我希望没有错误引用乔安娜•梅西的话,人们对佛教所说的“不执着”有一种普遍的误解,认为它是一种对世界的完全脱离,这是否是一个灵修的陷井?

    杰仁波切:佛教修练对于执着有两种看法。这端看你自己的目标,如果你仅只是为自己寻求解脱,执着就被形容为一种有害的、应该被抛弃、避免与防范的东西。但是,如果你是为了利益与服务众生而寻求解脱,那么,连菩萨都受到鼓励,要运用执着来为他人谋福利。执着于自私,与执着于救度众生的爱,这两者是有差别的,在第二种情况下,不可把执着心抛弃。

    西方心理学是否有一种观念,在某种限度内,执着是中性的,甚至是有益的,只有超越了这点时,它才变得有所伤害。是否有这种区别?

    丹尼尔•布朗:我认为有个中线。有时执着太多,我们称它为病态的执着,变成一种强迫关系,因为欲望太重了。另外有些人又太不执着了,他们保持冷漠与距离,在人际关系中,他们不容易以开放与诚实的态度,来面对自己的感觉。在这两者中有一折衷的健康方式,我们就是要帮助病人找到这个中间地带时的好处。

    史蒂芬•拉维:杰仁波切尊前,西方人可能有些困惑的情况。我们阅读佛教经书时,读到一些悟道过程中不平凡的事情,有些经文指出,如果你因被虐待而无法保持慈悲心,你将永远不能成佛。有个故事,谈到一个僧人在下山时遇见强盗,把他的手臂砍断,当他初次得到觉悟时,却对这些虐待他的人散放出慈悲与爱的能量。后来,强盗把他的一只脚又砍断了,他进入了第二阶段的觉悟,对他们再度散放出仁慈爱心,强盗又把他的另一只手砍断了,他的悟境更加深,把心打开,意念完全清明。这类经文常使我们感到无力与挫折。它很容易产生误解,如果不能忍受这种凌辱,就不是一个好佛教徒。

    杰仁波切:你是否认为假如一位灵修老师以机巧的方式来教导你,即表示他有意对你滥用权威。

    史蒂芬•拉维:我认为是很巧妙。

    杰仁波切:我想你应该远离这种老师。

    听众发问:杰仁波切尊前,您是否可以给刚开始灵修的人一点指导?在一个复杂的、物质化的社会中,我们如何保持稳定与单纯?

    杰仁波切:刚开始灵修时,你或许很卖力、很有劲,在这过程中,你可能很难维持简单与平稳,一旦你有了一些经验,就是不那么困难了。

    开始灵修时的环境对你会造成一些影响,在美国,有许多边远地方,你可以到那儿去几个礼拜,专心修练。但是,西藏佛教的修练不把自己与社会隔离,这是很重要的。有时,我注意到某些人急于把自己与世隔绝,几年下来常会产生一些问题。因此,我认为留在一个团体中还是比较好。

    而且,我认为你还得记住自己是西方人,你的社会、文化背景与环境都和我不同,如果你想修习东方哲学,例如西藏佛教,你应吸取精华,试着把它融入你的文化背景与环境中,渐渐把它与自己的文化与价值合一,如同印度佛教、西藏佛教等在过去所发生的情形一样。将来一定会逐渐发展出一种西方的佛教,或是美国的佛教。

    第六部分、慈悲带来的转变

    如果有人真正爱我们,

    我们就能碰触到自己心中的爱。

    菩萨行的修练重点在利他

    杰克•安格尔:杰仁波切尊前,我年轻时,充满活力与理想,希望把热情奉献出来,但不知如何能更有效率,同时也希望能有所改变。于是,我寻找自己的方法,找到一个佛教修练的传承,专注在内观与审察自己。但是,当我专心寻道时,经常忽略了家庭、朋友、工作、社会,以及其他的责任。

    现在,我老了,头发也白了,能更有效的服务社会,奉献出来许多时间。但是,现在我反而经常被捆绑在服务活动中,失去了自己。同时发现,虽然我仍然为人服务,却已不是很有慈悲心,就某种程度来说,不再有效率。

    当做的事情没有结果,没有获得反应,或是不能成就自己的目标时,就变得疲倦、没有耐心、沮丧。一个人在对自我的修练、对外务的关心,与对他人的服务中,如何能不迷失在当中的任何一项,而求得一种平衡呢?

    杰仁波切:我们刚开始修练佛法,没有什么能力为他人服务,这时,重点在于治疗自己、转化自己的意念与心灵。但是,当我们继续灵修,变得更强壮,就更有能力为他们服务。可是,在这段时间之前,我们会被他人的痛苦与困难所袭卷,变得筋疲力尽,既不能有效的为人服务,更不必提帮助自己了。因此,开始时只要尽力而为,试着改善自己,同时,尽其所能的为他人服务。要把两者都做好,当然有所局限,但,我们只能接受这种情况。

    杰克•安格尔:谢谢您,你的话对我非常有帮助。起初,我以为您在告诉我们,投身世界之前,必须先做一些改善与治疗自己的工作。但是,我想,我们不能等到发展到某种理想的程度,才开始行动。我们随时随地都必须行动。在灵修中,我们经常得到鼓励,必须先发展自己,然后,由于我们完全知道应该怎么行动,就不会伤害任何人了。很高兴听到您刚才所说的话,因为,它纠正了那一种误解。

    保持慈悲是不够的,一定要采取行动

    杰仁波切:修练的态度也有不同的地方。我们从事静坐修练,动机却只是为了改善自己:“希望获得解脱,希望克服心中的苦恼。”

    然而,菩萨行的修练重点是利他。因此,当我们非常积极的为他们服务时,如果我们个人的修练有些消极,我们可以告诉自己:“这是值得的,因为我对他人还有些贡献。”

    珍•希纳达•波伦:杰仁波切尊前,平常我们认为一位能忍受痛苦的人,具有成圣的资格。但如果你无法阻止事情发生,那么,你唯一能做的就是不要被毒害或是变成一个负面的人。

    美国早年的历史中,强调不受压迫的自由。我们有时非常需要为自己所信仰的事情站出来,慈悲的行为可以用以下的言语来表达:“你不能这样待我,有害。你不能再做这种事情,你不能伤害我,不能支配我。”在我们的文化中,大部分人都有机会说:“我不能忍受这种行为”,有这种表态应该得到鼓励的,因为不反应会带来后果。有两句话,值得深思:“沉默就是同意。”“只要好人一事不做,就能使恶魔得胜。”如果有一件事在眼前发生,我可以改变它,但我只是慈悲的注视着它,这是不够的。如果我可以阻止一个大人虐待小孩,那么,我有责任采取慈悲的行动。

    我认为人应该积极实践慈悲的精神,我们是否只要保持慈悲就够了?还是一定要怀抱慈悲行事?

