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轮转
一天,在善来山的沙伽罗园林坐着时,佛陀对众比丘说:"比丘们,我想给你们讲说真正伟大的人的八种觉证。阿耨楼陀尊者也曾经讲说过这些觉证的内容。它们是大智者体证的真理,有助于一般人摆脱颠倒昏沉,以使他们能转迷为悟。
"第一所觉证的,就是一切世法的无常与无自性。观照世法无常和无自我之性,你们便可以解除苦恼,达至开悟、平和与喜悦。
"第二所觉证的,就是越多的欲念会产生越多的苦恼。世间的一切罪苦都是来自贪欲。
"第三所觉证的,就是少欲简朴的生活,才会导致平和、喜悦与安宁。在简单的生活中,才会有时间集中于大道的修行和帮助别人。
"第四所觉证的,就是只有努力精进,才可达至觉悟。怠惰与沉迷欲乐之中,都是修行的大障碍。
"第五所觉证的,就是无明乃了无止境的生死轮转之起因。你们要谨记时刻多闻多学,以增长你们对一切事物的真正了解和发挥你们的辩才。
"第六所觉证的,就是贫穷会导致愤恨,因而引起循环性的恶念邪行。在广行布施的时候,行大道者应以平等心对待所有的人,不论是朋友、敌人、过去曾犯错或目前造成伤害的人。
"第七所觉证的,就是虽然我们有住世的任务去教导和帮助他人,但也绝不可以为世务所缠。出家的修行人只得三衣一钵。他们是应该过简朴的生活,以慈悲视众生。
"第八所觉证的,就是我们不只是为自己开悟而修行,而是要全然贡献自己于带导他人入觉悟之门。
"比丘们,这就是真正伟大者的八种觉证。所有真正伟大的人都因为这些觉证而达至彻悟。无论在哪里,他们都会以这些体证来指导他人,开扩别人的视野,以使人人都找寻到导致解脱觉悟之道。"
当佛陀回到王舍城的竹林精舍,他获悉薄伽梨比丘病重的消息,并知道他很想见佛陀最后一面。薄伽梨比丘的侍从前来谒见佛陀。他向佛陀三鞠躬后,说道:"上人,我的师傅病重。他现在寄住在一位造陶瓷的在家弟子家中。他嘱我前来代他向你顶礼。"
佛陀对阿难陀说:"我们立即前去探视薄伽梨比丘。"
薄伽梨比丘见到佛陀步进他的房间时,竭力尝试坐起来。
"不用了,薄伽梨。"佛陀说道。"不要坐起来。阿难陀和我会坐在床边这两张椅子上。"与阿难陀坐下后,佛陀说:"薄伽梨,我希望你会恢复体力,痛苦减少。"
"上人,我的体力正迅速减弱,而因为疼痛加剧,我实在感到很辛苦。"
"那么,我希望你没有担忧悔疚的苦恼。"
"上人,我是有担忧悔疚的苦恼的。"
"我希望你的悔疚不是因为曾犯戒律所致。"
"不是,上人,我一向都严持戒律,心中无疚。"
"那你担忧和后悔的是什么?"
"我悔疚的是我久病以来未能亲往探视上人你。"
佛陀用微带责备的语气说道:"薄伽梨,不要担心这些。你活了无疚的一生,这就已经是我们师徒间最难能可贵的了。你以为要见到我的面容才是见佛吗?这外在的身体是不重要的。最重要是我所教之道。你见到佛所教的,就是见到佛。如果你单是见到我这个身体而不见我所教的,那便完全没有价值了。"
静默了一会儿,佛陀问道:"薄伽梨,你明白我和你的身体都是同样的无常不实吗?"
"上人,我能很清楚地体会到这点。身体不断在生、死和变化。我也明白到感受也是无常虚幻,不断地在生、死和变化。思想、行念和意识也都依循生死的规律。它们都不是永恒的。今天你来访之前,我曾观想五蕴无常之性。我见到生命的五条川流——色相、感受、思想、行念和意识,全都没有独立的自性。"
"好极了,薄伽梨!我对你很有信心。五蕴内的一切都不存自性。张开眼睛看清楚。哪里没有薄伽梨?什么不是薄伽梨?生命的美妙到处皆是。薄伽梨,生与死都再不能碰触你。对你四大原素假合的身体置之一笑。对你体内起伏的疼痛也只需置之一笑。"
薄伽梨微笑,眼里闪着泪光。佛陀站起来离开。佛陀和阿难陀离开之后,薄伽梨请他的朋友把他连床扛到仙人山上去。他说:"像我这样的人,怎能在房间里死去?我要在辽阔天空之下的山边辞世。"
他的朋友于是抬了他上仙人山。那夜,佛陀禅坐至深夜。刚天亮,他便告诉几个经过他房子的比丘,说:"前去探访薄伽梨比丘,叫他不要害怕。他将会很安详无悔地入灭。告诉他要安心。我对他很有信心。"
当比丘们找到仙人山的薄伽梨比丘时,他们把佛陀的信心传递了给他。这时薄伽梨说:"朋友,请你们把我从床上移到地上去。我怎可以在高床上接听佛陀之语?"
第101节:生死轮转(2)
他们照他所要求的去做,再重复一遍佛陀所说的。薄伽梨合掌说道:"兄弟们,回到精舍时,请你们代我向佛陀作三鞠躬,并告诉他薄伽梨比丘已不久人世,又受到严重的疼痛。告诉他薄伽梨清楚地见到五蕴的无常和无自性。薄伽梨已不再受五蕴所缚。临终时,薄伽梨已释放了所有的恐惧和忧恼了。"
比丘们说:"师兄,放心吧。我们回去时,会替你向佛陀三鞠躬和转告你的遗言的。"
比丘们刚离开,薄伽梨比丘便入灭了。
那天下午,佛陀与数名比丘爬上仙人山。蓝天没有点滴的云。只见一丝的轻烟从山下的一间房子里缓慢地缱绻上升,在空气中飘浮了一会儿,便散失得了无痕迹。望着广阔圆浑的天际,佛陀说道:"薄伽梨已得到解脱了。再没有妄想心魔可以扰乱他了。"
佛陀继续他的行程,前往那烂陀和毗舍离。一天,在大树林的大林精舍里,佛陀对比丘们说:"作为众生之一,人类多少都必定要受苦。不过,那些虔于学习和修行正法的人,是会比其他人少受很多苦的。这是因为他们具有了解的慧力-他们修行的果实。"
当日非常闷热。佛陀和比丘都坐在美丽的娑罗树荫下。他用手抓起一小撮泥土,捏在他的拇指和食指之间,问道:"比丘们,如果我们将这泥土与伽耶山相比,哪一样较大?"
"当然是伽耶山大得多了,上人。"
"正是如此啊,比丘们。那些因修习正法而生慧的人,他们所受的苦比起那些沉沦于无明的人所受的,实在少得太多了。无明把痛苦扩大了亿倍。
"比丘们,又譬如一个被箭射中的人。他会感到疼痛。但如果他被第二支箭射在同一位置上,他的疼痛将会是双倍的严重。又如果他被第三支箭射中同一位置,他要受的疼痛就更加严重得超出千倍了。比丘们,无明就是第二和第三支箭。它会加强痛楚。
"由于能深切了解,一个行者便可以替自己和他人防止痛苦加深。当不安的肉体或精神感受生起时,智者并不会担忧、埋怨、饮泣、捶胸、扯发、折磨自己的身心或晕倒。他会平静地观察他的感受,而很清楚地知道这只是一种感受而已。他知道他并不是那感受本身,而且更不是受制于这种感受。这样,痛苦便不能缠缚他。当他有痛苦的感觉时,他知道那痛苦感觉的存在。但他没有失去他的平和镇定,没有担忧,没有畏惧,更没有怨言。因此,他的痛苦便只是肉体上的,而不能扩散和扼杀他的整体。
"比丘们,你们要精进修行甚深的察觉,以能得到慧果的产生,因而脱离痛苦的藩篱。那时,生、老、病、死便不会再对你们造成任何忧恼。
"一个比丘要去世的时候,他应该投入于观照身体、感受、心和心生的物象之中。他的每一静态和行动都应该尽在专念之中。就是他的感受也应该投于专念。那比丘应该观照身体感受的无常性和互依性,以使他不会再被身体和任何好与坏的感受所缚束。
"如果他需要气力来抵受痛苦,他应该这么观想:'这是一种需要我全部气力来抵受的痛苦。这痛苦并不就是我。我不是这痛苦。我没有被这痛苦控制。我此刻的身体和感受就像一盏油尽芯枯的灯,将要熄灭。灯的光只是因缘而现、因缘而灭。我不被缘所困。'如果一个僧人这样修观,平和解脱便会现前。"
初雨的来临将炎夏的热气顿消。佛陀回到园精舍结夏安居。他再次对比丘和比丘尼讲说缘起之法。一个比丘起来问道:"上人,你说意识是形象的基本。那么,是否所有世法都是由意识而生呢?"
佛陀答道:"对。色相只是意识的客体对象。主体与客体是意识的一体两面。没有客体,就不可能有意识。意识与意识的客体是互依而存的。就因为意识的主客两体不可分割的关系,它们便可说是因心想而生的了。"
"上人,如果色相是由意识所生,那么意识不也就是宇宙的来源?有没有可能知道意识或心识是从何而来的?它起自何时,我们可否说心是有开始的?"
"比丘们,始与终都只是心智构造的概念。其实,并没有真正的始或终。只有当我们被困于无明之中的时候,才会产生始与终的念头。人就是因为被困于无明,才会堕落生死轮转之中。"
"如果生死轮转无始无终,我们又如何跳出生死呢?"
"生和死也都只是无明所生的意念。超越了生与死和始与终的念头,便是超越了这个了无止境的轮转。比丘们,我今天就是要说这么多了。谨记修习深观万象。我们日后再谈这个问题。"
第102节:非满非空(1)
65.非满非空
法会之后,缚悉底尊者留意到大部分的僧众都沉默不语。他也感到自己没有掌握到佛陀所说的要领。他打算在法理研讨会的时候,再细心聆听长者们的意见。
接下来的一次法会,阿难陀尊者被推荐代表僧众发问一些问题。他第一个问题就是:"上人,'世间'和'世法'的意思是什么?"
佛陀说:"阿难陀,世间是所有会变化和散灭的东西之总称。一切世法都存在于十八界——六根、六尘和六识之内。你们都知道六种根本的感应器官,就是眼、耳、鼻、舌、身、意。六种客体的外尘物象,就是色相、声音、香臭、甜苦等味、触碰之感和心生之物象。六种因为根尘接触而产生的意识,就是看见、听闻、嗅觉、味觉、触觉和心想意识。十八界之外,便没有世法。十八界之内的,全都落于生死、变化和散灭的范畴之中。因此,我说'世间'是这些会变化散灭的物象的总称。"
阿难陀再问:"上人,你常说一切法皆空。那又是什么意思?"
佛陀说:"阿难陀,我说一切法皆空的意思就是因为一切世法皆无自性。六根、六尘和六识都绝无个别独立的自体。"
阿难陀说:"上人,你曾说过解脱之三门是缘起性空、无相无作、无愿无求。你又说过一切法皆空。那么,是否因为一切法也落于变化散灭,故而说它是空?"
"阿难陀,我时常都讲空与观空。观空是可以帮助人超越生死的一种禅修妙用。今天,我会多讲一些关于观空的。
"阿难陀,我们现在全坐在讲堂里。这里面没有市集、水牛或村落。我们可以说,讲堂内的空无不在这里的东西,但却有在这里面的东西。换句话说,这法讲堂是空无市集、水牛和村落,但存有着比丘。你同意我的说法吗?"
"同意,上人。"
"法会之后,我们将会离开讲堂,而比丘便不再在这里了。那时候,讲堂就会是空无市集、水牛、村落和比丘了。你同意吗?"
"同意,上人。那时,讲堂内将空无刚才所说的东西。"
"阿难陀,满的意思,指满是一些东西;而空的意思,是指空无一些东西。'满'与'空'两字,本身没有独立的意思。"
"上人,请你再详细解释。"
"你们细心想想——空,是空无一些东西,就如空无市集、水牛、村落和比丘。我们不可以说'空'是可以独立存在的。'满'也是一样的道理。满,永远都指满是一些东西,如满是市集、水牛、村落和比丘。'满'也不是可以独立存在的。目前,我们可以说讲堂是空无市集、水牛和村落。正如一切法,当我们说一切法皆满,它们满是什么呢?又如我们说一切法皆空,它们空无什么呢?
"比丘们,世法的空,意指空无恒常与不变的自性。这就是一切法皆空的意思。你们知道一切法都落在变化散灭之中。因此,它们便不可以说是有独立个别的自体。比丘们,'空'的意思是空无自性。
"比丘们,五蕴之中,没有任何一蕴是具有恒常不变之性的。色身、感受、思想、行念和意识,都全部没有自性。它们没有恒常不变之性。有自性,必需要具备恒常不变之性。去观想以能见到恒常不变之性的不存在,便是观空。"
阿难陀说:"一切法无我体自性,这点我是明白的。但,上人,世法其实存在吗?"
佛陀悄悄地垂望他身前一张小桌子上面放着的一碗水。他指着那碗水,问阿难陀说:"阿难陀,你会说这碗里是满还是空?"
"上人,这碗里满是水。"
第103节:非满非空(2)
"阿难陀,拿这碗到外面,把水全倒去。"
阿难陀尊者依照佛陀的指示去做。他回来时,把空碗放回桌上。佛陀拿起碗来倒持着。他问道:"阿难陀,现在,这碗是满还是空?"
"上人,现在不满了。它现在是空的。"
"阿难陀,你是否肯定这碗是空?"
"肯定了,上人,我肯定这碗是空的了。"
"阿难陀,这碗已不再满是水,但它却满是空气。你已经又忘记了!'空'指空无什么,'满'指满是什么。现在的情形,碗里是空无水,但满是空气。"
"我现在明白了。"
"很好。阿难陀,这碗可以是空或满。但当然,是空是满,都先要有这碗啊。没有碗,便也不会有空或满。法讲堂也一样。要说它是空是满,首先就要有那讲堂的存在。"
"啊!"比丘们都突然齐声低叹。
阿难陀尊者合掌说道:"上人,那么,世法实在是有的。法是真实的。"
佛陀微笑。"阿难陀,不要被字眼作弄。如果世法是空无自性的现象,它们的存在,便不是一般意识中的存在了。它们的所谓存在,仍然存着'空'的含意。"
阿难陀合掌说:"请上人申说解释。"
"阿难陀,我们已经说过空和满的碗。我们也说过空和满的讲堂。我又约略谈过空义。让我多谈一些关于'满'。
"虽然我们刚才都同意桌上的碗是空无滴水。但如果我们看深入一点,会发觉这不是尽真的。"
佛陀把碗拿在手中,望着阿难陀。"阿难陀,在形成这个碗的错纵交集原素中,你见到有水的存在吗?"
"我见到,上人。没有水陶匠便没法搓成陶土来造成碗。"
"正是,阿难陀。虽然我们曾说碗是空的,但看深一层,我们可以看到碗里实有水的存在。碗的存在是有赖水的存在。阿难陀,你又可以见到碗里有火的存在吗?"
"可以,上人。造碗的过程是需要火来完成的。看深入一点,我见到火和热力的存在。"
"你还见到什么?"
