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引祖师结证
(一)达摩悬言:说多行少
达摩云,二百年后,明道者多,行道者少。说理者多,通理者少。
达摩祖师的这番话,是向二祖慧可大师“传法”时,对他说的。兹略述因缘。据《景德传灯录》卷三记述,西天(印度)禅宗第二十八祖,亦即东土(中国)禅宗初祖菩提达摩大师,于南北朝时期的梁•普通八年(公元527年)[1],自南印度航海来到中国广州,至南京(金陵)见梁武帝(萧衍),因缘未契,渡江北上,至嵩山少林寺,面壁入禅。嗣有久居洛阳、博览群书、善谈玄理的神光大师慕达摩祖师之道德,迳来依止,晨夕参承,至诚恳切,乃至“立雪断臂”,乞为“安心”。经达摩祖师点化,得佛心印,为易名慧可,是为东土禅宗第二祖。
当时,达摩祖师对慧可大师说:“昔如来以正法眼藏付迦叶大士,展转嘱累而至于我,我今付法,汝当护持。并授汝袈裟以为法信,各有所表,宜可知矣!”
达摩祖师说“传法”并“袈裟”,各有所表。表什么呢?二祖没有明白。于是请问曰:“请师指陈。”祖曰:“内传法印以契证心,外付袈裟以定宗旨。”
为什么要这样呢?达摩祖师说:“后代浇薄,疑虑竞生,云吾‘是西天之人’,言汝‘此方之子’,‘凭何得法?以何证之?’汝今受此衣法,却后难生,但出此衣,并吾法偈,用以表明,其化无碍。”
照当时佛教界情形看,如同莲池大师说的,晋宋以来,即当南北朝时期,时人竞以“禅观”相尚,不知有“向上”事。达摩祖师“直指人心,见性成佛”的所谓“祖师禅”,还没有被佛教界普遍认同,传谓达摩祖师本人,就曾经五次被人毒害过。
这时,达摩祖师把他的预见告知慧可大师,这就是论文的这句话。达摩祖师说的原话是:
至吾灭后二百年,衣止不传。法周沙界。明道者多,行道者少。说理者多,通理者少。潜符密证,千万有余。汝当阐扬,勿轻未悟。一念回机,便同本得。
示以《传法表信偈》曰:
吾本来兹土,传法救迷情;一花开五叶,结果自然成。
达摩祖师又把《楞伽经》四卷,交付与二祖慧可,以为开示悟入心地法门的根据。达摩祖师入灭于公元536年[1],过两百年,恰为六祖慧能大师之世。此时,直指人心、见性成佛的“祖师禅”法,开始大行于天下,所传非止一人(由达摩至六祖,基本上是单传一人),一顶袈裟,反致争端,故“衣止不传”。达摩祖师说“法周沙界”,当是即指“一花五叶”,后且衍为“五家七宗”。
此时,由“像法时期”开始转到“末法时期”,“明道者多,行道者少;说理者多,通理者少”,是这个时期的特征(关于正法、像法和末法三个时期的年时及其修学的特征,在本讲记前面已经说过了)。明道,即开悟。行道,即历缘炼心以断除烦恼的修持。说理,如痴人说梦:通理,如寐觉见真。
(二)天台、南岳:实证匪易
智者示登五品。南岳示证铁轮。故知今人于宗教二门,开眼尚难,何况实证。
智者大师(538—597),讳智顗,生值梁、陈、隋三代。隋炀帝(杨广)为太子时,乞师为授菩萨戒,师为命法名曰:“总持”,杨广尊师,号曰“智者”。智者大师被尊为我国天台宗的第四代祖师(前三代是:龙树菩萨、北齐慧文和南岳慧思大师),实际上,他是天台一宗、总其大成的开宗祖师。
智者大师,俗姓陈,原籍荆州(湖南)华容县。十七岁出家。在南岳山诵《法华经•药王菩萨本事品》,至“是真精进,是名真法供养如来。”于是悟“法华三昧”,得“旋陀罗尼”(此盖于无限时空,能得自在的境界——印注),亲见“灵山一会,俨然未散”。由是完全总持如来的一切三藏经教,辩才无碍。曾在陈都金陵(南京)瓦官寺讲《妙法莲华经》,仅经题的一个“妙”字,便讲了三个月,一共九十天,所谓“九旬谈妙”。
智者大师判释释迦如来一代时教为“五时八教”(请参见《天台四教仪》,或《教观纲宗》)。依一心三谛的妙理,建立三止三观的实修。又据心、佛、众生三无差别的圆顿妙义,揭示“六即佛”的次第行布,以免昧于修性者,误堕偏执的坑堑。智者大师高揭义天,导航法海,教眼圆明,禅心透彻,被誉为“东土小释迦”。
隋•开皇十七年(公元597年)冬月,师奉召进京(南京),预告门人曰:“我今往而不还。”冬月二十一日行至剡(shàn)溪东石城寺(浙江新畅大佛寺)大佛像前停住,二十四日向侍者说“已经见到观世音菩萨,不久应去。”门人智朗问师:“不知师已得何位?”师曰:“吾不领众,必净六根,损己利他,但登五品耳!”遂于念佛声中圆寂,世寿六十岁。
智者大师临终自言,一生修证是“但登五品”,即仅仅、或刚刚才达到“五品”的地位。五品,为圆教的“观行即佛”位,仅胜于大彻大悟或大开圆解的“名字即佛”位。所谓“五品”者,即此位之人所修的圆行:随喜、读诵、讲说、兼行六度、正行六度。以尚非师位,故亦称“五品弟子位”。因为此位之人仅能圆伏(一伏一切伏)见思、尘沙、无明之三惑,而见惑尚未能断除,故为圆教的“外凡位”。以智者大师功德巍巍无与伦比,据其自言,所证不过如是。断惑证真,岂是易事!