    杰仁波切:保持慈悲并不够,一定要采取行动。行动包含了两种层面,一种是克服心念的扭曲与苦恼,也就是来息忿怒,最后消除忿怒等,这是出于慈悲的行动。另一种行动是比较社会性的、属于公众的。面对错误我们出于慈悲心来改正它,如果一个人真正关心他人的福祉,仅只保持慈悲心是不够的。人要怀抱着慈悲心来参与事情。

    丹尼尔•哥曼:是什么原因使一些人更能打开心胸为人服务?

    杰仁波切:有些人看不见服务的机会,或是没有能力服务。从佛教徒的观点看来,正是这种局限使我们必须努力灵修。每个人能够服务的情况都不同,人有多种不同的性向,成效也有短期与长期的不同。

    主要还是在于动机。若你怀抱最纯净的动机去服务,那么,不论发生了什么事情,都能真诚的继续下去,没有遗憾。至于我自己,并没有清楚的标准。不论我与一大群人或是少数几个人见面,我都怀抱着真诚与纯净的动机,做最大的服务。至于有多少成效,达到目标的时间长短,这都无法断言。我只能抱着完全真诚的态度来做它。然后,不论发生了什么事,都没有后悔。

    有时,你看见一些人虽然怀着非常真诚的动机,但是考虑太多,这是一种障碍。当你不停的犹豫,一再思索要怎么决定,机会可能就跑掉了。

    丹尼尔•哥曼:曾经有一个心理测验,一群著名神学院的学生研究圣经善心的撒玛利亚人的寓言,寓言是路旁有一位受伤的人,三个人路过,没有人理他,后来,有一个人停下来帮了他,这人就是善心的撒玛利亚人。

    这些神学院的学生到另一建筑物去讲演这个故事,他们在路上,看见门口有个人在呻吟,呼求救助,他们没有一个人停下来,脑海里却想着如何演讲“怎样助人”的神圣意念。

    杰仁波切:他们只是缺乏自觉罢了,陷入自己将要演讲的话题,错过了可以付诸实现的机会。

    丹尼尔•哥曼:但是,杰仁波切尊前,你知我们大部分时间都是被琐碎的事情所霸占。

    杰仁波切:是的,是的。

    丹尼尔•哥曼:而且我们失去了许多停下来帮助别人的机会。

    丹尼尔•布朗:西方社会心理学对利他行为做过研究,发现许多人在能够助人的时候,并不助人。只有小部分人有所反应并且助人。研究者尝试了解原因,研究什么是助人的动机,他们发现这份动机经常不是同情、爱或仁慈,它是忿怒。人们看见一些错误的事情,到了某种程度,他们认为:“这是错误的,完全的、绝对的错误,我一定要帮忙。”同样的,研究遭受性虐待的小孩时,发现受虐者的反应通常都是忿怒。当他们成长后,如果从经验中得到治疗,通常都会利用这种忿怒,做为帮助他们的正面动机,以免这些人变成牺牲品或精神受到创伤。我们发现这种忿怒有时是一种非常正面的动机,因为它带来慈悲的行动。

    杰仁波切:佛教的看法,开始行动的动机,与进行时的动机,可能有所不同。比如,你在开始时可能抱持着慈悲心,但是,一旦你投入行动,生气、忿怒与仇恨等情绪都会兴起。这种修练的目的,不要让情绪把你的动机淹没了,如果你心中充满慈悲,如果你对“圆满的慈悲”有所体验,你的行动就能保持纯洁。在达到这种境界之前,你可能开始时有慈悲心,然后充满了忿怒与其他的情绪。

    丹尼尔•哥曼:我们的发现与您所说的相反,它是起因于忿怒。

    杰仁波切:即使你不称呼它为慈悲,你对他人的权益难道没有一种真正的关怀?对于他不能得到应享的权利,又感到忿怒?关怀他人的权益与慈悲是非常接近的。

    丹尼尔•布朗:我们很清楚在事情开始时,忿怒带来的动机比爱更强烈、更有能量。

    杰仁波切:佛教的慈悲意指解除他人的痛苦,怀着仁慈的爱是一种使他人快乐的渴望,它确是存在的。

    丹尼尔•布朗:因此,那些在开始就有强烈忿怒的人是有慈悲心的?

    杰仁波切:比如,若有人被虐待侵犯,受了许多痛苦,他看见别人受到类似的虐待,产生了一种渴望,愿他人不受同样的痛苦,这可以称为慈悲心。

    丹尼尔•哥曼:再举一个例子。酗酒在美国文化中是个大问题。许多人酒精中毒,通常家人都不愿说出来。虽然酗酒者与家中每个人都感到很痛苦,可是大家都保持沉默。这些被痛苦拘捕不敢说任何话的人,他们如何得到勇气,做出慈悲的行动,坦白指出这件事的不当,来表达自己的忿怒?

    杰仁波切:如果家人觉得把话说出可能有益处,但是却不采取行动,这是错误的。但若认为把话说出于事无补,酒精中毒者不会听从,反而更糟,那么,不站出来说话可能是有理由的。

    丹尼尔•哥曼:人们不说话通常是因为恐惧,比如,可能引起当事人的忿怒,导致家庭瓦解。

    如果你处于一个不公正的社会中

    杰仁波切:这也是可能的理由,因此,如果你面对当事人,即使你的言谈正确,但方式不够灵巧,例如过度激烈、辱骂、当事人已受酒精中毒之苦,你的态度只会加重他的痛苦。所有事情都是相对的,不是绝对的。我们通常非把真话说出不可,但是,在某些情况下,却只会造成悲惨的后果。因此,暂时保持沉默可能比较好。

    例如,有一百个追逐动物的人询问一位僧人,他是否看见这只动物。如果这位僧人看见动物从这里经过,他应该怎么办?身为出家人,他必须说真话。但是,在这种情况下,他诚实的说出来,动物就会遭殃。因此,还是不说真话为好。

    丹尼尔•哥曼:如果你处于一个不公正、充满错误的社会中,你要怎么办?你并没有直接参与,可是你看见了。出于慈悲心,你是否有责任把话说出?许多人不想管这种闲事。因为它与我们日常生活似乎没有什么相干,所以,我们干脆忽略它。

    杰仁波切:这是缺乏责任感的。因此,我们一直在讨论宇宙责任的意识,即使有人说“这是我们自己的问题”或“这是内部的事件”,我们还是要把话说出来。

    丹尼尔•哥曼:如果这是你自己的政府呢?

