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经》要义之辨析
作者:齐美仁真堪布
《心经》要义之辨析      
《心经》要义之辨析
    《心经》要义之辨析

    佛陀二转法轮所宣讲之般若,大略言之有广般若、中般若、略般若之分。广狭般若之意义,在《心经》里已涵摄无余。而“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这几句话藏汉文译本的顺序略有不同,此处只就藏文译本作一辨析)这四句,又是整个《心经》精华之要义,若能明了这四句经文的意义,也就抓住了般若空性的本质意义。

    下面就对这四句话作一扼要分析:

    首先来看“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凡夫根识前所见的色法,圣者见为空性,故名“色即是空”;而圣者所见的空性,凡夫又见为色法,这就成了“空即是色”。这两句是观待凡夫与圣者不同的所见分开了二谛,字句意义不是很复杂,比较容易理解。这一观点为前译派诸论师共同承认。

    再看“色不异空,空不异色”:与前两句不同的是,这两句经文是从破除分开二谛的执著角度而言的。依照藏文的字面含义,它的直接意义就是——色以外没有空,空以外亦没有色。一般而言,若按字面意义直接理解,往往会错解原文含义,以致产生疑义。

    这里有可能产生的疑难是:若色以外没有空性,那就说明色和空性是一体性的关系。如果二者关系为一体,那又会产生新的问题——色属有为法的范畴,难道空也因此成为了有为法吗?色乃世俗谛,空性不也成了世俗谛吗?而且色为凡夫根识所见,空性亦应为凡夫根识现量亲见等等。

    再者,若空性以外无有色法的话,如果按照上述的理解思路继续错解下去,就会跟着发难:这样的话,空性与色法也应成为一体关系,那么请问:圣者见空性时是否也就意味着见到了色法?空性是无为法,与之相应,色法便也成为了无为法;还有,空性属胜义谛,色法不也同样归属于胜义谛了?

    由此可知,如果想了解这两句经文的真实意义,那就必须遣除这些疑难。

    通过分析这些所谓的疑难点,不难发现对方的误解:对“色以外没有空性”,他以为如果色以外无有空性的话,那空性就变成了色法,因而产生了空性乃有为法,并成为凡夫根识所见等问难。而对于“空以外无色”,他又理解成空性以外色法虽不存在,但色还是以与空性一体的方式而有,所以又产生了圣者见空性时还见到色法等疑难。

    不过,如果根据第八世噶玛巴的《现证讲义》和布顿大师的弟子仁钦华等论师的观点再做分析的话,这两句话的意义则可按如下方式进行理解——

    妄心造作而成的色法,本来就不存在,当体即是圣者所见的空性,故云“色以外没有空”。这句话的所破是对二谛的分开执著。执著者又是怎样分开执著二谛的呢?——色法在胜义中不存在,世俗中有;或者色法在圣者智慧前不存在,而在凡夫心识前有(色即是空,空即是色)。正因为有如此的执著,所以以上所述“色以外没有空”的真实说法,方才能破除有些人对色与空分开执著的垢病。

    比如对一个想寻找白色海螺的胆病患者,我们可以直接告诉他:除了你眼前的“黄海螺”以外再没有另外的白色海螺。如果他一直以为眼前有黄海螺的话,那他又怎么能听懂这句话的意思呢?如果他了知了“黄海螺”根本就不存在,只是由于自己的胆病才造成这种错觉,那他就会直接拿起眼前的“黄海螺”,并指认道:这就是白海螺!