“吾不领众,必净六根”,是即为大众耽搁了自己的修行。如果“不领众”的话,可以证到“六根清净”之位。此位较“观行即佛”位(五品弟子位)上升一位,即“相似即佛”位,属圆教的“十信”位。证入此位之人,于初信位上断除见惑,于七信位上断除思惑,至此,摆脱了三界内的“分段生死”(六道轮回),然而,障法身的无明惑,还没有开始断除,所以,被称为圆教的“内凡位”。
此位之人,六根互用,具大神通,远胜于藏教声闻四果的阿罗汉。据《菩萨璎珞本业经》卷上,用“铁、铜、银、金、琉璃、摩尼”之“六轮”,以譬喻“信、住、行、向、地、等觉”之“六因”位。因此,圆教的十信位被称作“铁轮位”。
论文中说“南岳示证铁轮”。南岳,即智者大师受业之师,讳慧思大师(515—577),生当南北朝的北魏、北周、北齐,即梁、陈之际,河南上蔡县(古称武津)人,俗姓李,生来有奇相,顶上有肉髻,牛行象视。十五出家,二十具戒。诵《法华经》满千遍。阅《妙胜定经》,叹禅那功德。时有慧文(文亦作闻)禅师,遥承西天龙树菩萨为师,研《中观论》,发明禅理,师来皈投而受其法。夏安居经三七(二十一)日,获得“宿智通”。愈加精进,身忽罹疾,足不能行。遂自观察:“病从身生,身从业有,业由心起;心源无起,外境何状?”如是观察,业之与身,都如云影,颠倒想灭,身即轻安。坐夏期满,自惭无所得,才欲放身,背未至壁之际,豁尔开悟,得“法华三昧”。最上乘门,一时通达。
公元567年,陈(伯宗)光大元年,率领徒众,从大苏山来到南岳山,告众曰;“此是我旧游之处。”遂指示遗迹,众依言发掘,果得遗骸髑髅,以及古寺基址。这就是现在叫作“一生岩”、“二生塔”和“三生藏”的地方。
门人智顗(智者大师),曾经请问师之所证:“是否为十地之位?”师曰:“非也。吾十信铁轮位耳!”(《天台九祖传》,见《大正藏》第51卷99页上)
总之,南岳慧思、天台智者二位大师的修证,吾人凡辈,无法测其高深。仅就二大师临终之际,自己垂示的修证地位,吾人也可以知道,关于断惑证真,修行证果一事,实非轻易。
论文言“开眼”,即明心见性,教下为大开圆解,是“名字即佛位”。言“实证”,即断惑证真,属“观行即佛”位以上。开眼和实证,关系着如来的法身慧命;继祖传灯,慧命莫绝,吾人馨香祷祝:现前诸贤,彼既丈夫我亦尔,切毋自轻而退屈,应须奋发顶天立地、继往开来的大丈夫金刚誓愿,努力进取!
莲池大师说:
岳台二师俱言:“吾以领众,损己利人。”一则止证铁轮,一则仅登五品。权辞欤?抑实语欤?愚谓权实非后学所能测。但在今人,且莫问权,姑以实论。圣师尚尔,况凡夫乎?则转增精进矣!
