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教传入中国之初,西域沙门来华者,由九卿之一的鸿胪寺兼辖之,并无专司的机构。後以沙门东来者日多,华人出家者日众,至南北朝时代,始有僧官之设。北魏皇始初年,以赵郡沙门法果为道人统,统摄僧侣。後秦佛法隆盛,出家者众,后秦主姚兴,以僧契(大改成石)为僧正,僧迁、法钦等共掌僧录。此后南北朝各代都有僧官的设置,隋、唐、宋、元因之,而名称屡易。明季於中央设置僧录司,掌管全国佛教;于地方则府设僧纲司,州设僧正司,县设僧会司,管理地方佛教事务。清代因袭此制,至民国肇建后始废止。
我们在此介绍一位清季末年担任过江苏泰州(民国改泰县)僧正司的老和尚,他就是清末民初时代,泰县宏开寺住持玉成老和尚。
玉成老和尚(1854—1936),俗家姓沈,江苏泰州黄柯庄人,清咸丰四年(一八五四年)岁次甲寅七月二十八日生。他的家庭世代业农,幼年入私塾启蒙,受儒家传统教育。十七岁时,随父出门远行,途中渡江,遇暴风覆舟,获救得免。他自庆苏生,因悟世事无常,而有出家的心愿,即于是年投入泰县曲塘镇宏开寺,依应怀和尚出家,法名严璞,字玉成,号脱山。
玉成在宏开寺中学经三年,同治末年年满二十岁,于句容宝华山隆昌寺受具足戒,成为随後入金山江天寺、扬州高寺住禅堂。继而行脚参访,朝礼九华、普陀、天台诸大名山,拜谒大德,以为印证,先後数年。后来闻通智法师在焦山定慧寺讲《楞严经》,乃转回焦山,预席听讲。听到「七处徵心」一段,恍然有悟,陈偈印证,偈中有「寻心踪迹心无住,究我根源我是谁」之句,得到通智法师的认可。
他本拟追随通智法师继续深造,忽得剃度师庆怀老人来信,要他回宏开寺住持寺务。他孝性天成,不忍违背师命,乃负笈而回,在寺中亲承师座,料理一切,寺务条理井然,二十年如一日。在此期间,他翻造了宏开寺的房屋,使寺宇面目一新。那时泰县农村,几乎每一个村庄都有庙宇,而能够像宏开寺这样重新建造,常住众戒律谨严的,实绝无仅有。
玉成和尚还有一项特殊的才能,在南亭法师撰写的〈值得学习的一位老人...追念先曾祖玉成和尚〉一文中,有如下的叙述∶
...老人喜修残破庙宇,特善农村经济∶修理残破庙宇,装塑佛像,这是玉公老人的盛德。但是这两种工作,唯一的条件是钱。乡村无缘可化,钱从何来?这就显出老人的经营农产,运用财务的特殊才能了。老人接住宏开寺,寺有农田三、四十亩,後来增至一百多亩,而且阡陌相连,不隔外姓。庙在田之中心,佃户的勤惰,都一目了然。河岸栽树,不三年即成密林。每遇隆冬,老人载著风帽,指挥山人剪裁树枝,去取皆有分寸。因此易长、易大,树枝可以作柴火,树干可以作农具、建材出售。边伐边栽,取之不尽,用之无尽。
光绪二十四年(一八九八年),是清廷「戊戌变法」,实行新政的一年。在「百日维新」之前,湖广总督张之洞,著〈劝学篇〉上奏朝廷,主张以「中学(儒学)为体,西学为用」的教育方针,建议以寺庙财产的十分之七用以兴办学堂,十分之三供僧道居处膳食。光绪皇帝批以∶「持平论,通达於学术人心,大有裨益。」并以〈劝学篇〉颁赐各省。自此以後,「庙产兴学」之说,在社会上甚嚣尘上,各地的土豪劣绅,假藉兴学之名,而行侵占庙产之实,风潮所及之处,大小寺庙群情惶骇,不知所措。泰州首刹光孝寺方丈谷鸣和尚、联络诸山长老公议,主张请玉成和尚出山,担任泰州僧正司以维持大局,保障寺院权益。众人素仰和尚才能,咸表赞同。
光绪二十四年,玉成和尚四十五岁,春秋壮盛,他为了护持佛教,直下承当,接下了僧正司的重任。当时寺庙与民间的讼案,积压如山,玉成和尚视事後,研究案卷,悉心规划;他不辞辛劳,各地奔走,了解实情,或约双方调解,或报官府审讯,而对藉兴学之名霸占庙产者,与讼到底,保存庙产。其中有几件特殊的案子,如慈贞庵、因华庵二处,为地方人士强占兴学,因玉成和尚向州、府控诉,甚至於上控到省方臬台、巡抚。另一方面,他对佛教中的劣僧,也予以惩办或驱逐。这样辛劳数年,积案一清,寺庙宁静。
「僧正司」也有衙门,设在泰县首刹的光孝寺,并且还有僧差一类的办事人员。据说玉成和尚接任僧正司之後,曾上奏章给光绪皇帝,力陈寺产不可他用。他在奏章中陈述的理由,是∶「一、寺产乃十方善信所奉献,作为供佛、弘法、安僧之用,以为施主祈求佛圣庇佑,骈臻福慧,如作他用,有违因果。二、世界各国政府,对宗教寺庙教堂之财务,只有奉献,无占用者,若我政府动用寺产兴学,唯恐贻笑大方。」故在「百日维新」之後,庙产兴学之说亦因朝旨而停止。上项资料,曾刊於当时的上海《申报》,时在常州天宁寺任书记的应慈法师,订阅《申报》,以此文报告给冶开禅师。时常州十方庵为劣绅霸占,冶开禅师曾据此文之理由助之争回。後来朝旨令各省设立「僧教育会」,由出家人自办僧侣学堂,这样亦是变相的保护寺院,避免地方人士假藉兴学之名而侵占寺产。泰州的儒释小学,南京的僧师范学堂,即其例也。
