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白山僧,黑水禅和,幼具道心,闻双城王孝子常仁大师之孝德,影响而发愿效法。晨夕礼佛毕,即向父母三叩首。初,人以为异,久则习惯成自然。后皈依三宝,深信佛教,亲近常仁和尚(即双城王孝子),每有启发,颇感对机。继之母逝,遂庐墓,即披剃出家。得悉曹溪南华寺祖庭,有禅宗大善知识上虚下云老和尚主化,心向往之,而因关山阻隔,未克如愿。
民国三十四年,日人投降,交通告便。至三十五年秋,八月中旬,束装就道,偕果能、果舜二徒(果能参方不知消息,果舜自己焚身供佛),前赴曹溪亲近云公,途中备经艰苦,晓行夜宿,戴月披星,至长春(满洲国时称新京)般若寺,二徒留该寺,以待来年受具。余乃单人不带衣物等件(所携穿衣物不过五斤重而已),自往内地。
抵天津,住大悲院,听倓虚老法师讲《楞严经》。遇体敬法师,一同搭船至湖北正觉寺,同行共济者有圣照、圣妙、照定、阮祥、润慧、本知、觉知、融灵、灵观、精戒等诸师,因而说偈曰:
同舟共渡十四僧
众皆尊贵我独贫
衲衣一食无他物
任人毁谤与呵嗔
在该寺充当净头、水头、园头、门头、殿主、香灯等苦行任务,惟独禅定功夫颇有相应。翌年,赴普陀山受具后,至苏州灵严山寺研究班学教。秋,至空青山参加禅七过冬,礼明观和尚、了乘和尚。正月,起单抵沪,搭船复至湖北宝通寺,当搭船时,身上一文莫名。遇一瘫痪者,不能行,以《大悲咒》加持之,立愈,健步如初。故同舟旅客,皆生敬信,临别赠金,得法币七十余万元,于是赴曲江火车票不忧矣。至车站,邂逅周易大师,湖北人。询之,亦云赴广东南华寺亲近虚老。问其有钱买车票否?曰:无。乃为其购票,同乘火车至马坝。下车,周易云:肚饿。是时除用旅费外,尚存十余万元,全给周食早餐,而余身边又一文莫名。
至南华寺,礼云公,如婴儿见母,如游子归家,数年仰慕之心,于此夙愿克遂矣。初至,任祖师殿香灯。有智参法师时相过访,道义相投,并向云公推荐,谓为人才法器。公即延至方丈,令进戒律学院任监学法师,余不允。再三勉强。余曰:学人万里参方,为了生死,亲近善知识。老人如果能保证我了生死,虽赴汤蹈火,粉身碎骨,亦在所不辞。
公曰:自己生死自己了,自己吃饭自己饱,吾如云保证汝了生死,乃系骗汝,吾绝不如此。虽然如是,修行当重内功外果,福慧双修,方克有成,不可甘为自了汉,独善其身,当兼善天下,行菩萨道,护持常住,为大众服务,即可福慧双圆,则生死自了。余仍不允。公曰:汝自东三省不远万里来亲近吾,若不听指挥,云何亲近?至是,余乃允诺为职事。
平时秘察公之言行动作,与人无异,惟以身作则、刻苦自待,非常人所可企及。
春期传戒,早板响时,则闻虎啸之声,自近而远,此乃余亲耳所听者。诸法侣云:即皈依公之虎弟子也。逢戒期则回寺卫护道场,宿于后山洞中。戒期毕,公独自悄然返云门监督建筑工程。
是年暑假,余应江西南城黄铸哉老居士之请讲《弥陀经》,八月中旬回南华寺,九月中旬,土匪聚伙抢劫南华,破门而入南华戒律学院,余以身迎,彼等以枪指余心曰:打!打!余曰:为何欲打吾?匪曰:因你不开门。余曰:吾不开门,正因你们是来抢劫而非送礼,假使你是我之立场,你亦不肯开门耳。匪曰:拿支票来!余指所穿衲袍曰:你看!穿这样破衣服的人,能有支票否?匪曰:谁有?余曰:我乃法师,彼等皆为学僧,吾既无钱,彼等更无矣。此房为吾所居,请到里面看,何物合意,尽量取之,不吝也。
此际有怀一法师者,听吾与匪侃侃而谈,若无其事者然,即从房中出来,参加谈话。匪即舍我而之他,亦如对我之状。怀师见状,当下悲泣,低头不敢仰视。匪亦曰:拿支票来!怀师云:到我房取去。于是前导入室,搜抢一空。