"我见到空气。没有空气,火便没法燃烧,而且陶匠也没法生存。我见到陶匠那工巧技熟的一双手。我见到他的意识。我见到烧陶瓷的烘炉和炉里堆着的柴薪。我见到那些木所来自的树。我见到令树木生长的雨水、阳光和泥土。上人,我可以见到令这碗生起的千万相互切入的原素。"
"好极了,阿难陀!观想这碗,便可以见到导致它存在的所有互依的原素。阿难陀,这些原素是在碗内和碗外都存在着的。你的觉察也是其中之一。假若你把热力回归太阳那里,把陶土回归大地,把水回归河里,把陶匠回归他的父母处,又把柴木回归林树,那碗还会存在吗?"
"上人,那碗不能再存在了。如果你把所有的原素都回归它们的本源,碗是不能再存在的。"
"阿难陀,观照缘生之法,我们便知道碗是不能独立存在的。它只可以与其他一切法互依而存。一切法都是互相依赖以生死存亡。一法的存在,代表着所有法的存在。一切法的存在,代表着一法的存在。阿难陀,这就是相互之间切入和相互之间存在的原理。
"阿难陀,相间切入的意思,是'此'中有'彼','彼'中有'此'。例如,我们看见碗时,可以见到陶匠,看见陶匠时,又可以见到碗。相间存在的意思,是'此是彼','彼是此'。例如,浪就是水,而水也就是浪。阿难陀,讲堂里目前没有市集、水牛或村落。但这只是从一个角度而言。实际上,没有市集、水牛和村落,这讲堂也不会存在。因此,阿难陀,当你望着这空无一物的讲堂时,你应该可以见到市集、水牛和村落的存在。没有'此',便没有'彼'。'空'的真义就是'此是因彼是'。"
比丘们都在全然的静默中聆听着。佛陀的话给他们留下很深刻的印象。过了一会儿,佛陀又再拿起那空碗,说道:"比丘们,这碗并不能独立存在。它在这里是有赖所有其他非碗的存在物,如泥土、水、火、空气、陶匠等所致的。一切世法也如是。每一法都与其他法相互而存。一切法的存在,都是循着相间切入和相间存在的原理。
第104节:非满非空(3)
"比丘们,深入细看这碗,你们便可以见到整个宇宙。这碗里含蕴着整个宇宙。只有一样东西是这碗所空缺的,那就是个别独立的自性。个别独立的自性又是什么?它是全不倚靠其他原素而可以独立存在的自体。没有一法是不倚靠其他法而存在的。没有一法具备着独立的自体。这就是'空'的义理。'空'是指空无自性。
"比丘们,人的基本原素是五蕴。色相不含藏自体,因为色相不能独立存在。色相之内,有受、想、行、识。感受也是同样一个道理。感受没有自体,因为它不能独自存在。感受中有色、想、行、识。其他三蕴,也是同一原理。没有一蕴是具有个别自体的。五蕴互依互存。因此,五蕴皆空。
"比丘们,六根、六尘和六识也全都是空的。每一根、尘、识,都有赖其他的根、尘、识才能存在。没有一根、一尘、一识不是没有独立个别的自性的。
"比丘们,让我重述一遍以使你们易于记忆。此是,故彼是。一切世法都是互依而存。因此,一切法皆空。'空'字是指空无独立的自性和个体。"
阿难陀尊者说:"上人,一些婆罗门的学者和其他教团的要领曾扬言乔答摩僧人是教导断灭论的。他们都说你导人于否定生命的一切。他们对你的误会是不是因为你说万法皆空呢?"
佛陀答道:"阿难陀,婆罗门的学者与其他教团的要领都说错了。我从没有教导过断灭之论。也从没有导人于否定生命。阿难陀,邪见之中有两种见解是最容易使人陷入缠网的。那就是'存在'和'非存在'的见解。前者认定万物都有恒常独立的自性。后者认定所有一切都是幻象。如果你们偏信其一,都是没有见到实相真理。
"阿难陀,一次伽遮耶纳比丘问我:'上人,什么是邪见?什么是正见?'我告诉他,邪见就是陷于'存在'或'非存在'任何一边的见解。当我们见到实相真性,我们便不会被这些见解缠缚。一个有正见的人,会明白万法生死的程序。因此,他便不会再被存在或不存在的念头困扰。当苦恼生起时,有正见的人会知道苦恼在生起。苦恼减退时,他也知道苦恼在减退散灭。万法的起灭都不会骚扰一个有正见的人。恒常与虚幻这两种邪见都是太极端的。缘起之法超越了这两种极端,落于中道。
"阿难陀,'存在'与'非存在'都是不合乎实相的意念。实相超越了这些意念的领域。超越了'存在'与'非存在'的意念的人才是觉者。
"阿难陀,不单只'存在'与'非存在'是空,生与死也是空。它们都只是意念而已。"
阿难陀尊者问道:"上人,若然生死都是空,那你又为何常说世法无常,不停在生在灭?"
"阿难陀,在相对的意念上而言,我们才说世法不停在生灭。但从绝对的角度而言,一切法性当然就是无生无灭了。"
"请上人你详释。"
"阿难陀,就拿你种在法讲堂前的菩提树作例子吧。它何时出生?"
"上人,它是四年前,种子发芽那一刹出生的。"
"阿难陀,在那一刻之前,菩提树存在吗?"
"不,上人,在这之前,菩提树并不存在。"
"那你的意思是指菩提树从无而生起?有'法'是可以从无而生起的吗?"
阿难陀默然不语。
佛陀继续说:"阿难陀,宇宙里没有一法是从无而生起的。没有种子,就不会有菩提树。菩提树的存在,有赖它的种子。树就是种子的延续。在种子未生根之前,菩提树已经存于种子之内。法已存在,又何须出生?菩提树的本性本来无生。"
佛陀问阿难陀:"种子生根入土之后,种子死去了吗?"
"是的,上人,种子死去能生树。"
"阿难陀,种子没有死去。死的意思是从'存在'进入'不存在'。宇宙中哪有一法会从'存在'进入'不存在'?一片树叶、一粒微尘、一丝烧香的烟-没有一样是会由'存在'进入'不存在'的。这些法都只是转化为另一些法罢了。那菩提种子也是一样。种子没有死,它只是转化为树。种子和树都无生无死。阿难陀,那种子和那树、你、我、比丘、讲堂、一片树叶、一粒微尘、一丝烧香的烟——全都无生无死。
"阿难陀,一切法都无生无死。生与死都只是心识意念。一切法都非空非满、非成非坏、非垢非净、非增非减、非来非去、非一非多。这都只是意念。观照万法的空性,我们才可以超越所有分别的意念,而体证万物的真性。
"阿难陀,万物的真性就是非满非空、非生非死、非聚非散。就是基于这种真性,世间的生与死、满与空、聚与散才生起。如果不是这样,又怎能出现生死、满空和聚散呢?
"阿难陀,你曾试过站在海边看着海面上此起彼伏的浪潮吗?'无生'与'无死'就如海水。生与死就如同波浪。阿难陀,有长浪与短浪、高浪与低浪。波浪起伏,但海水依然。没有海水,就没有波浪。波浪回归海水,水是浪,浪是水。虽然波浪升起后又成过去,但如果它们明白它们是水,它们便可超越生死的概念。那时,它们便不会再担忧、惧怕或因生死而苦恼。
"比丘们,观照一切法的空性是很微妙的。它能使你们从恐惧、忧虑和苦恼中解脱出来。它能帮助你们超越生死的世界。你们应全然投入于这种观照的修行中。"
佛陀说完了。
缚悉底尊者从没有听过佛陀说得更深奥。佛陀的大弟子眼里都发放着异彩。缚悉底觉得他明白佛陀的话,但却未能深得其法要奥义。他知道阿难陀将会在未来数日内,重复今天法会的全部内容。到时,他便可以有机会听到大弟子们研讨佛陀所说的法理,而从旁学习了。
第105节:四座山(1)
66.四座山
一天清早,目犍连尊者满眼泪光地来见佛陀。佛陀问他发生了什么事时,目犍连答道:"上人,我昨夜禅修的时候,念头离不开我的母亲。我观想着对她的感情。我知道自己年幼时曾令她悲伤过,但这并不是我现在感到痛苦的原因。我的痛苦是因为自疚在母亲生前或临终时都帮不上她。上人,我母亲的罪业深重。我肯定一直以来,她生前作恶的业力都令她受苦。在我的禅定中,我看见母亲瘦如饿鬼,蹲在一处阴暗污秽的地方。我看见她身边有一碗饭,便拿起来给她吃。可是,当饭被送到她口里时,却突然变成了烧红的炭。只见她痛苦地叫喊,全吐出来。上人,这个影象是不会离开我的。我真不知道应该如何替她减消罪业,以能帮助她从这些痛苦中释放出来。"
佛陀问道:"她在生的时候作了哪些罪行?"
目犍连答道:"上人,她没有尊重生命。她的工作是需要杀很多牲禽的。她又不行正语。她的话往往令别人非常难堪。她就像把活树锄起以种植枯树一般。我也不敢再计算她的罪行了。我只知道她对五戒全都毁犯了。上人,我愿抵受任何的痛苦,以使我母亲的罪业转过来。上人,求求你大慈大悲,告诉我应该怎么办。"
佛陀说:"目犍连,我很被你对母亲的孝心所感动。父母对我们的恩德如天高海阔的深厚。作人儿女的应该时刻都不要忘记此恩此德。在没有佛和圣贤在世之时,父母就是象征佛与圣贤。目犍连,你已曾在你母亲生前尽力事孝。你对她的关怀,在她死后亦仍然继续。这足以表示你对她的爱和孝心是何等的深切。看到你这样,我也非常安慰。
"目犍连,儿女对父母的最大的孝敬莫过于度过贤良幸福的一生。这就是对父母的最好回报,因为这样做便达成了他们对儿女的期望。目犍连,你便是过着这样的生活了。你那平和喜悦、贤良幸福的生活,是大家争相效法的模范。你曾帮助他人寻得大道。将你一生的功德回归给你母亲吧。这样,她的罪业便可以有所改变。
"目犍连,对你应该怎样帮助母亲,我有一个提议。在安居最后一天的自恣日,你可以请僧众一起做个转化罪业的仪式,以你们诵经的功德回归给你的母亲。僧团里有很多定力深厚、德高望重的比丘。他们和你的诵经力量加起来,必定对超度你的母亲有很大的功效。希望你母亲的恶业可以因而消减,让她有机会得入正法之途。
"我相信僧团里必定有其他和你一样情形的人。我们应该替所有人的父母安排这个法事。去与舍利弗商讨在自恣日举行这个仪式吧,好让年轻人有个机会报答他们在生或已过世的父母亲和先人。
第106节:四座山(2)
"目犍连,很多人都只在父母过世之后才懂得感恩。有父母健在,其实是最大的幸福。双亲是子女快乐的泉源。儿女应该珍惜父母在生的时候,尽量去了解他们和令他们快乐。但不论父母仍在生或已过世,爱心的行动都能为他们带来快乐或功德。帮助穷困残弱、探访孤独者、赦免囚犯、放生屠房的禽畜、植树等,都是可以转化现状和带给父母快乐的慈悲之行。在自恣日,我们要鼓励大家致力于这些善举。"
目犍连很是安慰,向佛陀鞠躬顶礼。
那天下午行禅后,佛陀在精舍大门遇见波斯匿王。正当他们互相作礼之际,七个耆那派的苦行头陀路过。他们是不穿衣服,修行异行的。就是须发和指甲也不剃剪。大王看见他们,便上前说道:"贤德的出家人,我是波斯匿王,萨罗的大王。"波斯匿王对他们两次鞠躬,才回到佛陀身边。他们离开后,大王便问佛陀:"上人,依你看,刚才的苦行者中,有没有已证得阿罗汉果位的呢?又或他们其中,有没有接近证得这等果位的?"
佛陀回答道:"陛下,你过着君主的生活,可能比较熟识政治和政界的人。因此,你当然认为自己看不出修行人的成就了。事实上,谁也很难在只有过一两次面缘,便看得出那人是否已开悟的。要知道一个人修行的程度,是需要与他共同生活,细察他在不同环境下的反应和与别人的交谈,才能了解他智慧、德行和果行的程度。"
大王很明白。他说:"上人,这就像我派遣探子往别处侦查一样。他们乔装得没人可以辨认出来。就是他们回到宫中,我也看不出他们是谁,直至他们把所有的化装去掉。对的,我很同意你的说法。当你认识一个人不够深刻的时候,是没法了解他的智慧、德行和果行的高低。"
佛陀邀请大王与他一起步回他的房舍。到达之后,佛陀着阿难陀摆放两张椅子让他们坐下。大王对佛陀吐露心声:"上人,我已经七十岁了。我希望多用些时间在精神的修学之上。我认为自己应比以前多作行禅和坐禅。可是,宫中的事务实在太费时和吃力了。有时我来至你的法会时,已累得没法把眼睛张开。我感到很惭愧。上人,我也同时犯了暴食的过失。有一天,我吃了太多才前来精舍。那使我非常渴睡。我还以为到外面散步行禅会把我清醒过来。哪知我越加想睡。你与我同行着一条路径,我也全没察觉,以致撞你一个正着。你还记得吗?"
佛陀笑起来。"当然记得啦。陛下,你就是要少吃啊,这样做便会使你头脑和身体都轻快一点,并且对你在处理国家大事和修行上都有裨益。你或许应该请摩利王后和跋吉梨公主替你打点每天的饭食啊。她们可以给你少一点吃,而仍然保持着营养上的均衡。"
大王合掌礼谢佛陀的建议。
佛陀继续说:"多用一点时间去照顾身体健康与精神上的修行是应该的。你这一生,已没有剩下太多时间了。陛下,假如你的亲信通知你,有一座高山从东面移至,沿路上压死了每一样的生物。正当你开始忧虑时,另一个部属又告诉你,有一座高山从西面移至,也是沿路上压毁所有的东西。南北两面也有同样的消息传来。四座山都同时迫近都城。你知道无法逃避这次浩劫,你又没有方法制止那几座山移来。陛下,你会怎么办呢?"
大王考虑了一刻,说道:"上人,我相信我只可以做一件事。那就是要遵照正法,最有意义和平静地度过剩下来的时间。"
佛陀称赞大王。"对了,陛下!那四座山就是生、老、病、死。老和死已迫近我们,而我们是不能逃避的。"
大王合掌说道:"上人,当我记起死已临近,我便明白应该在余下来的日子好好地依教奉行,过些平静、专注和有利他人及后世的生活了。"
大王起来向佛陀鞠躬后,便请辞离开。
那个雨季,很多婆罗门和各教团的信徒都在舍卫城聚集。他们在城内举办讲座、演说和论坛等活动,并邀请了很多城里的居民参加。论坛上,不同的教派都有机会发表他们的教理。佛陀的几个在家弟子也参与这些论坛。之后,他们告诉佛陀和比丘他们的所见所闻。所有可想及的形而上学问题都被提出来讨论,而每个辩者都认为自己教派的理论最为正确。虽然论坛开始时,气氛非常融洽,但到终结时,变成大声互相喝骂。
佛陀于是便告诉他们一个寓言故事:
"从前,一个聪明的帝王请了几位天生盲目的人到王宫里来。他带他们去触摸一只大象,并要他们形容大象的模样。那个抚摸象腿的盲人认为大象似房屋的支柱。那个抚摸大象尾巴的认为大象有如毛扫帚。那个触摸大象耳朵的便说大象似个藤箕。摸到大象肚子的那个盲人则说大象如大桶。抚摸头部的就说大象似个大缸。而触摸到象牙的一个则说大象如一棒棍。当他们坐下来研究时,各持己见,因而演变成一场剧烈的争论。
"比丘们,你们所见所闻的,都只是片面的真相。如果你们以为这就是全部的实相,你们便会下一个歪曲的结论。一个修行的人应该抱着谦卑和开明的心态,要自知对事物未有全面的了解。我们要不停地努力深入学习,才会有进步。一个大道上的行者一定要明白,执著自己的见解是绝对的真理才是妨碍我们证得真理的绊脚石。要在大道上有进展,两个必要的条件,就是谦卑与开明的心怀。"
第107节:海洋诗人(1)
67.海洋诗人
雨季安居之后,许多僧人都与佛陀道别,前往各地去弘法。佛陀的一个最受尊重和能干的比丘补纳尊者告诉佛陀,他有意回到家乡说教正法。他来自东海一个叫输卢那的海岛。
佛陀说:"我听说你的家乡仍有大部分地区非常落后,而且当地的居民又很蛮横。我真不知道你是否应该到那儿弘法。"
补纳尊者答道:"世尊,正因为那里的人仍是野蛮落后,我才有需要到那儿说教。我可以教导他们慈悲与不需暴力之道。我相信我是会成功的。"
"补纳,如果他们对你喝骂诅咒,你又怎么办?"
