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庸胜唱 第一章
    第一编总说分

    第一章悬说

    先生曰:"胜义幽邃,离即总殊,曰孔、曰释、日老、曰庄、耶、回。示范途有千差,原体理非二致。归其径于玄宰,溯其说于灵枢,极其理于相外,都非语言能诠、意识能缘。夫意识不能缘、语言不能诠,说者何说?闻者何闻邪?仲尼曰:'予欲无言。'子贡曰:'夫子之言性与天道不可得而闻也。'固实诠真,讵曰吝法?且非攻异。若然,《诗》、《书》、《论》、《孟》、《礼》、《易》、《春秋》,非儒家者言邪?三藏十二非释家者言邪?大小可兰,新、旧约,乃至《道德》、《南华》、诸子百家,非耶、回、老、庄诸贤哲之言邪?春而仁,夏而荣,秋杀冬藏,彼四时者又无情之言也。有情、无情且费然而言,今曰无说,又曰无闻,无乃非欤?曰:'否!否!'惟无言也,所以成言之大。惟无闻也,所以全听之绝。大言绝听,弦外希音,固非探堂达寝者不足以及乎此矣。

    "昔须菩提尊者岩中宴座,诸天雨花,赞叹者曰:'空中雨花。赞叹是何人?云何赞叹?"天曰:'我是梵天,敬重尊者善说般若者。'曰:'我于般若未尝说一字,云何赞叹?'天曰:'如是,尊者无说,我乃无闻,无说无闻,是真说般若。'庄子曰:'言而足,终日言则近道﹔言而不足,终日言则近物。'皆斯义也。明乎此,《诗》,《书》、《论》、《孟》、《礼》、《易》、《春秋》,三藏十二,乃至耶、回、老,庄、百家等,汗牛充栋,实无一字。惟无一字也,《诗》、《书)、《论》、《孟》、《礼》、《易》、《春秋》、三藏十二部,乃至耶、回、老,庄,百家,驾日月而常明,亘天地而同枯矣。

    "非仅此也,凡百工技术、声、光,电、化、山鸣谷响、鸟兽之啼,昆虫之迹、岳峙之静、江流之动,若常若变,若是若非,若长若短,若色若无色,若人若我,若圣若凡,宁越斯义?所谓剎说尘说,三世一切,墙壁瓦砾等,永日通宵炽然而说也,不然,释氏不云不二,孟子讵曰尧舜与人同?漆园无天地与我并生、万物与我为一之论矣。知此胜义非语言能诠、意识能缘,或不诠不缘,即诠即缘。当人自知也。

    "昔者临济玄于僧堂里睡,其师黄檗入而见之。以拄杖打板头一下,临济举首见檗,却又睡去。檗复击板头一下,而往上间。见首座坐禅,乃曰:'下间后生却坐禅,汝在这里妄想作么?'座曰:'这老汉作什么?'檗又打板头一下出去。当时有个沩山老人把这一则事迹举问仰山曰:'只如黄檗意作么生?'仰山曰:'两彩一赛。'知此胜义,为语言能诠、意识能缘,或不能诠、不能缘?亦自知矣。

    "既知也。所谓孔,所谓释,所谓耶、回、老、庄一切贤圣、一切胜义、一切三昧、一切修多罗、一切功德海、五明、六通,无不焕然等见,当体圆成,法尔具足,不假他求。此本经所谓达天德者,亦即《盂子》所谓大丈夫,《大学》所谓有斐君子,释氏之文殊普贤大人境界、老庄谓之至人,叉曰玄宰,回教安立九天四圣之阿尔实库西两天至人,又曰真宰,耶稣谓之上帝,又曰主,皆一体而异名也。倘不于此一觑觑破,日向善知识前或古人故纸堆中寻章摘句,称郑称扬,谓为多闻,言称开士,此无智人,睦州斥为担板汉,永嘉觉谓之痴狂外边走也。勉之!检之!"