不特二师为然。古人之自处也,有曰“某离师太早,未能尽其妙”,或曰“某早住院(过早地当了方丈),未克臻此(所以未达到如此成就)”其慎重类如是。况台师(智者)所处尚不及信位,今人即大悟,问其造位,若果入住(十住位),应便能八相成道否?(圆教初住菩萨,能于一百个三千大千世界中,示现八相成道,作佛,度众生——印注)则宁可自招妄言证圣之大罪耶?
孔子曰:“我非生而知之者。”又曰:“若圣与仁,则吾岂敢!”又曰:“吾有知乎哉?无知也。”即二师意也。彼嘐(xiāo)嘐然(说大话),高据师位,大言不惭者,将超越于二师之上乎?可惧也已!(《竹窗三笔•南岳、天台自言》)
又如,印光法师说:
南岳、天台大师,皆法身大士,其实证地位,谁能测其高深?其自言所证者,不过是欲勉励后学专精学道,而作此曲折耳!岂真止证十信的相似位、五品的观行位而已耶?我等博地凡夫,那堪拟彼!我等只好粗持重戒,一心念佛,兼修世善以为助行,依永明、莲池之法行之,则无往而不利矣!(《印光法师文钞》正编卷一、《复永嘉某居士书》之六)
(三)宜法古德,同归净土
其有慈悲愿深,生死心切者,宜随远公,智者,永明,莲池,专致力于念佛求生净土一门也。
“慈悲愿深,生死心切”,是即大菩提心。慈悲愿深,即度脱众生。“生死心切”,即出离苦海。诸佛如来出世的本怀,无非是为了度脱众生、出离苦海而已!因此,凡修学佛道者,无论修学何种法门,首先便要发起“慈悲度生,了脱生死”的大菩提心方可。如莲宗第十二祖彻悟禅师《示众》云:“真为生死,发菩提心,是学道的通途。”修学佛道,如果发不起来此心,或发而不恳切,则道业终无所成。
蕅益大师曰:
世人谈及生死,鲜不悚虑。往往不能真为生死者,眼前活计放不下耳!然所以放不下者,只不曾彻见生死之苦。以从来为俗为僧,皆向顺境中捱过,故畏三界(生死轮转)心,自然发得不真切。
倘以远大慧眼,旷观无始轮回,痛念此生,果从何来?死后当至何趣?前际茫茫,后际墨墨。饶铁石心肠,必为惊怖。然后依正教、开圆解、起圆行,敢保十人有五双到家。
最惧因地不真,道眼昏暗,或为世味所牵,或为邪师伪法所误,袈裟下失却人身。此予所以俯仰时流,而寤寐永叹也。(《灵峰宗论•示毓悟》卷二之二、第120页)
吾人处此娑婆世界,幸得遭遇佛法,当务之急,便是出离“分段生死”,即三界六道的轮回生死。倘此生,生死不了,则随业流转,终无了期。按通途法门,出离三界生死,须断除“见思惑”。声闻乘初果——须陀洹果,方能断除见惑。为断欲界思惑,尚须往返人间受七番生死。至三果——阿那含,虽已出离欲界生死,尚有色、无色界的生死在,须生于色界的“五不还天”(亦称“五净居天”),断除色、无色界的思惑。证至四果——阿罗汉,方能完全出离三界的分段生死。这样,全仗自力,“竖出三界”,实为不易。
是以释迦如来,悲悯众生,特为宣说仗佛愿力“横超三界”的净土法门。众生果能以至诚恳切厌离娑婆秽土、欣求极乐净土的愿力,则决定感应阿弥陀佛慈悲度生的大愿。生佛双方,二愿相合,如磁吸铁,如印符契,临命终时,佛垂接引,一念之顷,往生净土。众生若见思惑未断者,则生于“凡圣同居净土”,即得断惑,得“位不退”,如《佛说阿弥陀经》云:“众生生者,皆是阿鞞跋致。”“位不退”,即出离三界生死,优入于贤圣之位,永不退转,直至“一生补处”,圆成佛道。
吾人须知:净土法门,对通途教道,既为特别法门,又为至极圆顿的大乘教道。如所周知:《大方广佛华严经》为诸经之王,而末后归结于《普贤菩萨行愿品》,为“三世诸佛母”的普贤菩萨以“十大愿王”,导归阿弥陀佛极乐世界。圆教十住、十行、十回向、十地、等觉四十一位分破无明、亲证法身的大菩萨,一致发愿回向往生净土以圆满佛果。