"尊敬的佛陀,那算不得什么。他们还没有向我掷石头和垃圾。"
"但如果他们真的向你投掷石头、垃圾呢?"
"尊敬的佛陀,那仍不算什么。他们还没有用棍棒打我。"
"那他们真的用棍棒打你又如何?"
补纳尊者大笑。"我仍会觉得他们很温和。他们仍未有杀我啊。"
"补纳,如果他们真的要杀你又怎样?"
"我认为一般不会这样。世尊,果真是这样的话,我也会视此为有意义的牺牲。因为我的死将会是背着慈悲与和平讯息的身教。每个人都要死,为大道而死,我绝不言悔。"
佛陀赞叹道:"补纳,你真了不起!你有足够的条件和勇气到输卢那弘法。其实,我问你这些问题,都只是让在旁的比丘从中学习的。我对你的才干和你的一向不事暴力的精神毫不怀疑。"
补纳尊者从前是个商人。他与他的姐夫一起以输卢那的货品跟舍卫城的商人贸易。他们当时是以船和牛拖车来旅运的。一天,正当他等着一批船运的货物到舍卫城的时候,补纳看见一队比丘在乞食。他当时即被比丘的祥和仪容所慑,便决定前往园精舍听佛陀说法。法会之后,补纳已再不想做商人,而想做比丘了。他把所有的货品和金钱都给了他的姐夫,随即加入了僧团,受戒为比丘。他在修行上的进展很好,很快便成了一位能干的导师。他在萨罗和摩揭陀一带弘法已久,比丘们对他这次回乡宣道都有十足的信心。
第二年春天,佛陀东回。他在毗舍离和瞻波停下来,沿着河岸而行,一直抵达海边的地带说法。一天,他正站在海边时,阿难陀对他说道:"世尊,听到潮水的声音和望着起伏的海浪,我细观自己的呼吸已投入当下这一刻。我顿时感到身心圆满自在。海洋真使我有焕然一新的感觉。"佛陀点头。
另一天,比丘们停下来与一个渔夫谈话。阿难陀尊者问他对海洋的感觉。那渔夫魁梧俊朗,肤色被阳光晒得古铜一般。他告诉阿难陀说:"海洋的很多方面,我都十分喜爱。首先,海岸那微斜的沙滩使我们能轻易将船艇和渔网拖进水里。第二,海洋永远都留在同一位置,使我们不用担心找不到它。第三,海洋永不会吞没死尸,它一定把尸体冲回岸上。第四,所有的河流——恒河、耶牟那河、阿夷罗跋提河、萨罗河、牟那河,全都流入大海里,把自己的名字身份都置之脑后。而海洋也全把它们接纳下来。第五,虽然河流不停地倾入海里,但海洋的水位却保持不变。第六,海水永远都是咸的。第七,海洋里有美丽的珊瑚、玳瑁和宝石。第八,海洋是无数生物的收容所,滋长着大有数百尺的动物,以及细如针眼或尘埃的微生物。尊者,我相信你现在可知我是多么喜爱海洋了。"
第108节:海洋诗人(2)
阿难陀羡慕地望着那渔夫。虽然他只是个纯朴的渔夫,但他说话竟然像个诗人。阿难陀转过身来对佛陀说:"这人对海洋的赞美确是一流的口才!他爱海洋,就如我爱觉悟之道一样。我们现在可以多听一点法教吗?"
佛陀微笑着指向一堆大石。他说:"让我们在那儿坐下,然后我给你们讲说觉悟之道的特色吧。"
比丘们和渔夫一起随着佛陀。大家都坐下之后,佛陀便说:"我们这里的兄弟给我们形容过海洋八样奇妙的特征。现在让我来宣说正道的八种同样奇妙的特征吧。第一,正法就像海洋岸边的沙滩,让渔夫易于拖拉船艇。法理中,每个人都可以由浅入深,循序渐进地跟着层次进展。正法的宽广可以容纳不同根性的人。不论你是老或幼,受过教育或只字不懂,每个人都可以找到不同的法门去适应各自的需要。
"第二,正如海洋永远驻于一处,法理也永不变迁。戒律已很明确地传授了。正法就住于所有守持戒律的行者。正法是不会失传或被取代的。
"第三,就像海洋不会留着尸体不放,正法也不会容忍无明、怠隋和毁戒。不是真正修行的人,都会被淘汰出来的。
"第四,正如海洋平等接纳所有川流,正法也平等接纳所有阶级的人。又像河流放下它们的身份名字,加入僧团的人都放下他们的阶级、家族和地位,以此方能当上比丘。
"第五,正如海水的水位不变,无论正法有多或少的追随者,它也依然一样,没有增减。正法并不是数目可以衡量的。
"第六,正如海水永远是咸的,虽然正法的教化门径和修行方式包罗万象,但它的法味始终如一。那就是解脱之味。假如所教的不能导致解脱,那便不是正法。
"第七,正如海洋藏有珊瑚、玳瑁和珍宝,正法含藏着无上尊贵奇珍的教理,如四圣谛、四正勤、五蕴、五力、七正觉因和八正道等。
"第八,正如海洋给众多大小的生物一个滋长的处所,正法也接受众生的皈依,不论他们是没有受教育的小童或是伟大的菩萨。在正法的无数弟子中,就有很多已证得'入流'、'一返'、'不还'或阿罗汉果位的。
"像海洋一般,正法是灵感的来源,无量的宝库。"
阿难陀尊者合上双掌,望着佛陀。他说:"世尊,你是一位精神的大导师,你同时也是一个诗人。"
第109节:三妙门(1)
68.三妙门
离开海岸,佛陀前往巴连弗城和毗舍离,然后再朝着他的故乡前进。刚进入释迦国的三摩伽摩城,他便获悉耆那教派的教主若提子去世的消息,并知道他的教团已分裂成水火不容的两派。双方除了彼此力斥对方误解教理之外,更各自拉拢信众的支持以增加势力。他们的信徒因而感到非常困惑,无所适从。
舍利弗的侍从学僧周那将这个情形详细报告阿难陀尊者。他对这次耆那教的纠纷十分清楚,因为他曾在若提子说过教的波婆城地区居住过一段时间。阿难陀将这个情形转告给佛陀,并说:"世尊,我真不愿见到僧团在你入灭之后也四分五裂。"
佛陀拍拍阿难陀的肩膀,说道:"阿难陀,现在有比丘时常就教理的问题争辩吗?他们对四念处、四正勤、五蕴、七正觉因和八正道等教理,有分歧的意见吗?"
"没有,我从没有见过比丘在教理上争执。但这可能是因为你仍健在。我们都依皈你的福德。我们因为听从你的教诲,才可以和平相处。但你走了之后,我们便可能在戒律、僧团的体制甚或弘法的方式上,都会有不同的意见了。这些分歧一旦演变为冲突,很多同修信众便会动摇对大道的信心。"
佛陀安慰他。"阿难陀,你不用担心。如果僧团内对四念处、四正勤、五蕴、七正觉因和八正道等教理有所争论,这才是真正要担心的事。否则,如戒行、僧团体制和弘法方式等枝节问题上的分歧,是不值得去忧虑的。"
虽然佛陀再三的安抚,阿难陀的忧心仍未能止息。最近便有消息传来,曾一度是佛陀侍者的苏纳卡特尊者,因为对僧团的不满,已经在毗舍离离弃了僧团。他现在举办讲座演说,旨在非议佛陀和僧团。他扬言乔答摩僧人只不过是个普通的人,没有特别深远的见地。他说乔答摩只教导个人的解脱,对社会漠不关心。苏纳卡特正传播着混沌扰乱的种子。舍利弗尊者也知道这个情况,并且与阿难陀分忧。
阿难陀又知道王舍城的僧团也酝酿着不满。在提婆达多尊者的领导下,几个比丘正密谋组织一个新的僧团,脱离佛陀的领导。好几个能干的比丘都与提婆达多勾结,他们包括瞿迦梨、迦留罗提舍、骞荼达婆和三闻达多等尊者。提婆达多是佛陀最有才干的大弟子之一。舍利弗尊者时常都在人前赞美他,又待他如知己。对于提婆达多近来对佛陀变得异常嫉妒,阿难陀也感到大惑不解。他知道暂时还未有人向佛陀透露这些事情。他恐怕在不久的将来便要亲自告诉佛陀这些坏消息。
翌年,佛陀回到舍卫城结夏安居。他住在园精舍。而佛陀就是在这里宣说"法印经"的。"我今天要为你们讲说妙理。请你们都把心里的杂念清除,以能平和安稳地听讲、纳受和理解。
"比丘们,一些法理的特征,可以成为正法的印志。我所教的法理,有三法印。它们就是空、无相和无愿无求。此三特点也就是导致解脱的三门通道。因此,三法印又可称为三解脱门。
"比丘们,第一法印是'空'。'空'并不是'不存在'的意思。它是指没有东西可以独立存在的意思。'空'是指空无独立的自性个体。你们都知道,'存在'和'非存在'的两种信念都是有偏差的。一切法因缘而生。此是因为彼是,此非因为彼非;此生因为彼生,此灭因为彼灭。因此,'空'的性体就是互依。
"比丘们,观察万法的互依性便能体会一切法都存在于彼此之内,以及一法之中含藏万法之理。脱离一法,便了无他法。关照十八界的六根、六尘和六识,观想五蕴的色、受、想、行、识,你们会发觉没有一法一蕴是可以独立而存的。它们全都互相依赖以能存在。当你们见到一切法的空性时,你们便不会再追逐或逃避任何的法。你们这时便超越了对一切法的执著、分别和偏见。关照空性,就如开启了自由的第一扇门。'空'是第一解脱门。
"比丘们,第二法印是'无相'。'无相'就是要超越思想意识的分别。当人们不能体悟万法的互依互缘和空性,他们便误认世法是个别独立存在的现象。他们以为此与彼各不相关,独立而存。这样观看世法,就如同用分别心之利剑把实相斩成零散的碎片。这样做,便无法看得到实相的真面目了。比丘们,一切法都是因缘而生,互依互存。彼有此在,此存彼中,一法蕴藏一切法。这就是相间存在与相间切入的意思了。此中有彼,彼中有此;此即是彼,彼即是此。如果你们这般观想,你们便会发觉平常一般的领会是充满错误的了。思想意识的眼睛不能如慧眼般看得清晰准确。思想意识之眼会误当绳索为毒蛇。有慧眼的明亮,绳索的真相显露无遗,而蛇的影像便顿然消失。
"比丘们,所有心智的概念,如存在、不存在、生、死、一、多、起、灭、来、去、垢、净、增、减等,都只是思想上的分别心所形成的。从无为的绝对角度而言,实相的真相是不能只限于这些概念的范筹之内。因此,一切法都是无相的。你们要这样观想,来破除所有有关存在、不存在、生、死、一、多、起、灭、来、去、垢、净、增和减等念头。这样,你们才能获得解脱。'无相'就是第二解脱门。
"比丘们,第三法印是'无愿无求'。'无愿无求'的意思是不去追逐任何的事物。为什么?一般人通常会尽量逃避一法,而又去追逐另一法。许多人都想逃离贫困,追逐富贵。修道者则会抗拒生死,以能获得解脱。但既然一切法都是相互存在着,相互而通,那我们又怎可能舍此逐彼?生死之内有涅,涅之内有生死。生死与涅不是个别的实体。如果你们排斥生死以逐涅,你们便没有掌握到万法互依互缘之性体了。你们便还没有掌握到一切法的'无相'与'空'性。观想'无愿无求'才能彻底消除所有的追逐和逃避。
"解脱和觉悟不是存在于你们本身之外。我们只需要张开眼睛,便可以看到我们本身就是解脱与觉悟。一切法和一切众生都潜藏着圆满觉悟之性。不要向外寻找。如果你们用觉察之光去照亮自己,你们便会立刻体证觉悟。比丘们,世间的一切,包括涅与解脱,都是离不开你的心意识而成立的。别再往别外寻找了。心意识所产生的物象是离不开心想意识而存的。不要再追逐任何的法,包括婆罗门、涅和解脱。这就是'无愿无求'的意思。你们自己就是你们要找的东西。'无愿无求'这妙门,可以带领你们达到自由。这就是第三解脱门。
第110节:三妙门(2)
"比丘们,这就是法印和三解脱门之教理。三解脱门是至高无上的妙法。你们应全心全力去依法修行。你们如果依教奉行,必定能够证得解脱。"
佛陀讲经完毕,舍利弗尊者站立起来,向佛陀鞠躬顶礼。其他的比丘也跟着鞠躬,以表示对佛陀的谢意。舍利弗尊者向大家宣布,将在翌日举行一个专研会来研究佛陀这天的经教。他告诉僧众这经的深广奥义,又嘱他们要全力把它钻研、理解和实行。缚悉底尊者知道这经与佛陀前一年说的"观空经"关系密切。他也看到佛陀如何引导他的门徒从浅易进展至深奥的教理。缚悉底望向大弟子摩诃迦叶、舍利弗、补纳和目犍连等欢欣的脸。缚悉底记得一年前佛陀讲毕"观空经"时,他们也跟着舍利弗尊者向佛陀鞠躬的情形。他体会到师徒之间的密切关系是何等重要。
第二天午后,夜墨卢和谛殊罗两位尊者到佛陀的房子来。他俩是婆罗门种姓的兄弟,以精通语言学和古典文学闻名于世。他们诵经时,声音清若银铃、壮如铜鼓。向佛陀鞠躬作礼之后,佛陀请他们坐下。
夜墨卢尊者说道:"世尊,我们想与你商讨有关弘法的言语问题。世尊,你通常都以摩揭陀开示,而摩揭陀却不是多数比丘的母语。更何况有很多地区的居民,都不懂摩揭陀。因此,比丘们便要把教理翻译成地道的方言。我们在受戒为比丘之前,曾有幸研读过许多不同的方言俚语。我们发觉到你高深教理的奥义,都受到很多种土语的限制而未能清楚表达。我们希望获得你的同意,把你所有的教理都用古文吠陀语写成。这样一来,比丘们便可以一致用一种言语说教,而同时又可避免了翻译的错漏。"
佛陀沉默了一会,然后说道:"你们的建议是不会有益处的。正法是活的法,用来传播正法的语言应该是人们日常应用的。我不想教理用一种只有学者才明白的言语来传播。夜墨卢和谛殊罗,我希望我所有的出家和在家弟子都能以他们的母语修习正法。这样,正法才可以保持它的重要性和通达性。正法是要可以用于现世的,更要与地区性的文化融汇。"明白了佛陀的意思,夜墨卢和谛殊罗尊者便向佛陀鞠躬请辞。
第111节:佛陀会到哪里去(1)
69.佛陀会到哪里去
一天风雨中,一个名叫郁低耶的苦行者来造访佛陀。阿难陀带他到佛陀的寮房,把他介绍给佛陀认识。郁低耶坐下后,阿难陀给他送上一条毛巾拭干身上的雨水。
郁低耶问佛陀道:"乔答摩僧人,究竟世界是永恒的,还是有一天会灭亡的?"