次日上课,怀师对众学僧曰:南华百余僧伽,皆存恐惧心,惟度轮法师毫无畏怖惊恐之意态耳。迨余上课时,对众曰:怀师所说本寺惟吾无怖者,误耳。据我所知,本寺有四人无怖。第一,六祖惠能大师,如如不动,了了常明,不瞅不睬,毫无其事。第二,憨山祖师,端然正坐,闭目养神,内外境空,人我双忘。第三,丹田祖师,则探头张望,一言不发,视其动静,察其所安。第四,方是山僧度轮,既看且言,互相谈话,慷慨激昂,惟亦无畏。说完,哄堂大笑。
不久,老人闻讯,由云门赶来,召集全体学僧开会,出席者:为怀一法师、度轮法师,老人自为主席。学僧有祖印、云妙、悟云、宣扬、恒定、提挥、提广、法亮、海龙、法慧、万心、止空、法明、法开等三十余人。当经土匪打劫之后,全寺震动,皆欲起单。公即席挽留怀师,怀师拒之;挽留同学,同学不听。公见此情形,放声痛哭,曰:吾尽未来际,永不办佛学院矣!言毕,拂袖而起,迳返方丈。余大受感动,故誓将佛学院任务,荷担起来,维持下去。后怀师赴广西,南华戒律学院惟余一人负责课程。
至次年元旦,上书云公辞去学?裰魅沃埃佑诓鼐ピ牟兀淦诿闳巫鹬ぐ㈥^黎,传戒毕,随公至韶关大鉴寺。公回云门,命余可往云门,余曰:诺!须先回寺便来。于五月初旬赴大觉寺,行山路,蚰蜒崎岖,犹如蜀道。距云门尚有二十余里,天即黑矣。余独行无侣,路径生疏,实难前进。而前面忽有灯光,即向行去,始终距离百余步远近,及至无灯,视之,已至大觉禅寺山门口矣。恰在开大静时间,余拍门而入,见公。公曰:何故如此晚迟?余告以故,及见灯光在前引导情形。公曰:奇哉!怪哉!山路日行无人引导,亦难认识,况夜晚行路不错,太奇怪矣。即为安单,并云:在南华为班首,云门亦仍为班首,上殿、过堂、坐禅、领众熏修。
余往云门不久,遂生湿气,难于忍受,因向老人告假,欲赴广州疗治。公不许,曰:勿去!去则难返矣!余曰:不然,学人意志已决,一定要去。老人闻之,凄然泪下,握余手曰:去则不能再相会矣!余曰:病愈即返,请老人放心勿念!公曰:此去当为释迦老子争口气,为历代祖师建道场,前途光明无量,努力!努力!好自为之,勿负吾之期待,珍重而拜别矣。
余至穗赴港,挂单东普陀。七月,复返穗,挂单六榕,明观和尚请余为堂主兼副寺。姑应之,准备中秋节后,重回云门,孰料八月初旬,韶关易手,交通断绝。不得已,八月十八晚,由谢宽辉、陈宽满两居士资助船费,复回香港,赴泰国考察南传佛教,三十九年返港,遁迹隐于观音洞中,如聋如哑,若痴若呆,每忆及老人临行赠法语,悔当时弗听知识训诲,今欲复亲近云公,竟不可得,痛哉!痛哉!夫复何言。辛卯冬,修建西乐园寺,罗果明、陈果发、唐果善、麦果莲、袁果林等居士为发起人,于通善坛讲《地藏经》。次年秋,复于该坛讲《金刚经》;越岁秋,于宝觉讲《弥陀经》;后于西乐园寺讲《楞严经》十四个月;复于某净苑讲《地藏经》。修建慈兴禅寺,为云公造生像,以示崇敬之至意,上书云公,蒙付以正法眼藏,佛祖源流,以心印心,教外别传,涅盘妙心,实相无相,真空不空之法。上承祖意,下化众生,如此法乳深恩,时刻在念。
老人来函,令作功德。遂发愿认捐云居山真如禅寺大雄宝殿佛像等数万元,并赴缅购买金箔为佛像装金,计金箔三百余盒(乃大盒)。公甚喜,屡函谢之,足见公对后辈之深意远大,谦德不遑,薄己厚人,舍己从人,伟大精神,无上慈悲,崇高道德,至真平等,使人心悦而诚服也。又函召余赴云居,禅观之中,知其欲委以真如之重任,以种种因缘,不克应命,至今遗憾不已。及成立佛教讲堂,终日为弘扬大法而奔忙,更感分身无术,本拟将事务处理完善,付托有人,复亲近老人,侍奉左右。