所以,吾人不论修学什么法门,皆宜遵依大菩萨、祖师们的芳轨,“普皆回向”往生净土,方克臻于究竟。如云:“天上群星皆拱北,人间万水尽朝东”是也。论文仅举远公等,四位祖师,盖不胜备举,且以具有代表性者,举一反三以例其余耳。
远公,即慧远法师(334—416),东晋时,雁门(山西省)人。与弟慧持并于道安法师座下受学。道安法师则受学于神僧佛图澄禅师。时人以日月星之三光为天地之光,而誉称佛图澄、道安、慧远三师为佛教之光的日月星。时值世乱,慧远法师南来庐山,感得护法神力,为辟净地,创建寺院,是即东林寺之法堂,名“神运净域”,亦曰“神运宝殿”。
慧远法师共僧俗名流一百二十三人,结“白莲社”,开凿莲池,六时行道,专修“念佛三昧”。远公本人则在禅观之中,三见弥陀圣众。东晋安帝(司马德宗)义熙十二年(416)圆寂,寿八十三。远公肇开东土莲宗最初祖庭,蔚为匡庐胜境第一道场。千秋万禩,永式人间。
智者大师(538—597),前文已予介绍,为天台宗开宗立教第一人。千载以下,天台宗人,皆以“教演天台,行宗净土”为永式。
永明,讳延寿禅师(904—975),五代末宋初人,居杭州永明寺,即今之净慈寺。禅宗五家之一的法眼宗祖师清凉文益禅师下传天台德韶国师,永明延寿禅师是天台德韶国师的入室弟子。著《宗镜录》(一百卷)、《万善同归集》(三卷)等行世。日课百八佛事,昼夜念阿弥陀佛十万声。著《禅净四料简》,发明禅净、有无关系,“明一大藏教之纲宗,为古今修持之龟鉴”(印光法师语)。为禅、天台、净土三宗之祖,参禅、学教,皆以净土为归,树千古典范。
莲池大师(1535—1615),讳祩宏,明•万历时人,俗姓沈,籍杭州,出身于书香门第,自幼信佛。二十七岁时,父母丧亡,作《七笔勾》,出家。妻汤氏亦出家。师行脚至燕京(北京),参辨融、笑岩禅师,途过东昌,豁然大悟,述怀曰:“二十年前事可疑,三千里外遇何奇!焚香掷戟浑如梦,魔佛空争是与非。”
归杭州五云山,应百姓恳请为祷雨、除虎患,皆应念得不可思议感应。众为启建云栖寺,宏开净土道场。遗著辑为《云栖法汇》,计释经、辑古、手著等共三十三册。莲池大师禅净圆修,戒乘俱急,为度苦海作慈航,为登九品作津梁,垂法门之永式。
如莲池大师垂示“念佛不碍参禅”语曰:
古谓“参禅不碍念佛,念佛不碍参禅”;又云:“不许互相兼带”。然亦有禅兼净土者,如圆照本、真歇了、永明寿、黄龙新、慈受深等诸师,皆禅门大宗匠,而留心净土,不碍其禅。
故知参禅人虽念念究自本心,而不妨发愿,愿命终时往生极乐。所以者何?参禅虽得个悟处,倘未能如诸佛住常寂光,又未能如阿罗汉不受后有,则尽此报身,必有生处(况参禅,犹未得其悟处者乎?——印注)与其生人世而亲近明师,孰若生莲花而亲近弥陀之为胜乎?
然则,念佛不惟不碍参禅,实有益于参禅也。
(《竹窗二笔•念佛不碍参禅》)
莲池大师更示“得悟人正宜往生净土”语曰:
或问:“某甲向修净土,有禅者曰:‘但悟自佛即己,何必外求他佛而愿往生?’此意何如?”
予谓此实最上开示,但执之亦能有误。请以喻明:
假使有人颖悟同于颜子,而百里千里之外,有圣如夫子者倡道于其间,七十子、三千贤相与周旋焉。汝闻其名,往而见之,未必不更有长处。而自恃颖悟,拒不觐谒,可乎?
虽然,得悟不愿往生,敢保老兄未悟在。何者?天如(惟则禅师)有言:“汝但未悟。若悟,则净土之生,万牛不能挽矣!”深矣哉,言乎!(《竹窗二笔•得悟人正宜往生净土》)
吾人今日,幸得人身,幸闻佛法,幸知修学禅净出离生死难易、利害关系,欲出旷劫生死之苦海者,可不发起“慈悲愿深,生死心切”之大菩提心,尊重己灵,以毋负者番胜因胜缘乎!
以上,《宗教不宜混滥论》正宗分,讲记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