佛陀微笑说:"郁低耶头陀,如果你允许的话,我不会答你这个问题。"
郁低耶又问:"世界是有限还是无限的?"
"我也不会回答这个问题。"
"那么,身体和精神是一还是二?"
"这个问题,我也不会回答。"
"你死了之后,仍会继续存在吗?"
"这个问题,我亦不会回答。"
"也许你是认定了死后并非继续存在或停止存在,对吗?"
"郁低耶头陀,我是不会答这问题的。"
郁低耶觉得莫明其妙。他说:"乔答摩僧人,你对我所问的问题全不回答。那么,有什么问题是你会回答的?"
佛陀答道:"我只会回答那些可以使身心苦恼得以消除的修行问题。"
"你认为你的教化可以拯救世上多少人?"
佛陀默然端坐。郁低耶头陀再没有多问。
看到头陀正在怀疑佛陀是真的不想回答他,还是不知道怎样回答他,阿难陀对他有点同情。于是他说道:"郁低耶头陀,或许以下的例子会帮助你明白我师傅的用意。试想一个住在四面都有围墙壕沟巩固着的王宫里的大王。他的王宫只有一个进出口,而且日夜都有巡逻守卫。陌生人是绝对不许进入的。守卫更在围墙上时作检查,以确保墙上没有任何缝隙可让小动物穿过。大王在他的宝座上坐着,全不需要理会有多少人进入王宫。他知道守卫是一定不会让不速之客进来的。这个情形就像乔答摩僧人了。他不用理会有多少人追随大道。他只知道教导正法能帮助学道的人熄灭贪、、痴,而证得平和、喜悦和解脱。如果你问我的师傅有关怎样做才可以替自己身心作主的问题,他一定会给你答复。"
郁低耶头陀明白阿难陀的比喻。但他实在被太多形而上学的问题困扰着,所以便再没有发问了。他离开的时候,仍是对这次与佛陀的见面感到不满意。
数日后,另一个名叫瓦卡瞿他的苦行头陀也来造访佛陀。他向佛陀提出的问题也是与郁低耶的同一性质。其中一个问题就是:"乔答摩僧人,你可否告诉我,究竟有没有'自性我体'?"
佛陀默然而坐。他没说一句话。跟着问了几个问题全没有回应后,瓦卡瞿他便离开了。他离开之后,阿难陀尊者问佛陀:"世尊,你曾在法会中谈过'无自性'的问题。为什么你刚才不答瓦卡瞿他有关'自性'的问题?"
佛陀答道:"阿难陀,我所教的空无自性是用来引导禅修的。它并不可以当做一种学说教论。如果把它这样看待,便很容易纠缠其中。我常说教理只是用来渡河到对岸的木筏,又或指向月亮的手指。我们是不应该被教理所缚住的。瓦卡瞿他头陀想把我说的当作学说看待。但无论是关于'我'或'无我',我都不想见他被困于其中。如果我告诉他有个'我体',那便与我所教的互相违背。如果我告诉他没有'我体',而他却执著此说,这也对他无益。因此,我认为不答他比答他要适当。人们以为我不懂这些问题,总比他们被困于偏见狭见为好。"
一天,阿耨楼陀被一群苦行者拦住去路。他们要阿耨楼陀答了他们的问题,才让他通过。他们问道:"我们听闻乔答摩僧人是个已经彻悟的大师,而且他的教理更是极之深奥。你是他的门徒。因此,我们要你答这个问题——乔答摩僧人死后,他会继续存在还是不再存在?"他们要阿耨楼陀从以下的四个答案中选择一个:
乔答摩僧人死后,会继续存在。
乔答摩僧人死后,会不再存在。
乔答摩僧人死后,会同时存在和不存在。
乔答摩僧人死后,不会继续存在,也不会不再存在。
阿耨楼陀比丘知道这其中没有一个答案是与正法相符的。他于是保持缄默。他们想尽办法也不能使他选出一个答案来。最后,尊者说道:"我的朋友,以我的了解,这四个答案之中,没有一个能准确反映乔答摩僧人的正教。"
苦行者不禁大笑起来。其中一个说:"这个一定是新受戒的比丘。他根本就没有能力回答我们的问题,也难怪他这样推搪的。我们放过他好了。"
数日后,阿耨楼陀尊者将苦行者的问题向佛陀提出来,说:"世尊,请你给我开示,好使日后再被问起这些问题时,我也知道应该怎样应对。"
佛陀说:"阿耨楼陀,从意念的知识上,是找不到乔答摩僧人的。乔答摩僧人在哪里?阿耨楼陀,从色相上,可以找到乔答摩吗?"
"不,世尊。"
"从感受中,可以找到乔答摩吗?"
"找不到,世尊。"
"从思想、行念和意识上,可以找到乔答摩吗?"
"不,世尊。"
"那么,阿耨楼陀,从色相以外,可以找到乔答摩吗?"
"不可以,世尊。"
"在感受以外,可以找到乔答摩吗?"
"不,世尊。"
"在思想、行念和意识以外,可以找到乔答摩吗?"
"不,世尊。"
佛陀望着阿耨楼陀。"那你从哪儿可以找到乔答摩?阿耨楼陀,就是你现在正站在乔答摩前面,你也无法抓住他,更何况在他死后!阿耨楼陀,乔答摩的真绪,一如万法的真绪,都不可以用意念的知识或分别心的类别来衡量和捉摸得到的。视每一样法,都要以它与其他法的相互因缘关系为本。要领会乔答摩,必要从所有平常当做是非乔答摩的事物着眼,才可以见到乔答摩的真貌。
"阿耨楼陀,如果你想见到莲花的真绪,必先从平常认为是非莲花的东西里见到莲花。这些东西包括太阳、池水、云、泥土和热力等。只有这样,我们才可以撕破狭见的罗网,这分别心所形成的生、死、这里、那里、存在、非存在、垢、净、增、减等牢狱。要能见到乔答摩,也是同一道理。那些苦行者的四个概念——存在、不存在、同时存在和不存在、非存在非不存在,都是蜘蛛网中的蜘蛛网,永远都不能抓持住实相这巨鸟
第112节:佛陀会到哪里去(2)
"阿耨楼陀,实相并不是文字言语或意念知识所能表达得到的。只有禅定所生的智慧才可以使我们确认到实相的真绪。阿耨楼陀,一个从未尝过芒果的人,你是没法用言语来表达芒果的真正味道,让他知道是怎样的。我们只有从亲身的体验,才可以掌握到真相。这也是我时常劝比丘们不要在理论上浪费宝贵的时间,而应多实习彻观一切的原因。
"阿耨楼陀,一切法的性体都是'如是'的,这是万法之妙性。莲花从'如是'而生起。阿耨楼陀从'如是'而起。乔答摩也从'如是'而生。我们可以称所有从'如是'生起者为'如来',一切法从'如是'生起,又将回归何处?一切法都回归到'如是'。归到'如是',也可称为'如去'。其实,一切法都没从那儿来或到那儿去,因为它们的本性'如是'。阿耨楼陀,'如是'更正确的意思应该是'无从来者'和'无所去者'。阿耨楼陀,从现在开始,我将叫自己做'如来'。我喜欢这名词,因为它可以避免因分别而生起的字眼,像'我'或'我的'。"
阿耨楼陀微笑说道:"我们都知道我们全都从'如是'而生起。但我们会只让你专用'如来'这个名号。每次当我们如此称呼你的时候,便会提醒我们所有众生都具有这无始无终的'如来'本性。"
佛陀也微笑。他说:"阿耨楼陀,'如来'很喜欢你这提议。"
阿难陀尊者当时也亲闻佛陀与阿耨楼陀这番对话。他随阿耨楼陀到房外的时候,提议他们应与其他的僧众在翌日的研讨会上分享这天的话题。阿耨楼陀欣然答应。他说到时会以在舍卫城初遇苦行者的对话作序。
第113节:鹌鹑与白鹰(1)
70.鹌鹑与白鹰
虽然缚悉底比丘从未被佛陀责备过,但他却很清楚自己的不足之处。缚悉底在修行道上仍有一大段的路要走,但他对降伏六根的精勤和意志可能就是佛陀再没有对他多批评的原因。每当有其他的比丘或比丘尼被纠正的时候,缚悉底都会以他自己犯错的心情去听受训导。他这样的学习态度使他在修行上有很多的进益。他尤其留意佛陀对罗罗的训示。罗罗在修行上已有很大的进展,这也间接令缚悉底在修行上获益不浅。
一次,他俩坐在森林附近一处草坪上的时候,缚悉底对罗罗诉说他对于自己能成为佛陀的弟子是感到如何的幸运。他透露自己已对俗世生活全无留恋,因为他已尝到真正的平和、喜悦和自由。罗罗告诉他说:"你现在这感觉可能是真的,但别这么容易自满。修行最重要的,是要不停地看守着自己的六根,做它们的主人。就是佛陀的大弟子们也从来不敢在这方面的修行上有半点松懈。"
罗罗告诉缚悉底关于一位才智过人、又有言语天分的懵祗沙比丘。他同时也是一个很有才华的诗人,曾作了几首偈颂来赞美佛、法、僧。佛陀对他的诗偈也甚为欣赏。最初加入僧团的时候,懵祗沙是在舍卫城外依止尼拘律树伽毗比丘的。尼拘律树伽毗去世后,懵祗沙便前来园精舍。一天,他与阿难陀在外面乞食时,懵祗沙告诉阿难陀他心中很是困恼,并希望阿难陀可以给他辅助。原来懵祗沙对几位前来精舍供食的少妇心中起了非分之想。阿难陀很明白,像懵祗沙这样的一个文人雅士是很容易为美色动摇的。于是,阿难陀刻意利用懵祗沙对美感的敏锐,来引领他从美的角度去看转迷成悟的大道,使他不再执迷于障碍修行的刹那娇艳。阿难陀教他如何用觉察之光照亮所有法的空性与无常。依着阿难陀的指示去做,懵祗沙终于成了他感官的主人。有感于这次的经验,懵祗沙写了一首僧众日后都耳熟能详的诗:
披上伽娑后
我仍像水牛盼食般,
追逐欲望。
自觉惭愧!
大将之子,
擅于箭术,
竟能冲出
千军之重围。
安住专念中,
就是美女当前,
也不会被征服。
我追随的上人
如太阳之光。
在此道上宁静漫步
欲念全消。
成了自己感官的主人,
我平步前行。
虽遇无数障难
却动摇不得我的平静。
由于懵祗沙天赋才华,他有时不免会自视清高、漠视他人。幸而他勤修专念,所以能够自知骄慢的生起。就这个主题,他也作了一首偈:
乔答摩的门徒,
降伏你们的傲慢!
恃骄之道
只会导致苦恼。
掩藏傲慢的人
正步向地狱,
一如那个趾高气扬的,
全无两样。
倒不如以平和的心
寻找幸福。
修习专念
实践三学。
要得真正成功
必先降伏骄慢。
又由于懵祗沙的彻视深察,他已因超越烦恼的障碍而有了很大的变化。舍利弗尊者也证明懵祗沙已证得"不还"的果位。他开悟那天,作了一首诗以表达对佛陀的感激:
沉醉少年梦
我四处游荡,
穿越郊野和市井,
直至得遇佛陀!
以纯粹的慈悲,
佛陀与我分享妙法。
信念苏醒
我披上袈裟。
住于察觉中,
身心专注,
感恩觉者
我才得证三学!
光明的种子
上人广植四方。
众生沉沦暗黑,
他给我们引见大道。
四圣谛、
八正道、
平和、喜悦与自在。
他的言教深奥,
一生无咎清高,
他巧导众生解脱。
此恩此德难图报!
在一次特别为年轻比丘举办的教坛上,舍利弗尊者以懵祗沙比丘为例。他告诉学僧们,在懵祗沙修行的初期,他遇到很多心境上的困扰。幸而他对修行的坚定,使他把这些境界降伏,证得真慧。"因此,"舍利弗告诉这班年轻僧人,"千万不要堕入任何心理不平衡的状况之内,不论是自悲还是自大。如果修行正道的专念,你便能够察觉得到心内和身外的一切活动,而不会轻易被困于其中。学会怎样把持六根,就是在大道上进展的至妙之法。"
听着罗罗诉说懵祗沙的事迹,缚悉底感到自己已经很熟悉懵祗沙。虽然他曾与懵祗沙见过面,但却没有机会与他真正交谈。他决定要找个机会跟他结交,因为他知道在懵祗沙的修行经验中,有很多值得他学习的地方。
缚悉底还记得佛陀一次曾用海洋来比喻把持六根的修行。佛陀说:"比丘们,你们的眼睛就像潜藏着怪兽、旋涡和险流的深海。如果你们不循正念,你们的船只便会被海怪、旋涡与急流袭击和吞噬。同样地,你们的耳、鼻、舌、身、意,也是危机四伏的。"
回忆起这些话,缚悉底的理解倍增。六根果真是如在海洋般,随时会有被暗涌淹没的危机。罗罗的忠告实在是值得听从的——他真的不可以太自满。佛陀教化的修行,最重要的是持之以恒。
一天下午,坐在园精舍的房子外面时,佛陀给一些比较年轻的比丘说了个故事,提醒他们要把持六根,以免迷失于昏沉惘乱之中。佛陀述说:"一天,一只白鹰低飞,迅速地用它的利爪捉拿了一只鹌鹑。白鹰再飞上高空时,小鹌鹑开始痛哭起来。它埋怨自己没有听从父母之言留在父母指明的安全地带。它自叹:'早知落得如此下场,我就听从他们的话了。'
"白鹰问道:'那么,你的父母叫你这可怜虫留在哪里?'鹌鹑答道:'在那刚翻过泥土的新田。'
"出乎鹌鹑的意料,那白鹰竟然说:'我随时随地都可捉到任何一只鹌鹑。我就让你回到那田里多活一小时吧。一点钟后回来,我就会再把你捉回,捏破你的小脖子,把你吃掉。'白鹰于是滑翔而下,暂时在新田里释放了鹌鹑。
"小鹌鹑也出人意料,竟立刻爬到一堆刚掘起了的泥土上面,站在那里挑衅白鹰。'唏,白鹰,你为何要多等一个小时?为什么你不现在就来抓我?'
"怒火上冒,白鹰把双翅贴紧身旁,直冲下田去。这时,鹌鹑迅速闪避,躲入了那堆泥土下面的凹坑。白鹰飞到那土堆时,利爪刚错过了鹌鹑,更因冲力太猛,它撞地而死。
"比丘们,你们一定要时刻防守着六根,做它们的主人。如果你们稍一不慎,离开正念,便会堕入魔道,危险重重了
第114节:鹌鹑与白鹰(2)
僧团里的一些诚恳而又天资聪敏的年轻比丘令缚悉底感到非常鼓舞。一天,他和另一些比丘一起前往质多家里应供。质多一向潜心学佛。由于他有广大的心量,人们对他的尊重和爱戴如同敬重给孤独长者。质多喜欢宴请高僧到他家里,接受他的供养和研讨法理。这天,他请了十位大弟子和两个年轻的比丘,缚悉底和伊师提婆。供食完毕,质多向各僧人鞠躬作礼后,请教比丘们说:"各位尊者,我曾听过佛陀开示梵网经里说的六十二种外道学说。我又曾听过其他教派的信徒提问有关生死和灵魂的问题,如:世界是有限还是无限、短暂还是永久、身心是一还是二、如来死后会否继续存在、他是否会同时存在和不存在、或非存在和非不存在。尊者们,这些玄见密论是从何而生起?"