于已亥年七月间,闻公病剧,日夜不安,知有不祥之兆。先是戊戌岁,公摄法照,二目平视,双眉数寸,可搭于耳际,余见而拜之。有感曰:公从来摄影皆闭目,今竟慈眼视众生,如此改常,必有大变,不出一年,当可明白矣。于是请十方大德师僧,顶礼《消灾延寿药师宝忏》,延生普佛数日,并于报章发表消息,通知老人门下弟子,以期群策群力,众志成城,有感斯通,无求不应。当即对众开示云:此次为老人延生普佛,拜《药师忏》等佛事,恐为最后一次,再无机会矣。声音异常沉重而悲痛,所听到之人,亦皆泣不成声。旋云居来信云:公病稍瘥,甚慰。
即专志命人设计绘画老人画传集,精美国画二百余幅,洋洋数万言,发挥老人一生超人道德,行愿刻苦勤劳独到之精神,以垂永范,启迪后贤,万古未来,有所楷式。不幸噩耗,竟尔于十月十六日(即农历九月十五日)接获专电通知云:老人恸于本月十二日下午一时四十五分钟,安详圆寂于云居山真如禅寺,嘱令后人勤修戒定慧,息灭贪嗔痴,为法忘躯,互相敬爱云云。
遽闻之下,不啻山颓地震,人世毁减,劫火洞燃,不辨是梦是醒,为实为虚,如呆痴之木偶,似无识之泥像,久之乃知觉恢复,不胜悲悼!次日十七上午,召集本堂檀越,商议追思事宜。即席决定举行佛七二十一天后,复举行大般若七一百二十日,以昭追思而报法乳之恩。当即通电海外各法侣同参等,分别致电三藩市佛教讲堂、檀香山佛教会、新加坡佛教会,李俊承、毕俊辉居士等,加拿大詹励吾居士,南洋各国,台湾,缅甸、泰国、印度、锡兰等地,以及世界佛教友谊会主度于振东居士等,计百余封电报拍出,故各地风起云涌,响应追思老人。遂以电话通知本港各佛教人士,十八日(即农历九月十七日)在本港各报章公开发表消息,普告大众。讵料因此招人妒忌,宵小诽谤,魔鬼猖獗,混乱视听,一般自命为善知识者,亦甘附骥尾从而知之,良可叹也!信乎善事多魔。
总之,知我者其为云公乎?罪我者亦惟云公乎?孔子作春秋而乱臣贼子惧,司马修史记而作奸犯科者亡,余为云公而致力,虽万矛刺身,亦无所畏耳。请尽量发挥汝等之伎俩,至表欢迎接纳,永嘉大师云:观恶言,是功德,此即成吾善知识,不因讪谤起冤亲,何表无生慈忍力。又云:从他谤,任他非,把火烧天徒自疲,我闻恰似饮甘露,销融顿入不思议。然而当知因果不可思议,报应亦不可思议也。慎之!慎之!倘堕拔舌泥犁之苦,悔之晚矣!
农历十月初四日,遣薛果凤、马果仙两居士赴云居迎舍利及灵骨供养。初七日,抵真如禅寺,获舍利十余颗,异彩光明,五色缤纷。十六日由寺返,十八日下午至本堂。余率两序大众,香花迎接,顶礼叩拜皆大欢喜,余亦如释重负,轻松愉快。
次日偕四居士:毛文达、李仲猷、薛、马,奉舍利往访岑老居士,商讨专刊事。彼主张迟日出刊,以待海外文件。故此本刊现在始问世(编按:宣公上人在香港时期所制作的《虚云老和尚涅盘专刊》)。今后尚希世界各国佛教徒众,精神团结,互相敬爱。
老人遗偈曾云:
虾恤蚁命不投水,
吾慰水族身掷江,
祈诸受我身愿供,
同证菩提度众生。
请各法侣,不必忧虑,
生死循业,如蚕缚茧,
贪迷不休,囚闲忧喜,
欲除此患,努力修炼,
妙契无生,明通性地。
断爱僧情,脱轮回险,
参净三学,坚持四念,
誓愿圆成,质幻露电,
证悟真空,万法一体,
离合悲欢,随缘泡水。
吾死后化身毕,请各位将吾骨灰,碾成细末,以油糖面共骨灰和好,做成丸果,请送放河中,以供水族,满吾所愿,感谢无尽!还债人虚云顶礼!
以此作为吾等之准绳,向前迈进佛城,永不退转于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