    杰仁波切:你当然要把话说出来,尤其在一个民主国家里,这是一种原则,不是吗?有话就直说。

    我听说美国有许多家庭谋杀案,杀人者有时是配偶,有时是父母或子女,父母用枪杀害子女,或是子女用枪杀害父母。你如何解释这种情况?什么是真正的原因?是不是真有其事?或是因为我们经常在传播媒体中看到这些负面的事情?或是因为这类新闻播报次数比较多?或许,真实的犯罪率比它还高?

    丹尼尔•哥曼:我相信这种犯罪在美国比其他国家更高,许多家庭都有枪枝,它使争吵很容易变成杀戮。在某些城市中,警察接到电话,一半都是为了解决原本是家庭争吵事件,后来演变成谋杀案的。问题在于,这是什么原因造成的?

    杰仁波切:是否只因他手边有枪?

    如果有人真正爱我们,我们就能碰触到自己心中的爱

    史蒂芬•拉维:在美国,虐待儿童的案件也特别多。长久以来,我和许多从事这方面辅导的朋友谈话,听到许多深入的故事。比如,伊利莎白•库伯乐•罗丝说过,性虐待与性暴力的事件在美国绝对增加了。

    如您前述,若我们能拥有一个真正的朋友,这就是人生的奇迹了。如果有人真正的爱我们,我们就能碰触到自己心中的爱。但是,由于美国家庭大部分都破裂了,孩子们心中愈来愈没有安全感,十分孤独,而我们只是愤恨这种状况。我们离自己很远,当人不觉得被爱,就会觉得每个人都与自己无关,甚至不关心自己,认为没有什么价值。对自己的美好本质已经不认识,甚至不相信有这种东西存在。他们失去了信仰,不相信人可以获得解脱。

    杰仁波切:你如何解释这种现象?

    史蒂芬•拉维:我们觉得非常孤立,无法碰触到内心的痛苦,我们使人痛苦,伤害别人。世界的暴力、仇恨、恐惧,似乎比往日更多,施行暴力似乎更加容易了。对暴力的容许愈多,愈没有理由不去做它。我们的心中缺乏阻止暴力的东西,不能了解自己心中的困惑。这是一种不平衡的状态。

    杰仁波切:虐待儿童的原因是什么?为什么这种情况与日俱增?

    丹尼尔•布朗:这个问题有许多因素,答案很复杂。我们对有些理由了解得很清楚,有些则无法了解。有一个原因是家庭与社团的瓦解,由于人类感到更加孤立,他们待人不再那么有人情味、渐渐缺乏人性。

    第二个原因是所谓的“社会模式”,其中有许多暴力的例子。例如,我发现,孩子看见大人击打吹气的塑胶娃娃,这种举动一再发生,后来,孩子在活动中会不知不觉的击打他人。大人成为这种行动的模范。许多人认为电视与电影的强调暴力,也是造成这种社会模式的部分理由。

    第三个原因是容易获得武器与其他施暴的方法。

    第四个原因与意识状态有关,在家庭暴力下,人们争吵到伤害或谋杀配偶与孩子的地步,他们其实已经处于变态意识中,这是一种特殊的意识状态。这种意识状态有时是由洒精或药剂引发的,比古柯龄。有时,情绪的激动也会引起。一个人非常忿怒时,他已经不把自己的配偶当成人了。他被忿怒冲昏了头。在这种情况下,人会做出一些恢复正常后无法记忆的事情,如果他还有记忆,记忆中或许有罪疚。有人形容这种情况是极度的惊恐与暴怒,他们完全失控了,不知有自己,不知有他人。当这种感觉或状况发生在一个亲密关系中时,它爆发的强度与能量更大。

    丹尼尔•哥曼:还有一个重要的因素,就是社会与经济。过去二十年来,美国的有钱人变得更有钱,穷人变得更穷,许多未婚妈妈带着孩子,除了政府的救助金之外,没有一点收入,这是不够的。美国有许多人生活在绝望的边缘,他们很容易陷入绝境,因为生活已经这么艰苦了。

    珍•希纳达•波伦:我们看见残暴的男人虐待妇女与儿童,女人总是时常被牵涉其中。

    研究发现,这个问题在于他们对自己的孩子或妻子缺乏亲密关系与慈悲。他们为何殴打或性虐待自己的孩子或妻子?他们怎么可以做出这种事情?

    在我们的文化中,男人似乎比女人更孤独、更忿怒、更隔绝。我们养育男孩成长的方式,有一部分是很悲哀的。

    由于上一代的影响,许多美国家庭中缺乏爱与慈悲的感情。他们所遭受的事情,会转嫁在下一代的身上。一个虐待儿童的男人,可能曾经是被虐待的牺牲品。因此,我们如何改变这种情况?如何以爱来代替忿怒?

    杰仁波切:你认为有没有受到遗传的影响?一种纯然出于生理的因素?人的身体状况会影响整体的人格。你认为此处有没有从基因来的遗传影响?

    丹尼尔•哥曼:根据研究证明,社会带来的影响多于生理带来的影响。

    珍指出,许多被殴打的孩童成长后,变成殴打子女的父母。但有一些却不然?为什么?研究发现,造成差别的一个最重要原因,在于被殴打的孩子在一生中是否真正感觉被人爱过,这份爱或许来自一位亲戚,甚至是个邻居,这些被爱过的孩子,他不再重复这种暴力行为。

    你创造了自己的因果

    珍•希纳达•波伦:我的想法和丹尼尔不完全一样。我曾经辅导过一些病人,他们曾经被虐待,却没有变成虐人者。这些人大部分是女性,女人或女孩似乎不太认同殴打自己的父母。而且,一些人似乎拥有比较成熟的灵魂,他们比较有能力接触自己内心的本质。因此,虽然他们在儿童时代被虐待,却不认为应该被如此对待。

    杰仁波切:请不要误解因果的意义。西方人似乎有爱说“因果”的倾向,他们变得无动于衷或有宿命心态。我们可以说“这是因果”,但是,它是谁的因果?如果,这是你所经验的事情,那么,它就是你自己造成的。