虽然质多已再三提问,但没有一个比丘敢对质多的问题作出解答。缚悉底开始觉得有点窘,耳朵渐红。就在这时,伊师提婆打破沉默。他望着长者比丘问道:"尊敬的长者,我可以解答质多居士的问题吗?"
他们答道:"比丘,你可依随你的意思回答他的问题。"
转过头来,伊师提婆对质多说道:"善士,这些见解和问题,都是来自他们的我执妄见。只要他们摆脱了有独立个体这个概念,他们便不会再被这些问题缠扰了。"
质多显然觉得这个青年比丘的答复很不错。他说:"尊者,请你解释清楚一点。"
"一般没有机会接触正觉之道的人,都会以为自己就在身体之内,又或身体是在自己之中。同样地,他们也以为感受与自体无异,又或感受存于自体之内和自体存于感受之中。这些人对思想、行念和意识都是持着同样的见解。他们都被困于有个'我'的妄见之中。也就是因为这样,他们才会落于那梵网经里所说的六十二妄见,因而产生那些有限无限、短暂永恒、是一是二、存在不存在等疑问。质多居士,当你勤习修行,破了我执这个妄见的时候,你便会发觉这些全都是毫无意思的问题了。"
"说下去,"质多越发觉得这年轻比丘答得动听。他虔诚地问道:"尊者,你是哪里来的?"
"我来自阿般提。"
"尊者,我也曾听闻过一个从阿般提来的比丘,他名叫伊师提婆。据说这位比丘很了不起,聪明能干。可惜我只闻得其名,而未有机会与他会面。你见过他吗?"
"是的,质多。我见过他。"
"尊者,那你可否告诉我这位天才的年轻僧人在哪里?"
伊师提婆没有回答。
其实,质多早就估计到这位年轻比丘就是伊师提婆。他于是问道:"阁下是否就是伊师提婆比丘?"
"对,大人。"伊师提婆答道。
质多高兴极了。"这真是我极大的荣幸!尊敬的伊师提婆尊者,我的芒果园和我的住所设备齐全,是休憩的好地方。我希望你会时常来探望我们。我们将会乐意供应你各种需要,如食物、衲衣、医药和住宿等。"
伊师提婆没有作响。比丘们谢过质多后便离开了。之后,缚悉底听说伊师提婆一直都没有再回去探视质多。伊师提婆不求赞誉和美食。就是得到一个如质多般有名望的人供养,他也全不动心。虽然缚悉底再也没有遇见伊师提婆,但他给缚悉底留下的那个聪颖谦逊的比丘形象,则深深印记在缚悉底的心里。缚悉底发愿要以伊师提婆为榜样,更希望有机会路过阿般提的时候,前去拜访他。
缚悉底知道佛陀是如何地喜欢那些有决心、智慧以及关怀别人和给人快乐的年轻比丘。佛陀曾表示他寄望这些年轻比丘承传他的法教于后世。但缚悉底察觉到,无论对什么年纪和根性的比丘,佛陀都一视同仁,尽心尽力地去教导他们。有一些比丘是会遇到较多的问题。其中有一个比丘就曾经六次离去再返,而仍然得到佛陀的欢迎,给他重试的机会。就是对那些连观息十六法也不能牢记的比丘,佛陀也是不厌其烦地继续给予他们慈言与鼓励。园精舍有一个名叫跋达梨的比丘。虽然佛陀很清楚这个比丘的短处,但他却视如不见,好让跋达梨有机会自行改进。跋达梨时常违犯一些僧规。例如,午食时,比丘是应该留在座中至用食完毕。站起来作别的小差或添食,都是规例所不容许的。这规例叫"一次坐食"。跋达梨一直都未能奉行此规。他的行为令精舍里其他的比丘非常不满。佛陀曾多次教他在每早起床时反问自己:"我今天要怎样才能使同修们快乐?"但几个月后,他仍全无改善。一些比丘开始受不了,便严词以对地呵斥他。佛陀知道了之后,却在集会上对僧众训示。
第115节:鹌鹑与白鹰(3)
他说:"比丘们,僧团里固然会有一些有缺点的人,但他们的内心始终都会保留着一点信念和爱心的种子的。如果我们不尽力去与他们沟通以求互相了解,帮助他们滋长这信念与爱心,这点仅存的种子也就可能荡然无存了。就如一个失去了一只眼睛的人,他的家人和朋友必定会尽力保护他余下的眼睛,以免他再遭不幸。因此,比丘们,对你们的同修兄弟慈爱一点,以能保存他们信念与爱心的种子吧。"
缚悉底当时也在场听着佛陀说这番话。他很被佛陀的爱心感动。他抬头时,望见阿难陀抹去脸上的泪痕,因而知道阿难陀也是同样的被感动。
虽然佛陀是这样的慈悲温柔,但有些情况下,他也有严格的一面。而一个佛陀也帮不来的人,便当真是没有希望的了。一天,缚悉底亲闻佛陀与一个名叫髻设的驯马师一段有趣而动人的对话。
佛陀问髻设:"你可否告诉我怎样驯服马匹?"
髻设答道:"上人,马匹有不同的脾性。有些很驯良,只需要数句温婉的话便可以令它自然驯服。另一些比较困难,但也只需刚柔并重的方法。更有一些非常难驯的。对付这些马的时候,要只用非常严厉的方法。"
佛陀笑问:"假如你遇到一匹马,用三种方法都无效,那你又如何?"
"上人,在这个情况之下,我便唯有把马匹杀掉了。如果我让它活下去,它的坏脾性是会感染其他马匹的。上人,我也真想知道你是如何训练你的弟子的。"
佛陀浅笑。他说:"我也是和你一样。一些比丘只对温和的态度有反应。另一些需要刚柔并重地对待。也有一些,是只会在严格的管束下才有所进步。"
"你又如何处置那些不受任何一种方法影响的僧人呢?"
佛陀说:"我也如你一样,会把他杀掉。"
驯马师惊讶得目瞪口呆。"什么?你会杀他?我以为你是反对杀戮的。"
佛陀解释说:"我不是像你杀马一样杀我的门徒。当他对刚才说的三种方法都无动于衷的时候,我便不会让他再留在僧团里。我不会再接纳他为弟子。这将会是极大的不幸。在僧团修行正法的机会是千载难逢的。失去了这个机会,还不是像精神的扼杀吗?这不单只是那人的不幸,也同时是我的不幸,因为我对那人是非常关怀和爱护的。我会不停地希望他会有一天再放开怀抱,回来与我们一起修行。"
很久以前,缚悉底曾听过佛陀责骂和辅导罗罗。他又见过佛陀矫正一些其他的比丘。他现在才明白佛陀责骂的背后是深切的爱。虽然佛陀从未说明,但缚悉底是明白佛陀对他的爱护的。他只需望进佛陀的眼里便知道。
那天晚上,佛陀接待了一个访客。阿难陀着缚悉底奉茶。这位客人是个气宇轩昂和一派贵族仪容的武士,上路时背上背着一把闪闪生光的宝剑。他在园精舍外面下骑时,将宝剑插在马鞍上。舍利弗带他到佛陀的房子。他身体魁梧,步伐很大,而且目光炯炯有神。阿难陀告诉缚悉底,他的名字叫卢醯特沙。
当缚悉底进来奉茶的时候,他看见卢醯特沙和舍利弗坐在佛陀前面的矮凳上。阿难陀则站在佛陀后面。奉上茶后,缚悉底便站到阿难陀的身旁,也在佛陀背后。他们静静地喝茶。过了很久,卢醯特沙才说:"上人,世间有没有没有生、老、病、死的?有没有一个世界的众生是不会死亡的?用什么样的旅运方法才可以离开此有生死之地,而到达那无生死的世界?"
佛陀答道:"没有任何旅运的方法可以让你离开此生死的世界。无论你走得多快,就是比光速还要快,也是没法离开的。"
卢醯特沙合上双掌,说道:"我知道你在说实话。我知道其实没有一种旅运的方法,不论怎样的快速,都不能使我们逃离生死的世界的。我记得我在前生的一世是个会飞行得如箭般快的人。我一步便可由东海跨过西海。我那时曾决意要跨出有生老病死的世界,去找寻一处不受生死煎熬的世间。我日飞万里,不停地继续飞行,全没有停下来吃喝或休息。我这样的速度飞行了一百年,但依然找不到我的目的地。最后,我死在路上。上人,你的话是千真万确的!就是有超越光速的能力飞行,也没有人能逃出生死。"
佛陀又说:"可是,我没有说过一个人不可以超越生死啊。细听吧,卢醯特沙,你是可以超越这世间的生死的。我会告诉你这条道路。在你这六尺昂藏的驱体内,蕴含着生死的种子,但在这同一驱体内,你也可以找到超越生死的法门。卢醯特沙,观想你的身体,将你的觉察力照到你高大驱体内显露着的生死世界。一直关照,直至你见到无常、空、无生、无死等一切法的实相。这时,生死的世界就会在你面前消失,而无生无死的世界就会自然显现出来。你这时便会从悲忧畏惧中释放自己。你并不需要遨然离开生死的世界。你只需要向你体性的深处里洞视。"
缚悉底看见舍利弗听着佛陀说,眼里闪耀着如星星般的光芒。卢醯特沙的脸上也泛着无限的喜悦。缚悉底更是深受感动。谁又能测量佛陀的教理有多高超奥妙?它简直就是一曲动人心弦的乐章。今次,缚悉底又更清楚地明白到,解脱之钥,其实就在自己的手里。
第116节:调弦的艺术(1)
71.调弦的艺术
又是雨季安居的终结。佛陀回到南方。沿途上,他在鹿野苑停下来。三十六年前,佛陀就是在这里宣讲第一说的教理-四圣谛。虽然这就像是昨天的事,但一切都已经有了很大的变迁。自佛陀初转法轮以来,正法已被弘传到整个恒河流域的国家。为了纪念法轮在这儿初转,居民们建立了一个纪念塔志记,而且又筑了一所精舍给比丘们在这里修行。佛陀在这里给民众说法和鼓励之后,便起程前往伽耶。
路上,他又在优楼频螺停下来,以能探视那古稀的菩提树。奇怪的是,那老树竟比从前更青葱可爱。森林里现在都遍布着小小的房舍。频婆娑罗王也准备建塔纪念佛陀在此证觉。佛陀在村里探访村童。他们与往昔的小孩子一样天真活泼。当日的牧童缚悉底,现在已是僧团里备受敬重的四十七岁长者。村童采摘了一些树上刚熟的木瓜供奉佛陀。村里每一个小孩都懂得念诵三皈依文。
佛陀从伽耶再朝东北前行往王舍城。他刚抵达城郊,便直往灵鹫山。在那儿,他遇见补纳尊者。他给佛陀报告在输卢那海岛的弘法情形。他刚与数个比丘在那里安居完毕。海岛上皈依佛、法、僧的居民已超过五百以上。
接下来的几天,佛陀往访当地的各个修道中心。一晚,正当他在其中一所中心里禅坐时,佛陀听到一个僧人诵经的声音。他发觉那声音里带有一点不安,就像那僧人是很颓丧似的。佛陀知道这个僧人必定是在修行上遇到困难。第二天早上,佛陀向阿难陀尊者询问时,才知道那诵经的僧人就是苏纳。佛陀还记得几年前在舍卫城与他相识的情形。
苏纳尊者是依止摩诃契吒纳尊者为比丘的。他跟摩诃契吒纳尊者在婆波特山上修习了几年。苏纳是个年轻的富家子。他生性聪颖,举止优雅,但体质却有点虚弱。因此,他当比丘之后,需要特别费力才经得起居无定所、日食一餐的生活。虽然如此,他修行的意志却始终没有动摇。一年之后,他的导师把他引见给当时在舍卫城的佛陀。
初次会面,佛陀问苏纳说:"苏纳,你的身体好吗?你在修行、乞食和弘法上,有没有遇到问题?"
苏纳答道:"上人,我很好。暂时还没有遇到什么困难。"
佛陀着阿难陀替苏纳打点一切,让他在佛陀的房子度宿。阿难陀于是把另一张床铺放在房子里。那夜,佛陀在房子外面禅坐,直至深夜三时。由于这个原因,苏纳彻夜难眠。佛陀进来时,便这样问他:"你还没有睡吗?"
"上人,我还没有睡。"
"你不累吗?那你为何不朗诵一些已背熟了的偈颂?"
于是,苏纳尊者便高声朗诵了圆满觉察呼吸经的十六首偈语。他的声音清彻嘹亮,而且念得一字不漏,非常畅顺。佛陀赞叹道:"你念得美极了!你受戒多久了?"
"上人,我受戒刚超过一年。我只曾试过一次安居罢了。"
那便是佛陀与苏纳的初次会面。现在,当佛陀听到苏纳的唱诵,他知道苏纳是用功过分。他嘱阿难陀陪他前去苏纳的寮房。看见佛陀,苏纳立刻起身,上前顶礼。佛陀请苏纳和阿难陀都坐在他的身旁,然后便问苏纳:"你出家之前是个乐师,对吗?你是专攻十六弦吉他琴的弹奏的,是吗?"
第117节:调弦的艺术(2)
"对,上人。"
佛陀又问苏纳:"如果你在弦线很松时弹那吉他琴,效果会是怎样?"
苏纳答道:"上人,琴弦太松,吉他琴是会走音的。"
"那么,琴弦太紧又会怎样?"
"上人,琴弦太紧的话,很容易断。"
"如果弦线刚好,不太松也不太紧,那又会如何?"