    以此比喻可以说明,产生疑难的原因在于:问难者没能理解“色”在名言中也不存在,也就是说色法在二谛中均不存在。我们应该将上例的比喻表达方式与“色以外无空”的内涵对应起来理解。

    除了圣者所见的空性之外,名言中亦无色法,所以“空性以外没有色法”,此即是“空不异色”。这也同样能破除对二谛分开各自的执著,就像白色海螺之外无有黄色海螺一样。

    除了对色法可以上述理论破析外,受、想、行、识等基法以及信心、慈心等道法,还有如所有智、尽所有智等果法,都可以同样理解。比如内观心识以抉择心识的空性本质时,我们可用“心即是空,空即是心,心不异空,空不异心”的方式,推导出心识的空性。其余诸法皆可以此类推。

    我个人以为以上所述之解释四句的方式与意义(即分开二谛解释前两句,以及以破分开二谛之执著的方式解释后两句),是对这四句话字面意义最直接的表述。

    下面我们再来看看其他论师对这四句话,从不同层面所做的不同解释,首先论述沃巴活佛的两个讲法。

    沃巴活佛在《见派分别论》中这样论述道:“色即是空”可破除有边,因若以胜义理论进行抉择,色法根本就不存在,故可谓破除了有边;而“空即是色”又能破无边——虽说色法本质上并不存在,但因缘假和时又会在凡夫的分别心面前无欺显现,并非如龟毛兔角般何时何地都不显现,因此可谓破除了无边。

    那么,“色不异空”破的又是哪一边呢?——破二俱边!为什么说破的是二俱边呢?沃巴活佛并没有详加说明,但我个人认为,这句话的字面意思,正如噶玛巴等论师所说的那样,以色在世俗中也没有的方式,能破对二谛分开的执著,但这并不是直接的破二俱;不过我们可以此类推,既然连色都没有,那当然也就没有与色相观待的空了,如此就能破掉二俱边。

    同理,“空不异色”能破非二俱边。“空以外无色”的字句意思,上文已讲明,这里活佛为什么又要把“空性之外没有色法”与破非二俱边对应起来呢?我个人的看法是,虽说空性远离四边,但若将四边与四句对应宣说的话,破非二俱边恰好可与“空不异色”相对应。

    除此以外,沃巴活佛还有一种说法,完全可与中观四步对应起来:显现是空性(色即是空);空性即缘起(空即是色);色不异空,从字面上理解即为色以外没有空性,而若与中观四步对应时,它的所指就成为——缘起即双运,双运指无有单独的色法,也没有别别的空性,现空皆融入一味法界;空不异色——双运即离戏,字面含义是说空性之外无色法,对应而言,则指空性远离一切戏论。这样的解释,是为了照顾与四步的对应,故非文字的直接意思,而属间接含义。

    再来看看大圆满殊胜祖师布玛莫扎尊者的化身——堪布阿琼,在《前行引导文笔记》中对这四句经文的另一种理解:“色即是空”是指以空破除有边;“空即是色”则以显现破除无边;“色不异空”以显现来破有边;“空不异色”又用空性破除无边。

    堪布对前两句的解释,和上面的几种观点没有太大的差别,而对第三句的解释,则不能将之理解成如上文所述的色根本无有,而应抉择为依靠缘起显现的色法,来破除执著实有色法的有边,如同用缘起理论抉择空性一样。“空不异色”则可理解为以空来破除无边,因空性并不是指何者亦无,空空如也的断灭无,而是远离无边之义。这一点和第四句直接的字面意义“空以外无有色法”不是很相合,故非字面的直接意思。但堪布对此句的解释以及对“色不异空”的解释,却与宗喀巴大师在《三主要道论》中表达的见解不谋而合:“了知以现除有边,以空遣除无有边。”

    以上这几种观点,都是依照自空派的见解而作的宣说。下面再看一看他空派对这四句又是如何理解的:

    觉囊派祖师达拉那塔尊者在《心经注释》中如是解释:

    “色即是空”一句中的“色”,指的是如来藏的光明、圆成实性色,并不是凡夫根识前所见之色。这个“色”上没有遍计、依他起等不清净法,故谓“色即是空”。不清净的诸法当然是应该空掉的,但这里的“空”绝不可理解为只是单空。其实,究竟而言,“空”就是光明(达拉那塔尊者在其所著的很多论典中,都表述过这一观点——我们所认为的远离四边的空,只是分别心增益的产物,法界当中根本就不存在这样的空分),“空”就是圆成实法性色,故曰“空即是色”。这两句最终要表达的意思是:显现的一切不清净法,本性就是远离戏论的如来藏光明。