玉成和尚任僧正司之职,由光绪二十四年任到宣统三年(一九一一年),前後达十四年之久。民国肇建(一九一二年)後,他辞职返乡,回到曲塘镇宏开寺。是年他已五十八岁,以後即息影家园。但他并没有闲下来,以後二十馀年,他为家乡及佛教做了许多事情,略举数则如下∶
一、为乡人排难解纷∶玉成老人在乡间,方圆数十里的几十个村庄中,有著崇高的声望,乡下人有额甚麽纠纷──诸如田地的纠纷,兄弟的争执,朋友间钱财扯不清,地方上有事摆不平,最後都会说∶「到老师爹跟前去,看老师爹怎么说。」到了老人面前,各说是非曲直,经老人评断後,直可说是「一言九鼎」,他仲裁的事没有人再有异言。
二、建祠祀祖,以崇孝道∶玉成老人俗家兄弟四人,他行三。上有二兄早逝,他与四弟皆舍俗出家。老人出资将沈氏典出的遗产赎回,兴建了一座「沈氏家祠」,定名为玉莲堂,供奉佛像及俗家祖先牌位。并择族中後辈笃实厚重者,度其出家,後得一侄孙,有志出家,玉公命其法名望亭,毕业於闽南佛学院,曾至泰县光孝寺佛学院授课,抗战胜利後任玉莲堂住持,奉祀香火。玉公老和尚并把他年迈的母亲迎养在家祠中,优予供养,并劝母亲信佛、念佛。老太太在祠中修持很好,活到八十多岁,在念佛声中往生。
三、玉成老人一生禅净双修,晚年息影家园,以念佛为恒课,亦以念佛度人。四乡皈依者,不计其数,远近妇孺见了他,就以「阿弥陀佛」称呼他。
老人一生勤俭,并以此为家规。他早起晚睡,从不浪费光阴;他爱惜物力,一针一线之微都不浪费,手掌大的一片纸也要收藏起来,一双黄僧鞋,进城时穿著,回寺後用废纸包起来收藏。这也是他修建寺院、装金塑像,增置田产,培育子孙,不经过化缘而财用不匮的原因。他平常尝告诫徒子、徒孙说∶「小庙财产,不宜过丰,能令子孙侍奉香火,不受饥寒就够了;如果小庙过於富饶,子孙没有不因骄惰而坠其先业的。」
玉成老人幼年读书不多,而一生好学不倦。中年以後,能诗善文,书法亦可观。会弹七弦琴,弹得极为精妙,但以无知音故,轻易不弹。老人还有一项人所不及之处,是他尊重知识,礼遇读书人。在南亭法师悼念老人的文章中,有一段有趣的小故事,可见一斑∶
我还记得(我在泰县僧立儒释小学),第一学期放璁假,回到小庙上,我穿的是雪白的一身操衣,广场上晒的麦楷(木改成禾),老人拿著铁叉在翻(上下翻动),我说∶「师太,让我来翻。」老人说∶「你学法师,应该多念书。我老了,应该多做点事。」多谦虚,多客气!我是十一、二岁的小东西,听了不知所云,只有屁股一扭,溜之大吉。
基於上述的理念,玉成老人的子孙──即徒子、徒孙、徒曾孙辈,都受过良好教育,而各有成就。当时有名的佛学院──如扬州的普通僧学校,南京的只洹精舍,及僧师范学堂,杭州的华严大学,安庆的迎江寺佛学院,以及武昌的武昌佛学院,厦门的闽南佛学院,上海中医学院等,都有他的子孙──如智光、霭亭、南亭、望亭、存远、善远、自一、唯一、成一、果一等,均曾在不同的院校受学肄业。而在成就方面,如文心住持泰县北山寺,智光住持焦山定慧寺,霭亭住持镇江竹林寺,南亭住持泰县光孝寺,存远住持仪徵宝光寺,善远住持觉正寺,自一住持栖霞山寺,守一住持宜兴澄光寺,果一住持泰县雨声寺;在兴办僧学方面,智光创办了焦山佛学院,霭亭创办了竹林佛学院,南亭创办了光孝佛学院,成一创办了台北的华严专宗学院,造就僧材,兴复佛教,这一切,皆由老人识见宏远、尊重知识使然。
民国十九年(一九三○年),地方不靖,江北匪盗横行,老人避居泰县城内北山寺,到了秋天,风声好转,他打算回曲塘镇,行李都装上了小土车,他忽然腹痛下泻不止,临时中止行程。第二天,宏开寺专人来报,昨夜匪盗骚扰曲塘镇,宏开寺门口杂货店老板被杀。而老人的腹泻已不药而愈。他的腹泻,似专为阻止他的行程而发。
民国二十二年(一九三三年)秋七月,老和尚八十寿辰,泰县县长张维民、光孝寺住持常惺法师等都为他写了寿序,徒子、徒孙们都由外地回来为他祝寿,老人十分欢喜。二十五年秋冬之间,老和尚健康衰退,自知报尽,他函召外地子孙都回到宏开寺,对大家说∶「我搬到竹林庵住,你们在宏开寺打四十九天念佛七。」就在佛七第四十九天圆满之日,老人往生了。时为民国二十五年(一九三六年)夏历十月初九,世寿八十三岁,僧腊六十六载,戒腊六十三夏。老和尚示寂前,口述偈云∶
八三年来苦纠缠,生身只因业力牵,
而今专念阿弥陀,愿生西方九品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