"上人,假如琴弦的松紧恰到好处,吉他琴便会奏出美妙音乐来。"
"正是如此,苏纳!如果一个人怠隋懒散,他在修行上必定无所成就。但如果一个人过分用功,他也会心疲力竭,难以振作的。苏纳,你要量力而为,不用压迫身心至其极限。这样的修行才会证得道果。"
苏纳尊者站起来向佛陀鞠躬,以表示感谢佛陀对他的了解和提示。
一天下午,戌博迦医师来访佛陀。正好佛陀从竹林回来,戌博迦于是便问佛陀可否与他一起步上灵鹫山。看佛陀爬着石级,戌博迦心里充满仰慕。七十二岁的佛陀仍然是那么体强力壮。他轻松地缓步而行,一手持钵,一手提着一边的衲衣。阿难陀尊者以同样的姿态而行。当戌博迦说要替佛陀持钵时,佛陀微笑着把钵交给他,说道:"你可知道,'如来'已经持着钵爬这山不下数百次,一向都没有问题。"
这盘旋着山边而上的精雕石级是戌博迦的父亲频婆娑罗王所供建的。爬完最后的几级,佛陀便邀请戌博迦在他房子外面的大石上坐下。戌博迦询问佛陀的健康状况和旅途的情形。跟着,他便细心打量阿难陀尊者和佛陀,然后用沉重的语气说道:"上人,我觉得我应该让你知道这边的情形。僧团里发生的事对政局是有直接影响的。因此,我认为你应该知道所有发生的事。"
医师告诉佛陀,提婆达多尊者想取代佛陀在僧团里的地位,已经是很明显的事实。提婆达多在僧团里和上层的当权派都已有不少的支持者。瞿迦梨便是他的谋士。他又得到迦留罗提舍、骞荼达婆和三闻达多几位比丘的支持。他们全都有不少的学僧在他们的带导之下。提婆达多尊者本身才智兼备,口才一流,很多比丘都非常地尊敬他。虽然他没有正面作出对佛陀和大弟子的敌视宣言,但他却时常对人提及佛陀的高龄和质疑佛陀继续领导僧团的能力。他更曾经暗示佛陀的教导方法落伍,再不适合时下的年轻人。提婆达多深得几位富者门徒的支持,而戌博迦就不明白为何阿世王太子对提婆达多特别拥护。频婆娑罗王是如何地尊敬佛陀,阿世王太子就是如何地尊敬提婆达多。太子给提婆达多建了一座修道中心在伽耶山上,就在佛陀昔日给迦叶兄弟和他们的一千门徒宣讲"火经"的地点。太子每隔几天便会亲自送食物到这里来作供。因此,那些希望讨好太子的商人和政客便都前来这里参加法会和作供。提婆达多的势力已逐渐增长。目前已有三至四百名比丘表明愿意支持他。
戌博迦望着佛陀,低声说道:"上人,我并不觉得刚才所告诉你的有需要担心。但有一件事,却是真正使我忧虑的-我听闻阿世王太子已开始对自己不能策政感到很不耐烦了。他觉得父亲已独权太久,一如提婆达多想你传衣钵给他一样的没耐心。以我所知,提婆达多更给太子灌输了很多坏主意。上人,这些都是我上次回宫替他们检查身体时得到的印象。万一频婆娑罗王遇到厄运,你和你的僧团都难免会被受牵连。上人,请你小心为要啊。"
佛陀答道:"戌博迦,我非常感谢你给'如来'的详细报告。知道刻下的情形,实在是很重要的。别担心,万一不幸有此情况出现,我是不会令僧团受到拖累的。"
戌博迦向佛陀鞠躬后,便回到山下去。佛陀叮嘱阿难陀不要对别人透露这天戌博迦所说的话。
十日后,佛陀在竹林给三千弟子说法。频婆娑罗王也在座上听讲。佛陀说教证果必需的"五力"。它们就是信力、精进力、念力、定力和慧力。
佛陀刚说法完毕,还未及有时间给人提问,提婆达多已站了起来,向佛陀顶礼。他说:"上人,你已年纪老迈,健康大不如前。你应该过一些平淡的生活,以能安享晚年。上人,对你而言,领导僧团的责任太重了。请你退休吧。我愿意替众比丘服务,做他们的领袖。"
第118节:调弦的艺术(3)
佛陀望着提婆达多。他答道:"提婆达多,很感谢你对我的关心。不过,'如来'的身体仍然健康,还有足够的体力去带导僧伽。"
提婆达多转身过来,面对群众。三百个比丘立时站起来,合上双掌。提婆达多再对佛陀说:"还有很多比丘是同意我所说的。上人,请你不用担心。我是有能力领导僧伽的。就让我来替你释下重担吧。"
佛陀说:"够了,提婆达多,不要再多说。僧团里虽然有好几位比你能干的大弟子,但我仍没有请他们任何一人接班为僧团的领袖。那我又怎会把这位子让给你。你还没有资格去带导群僧。"
提婆达多尊者自觉被当众羞辱。他面红耳赤,满脸怒容地再坐下来。
翌日在灵鹫山上,阿难陀对佛陀倾诉:"上人,我对兄长提婆达多的行为感到非常痛心。我恐怕他会因为被当众羞辱而对你报复。我也恐怕僧团从此分裂。如果你批准的话,我想私下与提婆达多谈谈,希望给他一点劝告。"
佛陀说:"阿难陀,我昨天这样严厉对待提婆达多,是想大家清楚地知道他不是我心目中要传衣钵的人。他现在要如何对付我,全是他一人要担当的事。阿难陀,如果你认为与他谈谈会使他平静下来,你便去试试吧。"
数日后,戌博迦再次来访佛陀。他告诉佛陀,提婆达多正计划把僧团分党结派,但对他将会采取什么样的方法,他暂时仍无可奉告。
第119节:默默的反抗(1)
72.默默的反抗
这天正是佛陀在竹林每周一次的法会日。一大群的信众前来听他说法,包括了频婆娑罗王和阿世王太子。阿难陀尊者留意到,从其他修道中心前来的比丘人数要比先前两次法会的人数为多。提婆达多尊者也在座,他坐在舍利弗和摩诃迦叶两位尊者中间。
再一次,提婆达多在佛陀刚说法完毕便站起来向佛陀顶礼。他说:"上人,你常教导比丘过无欲无求的生活。只要在生活上有最必需的东西便足够。我现在想提出五条新的僧规,以使我们的生活更为符合简朴的原则。
"第一,比丘们应该只在森林里居住,而不准在村中或城里投宿。
"第二,比丘们应该只单靠乞食维生,而不准接纳信众在家里的供食。
"第三,比丘们应该用别人丢掉的破布缝制衲衣,而不准接受在家众在这方面的供养。
"第四,比丘们应该只睡在树底,而不准睡在房间屋内。
"第五,比丘们应该只吃素食。
"上人,如果比丘能依照这五条规例,他们一定可以达到无欲无求的生活。"
佛陀答道:"提婆达多,'如来'不可以接纳你提出的新例为必守的僧规。当然,自愿居于森林的比丘是可以随时这样做的。但其他的比丘仍可以在精舍、村中或城里居住。任何只想乞食的比丘是可以拒绝接受在家众在家里的供食。但那些认为接受在家供食可能有助于法理宣扬的比丘,则仍然可以这样做。用破布缝衣,也应该是随比丘的发心而行。只要他们没有超出拥有三衣的原则,比丘们是可以接纳这方面的供养的。我当然高兴见到比丘发心只睡在树底。但那些仍然睡在房间屋内的比丘,我也一样欢迎。只吃全素的比丘固然是难得。但只要比丘们知道在家人不是专意为供养他们而杀牲,他们是仍可接受含有肉类的食物的。提婆达多,在现行的僧规中,比丘们都有很多机会与在家人接触。这样,他们才可以将教理与别人分享,从而使更多的人接触到正觉之道。"
提婆达多尊者问道:"那你是不肯接纳这些新例了,对吗?"
佛陀答道:"对,提婆达多,'如来'不能接纳。"
提婆达多鞠躬后再坐下来,嘴角挂上一丝暗自满意的微笑。
当天晚上,佛陀在竹林的房子里休息时,对阿难陀说:"'如来'其实是明白提婆达多的用意的。我相信僧团里很快便会生起决裂。"
事隔不久的一天,阿难陀在王舍城遇见提婆达多尊者。他们在路旁停下来寒暄几句。提婆达多向阿难陀透露自己已经另立僧团,给追随他的僧众举行自己的戒诵、忏仪、安居和自恣日。阿难陀听到这消息之后,非常难过,立刻回去告诉佛陀。接下来在竹林举行的忏仪上,阿难陀留意到有数百位惯常参加的比丘都缺席了。他知道他们一定是去了提婆达多的中心了。
忏仪之后,几个比丘前来谒见佛陀。他们说:"上人,跟了提婆达多的比丘都不停地怂恿我们加入他的僧团。他们认为提婆达多的僧规比你的严正。他们都拿你那次不肯接纳提婆达多的建议为证明。他们都说竹林僧伽生活太宽容,根本与在家人的生活没有两样。他们又说,你只是空谈过简朴的生活,没有真正积极地施行严规。他们都认为你虚伪。上人,我们并没有被他们说服,因为我们都对你的智慧充满信心。但一些比较年轻的比丘都缺乏修行的经验,尤其是那些经提婆达多授戒的,都倾向于信服他那五条严例。他们已决定今晚离开僧团,前去加入提婆达多的行列。我们只是认为应该让你知道。"
佛陀答道:"请你们不要在这件事上太劳心。最重要的是你们要好好地修行,做一个清净高洁的僧人。"
几日后,戌博迦到灵鹫山造访佛陀,告诉他已有五百多的僧众追随提婆达多,他们全都居于提婆达多在伽耶山的中心。戌博迦又告诉佛陀,在城中正在进行的秘密政治活动,提婆达多也是活跃的分子之一。因此,他建议佛陀公开宣布提婆达多已再不属于佛陀的僧团。
提婆达多成立了独立僧团的消息很快便传开了。比丘们到处都被问及此事。舍利弗尊者指示他们以简单的答复回应,只需说"种恶因的人自然会受恶果之报。导致僧团分裂是严重的违犯教义"。
一天,佛陀与几位比丘谈起戌博迦建议他正式宣布提婆达多再不属于僧团一事。舍利弗尊者参详之后,说道:"上人,我们一向以来都在众人面前赞许提婆达多尊者的才智与德行。现在如果又当众宣称与他脱离关系,是否适当?"
佛陀说:"舍利弗,你过去称赞提婆达多,是否在说真话?"
"上人,我那时当然是真的称颂他。"
"如果你现在公开斥责提婆达多的行为,是否也是说真话?"
"当然了,上人。"
"这样便没有问题了。最重要的就是要说真话。"
数日后的一次在家众的集会上,佛陀向信众宣布提婆达多已被逐出佛陀的僧团,因而僧团再不会替他的行为负责。
在这一连串的行动中,舍利弗和目犍连两位尊者都异常沉默。就是信众对于此事的提问,他们都三缄其口,不愿作答。察觉到这个情形,阿难陀便问他们:"师兄们,你们对提婆达多的行为一直都没有表示意见。是否你们别有打算?"
他们微笑。目犍连尊者说道:"对,阿难陀。我们有自己的方法服务佛陀和僧众。"
外间流传着很多关于僧团分裂的闲言。大多数都是认为归咎于嫉妒和器量小。另一些则怀疑别有内情,以至佛陀要公开声言与提婆达多脱离关系。不过,他们对佛陀和他僧团的信心始终没有被动摇。
一个风雨交加的早上,城中的人都惊闻频婆娑罗王要让位给阿世王太子的消息。新王就位的加冕仪式已拟定在十日后的月圆日举行。对于没有直接从频婆娑罗王处获悉此消息,佛陀觉得有点意外。一向以来,频婆娑罗王作重要决定之前,都必定与佛陀商议。因此,佛陀对今次事出突然,觉得很值得怀疑。几日后戌博迦再度来访时,便证实了佛陀的疑虑是对的。佛陀与戌博迦一起在山径上行禅。他们踏着缓慢悄静的步伐,一边观察着自己的呼吸。行了一段时间,佛陀便请戌博迦与他一起坐在大石上。这时,戌博迦才告诉佛陀,阿世王太子已经把频婆娑罗王软禁。大王被困于宫中。除了王后之外,没有其他人可以与大王见面。就是大王的两位最信赖的谋士也同样地被软禁。他们的家属还被瞒骗,以为他们在宫中有要事商议,不能回家。
戌博迦知道这么多的内情,只是因为他日前入宫替王后治病,才得知详情。王后说,一个多月前的一晚,御前守卫发现太子悄悄入大王的寝宫,形迹可疑。搜查之下,他们发现他身藏利剑。于是,他们只好将他押见大王。大王望着儿子,说道:"阿世王,你为何要携利剑入我寝宫?"
"父王,我是想来杀你的。"
第120节:默默的反抗(2)
"但你为何要这样做?"
"我要自己为王。"
"你为什么要杀父以为王?只要你与我商量,我是一定会让王位给你的。"
"我不相信你会这样做。但我显然是错了,请你原谅我吧。"
大王问他:"这是谁出的主意?"
阿世王太子起初不肯回答,但经过盘问之后,他承认是提婆达多尊者的主意。虽然当时已是深夜,大王仍召见他的两位谋士,请问他们的意见。其中一位认为图弑大王是死罪,因此应该同时处决太子和提婆达多。他还建议所有的比丘也都需处死。
大王却不同意。"我不能杀阿世王。他是我的亲生儿子。至于比丘们,他们已经申明不会负责提婆达多的行为。佛陀实在有先见之明。他早已预料到提婆达多尊者会有此妄为,因而与他断绝关系。但我也不想处决提婆达多尊者。他是佛陀的近亲,而且曾是一位受敬重的比丘。"
另一个谋士赞叹道:"陛下,你的慈悲真是无量!你堪称佛陀的真正弟子。但你如何处置这个局面呢?"
大王说:"我明天会向百姓公布我要让位给我的儿子阿世王太子。他的加冕将会在十日后举行。"
"但太子意图刺杀之罪又如何处置?"
"我原谅我的儿子和提婆达多。我希望他俩会从我对他们的宽恕中有所领会。"
两位谋士和太子都对大王深深作揖。大王还吩咐守卫不要将此事外扬。翌日,提婆达多听到大王让位的消息后,便赶往城中谒见太子。后来,太子只告诉王后,提婆达多到来是与他商议加冕仪典的安排。但王后却发觉两日后,大王与两位谋士都被软禁。戌博迦这样终结他的报告:"佛陀上人,我日夜祷告,都只是希望太子会在加冕后释放大王和他的谋士。"第二天,一个王使送请柬来,礼请佛陀和比丘前往参观加冕大典。全城的卫兵都已忙着张灯结彩,布置街道。佛陀又知道提婆达多尊者将会带同六百比丘前往观礼。佛陀于是召见舍利弗尊者,对他说道:"舍利弗,我不打算参加加冕大典,也不希望我僧团里的比丘参与。我们不能对这次不公平的暴行作出任何支持的表现。"
佛陀和他比丘的缺席,在大典上明显可见。人们心里都生起疑问。不久之后,大众知道了频婆娑罗王和他的谋士遭受软禁的事实。全国的人民都开始对新王朝作出默默的反抗。虽然提婆达多尊者自称领袖,但一般人都看到他门下的比丘与佛陀的比丘有很大的分别。信众开始停止供养提婆达多的徒众。他们此举也同时代表着对新任大王的谴责。
阿世王为此非常气恼。但他却不敢对佛陀或他的僧团有所行动。他知道如果他对佛陀不利,民众必然会起而反抗。再者,邻近的国家也一向对佛陀非常景仰,如果佛陀受害,他们也必定不会坐视不理。萨罗的波斯匿王更有可能会出动军队以保护佛陀。阿世王唯有再与提婆达多从详计议。
第121节:隐藏的饭团
73.隐藏的饭团
已是很晚的一夜,佛陀正在灵鹫山上禅坐。他突然张开眼睛,见到一个半掩树后的人。佛陀呼唤他出来。在明朗的月色下,那人上前,将一把利剑放在佛陀的脚下,然后像要作供地俯伏地上。
佛陀问道:"你是谁?为什么来到这儿?"
那人高声说道:"乔答摩导师,请让我向你顶礼。我是被派来刺杀你的,但我就是杀不下手。你刚才禅坐的时候,我曾提起此剑不下十次,但我却不能提足走近你。我不能杀你,但又怕主人会因而杀我。你刚才唤我时,我正在考虑如何是好。请容我向你鞠躬致歉!"
佛陀问道:"是谁差使你刺杀'如来'的?"
"我不敢道明主人是谁!"
"好吧,我不勉强你说出主人的名字。但他怎样吩咐你?"
"大师,他教我从这条路径上山,又指示我成事之后从那条路径下山。"
"你有妻儿眷属吗?"