    谁创造了你的因果?你创造了自己的因果。虽然你曾经做过一些不好的事情,总是有机会改变它。对因果的了解,不会使人变得无动于衷,它只会带来更多的活力。

    珍•希纳达•波伦:这么说来,心理治疗者的工作就是帮助人对付自己不好的因果。

    寻找受苦的根源

    丹尼尔•布朗:最近,有一种尝试影响家庭暴虐事件的方法,例如,法律规定任何人如遇虐待儿童或性虐待事件发生,必须向保护儿童的单位投诉。但是,这种制度还是不够完善。有时,保护儿童单位的人员到了这户人家,揭发了家庭暴力却对整个家庭造成破坏性的影响,不但犯罪者责备孩子,全家都责备孩子,使这个孩子又受到情绪上的创伤。有时,地方法院调查了这个案件并发起控告,这位侵犯者可能被审判,甚至进监狱,对家庭也会造成混乱,有时还威胁到家庭财务的稳定与家庭的整体结构。

    然而,它还是有价值的,它强迫这个极度隔绝且暴虐的家庭,与社会中其他人做一种联系。它强迫这些人成为社团中的一部分,应该注意社会的法则与规范。

    杰仁波切:西方人似乎非常习惯于用行动来解决问题,一旦产生了虐待的情况,你就应付这种虐待。一旦产生了侵犯,你就应付这种侵犯。但是否有人研究问题发生的原因,真正控测问题的根源呢?比如,四圣谛的第一谛“苦”的存在,我们不能只说“我不喜欢受苦”,我们必须寻找受苦的根源,这是我们能量聚集的地方。西方是否有什么与此类似的方法?

    丹尼尔•布朗:这问题很复杂。有许多层次不同的原因,在每一种情况下,重点都不相同。

    杰仁波切:让我们研究大众媒体的问题,比如电视等,每天播放了太多性与暴力的节目。我相信制作人并不真正想伤害社会,他们只是想赚钱,赚钱是他们的首要考虑,他们的社会责任感很低,另一方面,社会大众似乎喜欢看这类刺激的电视节目,所以,大众也有责任。我们对这种情况要如何处理?

    丹尼尔•哥曼:您指出观众对性与暴力的胃口很大,而节目的制作是针对这种胃口,这是很重要的观点。电影制作人满足观众的需要。由于许多人想看这种节目,所以有这种市场。人们被金钱驱策而制作这类节目。电视业者是否应该多加管制节目,是否应该担负更多的社会责任,这是一个问题。

    杰仁波切:或者,他们至少应该约束自己。

    丹尼尔•哥曼:是的,他们或许应该约束自己。不需要把节目表演得那么暴力或色情。

    美国宪法第一条保障了人民言论的自由。在我们的社会中,问题是如何在言论的自由、表达的自由、观赏的自由,及其对社会与心理造成的影响之间,求取平衡。我们还没有找到一个最好的答案。或许您可以给我们一点建议。

    杰仁波切:我没有答案。所以,我才提出这个问题。获得新观念、新知识是非常有益处的。因此,当我们讨论并思考这个问题时,甚至在睡梦中都不把它忘记,以后我们又聚在一起时,就会产生新想法。我已经说过,每个人都有责任把这种负面的事情消除。

    珍•希纳达•波伦:我记得有人曾经问您:“面临西藏所遭遇的变化,您如何能够保持喜乐的心境?”这对我们来说是个重要的见证。

    听众发问:我知道西藏比较没有家庭暴力事件,西藏家庭有什么减少家庭暴力的方法吗?

    杰仁波切:西藏家庭中并不是从来没有暴力事件,但是,如果发生了,大家都很惊异。因为,这是少见的现象。

    传统的东方家庭关系可能比西方的现况好一些,东方家庭十分强调大家庭、家族关系与家庭和谐。但是今天西方带来的强烈影响,使东方人重视大家庭的观念被逐渐消减,现代人大半是小家庭制度,传统的东方人认为在这种变易中,许多东西丧失了。有一回,我遇见了一位印度先生,他告诉我,他的大家庭中共有二百人,这恐怕又太过分了。

    容忍与耐心是力量的表现

    听众发问:杰仁波切尊前,若有人伤害我们,我们应该维护自己的利益,还是以慈爱态度对待?

    杰仁波切:容忍与耐心不是软弱的象征,它们是一种力量的表现。容忍与耐心并不代表你接受任何的结果,容忍是不发怒、不怀恨。但是,实际上,如果被伤害,而我们仍保持卑下,他人会更占我们的便宜,对我们有更坏的举动。

    因此,我们一定要分析情势,有效而不发怒的来对应。事实上,不发怒对解决事情更有效,小心的分析情况,然后再采取行动,就更能够直接达到目的。

    对敌人保持慈悲心

    听众发问:杰仁波切尊前,我们如何对敌人保持慈悲的态度?

    杰仁波切:你要放宽自己的眼光。人类是一种生物,所有人都追求快乐,躲避痛苦。这种觉悟能够帮助你培养慈悲心。

    如果你已经有了慈悲心,你只需要把这人包括在你施予慈悲的对象中。但是,如果你对众生没有慈悲心,对敌人生起慈悲心就比较困难。

    你虽告诉自己要有慈悲心,但是结果是很有限的。

    希望的征兆

    玛格丽特•布伦曼•吉卜森:杰仁波切尊前,您先前说过,人一定要了解自己的生命现况,以及对家庭、社会或世界所能做的贡献,从生命的任何角度看来,这都是一个非常需要自觉的问题,是吗?您要我们举出一些因慈悲心而带来改变的大小例证,我想叙述一个人的非暴力行为,因为他个人的意识转化,做出了一件在历史上可能是绝无仅有的不合作主义行为,这人就是丹尼尔•艾思堡。

    丹尼尔•艾思堡的故事

    丹尼尔以近三十年的年轻岁数,擢升到美国政府里的最高阶位,能获知许多政府机密。一九六零年初期,甘乃迪总统要求他写核战计划书,他觉得自己或可写一些预防核战的好计划。事实上,当他第一次听到原子弹,他就觉得自己一生的任务即是预防核战的爆发。他问自己:“如果我们不预防核战,一旦出了点错,有多少生命要被牺牲掉?”因此,他询问参谋首长联席会议:“如果我们不预防核战,一旦出了错,你如何计算头几个月里死亡的人数?”

    参谋首长联席会议非常平静的回答:“在头几个月里,死亡人数将达到六亿二千五百万人。”

    丹尼尔对他们说话态度的平静感到困惑,他怀疑:“这些同事是什么样的人?我和他一起喝啤酒,他对待妻子、孩子,甚至宠物都很好,可是,他们以这种姿态,宣布一个全面灭绝的核子战争。”他觉得非常的可怕,他问自己:“我如何把这个真相告诉全国人民?”

