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钦和尚自述
    圣钦和尚自述

    宗性整理

    整理手记:

    圣钦和尚(1869—1964),不仅是近现代四川佛教史上卓有影响的高僧,更是禅门颇有成就的大德。一生经历了清末、民国、新中国三大历史时期,李豫川先生曾撰有《禅门高僧圣钦法师》一文介绍圣钦和尚的生平事迹。(参见成都市政协文史资料)。

    圣钦和尚出家于峨眉山接引殿,受戒于重庆华岩寺,先后参学于武汉莲溪寺、扬州高旻寺、镇江金山寺等禅宗道场,朝礼九华、五台、普陀等名山古刹,曾任高曼寺僧职、堂主、知客、书记等职,据传曾于高曼(或金山)获印可,有“破参上座圣钦”之誉。期间随寄禅和尚等参与并发起成立“中华僧教育会”,担任总务长之职,后又担任改组的“中国佛教会”监事之职。

    民国前后回川,曾结茅于彭州小鱼洞山野,闭关专修三载,并先后修复接引殿,整理爱道堂,振饬大慈寺,兼主凌云寺,担任四川佛教会总务长、会长诸职。四十年来,结茅闭关,着力禅修,说法著述,修建寺宇,提倡教育和社会救济事业,组织僧团,无不殚精竭虑,为民国时期四川佛教的建设和发展做出过卓越贡献,曾有著述《见性成佛》一书行世。

    新中国成立后,仍长期居住大慈寺,参与发起成立成都市佛教协会、四川省佛教协会,并任名誉会长,曾任成都市政协委员、四川省文史馆馆员等职。

    《圣钦和尚自述》(以下简称“自述”),手稿本,原题名“八十四龄老比丘圣钦云水生活自述”。“自述”成稿于1953年10月,就知道的情形来看,现有三件稿本存世。一稿为笔者收藏,另稿系爱道堂网页上挂有一影印本,据心诚师称原稿为某居士所藏,再稿据李豫川先生称,曾于省修志办见有藏本,李豫川先生《禅门高僧圣钦法师》一文,即据此本而成。笔者据见到的前两本推测,“自述”系圣钦和尚于1953年国庆前,对自己一生出家的回忆,共誊抄了若干份,分送有关部门或相关人员,或许类似“交代”材料。从内容上看,圣钦和尚将自己一生行迹分为十部分进行总结,从“出家因缘”到新中国成立后“光明欢喜”的心情,大致勾画出自己一生的历史画卷,对研究近现代佛教史,特别是近现代四川佛教史具有重要的参考意义和文献价值。

    “自述”系回忆性质,口语痕迹明显,就目前见到的两稿来看,行文及少量文字也略有出入。笔者比对两稿文字,觉得爱道堂网页上所挂影印本的字迹稍工整,叙述文字较流畅,遂将此本定为“甲本”,因此本系复制件,原稿未见到,笔者收藏本系原件,定为“原本”,并以此为底本,参照“甲本”重新标点分段,参照校订,力图为研究者提供阅读方便。若有不妥遗漏之处,尚乞读者鉴谅!

    宗性于雪泥居

    2010年9月20日

    (一)出家因缘

    释圣钦,蜀北三台县人,贺氏仲子,字[1]荣崇。父竹堂,世业农,母氏蒲,家庭劳动妇女。

    我在儿时,素不作梦,偶梦黑云覆体,当是大病征兆。若继梦乌云变成白色,或白云边上镶有金色的云,则病当渐渐地平复。从幼至壮,靡不如是。

    童年尝与群儿嬉,或作决斗,每遇不胜时,即不自觉地就地跏跌坐,骤觉身体坚实壮大,勇气百倍,发髻涌身宵汉,快慰莫名。

    年十二,见姑母梁夫人死状,全生浮肿,臭不可当,心颇擎疑,乃问母道:“姑母为什么要死?”母答:“凡是有生就得有死!”问曰:“世间有否不死的人?”曰:“有!”问:“哪[2]些人可做到不死?”曰:“菩萨和罗汉,他[3]们就不会死!”问:“什么人是菩萨和罗汉?他[4]们为何又会不死?”答:“因为他[5])们能出家,懂得修行的缘故。”于是我便冲口说道:“我要出家修行,成菩萨或罗汉!”母制止我道:“汝哪[6]得有此福分啊!”我莫明其妙,也不敢再问。但“想出家”这一念头蕴藏胸际,久而不释。