"没有,大师。我还未娶妻,家中只有老母。"
"那你细听我的指示。你现在立刻回家,与母亲连夜离开,前往邻国萨罗。你和你的母亲可以在那里重新生活。不要依照你主人教你的路径下山,他一定会有所埋伏,把你杀掉的。现在就走吧!"
那人再次俯伏地上一次,然后便拔足而逃,把剑也留了下来。
第二天早晨,舍利弗和目犍连两位尊者前来,对佛陀说道:"我们认为现在是到对方僧团造访一次的时候了。我们希望可以劝导那些一时无知而误入歧途的兄弟。我们特来问得你的批准,让我们离开一段较长的时间。"
佛陀望着他们说:"如果你们认为是有此需要便去吧。但你们要小心为要,尽量保护自己,以免有生命危险。"
就在这时,舍利弗尊者留意到弃置地上的剑。他望入佛陀的眼里,似要对他发问。佛陀点头,说道:"是的,昨夜有人派士兵前来刺杀'如来',但'如来'到头来给他指引。就让剑留在这里,戌博迦前来的时候,我会请他替我拿走。"
目犍连望着舍利弗,说道:"在这种情况下,或许我们不应该离开佛陀。师兄,你意下如何?"
未待舍利弗回答,佛陀便说:"不用担心。'如来'是可以避免凶险的。"
当天下午,几个比丘从竹林来见佛陀。他们十分沮丧,说不出话来。滴滴的泪珠从脸上滚下。佛陀问道:"发生了什么事?你们为何落泪?"
一个比丘拭干眼泪,答道:"上人,我们刚从竹林而来。路上,我们遇到舍利弗和目犍连师兄。当我们问他们往何处去,他们说要前往伽耶山。我们实在太伤心了,忍不住哭了起来。已经有超过五百比丘离弃了僧团,但我们真想不到你的两位首席弟子都会离弃你。"
佛陀微笑,安慰他们说:"比丘们,不要伤心。'如来'对舍利弗和目犍连很有信心。他们是不会背叛僧团的。"
这时,比丘们才比较心安,坐到佛陀的脚下来。
第二天,戌博迦在芒果园宴供佛陀。阿难陀尊者也同行。饭食之后,戌博迦告诉他们毗提醯王后也刚好来访,并问佛陀会否介意与她会面。佛陀知道戌博迦是有意安排这次约会的,因此便叫戌博迦请这位前王后出来。
向佛陀鞠躬作礼后,王后开始啜泣。佛陀让她一舒胸怀里的抑郁,然后轻轻地说道:"请你将一切告诉我。"
王后说:"上人,频婆娑罗王的生命危在旦夕。阿世王打算把他饿死。他再不准我带食物给我丈夫。"
她说大王被软禁的初期,她是可以带食物探望他的。但一天,当她照常携着食物进入内宫时,守卫却把食物拿走,只让她空手进内。她又告诉佛陀,大王见她哭泣流涕,还劝她不要伤心,因为他对儿子的行为绝不感到愤怒。他说宁愿自己饿死,也不愿见到国家动乱。翌晨,她把小小的饭团放在发间,手里再拿着一盆食物。守卫只顾没收那盆食物,而没有察觉到她发里的小饭团。这样,她才得以给丈夫继续供食了几天。但当阿世王发觉大王没有被饿死时,便嘱守卫对王后彻底搜查。最后,他们发现了她隐藏的饭团,使她没法再给大王食物充饥。
三天后,她又想出一个方法来。她探望丈夫之前,首先把身体洗净拭干,然后将乳汁、蜜糖和面粉混成浆状,再涂上身体。待身体干了之后,才穿上衣服,前往内宫。守卫不见她发里有饭团,便让她进内。这时,她便脱去衣服,小心削下浆块给丈夫吃。直至目前,她已两次成功地带浆块给大王,但她恐怕事情败露时,就是见大王的机会也可能被剥夺。
王后再次忍不住饮泣起来。佛陀默然坐着。过了很久,他才问候大王的健康和精神状况。王后告诉佛陀,大王虽然消瘦了很多,但仍能支撑下去,而且他的精神意志更是十分高昂。他没有表现任何悔恨之意。他仍继续如常地谈笑自若,就像没有事发生过似的。他利用被禁的时间禅修。他在宫内一条很长的走廊行禅。他房间一个后窗正好对着灵鹫山。他每天都会朝着此山峰坐禅很长时间。
佛陀又问王后有没有与她的兄长波斯匿王联络。当王后说她没法这样做到时,佛陀便说他会派一个比丘到舍卫城通知波斯匿王,请他尽量给予援助。
王后感谢佛陀。跟着,她透露了在阿世王出生之前,宫中的天象家已预言太子日后会背叛他的父亲。在她怀孕期间,她曾有过突然咬大王手指吸血的冲动。她自己也被这种欲念吓倒,更不相信自己会有如此恐怖的念头。她从小最害怕见到鲜血,不忍目睹家禽被杀。而那天,她竟然渴望一尝他丈夫的鲜血。她当时极力抗拒那种欲念,直至大哭起来。她双手掩面,感到十分羞耻,不肯告诉大王她的困扰。不久之后的一天,频婆娑罗王用刀给水果削皮的时候,不小心割伤手指。王后竟然不能自控,要吸啜大王手指流出的鲜血。大王虽然大惊,但也没有制止她。王后跟着倒卧地上哭泣。大王赶忙扶起她,垂问究竟。这时,她才告诉大王她的恐怖欲念。不论她怎样尽力抗拒,也敌不过这身不由己的冲动。她知道她体内的婴儿才是这凶念的来源。
王室的天象家都提议把婴儿打掉,或让他生下来后把他杀掉。但频婆娑罗王与王后都不忍这样做。太子出生时,他们便为他命名阿世王,意即"没有出生的敌人。"
佛陀建议王后最好只两三天才往见大王一次,以免引起阿世王的怀疑。这样,她每次探访时间便可以长一点。他又建议大王应该每次吃少一点那滋养的浆块,以能留下一些作为王后不去探访时食用。作了这番建议之后,佛陀便向戌博迦告辞,回到灵鹫山去。
第122节:象后的叫声(1)
74.象后的叫声
在伽耶山逗留了刚逾一个月,舍利弗和目犍连两位尊者便返回竹林。比丘见到他们回来,都非常高兴。但当他们向两位尊者问及伽耶山的情况时,舍利弗和目犍连只是报以微笑。数日后,三百多名比丘从提婆达多的僧团回到竹林。竹林的比丘兴奋得不得了,个个都忙着欢迎回巢的兄弟们。四日后,舍利弗尊者作了一次准确的核数,才知道从伽耶山回来的比丘达三百八十之多。于是,他和目犍连尊者便一起带他们前往灵鹫山谒见佛陀。
站在他的房子外,佛陀看见比丘们由两位长者弟子领着上山。在灵鹫山上居住的其他比丘全都从他们的房舍出来,欢迎这群回归的僧人。舍利弗和目犍连先离开僧群一会儿,以能与佛陀私聚片刻。他们向佛陀顶礼后,便应邀坐下。舍利弗尊者微笑说道:"佛陀上人,我们带了近四百个比丘回来。"
佛陀说:"你们做得很好。告诉我,你们是怎样令他们回心转意的?"
目犍连尊者述说:"上人,我们最初抵达时,提婆达多刚午食完毕,准备给比丘们开示。他似乎很想模仿你。当他见到我们的时候,他表现得十分高兴,并请舍利弗到讲台上,坐在他的身旁。但舍利弗拒绝了,只和我各坐讲台的一边。提婆达多对比丘说:'今天,舍利弗尊者和目犍连尊者都来到这里与我们一起。他们都是我昔日的好朋友。让我借此机会,请舍利弗尊者给大家作今天的开示。'
"提婆达多转过身来向舍利弗合掌。师兄于是便接纳他的邀请,上前说法。他以极美妙的方法讲说四圣谛。所有的比丘都听得陶醉。但我发觉提婆达多却在打瞌睡。他显然是为近日城里发生的事疲于奔命。法会还未到一半,他已呼呼入睡了。
"我们在伽耶山的一个多月里,曾参加了他们所有的活动。每三天,舍利弗师兄便会给比丘开示一次。他对比丘们的教导都是肺腑之言。我有一次留意到提婆达多的谋士瞿迦梨在他耳边细语,但提婆达多却没有理会他。我相信瞿迦梨一定是想提醒他对我们加以提防。不过,提婆达多却很高兴有舍利弗师兄这样的人才替他说法。
"一天,刚开示完'四念处'的教理之后,舍利弗对众比丘说:'今天下午,我和目犍连尊者将要离开你们,回到佛陀和他的僧团那里。亲爱的弟兄们,真正觉悟了的大师就只乔答摩导师一个。比丘的僧团是佛陀成立的。他才是我们的本源。我知道佛陀一定会很欢迎你们回去的。兄弟们,没有比见到僧团分裂更痛心的事。我一生就只遇过一位真正的大导师,而他就是佛陀。我们今天要离开了。但如果你们决定回归佛陀,请你们前来竹林吧。到时,我们会带你们往灵鹫山与佛陀见面。'
"那天,提婆达多入城里公干了,而一向对我们都有顾忌的瞿迦梨尊者便站起来抗议。他甚至以粗言辱骂我们,但我们只当充耳不闻。我们取回自己的衣物,便悄然离开伽耶山,前往竹林精舍。我们在竹林精舍逗留了五天。不到多久,三百八十名比丘便从伽耶山赶到。"
舍利弗尊者问道:"上人,这些比丘有需要再受戒吗?如果有需要的话,我会在他们正式跟你见面之前,替他们安排一个受戒仪式。"
佛陀说:"不必了,舍利弗。他们在僧众面前忏悔过失便足够了。"
两位大弟子鞠躬后,便再与候着的比丘会合。
接着的数天,再有三十五名比丘离开伽耶山。舍利弗尊者为他们举行忏过大会之后,便把他们引见佛陀。阿难陀尊者与这三十五位刚回来的比丘畅谈伽耶山的情况。他们说,当提婆达多从王舍城回来,发觉近四百名比丘已回到佛陀的僧团时,他怒得脸色发紫。接下来的几天,他都没有与任何人说过一句话。
第123节:象后的叫声(2)
阿难陀问道:"舍利弗和目犍连两位师兄对你们说了什么,才使得你们离开提婆达多尊者,而回到佛陀这里?"
其中一个比丘答道:"他们从没有说提婆达多尊者或伽耶山僧团的坏话。他们只是全心全意说法。我们大都是受戒了只两三年、修行功夫仍未稳固的比丘。当我们听了舍利弗师兄的开示和受过目犍连师兄的教导后,我们才体会到佛陀的教理是如何的高深奥妙。有舍利弗和目犍连两位尊者的高德与智慧在我们之中,就如同佛陀在我们之中一样。我们不能不承认提婆达多的口才很了不起,但他与两位尊者相比,便不可同日而语。舍利弗和目犍连两位尊者离开后,我们都再作详细的考虑,才决定回来佛陀这里的。"
阿难陀问道:"你们离开时,瞿迦梨比丘有何反应?"
"他怒气冲冲地咒骂我们,但这令我们更坚决要离开。"
一天,佛陀正站在山坡上欣赏着黄昏的景色时,他突然听到山下有人大叫:"上人,小心啊!有巨石在你背后滚下!"
佛陀转头一看,见到如牛车般大小的巨石正向他滚来。因为山径的岩石凹凸不平,佛陀一时间很难退避。幸而巨石将滚至佛陀之处时,便被另两块大石挡住。可是,那些大石的撞力很猛,导致一些碎石顿时四散。佛陀的足部被其中一块碎石击中,血流如泉,把衲衣也染得通红。抬头一望,佛陀只见一个人在山上急急逃走。
他的伤口非常疼痛。他把披搭外衣折作坐垫,放在地上。跟着,他跏趺坐在其上,集中呼吸以能平伏痛楚。比丘们都朝他走来。一个比丘喝道:"这一定是提婆达多的所为!"
另一个比丘说:"各位兄弟,让我们分头四处巡逻山间,以确保佛陀的安全。别再费时了!"