    这个问题让他很痛苦。

    后来,越战爆发了。起初,他认为美国是去解放越南人。但是,情势并非如此,他决定亲自到越南去了解状况。

    到了越南,发现越战是一个大灾难,是一场最恶的战争。他告诉自己:“越南人如同我的手足。”他的意思是:“我们是互相关联的,我们都是世界与人类的一部分。”他清楚看见战争必须结束,他想着:“我如何让美国人民了解这种情况?”

    他回到美国,听到一位来自哈佛的年轻人的演讲,这人名叫蓝蒂•基勒,他说:“我将去坐牢,但我宁可坐牢,也不要杀害我的同胞兄弟们。”

    丹尼尔听了这个演讲后,心识转变了,他用以下这段话来形容这种感觉:“当时,我的生命破裂成两半,我进了那人的房间,坐在地上,哭了一个小时。”

    哭完后,他问自己:“以我在政府里的地位,我如何告诉美国人民事情的真相?”他决定向美国人民揭露他们受骗了,越南人民被毁掉了。他知道这种行动,将使自己永远被关在监牢。他向纽约时报揭露了五角大厦的秘密档案,就是著名的“五角大楼文件”,他被送交审判,没有坐牢。

    我叙述这个故事,表达一个人在特殊的情况下,如何用他自己的方法来改变事情,他对美国人民揭露了越战的真相,帮助越战提早结束。杰仁波切尊前,我想请问您,我们每个人在自己的生活中,如何找到一样能够以慈悲的行动发挥力量,带来真正改变的事情?我们生活在人心被战争、暴力、冲突与物质消费所占据的文明中,每个人要如何改变,以及助长慈悲心?

    杰仁波切:从某一角度来看,当人类处于危机中,最重要的是反观仇恨所带来的坏处,并思索怀抱爱心生活的益处。现在的确是个危险的时代,有许多的暴力与侵略。但是,另一方面,我们又看见许多充满希望的征兆。我们甚至听见居高位的政治家们,如英国劳工党的某位人士,强调慈悲的重要性。一种对慈悲重要性的觉知。似乎在不断增强。如果我们在一九五零或六零年代早期举行一个像今天这样的讲座,参加的人将会很少。但今天这个讲座有近一千人参加,这就是一个有希望的征兆。我们亲眼看见慈悲的实际益处,它带来更多的满足、安宁与福利。社会对慈悲的重要有更深的觉醒,认识了慈悲对生命的有益。运用大众传播与教育来传扬这种了悟是非常重要的。

    我还有一个疑问,一般而言,人类的智商比其他的哺乳动物高,但是,我们的聪明似乎也带来更多的麻烦,智商高的动物是否比智商低的动物问题更多?

    丹尼尔•布朗:我对海豚与鲸鱼有些研究,发现它们似乎比人类更保护自己的团体与物种,古老的哺乳动物中,人类的脑皮层非常肥厚,这代表思想比较发达。或许,我们需要平静自己的意念,不要造成太多对自己与他人的困扰。

    当脑皮层被欲望或愤怒支配时,人类会做更多的坏事

    丹尼尔•哥曼:当脑皮层被欲望或忿怒所支配时,人类会做出许多坏事。

    杰仁波切:我注意到另一件事,例如,某种蚂蚁必须合作才能生存,它们非常有责任感。它们没有宗教、慈悲,也未受教育,但是,它们生来就有责任意识。人类基本上是社会的动物,我们必须生活在一起,失去了彼此,就不能存活。然而,人类永远处于争斗中,很难发展出责任意识。这是为什么?

    玛格丽特•布伦达•吉卜森:人类的选择很多。虽然,蚂蚁中有战斗的蚁类,大部分蚂蚁需要靠群队合作才能存活,蚂蚁的意识形态比较狭窄,它们没有太多的选择。人类由于脑皮层肥厚,所以比较不同。

    杰克•安格尔:这其中还有另一个原因,由于人类脑皮层肥大,因此具有想像未来与获得新事物的能力,我们同时能够拥有记忆的好处,但是,当我们得不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会感到沮丧。别人拥有一些我们没有的东西,也使我们感到失意。

    玛格丽特•布伦达•吉卜森:没有错,它带来了贪心,竞争与战争。

    听众发问:有时,我觉得生活在一个充满仇恨的社会中非常的困难。我经常思索死亡的孤绝。杰仁波切尊前,我希望听听您的想法。

    杰仁波切:当我们死亡时,我们不能百分之百确定得到自己渴望的平安与快乐,是吗?但是,当我们还活着的时候,总有一些事情是自己能够做的。因此,我认为重点在于好好的做人。如果我们认为生命整体是没有结果与意义的,而想要自杀,这是极大的错误。

    你知道,我们拥有的头脑与心灵是如此美好,把这两样东西结合在一起,可以解决所有的问题。我相信,我们需要的只是多一点的耐心与决心。因此,不要担忧,我们没有必要陷入愚蠢的焦虑中。

    内心的觉悟与觉知程度,才是一种真正的成功

    听众发问:杰仁波切尊前,西方社会认为外在的成就是成功的象征,比如,你赚多少钱、地位的高低、是否担任公司的总裁等。西藏社会如何衡量成功?

    杰仁波切:西藏的世俗生活中,对于成功的看法与此地也没有太大的差别。但是,对于比较倾向灵修生活的人们来说,内心的觉悟与觉知的程度,这才是真正的成功。

    珍•希纳达•波伦:杰仁波切尊前,在世界上许多地方,女人被视为次等生命,被男人统治,这种情况造成了许多压迫,包括缺乏教育、劣等的工作环境、性与身体的虐待等。西藏佛教徒如何对待女人?西藏佛教认为男人的灵性比女人高吗?男女主要差别是什么?我同时想请问您,您是否记得前世中做过女人?

    无论男人或女人,他们成就涅槃或佛性的能力是一样的

    杰仁波切:我不但不记得自己的前世经验,有时连昨天做的事情都忘记了。身为佛教徒,我接受并相信轮回的理论。因此,我绝对相信自己在前世中做过许多次的女人。在来世,我也可能生为女身、男身,或是其他形式的身体。这是我不能预知的事情。佛教的要点,在于一种无分别的态度。无论男人或女人,终极的目标是相同的,他们成就涅槃或佛性的能力是一样的。

    但是,在寺庙戒律中,规定比丘的资历地位高过所有的比丘尼。在显教以及密宗低层次的教导中,当一个人成就正觉的那一刻,必须是男身。但是,这个教导最终还是无分别的。因此,从佛教修练的最高层次看来(密宗无上瑜伽),一切都是一样的。甚至在你成佛的最后一次生命中,你是男或女都没有什么差别。在这种体系中,对女性的关怀比对男性多。比如,密宗无上瑜伽修练中,有许多事情会败坏根本,其一就是男性虐待或歧视女性。如果男人犯了这种过错,后果是很悲惨的。当女人歧视男人,不会遭受同样的结果,因此,男人感到嫉妒。

    西藏社会中又不同,男女的身份与地位没有太大差别,我们甚至不知有这种歧视,直到后来在印度与中国社会才看到这种情况。

    您是否能够想像转世成为一位女杰仁波切?