    先生说是语已,凝然冥坐,四众惘然。有问者曰:"凡圣既云不二,一切本自圆成也。他固不问,如何学人不同孔释、孔释迥非学人?尚望哀而详示。"

    先生闻此语已,顾示大众。良久谓曰:"会么?"进云:"不会。"先生曰:"赖汝不会。不然,我一篇无疾而呻、无韵而哦的话言从何结局?"复曰:"会么?"进云:"不会。"

    先生曰:"万里凉风嘶逆马,一天明月到故人。"下座。

    第二章略例

    演唱、普说、小参、上堂、训诂、拈提、论赞,种种安立名言,要不外显用明体,立己破人也。演唱者,滔滔如洪波之激海﹔普说者,粒粒若圆器之倾珠﹔小参则随缘而赴机﹔上堂乃树范而风远。言必该典,训诂为尚﹔义叩专工,拈提乃通﹔至于论赞,抑扬乘其褒贬,去取悉轨阳秋,今此之说,有难遍及。仅以左之三支,诠其义而通其余。例固不仅三,故曰略也。

    一释字。此土以语言文字诠理及事,不通字义,斯晦也。开例之首,先及之。

    二通义。义不通,行焉笃?笃行全事,激义居先。故次释字曰通义。

    三拈提。释字之失,臻其至,则蔽物。通义之失,臻其至,则囿理,蔽物囿理,宁曰中庸,超方之立于焉尚也。爰立拈提。

    《书》曰:"汤执中,立贤无方。"《齐物论》曰:"天下莫大于秋毫之末,而泰山为小﹔莫寿夫殇子,而彭祖为夭。"云门曰"顾鉴咦",首山曰:"家家门前火把子"。之数者,超方之似也,明此而后,出主人奴,把头作尾,无德不通,有感斯应。终日囿于理而远乎理,蔽于物而外乎物。不守一家之言,不倚他人之户。不立自己之场,不落圣贤之臼。不任运而闲闲,不役形而戚戚,不舍雅而居俗,不远俗而鸣高。不立异以非同,不趋同而舍异。或时用字作义,或时用义作字。或时字义两用,或时字义两不用。以之而说《中庸》,则中庸法如是﹔以之而说凡圣,则凡夫圣人法如是﹔以之而说百工、伎艺、曰兵、曰农、曰商、曰教、曰财等等法,而此等等一切法无不如是也。此超方之的旨,拈提此旨以示人,古人谓之"评唱"。又曰"拈题"。今演《中庸》,例固尚乎此矣。日词丽、曰文藻、曰典、曰雅、曰高、曰幽,一切胜名,都非所尚,必曰然诸圣之心灯,续众生之慧命﹔揭宇宙之至理,轨万有之行。责固肩夫貌躬,义讵让于当仁?此心此志,山岳可移,之死靡他矣。若曰斯言也,似离经﹔斯义也,实叛道,乃至佞佛逃禅,骛外盲内,一切游词,诽语、谤论、邪言,都非所计!

    第三章诠《中庸》之胜义次第,拈东西学者之失

    浅尝西学之人,每病东土之说。曰:"事失后先,语每颠倒,条理不纲,杂糅不治。"且引《孟子》七篇、《论语》二十章而难曰:"任何一事,可先可后。任何一则,可入可离。又语无回互,理失沟通。所谓破立皆不合乎逻辑者也。"救者曰:"否!否!"是固拘墟而囿隅,盲者之言也。置无论,以余诠《中庸》十章言,首章显体用之极则,明相行之上起,而总说中庸。立现隐显微等说,以诠其所不能诠。盖无相中而立相,无言中而立言也,依此体用相行之假名,激信愿行,证之至叹。故二、三两章依之而赞美中庸,因赞而愿,因愿而行,因行而知难也。故四、五两章又以难行显夫中庸。盖行人驰求向外,背本逐未,出入生死,长梦不醒,且终日在中庸道中而不自知有此一段大事。

    先觉悯之,师友激之,于焉乃泛归舟,适彼乐土,瞻望靡及,始知其难。在未掉回舟前,固瞢瞢然忽而易之也。七十子之徒,终身役此而不能息。故子贡问于仲尼曰:"愿闻有所息。"仲尼曰:"生无息。"子贡曰:"然则终无息乎?"仲尼曰:"有。视其圹聿也,坟如也,则知所以息矣。"子贡曰:"大哉!君子息焉,小人伏焉。"难为如何?又雪峰九上投子,三到洞山﹔长庆坐破几多个蒲团﹔释迦舍却头目脑髓,其难又为如何?耶稣谓其徒彼得曰:"汝当三次不识主。"耶稣殁,彼得果三反乃洞了此义。了此义已,即请身殉。先圣后圣,前知末学,见道因缘虽有千差,于此生难,实无一异。今曰"先后失次,条理不纲,杂糅不治",盲乎非邪?