全部比丘都在那儿团团转,闹得本来平静的傍晚没一点安宁。佛陀说:"兄弟们,请别吵闹。没有必要这样嘈吵的。'如来'不需要受保护或看守。请回你们的房子吧。阿难陀,派周那沙弥前去请戌博迦医师到来。"
他们都如佛陀吩咐去做。戌博迦没拖延,立刻上到灵鹫山,并嘱他们把佛陀用担架抬下山去,前往芒果园。
不到几天,城里的人便知道佛陀曾两次被袭。他们都觉得难以置信,而且感到非常不安。同一时间,他们又获知频婆娑罗王逝世的消息。他们现在才从多方面获悉大王曾被软禁的事实。人民的心里满是悲愤。他们都以灵鹫山作为他们精神上反抗新王的力量象征。他们越发对先王哀悼,对佛陀的崇敬便越发加深。虽然佛陀对近来发生的连串事件都保持缄默,但每个人对他的缄默都十分谅解。
频婆娑罗王去世时六十七岁。他比佛陀年轻五年。他三十一岁那年,在佛陀的带导下接受三皈依。十五岁继位的他总共在位五十二年。其间,他曾在王舍城被大火烧毁后,重建都城。在他统治之下,摩揭陀一直享受太平,只经历过一场与鸯伽国的短战。鸯伽的婆罗提多王战败后,鸯伽便有一段时间落入摩揭陀的控制范围。继位的补库萨提王因与频婆娑罗王交和,两国便再没有冲突了。也因为这个缘故,补库萨提王也成为了佛陀的门徒。频婆娑罗王一向都明白和睦邻国的重要。他自己与萨罗国波斯匿王的妹妹萨罗毗公主成亲,让她成为王后。他又从摩达罗与离车两族迎娶妃妾。他自己的姐姐则嫁给萨罗的大王为妻。
频婆娑罗王为了表示对佛陀的深切敬爱,在宫中的庭园里建了一个塔来供奉佛陀的头发与指甲。塔底的四周,香烛长期燃点着,用以表示他对佛陀教诲的感恩。他安排一个名叫苏禄摩蒂的宫女专职打理此塔。苏禄摩蒂把塔旁的花草细心料理,又把四周的台阶打扫,保持清洁。
用巨石袭击佛陀的事件之后十天,佛陀与几个比丘在城中乞食时,阿难陀尊者突然见一头大象冲向他们。大象似乎是从宫中的象房逃出来的。他认出这头大象名叫摩罗祗梨。它的凶悍难驯是人所共知的。阿难陀不明白看管象房的怎会让它逃了出来。这时,所有的人都慌忙逃跑。大象扬着象鼻、耳朵和尾巴,直冲向佛陀。阿难陀抓着佛陀手臂,想把他拉开闪避,但佛陀却一动不动。他屹然而立,气定神闲。一些比丘在他背后蹲伏下去,另一些则拼命飞奔。人人都尖叫着,呼唤佛陀避开。阿难陀鼓起勇气,上前站在佛陀与摩罗祗梨之间。就在这时,阿难陀也预料不到佛陀竟会喊出一声威猛的巨叫。那是往昔在波奈耶伽的罗稽特森林里,佛陀对象后朋友的叫声。
第124节:象后的叫声(3)
听到此巨叫声时,摩罗祗梨只离佛陀不到十尺。它突然停住了。大象四脚跪下,低着头,像要向佛陀顶礼一样。佛陀轻抚恶象的头部,然后一手握着它的鼻子,引领它回到宫里的象房。
众人都拍掌欢呼。阿难陀微笑。他回想起昔日他和佛陀还是小伙子的时候,年轻的悉达多在武术上未逢敌手,他的武艺样样皆精——箭术、举重、剑术、赛马等。而今天,佛陀竟能把一头狂奔乱撞的大象也驯服得如他的老朋友一样服帖。比丘和群众一起随着佛陀步往象房。抵达时,佛陀严厉地给那看管的一记耳光,但接着却用慈悲的语气说:"'如来'不需要知道谁主使你放大象出来。但你应该明白这种行为的严重后果。数十人、甚至数百人都可能因此而送命。你要保证再没有此种情形出现啊。"
那看管的向佛陀跪下,鞠躬作礼。佛陀扶他起来后,便继续与比丘们乞食。
佛陀与他的比丘全部前往参加频婆娑罗王的葬礼。葬礼仪式庄严肃穆。民众都对失去贤君而感到十分悲恸。各人都纷纷前来给大王致以最后的敬礼。有超过四千名比丘出席葬礼。
葬礼完毕后,佛陀在戌博迦的芒果园度宿一宵才返回灵鹫山。戌博迦告诉他,在过去的一个月,毗提醯王后都被禁止往访大王。大王独自一个人过世。他被发现死去时,是倒卧在他最喜欢的窗前。他呼最后一口气时,双眼仍朝灵鹫山的方向望着。
葬礼之后不久,戌博迦带了频婆娑罗王与莲花伐蒂王妃的儿子无畏王子来谒见佛陀。王子要求成为比丘。他告诉佛陀,自他父亲死后,他已对荣华富贵的生活不感兴趣。他曾多次听佛陀说法,并且对觉悟之道非常向往。他很想过比丘平和清净的生活。佛陀欣然接受他的请求,让他加入僧团。
第125节:快乐的热泪(1)
75.快乐的热泪
十日后,佛陀披上外衣,持着乞钵,离开了王舍城。他越过恒河,朝北而行,沿途往访大林精舍之后,便前往舍卫城。又快将是雨季了,他要回到园精舍准备一年一度的安居。阿难陀、舍利弗和目犍连三位尊者偕同三百比丘与佛陀同行。
抵达舍卫城之后,佛陀直往园精舍。许多比丘和比丘尼都已齐集来欢迎他。他们对摩揭陀发生的事故都略有所闻。现在见到佛陀安然无恙,他们才较为安心。契嬷比丘尼也在场。她现在是尼众的主持。
波斯匿王知道佛陀抵达,便立刻前来谒见。在谈及王舍城的情况时,佛陀给他细说每一事件,包括了曾与他的亲妹妹毗提醯夫人的会面。他告诉大王虽然毗提醯夫人表面仍然保持安详,但她其实内心充满悲凄。波斯匿王说,他已派遣了人员前往王舍城,要求外甥阿世王解释软禁频婆娑罗王一事。这是一个月前的事了,但到现在还没有回复。波斯匿王已再传口讯,告诉阿世王如有需要的话,可以随时到舍卫城亲自向他解释。为了表示他对此次事件的不满,波斯匿王已下令讨回他妹妹嫁给频婆娑罗王时送给摩揭陀的一处地域。这地区就在伽尸的波罗奈斯城外。
安居的第一天,所有的修道中心和精舍都鱼贯拥挤。每十日,佛陀便会在园精舍给所有的僧尼说法开示。这些法会通常都是午食后举行的。从远处前来的僧尼因为赶不及乞食,在家众便竭力地造饭供菜,以确保他们不会饿着肚子听法。
佛陀这次第一讲的主题是关于快乐的。他告诉会众,快乐是真实的,而且可以落实在日常的生活之中。佛陀说:"首先,快乐并不是感官之欲的满足。感官的享受只是真正快乐的幻象,其实是苦恼的根源。
"就如同一个患了麻风病的人,他被迫在森林里独处。他因皮肉溃烂而日夜受着疼痛的折磨。他于是掘坑燃火,站在火坑上由得皮肉烧焦,以能使疼痛短暂消除。这便是他唯一可以感到比较舒适的方法。像奇迹一般,他几年后竟然病症暂退,可以回到村中过正常的生活。一天,他在森林里见到一群有麻风病的人,一如他从前一般,在灼烧他们的身体和手脚。他非常同情他们,因为他现在了解到,一个健康的人是不可能忍受这般的火灼的。如果现在有人要把他拉进火里,他必定会极力反抗。他了解到他曾以为是舒适的感觉,实在是一个健康人痛苦的源头。"
佛陀说:"欲乐就是火坑。它只会给有病的人带来快乐。一个健康的人是会退避欲乐之火的。"
佛陀解说,真正快乐的来源是自由与自在,因为只有这样,我们才可以经验到生命的美妙。快乐就是察觉着现刻发生的一切,而同时绝无执著和忧惧。一个快乐的人会珍惜现刻正发生的每一奇境——一阵凉风、清晨的天空、一朵金黄的鲜花、一棵紫竹树、一个小孩的微笑。一个快乐的人懂得欣赏这一切,而却毫没有被它们系缚着。明白了一切法的无常无我,一个快乐的人是不会被这些享受吞噬的。因此,这个快乐的人便可活得自在,无忧无惧。他明白一朵鲜花早晚会凋谢,因此它凋谢时,他不会伤心。一个快乐的人了解万法生死之性。他的快乐才是真正的快乐,因为他对死亡全不担忧或惧怕。
佛陀告诉他们,有些人相信要在未来得到快乐,首先要在目前受苦。他们在身心上作出牺牲和承受痛苦,以为这样才会获得日后的快乐。但生命是当下的存在。他们这样的牺牲是在浪费生命。另一些人认为要得到平和、喜悦和解脱,一定要先折磨自己。他们修习异常的苦行,把自己的身心刻意摧残。佛陀说,这类修行只会令人现在与未来都产生痛苦。又有一些人认为既然生命短促,转眼即逝,他们便应完全不顾未来,而尽情去满足他们目前的欲念需求。佛陀说,这样执于欲乐,只会替现在和未来都带来痛苦。
佛陀的教导就是要避免两极。他所教之道是要理智地生活,以能为现在和将来都得到快乐。解脱之道并不需要勉强身体受苦以得到将来的快乐。单靠日中一食、禅修,修习四念处、四无量心和对呼吸的觉察,一个比丘便已经可以替自己和周围的人创造现在和将来的快乐了。日中一食,可使身体健康轻盈,又可节省时间来多习修行。活得轻快自在,便可以更容易帮助别人。比丘们独身无子,并非是一种苦行,而是为了有更多时间替别人服务。比丘应能体验到生活里每一刻的快乐。如果他自觉因为要守清净之身而被剥削了快乐,那他便不是生活在教理的精神之中。一个依着贞洁之精神而生活的比丘,是会散发自在、平和与喜悦的。这种生活才会成就现在和未来的快乐。
法会之后,在家弟子富楼那纳伽纳问佛陀可否与他私谈。她告诉佛陀,她的丈夫善达多给孤独长者现在病重。他受着很大的痛苦,以至不能前来参加法会。他的病况已渐趋严重,生命危在旦夕。他恐怕没有机会再见佛陀最后一面。
翌日,佛陀与舍利弗和阿难陀两位尊者一起前往探望善达多。善达多见到他们非常感动。他脸色苍白枯瘦,几乎不能坐起来。佛陀对他说:"善达多,你的一生充满快乐和意义。你曾替无数的人解除痛苦,因而打动民心,被赐'给孤独长者'的美誉。园精舍更是你创建之伟绩。你为弘扬正法也不遗余力。你一生依教奉行,替你自己、你的家人和其他人都造福不浅。你现在可以安息了。我会请舍利弗尊者多来探望你,给你特别的指引。你不必到精舍去了。保留你的体力吧。"
善达多合掌以表示感恩。
十五日后,佛陀的法会讲题是关于在家众的生活。他告诉在家众怎样才能在日常生活中得到真正的快乐。他再一次检讨他在早前给僧尼开示过的生活原则——"现在的平和、未来的平和"。佛陀说:"一个比丘过贞洁的独身生活以能享受现在的平和喜悦。这种生活也肯定可以替未来产生快乐。但并不只是无家室的比丘才可享有这种快乐的。在家众也可以依教奉行而获得同样的快乐。首先,不要为了金钱而过分沉迷于工作,以致影响目前的家庭幸福。你和你家人的快乐是首要。一个体谅的目光、一个衷心接受对方的微笑、一句关怀的话、分享着温馨和专注的一顿晚餐,这全都可以为现在这刻创造快乐。培养当下此刻的觉察,可以避免令你身边的人和你自己受到痛苦。你对别人的目光、你的微笑以及对别人关怀的表现,全都可以创造快乐。真正的快乐并不是靠财富与名气得来的。"
第126节:快乐的热泪(2)
佛陀还记得几年前在王舍城与一个名叫私伽罗的商人一次的对话。一天清早,佛陀持钵离开竹林不久,在城外一条小径上遇到一个年轻男子。私伽罗正向东、南、西、北、上、下等六方叩拜。佛陀停下来询问他这样做的目的。私伽罗说,这是从小他父亲便教他每天清晨必做的仪轨。他一向就是这样跟着去做,但却从来不知道有什么意思。
佛陀告诉他说:"叩拜是一种可以为现在和未来增长快乐的修行。"他告诉私伽罗向东方叩拜的时候,可以观想对父母亲的感恩。他向南方叩拜时,可以观想对师长的感恩。向西方时,可以观想对妻儿的爱护。向北方时,可以观想对朋友的关怀。向下方时,可以观想对同事们的感谢。向上方时,他可以观想对所有圣贤的景仰。
佛陀教私伽罗五戒,以及怎样彻视一切,以能不再被贪念、愤怒、激情和恐惧等影响他的行径。佛陀又告诉他要远离六种导致堕落的行为——酗酒、夜间在城里的街道上溜达、好赌、涉足欢场、与损友往还、懈怠。他又教私伽罗如何断定一个人是否良朋。他说:"一个好朋友应该是恒常的。无论你是贫是富、欢喜或忧愁、成功或失败,一个好朋友对你的感情都是不会动摇的。他会听你的倾诉,与你分担苦恼。他又会让你分享他的喜乐和分担他的悲伤,同时又视你的悲喜如他自己的一样。"
佛陀继续他的开示:"真正的快乐,可以在此生实现,尤其是当你们奉行以下几点:
"第一,与贤德的善者结交以及避免跌入堕落之途。
"第二,在对修行有帮助的环境生活,以建立良好的品格。
"第三,培养机会让自己多学习正法、戒律以及你自己的行业。
"第四,腾出时间来关心父母和妻儿。
"第五,与别人分享时间、资源和快乐。
"第六,尽量找机会去培养美德。不要好酒和赌博。
"第七,学习谦逊、感恩和简朴的生活。
"第八,找机会亲近比丘,以研习大道。
"第九,一生的生活都以四圣谛为基本。
"第十,学习禅修以能消解苦恼忧虑。"
佛陀赞美那些在家庭和社会里都活用教理的在家众。他特别提到善达多给孤独长者,并且说他是个一生致力于创造快乐、服务他人,以及作有意义生活的佼佼者。善达多的心量非常深广,一生都依教奉行。佛陀说,那些比善达多财富更多的人,他们的快乐远远不及善达多给予别人的快乐为多。善达多的妻子富楼那纳伽纳听到这里,已被佛陀对她丈夫的赞美感动得流下泪来。
她站起来,恭敬地对佛陀说道:"上人,一个有钱人的生活,尤其是有很多产业的,通常都是非常忙碌。我认为那些以简单的职业维生的人,他们的生活会比较适合修行。当我们看见比丘们无家庭妻室,只拥有三衣一钵时,我们都很渴望能过简朴无忧的生活。我们虽然都想活得悠闲一点,但毕竟有太多任务缠身。我们应该怎么办?"
佛陀答道:"富楼那纳伽纳,比丘们也有他们的任务啊。独身的生活是需要日夜都专念于戒行之中。一个比丘把自己的生命奉献大众。各位在家弟子,'如来'希望你们也一尝比丘的生活。我们就叫此种修行方式'八关斋戒'吧。每月两次,你们可以到寺院来受持此八戒一日一夜。你们要如比丘一般,日中一食。你们又可以行禅坐禅。你们可以全日享受贞洁、觉察、专注、轻松、平和与喜悦的僧尼生活。一天过后,你们便可以回到俗家的生活,如常地守持三皈五戒。
"各位在家弟子,'如来'将会叫比丘安排八关斋戒的事宜。它可以在寺院或家里举行。你们可以请比丘到家里替你们主持受戒仪式,和指点你们当天的修行。"
富楼那纳伽纳对佛陀这个提议非常满意。她说:"上人,请问那八戒是什么?"
佛陀答道:"不杀、不盗、不淫、不妄语、不饮酒、不穿戴华衣宝饰、不坐卧高软大床以及不用金钱。此八戒可以使你们免堕昏沉颠倒。每天只日中一食,会让你们有更多时间修行。"
第127节:快乐的热泪(3)
众人都很高兴佛陀作出这项提议,让他们在一些指定的日子里守持八戒。
十日后,善达多家里的仆人前来告诉舍利弗尊者,说善达多的病情突转恶化。舍利弗于是便叫阿难陀与他一起入城。他们到达善达多家里,看见他在床上卧着。一个从仆拉来两张椅子给他们坐在床边。
见到善达多正受着身体上的煎熬,舍利弗尊者便建议他观想佛、法、僧,以能减低痛楚。"善达多居士,让我们一起观想佛陀,彻悟的觉者;正法,智慧与慈悲之道;僧伽,生活在和合觉察之中的高洁团体。"
知道善达多再活不了多久,舍利弗尊者对他说:"善达多居士,再让我们观想以下的——我的眼睛不是我,耳朵不是我,我的鼻、舌、身、意都不是我。"
善达多依照舍利弗的指示去做。舍利弗又继续说:"让我们继续观想——我能见的不是我,能听的不是我,能嗅的、尝的、触摸的、想的都不是我。"
舍利弗又教善达多怎样观想六种意识——我所见的不是我,所听的不是我,所嗅到、尝到、触摸到、想到的,都不是我。
舍利弗又说:"'土'这样原素不是我。水、火、空气、空间和意识都不是我。我没有被任何一样原素抑制或缠缚着。生与死都不能碰我。我笑,因为我从没有生,也永不会死。生不能使我存在。死也不能使我不存在。"
忽然,善达多哭起来。阿难陀惊见泪珠流下居士的面颊,便问道:"善达多,怎么了,你是否因为不能这样观想而觉得伤心?"
善达多答道:"阿难陀尊者,我一点也不伤心。在观想上,我绝对没有问题。我是因为太感动而落泪。我有幸侍奉佛陀和比丘三十多年,但却从未听到像今天这样的高深教义。"
阿难陀说:"佛陀时常都有这样教导比丘和比丘尼的。"
"阿难陀尊者,在家弟子也能明白和修行这些教导的。请你告诉佛陀,希望他也与在家弟子分享这样的教理。"
当天稍后,善达多便去世了。舍利弗和阿难陀两位尊者都继续留在他身边,替他诵经。给孤独长者这一个家庭是其他家庭的典范。他全家的成员都皈依了佛陀,而且更在日常生活中虔修正法。善达多去世的前几天,他刚获悉排行最小的女儿善摩揭陀在鸯伽与众人分享教理。她嫁了一个在鸯伽做官的丈夫,但他却是追随那些不穿衣服的异行头陀的。他每次叫善摩揭陀与他一起探访头陀,她都婉然拒绝。过了一段时日,她对佛道的精深理解终于打动了她的丈夫,更替很多当地的人开启了心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