    杰仁波切:这当然是可能的。历代有许多女性的转世喇嘛、灵修领导者,有一位非常有名,地位很高。西藏传统对男女喇嘛或灵修老师没有太大的分别,重点在于这人是否修持得很好,是否得到了深刻的觉悟。如是,你一定会得到弟子,成为一位喇嘛。

    度母是佛教中妇女运动的真实例证,她培养菩萨心,出于菩萨的动机,照顾那些努力获得正觉的人们,她发现成佛的女人很少,因此,她发下誓愿:“我以女人身发挥菩提心,在每一世的修道生命中,我发愿生为女人,在我成佛的最后一世生命中,我也要以女人身成佛。”这是一种真正的女性自觉精神。

    听众发问:我们应该如何减少世界的苦难?如何加强自己对地球的爱与服务?

    杰仁波切:地球是我们的家。照顾世界、地球,就像照顾自己的家一样。我们必须照顾自己的家。我们的生命倚靠着这个地球,这是我们的环境。

    地球在某种程度上来说,就是我们的母亲。她是如此仁慈,不论我们想要做什么,她都能容忍。但是,我们现在拥有的摧毁力量已经到了极限,地球母亲被迫不得不告诉我们,要小心些了。人口的爆炸与其他许多征兆,使我们看清这项事实,不是吗?大自然也受到自然的限制。

    从另一个观察问题的角度来说,身体是由不同成分构成,地球也是由不同成份构成的。这是一种自然律则。如果我们想要打破这个规律,不论运用多少复杂的心思与巧计,我们都会失败。

    听众发问:人类是否可能维护这个美丽的地球,不把它摧毁?

    杰仁波切:是的。我永远抱着乐观的态度。我相信还不太迟。在世纪初期或是中期,很少有人关怀自然的环境。今天,甚至政党都把理念根植在社会生态方面,这是一种非常正面的发展,所以,我满怀希望。

    丹尼尔•哥曼:杰仁波切尊前,生活在科技文明中,我们生活的方式、每日消耗的东西、购买的东西、丢掉的东西等,对世界都有很大的影响,如果你把这些举动的数目乘上四十亿,非常小的事情,都会带给地球严重的后果。我们对地球的关怀中是否带着一点自觉呢?我们购物时是否可以更小心一些?每个人如何更细心、更留神的对待地球母亲?

    杰仁波切:这是一种自觉。我们须要细心的觉察。教育是非常重要的,责任感也很重要。首先,我们必须接受教育,然后,才知道应该对什么事情注意。我们要先用教育来打开自己的眼睛,然后,以人生旅途中的阅历证实教育的理论。其实,自觉就是专注在当下,有所觉察,并正确的反应。自觉与教育是同步的,经过这种熏陶,自然会产生一种对环境的爱惜。每个人都拥有这种潜能与能力。甚至一个小举动,例如丢垃圾,起初看似没什么大不了的,当数十亿的人都这么做时,就会产生很大的影响。

    如果你想改变世界,首先改善你的内心

    如此看来,每个人都能造成一些影响。团体、人性、都是一种个人的集合。今天早上,我接受电视台的访问,记者问我是否认为自己是一位和平促进者,我告诉她:“不,我只是一个人类。”和平是属于每个人的事情,每个人都要对它负责,从这个观点看来,每个人都是和平促进者,我只是尽自己的一分力量罢了。

    如果你想改变世界,首先改善你的内心。这将会帮助改变你的家庭。这种力量不断的扩大。我们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有某种影响力,这是我的基本信仰。不论我到任何地方,我一向试着阐明个人的责任。因此,我们永远不应该认为自己是不重要的,认为自己所做的无关紧要。尤其在美国这个民主国家,公众的意见非常有影响力,我不知道有什么其他的影响力。

    珍•希纳达•波伦:西方科技文明目前迫切需要一些精神指导,您认为西藏传统智慧是否能够提供西方目前所需的精神领导?成为这个世界或许迫切需要的传承的代言人,您是否有一种满足这份需要的意愿?

    杰仁波切:我不知道。这很难说。通常,当我们检视历史的轨迹,发现唯有在人死后,回顾之际,才知道他是否把任务完成。所以,我真的无法回答。

    听众发问:您认为美国在世界上有特殊的任务吗?美国人对世界的和谐与和平能做什么贡献?

    杰仁波切:美国人与世界上所有其他国家一样,有美好的也有负面的地方。这种现象很平常。首先,美国是所谓的超级强国,它不但在军事与经济方面领先,同时也特别的自由。我想美国最大的长处是创造了一种真正自由的空间,使个人的创意可以得到充分的发挥。

    当然,美国确实有许多不平等的现象,比如贫富不均。但是,基本上,美国有真正的自由,它是个十分开放的社会。我认为这是美国的力量与进步的真正来源。

    美国是个年轻的国家,我的意思是指白种人移民于此的时间很短,因此,你们的文化与历史并不长。这是好事,它使你们对许多不同的文化与信仰保持开放的态度。美国这个国家,尤其是加州这个地区,充满许多种族与文化。如果你们好好的运用这个环境,它可以减少偏见,增加包容性。一般而言,我认为美国人十分直爽,易于了解。我很喜欢这种性情。

    但是,有时候,我觉得在全球性的国际政治方面,道德正义的力量低落,这种情况使我感到非常悲哀。如果这种情况继续下去,许多人都要受苦。最后,超级强国也会受苦。即使美国是个强国,还是需要真正的朋友,包括那些小国家。你我如何获得友谊?除了你们的物质与文化的力量,你们必须开始坚持道德原则。如此,就太好了。

    目前的趋势并不健康,美国迟早必须改变。当你强大时,改变较易。如果你变得衰弱微小,就更难加以改变。你无法坚强有力的面对后果。强大的国家,永远比较有机会与力量把错事变成对的,也能负担改变既存制度的风险。

    直到一九五零与六零年代,美国还是一个声望相当高的强国,是真正的自由斗士。但是,过去的三十年中,我觉得美国走上了反方向,这是很悲哀的。这正是你们的问题。

    唤醒人类尊重真理的本质

    史蒂芬•拉维:杰仁波切尊前,我们必须有极大的勇气,才能获得和平所需要的道德。当社会上对慈悲、关怀,以及其他与这方面有关事物的支持与奖励是如此的微小时,我们如何发挥这种勇气呢?我们如何获得如耶稣那样的勇气,不计后果的做所应做的事情?