    后邻居有冷老,因朝礼峨眉,为山寺建修来我家募化,向竹堂翁说峨山怎样的秀丽,如何地灵异,我闻之,更心向往,恨不肋生六翮,展翅飞往。最后我下定决心,将不顾一切到峨山出家,遂我生平夙愿。但峨眉究在世界上的哪[7]一方?从那[8]条道路前进?我又始终茫然。

    至十五岁时,梦一白发老翁从我对面走来,我趋揖之曰:“老伯!到峨眉山,打从何道去?”老者答:“成都出南门。”正欲继续询问,老者向南指道:“那不是峨眉山么?”我掉头一望,并不见所谓峨眉,再回头,老者亦不知去向。我就将“成都出南门”五个字紧紧惦下。

    是年除夕,家中照例祭祖,我即在祖前默默发愿,终身不茹荤[9]腥。元旦,家中盛设肴馔[10],准备将好生过一次团圆的年。众人在席上,怪我不吃荤[11],竹堂翁怪而问之[12],我饰说:“我感冒了,不想吃油腻!”至初八日,家人见我并没有病,有迫我开荤[13],之议。我知不妙,非离开烦恼家庭不可,于是暗暗准备简单行李。在第二日的黎明前,自背行囊逃出[14]家庭,取道潼川向成都方向奔驰而去。

    至成都,住了一天,即根据“成都出南门”梦示,迳向峨眉出发。行至彭山县中途,遇一须发皓然的老道人,周身挂着大小葫芦无数,一个大岩瓢,手执尘尘,装模做样地大有飘飘然若神仙模样。我心里打算“这恐是菩萨或罗汉罢!”想[15]拜他为师,但又有点疑惑。好在路旁酒帘高挂,上书“杏花村酒家”,试以一大碗白酒招饮,老道忻然,一饮而尽。我才恍然知道他是骗人的一个酒囊饭袋,并不是啥子菩萨和罗汉,乃舍之而去。

    再行,见沿途溪光山色,雄秀异常,不觉已到峨眉县城。住城休息两日,四处打听峨山寺庙修行,究以何处为最佳。识者都说:“峨山接引殿僧行持极好,四周风景,亦极美丽。”

    第二晨,我即上山,越过了重重高山,渡过了叠叠溪水,终到达接引殿。寺僧问我来意,我说明一切,僧留暂住,择期披确,这是是年二月初旬的事[16]。我在此朝夕学习念诵楗棰,幸每种都一学而成。

    至四月初七日,知客僧召我到客堂,问以出家决心,我坚决地说明我钢铁般出家意志。随即礼大德善知识上德下智礼公为师,于翌晨佛诞日萝发,法名圣钦,字荣崇。此即由俗而僧,历经奋斗的一段史实。

    (二)峨山修学

    自披剃后,在寺苦心学习经典、仪式和随众作务,凡属功课佛事,莫不一学便精,众颇异之。暇则虔聆礼公宣说佛法因果教诫教授,心生甚大欢喜,信授实践,如获至宝,如护眼珠。自订功课,于每夜作务毕,以礼拜观世音为专门行持,兼习趺坐。拜毕即坐,数年中夜不上床,都是在坐上行持,纵遇疲倦不堪,也只在坐小作轻昏沉,随又自己警策惊醒,仍然安坐,直至禅堂晓钟初动,才开静下坐上殿。除了精勤[17]佛事,努力作务外,遇暇辄诵金刚般若药师诸经为常课。

    一日,自念金刚经上的“须菩提,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重重叠叠无数,不解究是何意,乃将本经从头至尾,一一细绎,再三参究,后至“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一偈,觉有所契。更以至诚恳切心,向佛作观想礼拜,一时即见诸佛菩萨遍满虚空;充塞三界,心喜若狂。但随又自念:金刚经云“凡所有相皆是虚忘”明文,不知我所见相,是“相”,抑“非相”。继拜继观,继观继疑,一团疑团,横在胸际,数年未释。