    既难行也,讵不行哉?六,七、八、九、十诸章,乃拈古准今,曰舜、曰回、曰由,皆以难行能行而履乎中庸。既履已,回思畴昔,逆数多生,遍观诸有,皆以不履中庸,流浪生死,轮回六趣,出奴入主,枉受苦乐,虚萦是非。今也如实了知,曰人、曰我、曰物、曰非物,由来不动一念,不启一行,都在中庸道中矣。无一时之或逾,无一事之或愆。只以驰求心、人我心、是非心、一切处、非一切处如是等心,障而难入,自不肯趋。于焉悲喜交激,喜如是难能之法,而我幸能得履于中庸也﹔悲如是平遍之法,而人与我无始驰求不能履乎中庸也。于焉乃生二障:

    一自许行人届此彻见人我不二,物我不二,法我不二,一切圆成,不假他有,遂生满想。自云已足,讵知此正孔氏之谓"入德",宗下谓之"知有"。云门曰:"直得乾坤大地无纤毫过患,犹是转句者也。"(按:云门偃上堂云:"直得乾坤大地无纤毫过患,犹是转语。不见一色,始是半提。须知有全提时节"云云。宗师语句,本无实法。宁有是处?曰权、曰实、曰体、曰用、曰全提、曰半举,无论形形色色,有有空空,都以诱掖行人入德,奖劝当机履乎中庸。若曰实法,不但损人而亦埋己也)释家者言谓为解脱深坑,又云般若酒醉人难救。宗门下客谓之净裸裸处,二乘圣人悉住于此。洞山曰:"恰似入京朝圣主,只到潼关即便休。"子思哀之。十一章引孔子之言曰:"吾弗能已矣",以策之,俾极于中庸至道,若曰良骥,自必见鞭影而兴驰矣。

    二竞异行人届此无上支之过患,必自忖曰:"本自圆成,不假他有。何百千三昧、一切功德海之于当人或具或不具、或具而不透、或透而不周邪?"于是妄计优劣,横较短长,朋从尔思,繁兴尔疑。曰修性、曰修命、曰龙虎、曰坎离、曰汞、曰铅、曰玄、曰丹、曰采补、曰药石,乃至符录、咒祓、解幻、巫蛊等莫不由此竟异一念而生。既生也,害于外,则黄巾、白莲祸社会国家、贻及后世而罪不可赎也﹔害于内,则穷劫而不得择乎中庸,流浪生死,沉沦六道,头出头没,而苦不能出也。讵知初生之虎,体虽具有虎形,而用尚不能畏犬,况曰吞牛,及形而壮也,百兽犹慑其威,宁曰服豕?仰山曰:"三明六通,是圣末边事。但达本识心,不愁其末,他时后日,自具去在。若未得本,纵饶将情学他不得。"又以沩山语信之曰:"凡圣情尽,体露真常。事理不二,即如如佛也。"子思悯之,引孔子之言曰:"索隐行怪,后世有述焉。吾弗为之矣。"以折之,俾住于中庸至道。若曰开士,自必见归车而思反也。

    故十一章以索隐行怪、半途而废等说以折之、策之而一趣乎中庸。十二、十三、十四、十五四章曰君子素位而行,曰道不远人,曰行远自迩、登高自卑等,乃扇示行者,如君子也,圣人也,夫妇之愚也,一一平常而遍行中庸矣,因难行能行而践履,而一趣,而遍行也。曰"条理不纲,先后失次,杂糅不治",又盲乎非邪?