    杰仁波切:我不知道。如果你从另一个角度来看这个问题,你将发现今日世界的领袖们很有勇气,他们很有勇气做错事。

    史蒂芬•拉维:这是勇气还是无知?

    杰仁波切:这是个很复杂的问题。这些领袖们没有智慧,他们只是过度聪明,或是狡猾。我想,这些不合乎正义的错误政策,主要是出于人的短视。当人们短视时,他们只看见短暂的好处,因此发展出做错事的勇气。

    如果有任何一位明智的人深入思索这个问题,他将尊重正义。人类与生具有一种珍惜与尊重正义的本能,我们从孩子身上,看见人类天生的性情。但是,当孩子长大,他们被环境污染,发展出许多错误的态度,我常觉得小孩子有许多真性情,它代表着人类生来就有某种尊重或珍惜真理的本质。我有许多理由相信人类的勇气与本质。

    史蒂芬•拉维:当这些本质不出现,当我们希望助人却感到害怕,我们如何把这份良好的品质呼唤出来?如何使我们的恐惧与限制不至于阻碍这份美好的天性?

    杰仁波切:我认为教育与大众传媒体扮演了重要的角色。

    听众发问:您认为自己除了对西藏,是否对整个地球、世界,都有一种特殊的任务?

    杰仁波切:是的,我相信每个人类都负有这个特殊的责任,这很自然,我也负担了一些责任。

    听众发问:我们应该如何走下一步路?

    杰仁波切:我认为大家像这样的聚集在一起,分享彼此的经验,是一种可以继续互助的重要方式。

    玛格丽特•布伦达•吉卜森:你说的很对,我们这些辅导者经常感到寂寞与隔绝,我们可以安排这种大规模的会谈,但是,如果我们能够与一些想法类似的人同行,以小组形式隔周或隔月的聚会,可能更加重要。这是帮助我们照顾自己的美好步骤,同时,能够更加为他人服务。

    丹尼尔•哥曼:杰仁波切尊前,您最后还有什么想法或问题,可以让我们在回家的路上思索?

    杰仁波切:我没有什么其他的话要说,我觉得这次对谈对自己非常有益处。

    结语

    真正的慈悲心

    世界上所有的宗教都强调慈悲、

    爱与宽恕的重要性,

    每个宗教的解释可能不尽相同,

    但是,它们的教义都是根据手足之情与慈悲。

    身为人类、社会的动物,我们很自然会有爱心。我们甚至爱动物与昆虫,我们好比蜜蜂,制造并收集蜂蜜。我真正崇拜蜜蜂的责任感,当你观察一个蜂窝,发现那些小昆虫来自远方,休息了几秒钟,进入蜂窝,然后,又迅速的飞走了。它们忠于职守。虽然,蜜蜂也会打斗,基本上,它们有很强的合一与合作的意识。人类应该比蜜蜂更加进化,但是,我们有时还比不上这些小昆虫。

    身为社会动物,我们不能单独存活。如果我们的本性是孤独的,就不会有乡镇或城市的出现。由于人类的本性,我们必须生活在一种合作的模式中。那些对社会与大众利益没有责任感的人,他们违背了人类的本性。人类的存亡绝续,系于一种真正的合作,它根源于兄弟姊妹的手足之情。朋友使我们得到安全感,缺少了朋友,我们感到非常寂寞。有时,我们找不到可以沟通或分享感情的适当人选,于是,我们选择了动物为伴,比如一只狗或猫。这显示出即使失去了信赖的朋友,人们还是需要一些可以沟通与分享感情的东西。我爱我的手表,虽然,它从来不对我表示任何感情!身为人类,为了得到心中的满足,我们最好是爱另一个人类,如果办不到,那么,我们就把爱给予动物。如果你表达了真诚的情感,你一定会得到回应而感到满足。我们都需要朋友。

    有许多对友谊的不同看法,这种友谊看来很牢固,但是,当我们破产了,友谊也不翼而飞。这不是真正的友谊,这些人是金钱与势力的朋友。酒精是另一个不可靠的朋友,如果你喝得太多,你会崩溃,甚至做恶梦。

    但是,还有一些朋友,他们不受环境影响的保持着忠诚。钱财很多的时候,即使没有朋友,我们也能够应付,钱财减少时,我们才需要真正的朋友。为了获得真正的友谊,我们一定要创造出一种愉快的环境。如果我们只是充满了忿怒,朋友不会被我们吸引。慈悲或体贴能够带来友谊,这个道理很简单。

    世界上所有的宗教都强调慈悲、爱与宽恕的重要性,每个宗教的解释可能不尽相同,但是,它们的教义都是根据着手足之情与慈悲。信神的人通常以爱神的心来爱他的同胞。但是,如果有人说“我爱神”,却不真正爱他的同胞,我认为这有违神的教导。许多宗教都强调宽恕,真正的宽恕是以爱和慈悲为基础的,缺少了爱和慈悲,很难发挥宽恕的精神。

    慈悲是一种愿他人脱离痛苦的渴望

    爱与慈悲是人类基本的本质,从佛教徒的观点看来,爱是一种希望帮助他人获得快乐的态度,慈悲是一种愿他人脱离痛苦的渴望。慈悲不是一种自私的心态,并不因为“他人是你的朋友,你才希望他们脱离痛苦”,真正的慈悲甚至扩充到包容敌人,因为慈悲来自看见其他生命的苦痛,其中包含你的敌人。当你看见敌人受苦,即使他们曾经伤害过你,你都能发出真正的慈悲心。

    一般的同情与爱带来一种非常亲近的感觉,但是,这只是执着,当一个人看来美丽又和善,你对他或她保持着爱,但是,当这人看来即不美丽又不和善时,你的爱也完全改变了。即使某人是个亲爱的朋友,你非常的爱他,第二天早晨,情况也可能完全改变。虽然他还是那个相同的人物,他带来的感觉却像是敌人。你对他没有了同情与爱,只是仇恨。如果你真正有爱心与慈悲,他人的外貌或举动不会影响你的态度。