    而“色不异空”,则指除了圆成实法性色以外,别无空性。至于“空不异色”,则谓除了空性以外,没有别别的圆成实法性色。总合这两句,意思是说,对客尘的空性不能理解成仅仅只是一个单空,而是说空性、光明不是两个别别独立的法,它们实乃无二一味、一真圆融。

    全知麦彭仁波切在《时轮金刚大疏》中,根据时轮金刚修法的境界,对这四句话又作了如下的解释:“色即是空”,“色”指在修六支瑜伽的过程中,瑜伽士境界前出现的如幻如梦的烟、阳焰等空色的显现;“空”指烟等空色是远离微尘和刹那的自性,这里所“空”的是刹那、微尘法,而不是一切万法,故“色即是空”。而远离微尘和刹那的空性,在瑜伽士的修行境界中又显现为烟等十种空色,因此说“空即是色”。这二句说的是,瑜伽士修证境界中所现的空色,不是凡夫根识前所见的色法。

    再看“色不异空”——因为烟等十种空色是远离微尘和刹那的自性,空色以外别无空性。而“空不异色”则指空不是如虚空般什么都没有的空,而是具足殊胜空色相的空性。这种讲法和他空宗的讲法相似,不同之处在于:他空宗是从如来藏自体的角度进行阐释的,此处则指在瑜伽士的修证过程中,光明远离客尘因而从中显现出清净色法。前者如太阳,后者恰如太阳的光明。

    全知龙钦巴尊者在《如意宝藏论自释》中,对这四句着重从内观瑜伽士的修行角度另有解释,其说法非常独特,几乎从未见诸其他论典。不过,因意义过于艰深,我本人亦很难完全通达,这里只能边揣摩,边对之进行较为简单的表述:

    “色即是空”:色不是指五根识前所现的外境色,而是指第六意识前所显现的如幻外境之影像,这个影像并不是外境的微尘色法(那么影像的本质又是什么呢?它的本质其实也就是分别心),所以“色即是空”。“空即是色”是说影像虽不是外境,但因缘聚合时,意识可以显现出外境的明显影像,所以“空即是色”。这个影像本来是第六意识所现的色法影像,凡夫却误认为乃外境自相存在的色法。故前两句可破除对影像和外境一体的执著。

    “色不异空”,影像色以外没有他体的无实有的外境存在,这里的空是指无实有的外境,并不是指单空;“空不异色”,无实如幻的外境显现以外亦没有他体的意识前所现的外境影像色。这两句能破认为影像色(分别心)和无实外境是别别他体法的执著。

    四句总的意思是说,影像色和外境非一、非异。在瑜伽士的修行过程中,每当生起分别念时,我们就可以依靠这种窍诀(分别心和分别心的对境非一非异)进行对治。这里我们需要了知的一点是,许多因明论典中都承许影像的本质就是分别心。如此看来,上文虽表面上在说影像和外境的关系,其实,它所观察的正是分别心和外境的关系。

    除了自空以外的以上三种解释,都是从对四句经文究竟密意的角度而作的宣说。

    除此之外,印度的陈那论师、西日桑哈、布玛莫扎等尊者,还分别著有关于《心经》的几种讲义,但我从中并未发现除了上述六种观点以外,还有其他与之有明显不同的新说法。

    以上分别引述了自空宗、他空宗以及密宗对《心经》中这关键四句话的开示,但我们不能一取一舍,或者认为一者正确,一者不正确,这是因为前辈诸大德对《心经》的不同宣说乃是从不同的侧面——或直接,或间接,或从密意修行角度而作的不同开显。若对不同的讲法都能理解,则可谓已通达了这几句经文的意义。它们虽字句极简,却涵摄了显密见修的关要。我们理当从多角度数数思维,如此方能生起定解,而不能仅以字面上的囫囵理解为满足。

    最后偈曰:

    虚空虽无边,一穴无遗见。

    世尊广大教,依此偈可达。

    齐美仁真堪布

    作于色达五明佛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