    十六、十六、十八、十九四章,行人既一趣而遍行也,必令其长养善保之。四章者,首曰鬼神之为德,以"不可度、不可射、不可听、不可遗"而形遍行之殊致,所谓空有无、齐物我者也。曰舜其大孝,曰无忧者文王,曰武王周公其达孝,皆保任之至,洞上《宝镜三昧》曰:"臣奉于君,子顺于父。不顺非孝,不奉非辅。"孝之至,乃保任之至。保任之至,而用、而大用、而妙用于焉繁兴。此四章者,又以顺、以孝而保任乎中庸者也,故二十章举哀公问政以显中庸之全体大用,明圣道之无所不该。

    夫为天下国家也,修身也,劝百工也,柔远人也,怀诸侯也,如是等用,溯其源,稽其行,宁在博学、审问、慎思、明辨、笃行外邪?一切神通、一切三昧、一切功德海悉在乎斯矣。行人证此,具效必显。故曰虽愚必明,虽柔必强。既明且强也,以此图功。何功不奏?以此京物,何物不臧?未闻田园不治,已业不修,终日兀坐,逞符咒、烧铅汞,为经邦国大天下也。亦未闻舍治家国、平天下、利人物为繁兴大用也。不然,妖人也,讵中庸至道邪?续众生之慧命,然诸圣之心灯,揭宇宙之至理,轨万有之一行,其在斯乎!其在斯乎!此章以文言为承上启下,以组织言为中枢,以义言为的轨,以超方言显万化之穷通,笃一行之常异,固以用而显乎中庸者。所谓:"芍药花开菩萨面,棕榈叶现夜叉头"。孟子曰:"自西自东,自南自北,无思不服。"此之谓矣。

    二十一章乃至三十二章,立诚显明,即明诠理,因理即事,横通直达,述古要今,穷理尽性。立规度,法天时,所谓穷四时之态,拈万有之殊。渊渊其渊,浩浩其天,以要《中庸》三十三章,七引《诗》言,六称君子,而以无声无臭归结在未说未立以前,是未说前了无一物,一张白纸。既说后了无一物,一张白纸。正说时丝忽迹相不留,纤微事理不寓,了无一物,仍是一张白纸。首尾互通,中如裂帛。霁如雨过天晴,皎如云开月白。以结中庸,而精而密,有心皆通。行人证此,即中庸也,记曰:"鹤飞千尺雪,龙起一潭冰。"懋矣哉!夫《中庸》者,果有起有结邪?盖就其文与方便而言也。今表之:

    一、统说中庸第一章

    二、赞美中庸第二第三章

    三、难行中庸第四第五章

    四、践履中庸第六七八九十章

    五、一趣中庸第十一章

    六、遍行中庸第十二十三十四十五章

    七、保任中庸第十六十七十八十九章

    八、显用中庸第二十章

    九、要中庸第二十一至三十二章

    十、结中庸第三十三章

    总上之说,必武断曰:"任何一章,可先可后﹔任何一则,可入可离。"且曰:"破立皆不合乎逻辑。"得乎?此固拘墟而囿隅,盲者之言也。于是往反数诘。

    先生笑而谓曰:"如说,古哲所谓一付棺材,两个死汉也。惑哉!惑哉!记曰:'智不囿物,贤不拘方。'逻辑者,论理学之别名也。轫于西方希腊哲人时代,当我土周之中叶,原文逻辑,意盖指为合理之思想与语言矣。明季李之藻译为'名理探',清季严几道译为'名学',有税务司者,又译为'辩学'。'论理学',日本之译也。今曰'逻辑',音译也。如佛经'般若'译智能,而义不能尽,仍存'般若'之名也。极其大,究其小,融其中,不外语言、思想之合理化。我此胜义,非语言能诠、意识能缘,纵合其辙,不为益﹔反其轨,讵曰害?如明暗之于太空,明者自明,暗者自暗,于空何有?

    "必曰合逻辑,未轫此名此义前,实无逻辑,必曰不合逻辑,既轫既立此名此义后,实需实宜有此一学。不然,逻辑之名,宁轮至今?就立此学之场而言,宇宙之大,科哲凡圣等学之宏,欲研讨之,无不适用此学。就破此学之场而言,宇宙之大,科哲凡圣等学之宏,无一可适用此学。何也?诸名无常,皆是假立。非真非实,非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