    真正的慈悲来自看见他人的苦痛,你有一种责任感,希望能够给予人一点帮助,慈悲分成三种,第一种是不由自主的希望众生脱离苦痛,你不能忍受他们受苦,希望解除他们的苦难。第二种慈悲不只是希望他们慈悲不只是希望他们离苦得乐,更是一种真正的责任感,一种解除他们苦难的承诺,使他们脱离困境。当你觉悟众生都处于不恒常的状态,却又执着有一个坚实的自我,因此,他们困惑又受苦,你更加深了这种慈悲心。真正的慈悲引发出为他人谋福利的责任感,鼓励我们指导责任担负在自己的身上。当我们觉悟虽然众生在本质上是互相依赖的,但他们仍然紧抓住自我存在的观念,这种理解加强了第三种的慈悲心。慈悲中包含了这份了悟,是最高层次的慈悲。

    为了发掘内心真正的慈悲,你必须认识痛苦的本质及众生的苦难

    为了发掘并培养我们内心真正的慈悲,你必须认识痛苦的本质,以及众生的苦难。希望众生脱离痛苦,你首先必须认识什么是痛苦。当佛陀教导四圣谛时,他谈到三种苦,一是苦苦,明显又剧烈的痛苦,例如,身体的痛苦;二是坏苦,变易的痛苦,比如享乐包含了转变成痛苦的因素;三是行苦,这是人类受限制生存情况的基本事实。为了培养慈悲心,首先,你必须反观痛苦,并且认识痛苦。当你深入观察痛苦的本质,寻找解决痛苦的方法永远是有益处的,你尝试把痛苦完全消除。如果你无法把痛苦解除,不断思想痛苦,只会使你感到沮丧,这是没有用的,如果你无法把痛苦消除,根本就不要去想它。

    佛陀形容了痛苦的来源后,又说明了消除痛苦的方法。当你发现消除痛苦的根源是可能的,这种觉悟将增加你的决心,认识并思索不同层次的痛苦,启发你寻求解脱。

    当人思索痛苦的本质,相信有一种灭绝痛苦的方法,有一件应该了解的要事:所有众生都不希望受苦,盼望得到快乐。每个人都有权利得到快乐并克服痛苦,当我们反观自己,发现这是我们天生的渴望,这种渴望是正当的。我们了解所有生命都有快乐、克服痛苦与实现希望的权利,我们自然而然的对自己产生的尊重的感觉。

    我们与他人之间唯一的差别在于数目,我们只是处于无尽人类中的一个人。不论我们有多么的重要,我们只是一个生命,一个单独的人,而其他人是无尽的。但是,人与人之间是密切依赖的,我们的苦乐与他人息息相关。在这种情况下,如果为了拯救一只手指而牺牲其他九只,这是很愚昧的事情。但是,如果我们要拯救九只手指而牺牲一只,或许是值得的。因此,你可以了解他人与我们的权利与福利的重要性。由于群体的数目多,无尽众生的权利与福利当然比较重要。众生福利的重要不只在于数目,你如果为了自己的快乐而牺牲无尽的众生,最后你将失败。如果你多为人着想,照顾他人的权利并为人服务,最后你将有收获。

    当你修练菩萨道时,为自己的快乐而牺牲众人的福利与快乐是不好的,它使你在灵修方面无法进步。如果你在日常生活中为自己的快乐福利而牺牲众生的利益,最后你将失败并遭受后果。

    如果你是自私的人,至少要做个有智慧而不愚昧的自私人

    如果你是自私的人,至少要做个有智慧而不愚昧的自私人。如果你怀抱着真诚的动机与关怀去帮助他人,你将获得更多的幸福、朋友、笑容与成功。如果你忘记了他人的权利,忽略了他人的福利,你终将寂寞。

    甚至敌人对我们都很有益处,我们需要修练容忍、宽恕与耐性等控制忿怒的方法,来培养我们的慈悲心。一个制造问题的人,给了我们学习容忍、宽恕与耐性的机会。从此一观点看,我们不要对给自己带来麻烦的人感忿怒,事实上,对于他所给予的机会应该感激。不论他是否真心想帮我们,当我们发现任何对自己有帮助的事情,应该利用这个良机。当然,有人会辩说敌人无意帮助我们,相反的,他们有强烈伤害我们的意念,因此,我们理应感到忿怒。这是事实。当某人蓄意伤害人,我们把他归类为敌人——医生必须把我们的腿锯掉,但由于他没有伤害我们的意念,所以我们不把医生归类为敌人。由于敌人有伤害我们的心意,我们指认他们为敌人,因此,我们有机会修练对他的耐心与容忍。

    培养对敌人真正的耐心与容忍

    为了修练对众生的慈悲心,我们必须培养对敌人真正的耐心与容忍。为了培养对敌人真正的耐心,有几种修心的方法。比如,如果你曾经受到炮弹的伤害,而感忿怒,你应该分析这种情况并且思索:我在对什么东西忿怒?如果我对使我受伤的东西感到忿怒,我应该对造成伤害的直接因素忿怒,那就是子弹。如果我应该对造成伤害的根本原因感到忿怒,那么,我应该对伤害者心中的忿怒感到忿怒。但是,事实并非如此。我并未对子弹或伤害者的忿怒感忿怒,我对伤害者感到忿怒,然而,他只是一个媒介。在另一种情况下,这人或许变成了好朋友。

    当这种负面的情绪存在时,它使人感敌意。但是,当一种正面的动机发展出来,这人变成我们的朋友。人在各种情况下会有不同的变化,它被各种不同的心念所支配。因此,根据逻辑,如果我们对伤害自己的那样东西感到忿怒,我们应该对存在那人心中的忿怒感到忿怒。当我们看见忿怒是多么具有破坏性,它把心灵的和平、心理的平衡等都毁灭了,因此,敌人的忿怒也将带给他们相同的感受,忿怒将影响他们的心念与快乐。

    因此,当一个被忿怒所掌握的人伤害了你,你与其感到忿怒,应该对这人产生一丝慈悲与怜悯,因为他正在受苦。当你如此的反观,它将帮助你减轻忿怒的冲击。当你如是训练自己的心念,你将逐渐能够扩展自己对众生的慈悲心,其中并包括你的敌人。

    我自己身为一名佛教比丘,算是个修行人。虽然,我的修行十分怠惰,我对自己一点也不满意,但是,一个修行时间不充足的人,一步一步的慢慢修练,他也能够改变。我可以转化自己的心态,它带给我一些真正的喜乐与内心的力量。兄弟姊妹们,请依循我所说的想法。如果你认为自己可以做某些修练,请你以实验的精神来做它。随着时间,你将获得一些利益。但是,如果你感觉不到成效,请不要烦忧,一点也不要挂意。

    慈悲或是利他的动机真是太美好了。有时,我有一种赞叹的感觉:人类能够培养出这种利他的心境,它真是获得内心的力量、快乐、以及未来成功的一种宝贵资源。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