    后闻峨山明月庵主空月禅师,是佛门龙象,经四川川东道道台黎树森迎往贵州禹门寺传戒,事毕返峨,道经我寺,我坚挽住宿,随以礼拜观想所见与所解是相非相为问,空师以寥寥数语相答,所答非是所问,当时我修学幼稚,并不解宗门大机启发后学密意深心,但虽不解,亦不敢再唠叨,谨礼拜而退。

    后又遇创建千佛顶的上能下修老和尚,老和尚修持智慧俱为山中僧界泰斗,此时朝礼国内南北名山回峨,住宿我寺。我因求法心切,预写一“从何处来?向何处坐?”于木牌上,高悬客堂,修公见而问曰:“此牌谁人所写?”我答:“是圣钦。”问:“写此何意?”答:“请老和尚答!”修公[18]即云:“我从来处来,向坐处坐!”我又问:“来处未来时如何?坐处未坐时如何?”修公[19]云:“汝从何处学得这些!”我说:“学得即不是!”于是相与呵呵大笑,公曰:“吾门中又出一个师子儿了!”公坚邀我到千佛顶,我允之。我因斯时庙无多人,未便离去[20]。

    于翌年正月,方始见公。公以种种宗门公案方便诱导,我似有所解,但终未理会。第二日,我又前进至万佛顶,访月山(心解)庵主,互谈法要,至深夜不辍。时坐上有心如[21]师插问我道:“父母未生汝前,如何是汝本来面目?”我口说:“哟!哟!”似有所答,确又答不出,正喜急间,月师笑慰我道:“不着急,不着急,慢慢用功,自会答出的!”

    次日我遄返千佛顶,修公问:“汝昨夜在万佛顶,月师与汝,有何言句?”我即以心如[22]师“如何是本来面目”之间为对,修公云:“着将汝父母未生以前的本来面目,拿出与我看!”我即反问:“公何不将公父母未生以前本来面目,先拿出我看,我即将我父母未生以前的[23]本来面目给公看!”公曰:“我可以拿出,但恐汝不能识取!”我答:“公若能拿出,我定能识取!”时公正手执铁火钳拨烟火,即以钳击壁作声曰:“圣钦!你快看!这便是我父母未生以前的本来面目!”我骤闻钳[24]壁相擎声,豁然身心脱落,彻底清净,即下拜顶礼称谢。公曰:“汝见过什么?”我答:“见过公父母未生以前本来面目!”公曰:“汝既识得,还须再往前进,续佛慧命,以报佛恩!”我唯唯称是。我自经此次钳槌后,凡读经论,所得见地,与前时大异,心如万里晴空,了无片云。后礼公上人谓我道:“出家不受戒,如在山门外,汝应速求戒!”我即往依华岩寺晓堂礼公受具足戒。

    (三)云水参学

    我国金山、高曼两寺道风,为全中国具有历史性的权威道场,我耳盛名久矣,亟欲一往,以广知见,以证所学。随即东下,至湖北莲溪寺,参道明和尚。道公问:“汝父母未生汝以前,汝在何处安身立命?”我立答:“在一切处!”和尚曰:“好!好!好生用功,从此悟穿,当得大受用!”

    继到高曼,至此我谗知道,参禅要看念佛是谁的“谁”字,方能彻悟。于是我又将一个“谁”字放在心上,无昼无夜,穷究苦参,期得彻悟。

    秋初,寺众要我任职维那,我恐耽搁我用功大事,即移住金山。在金山某夜骤闻开静鱼子声,有所证契,于是就以为不用“疑情”,也可彻悟,所以把“谁”字高挂壁间。金山例规,每年打“净七”四个,为学人克期取证方便。我自秋迄冬,并未一参“谁”字,自己亦不知“谁”的重要。

    至次年正月,有如香师约我往九华[25]住茅篷,欣然愿与同往。由金山出,忽遇高旻悟本上人,问我道:“你在金山一冬,功夫长进如何?”我答:“去冬在山闻开静鱼子声时,顿忘身心世界,只有如虚空的一念存在,经久如是,轻快莫名,这不识是否进境?”悟公云:“这是妄念!”我骤闻“妄”字,惊心动魄,内惭不已。悟公为当时禅门宗匠,他批判我的是“妄”,当然他必另有个“不妄”的真念在。即殷勤启请道:“上人既知我这是妄,如何才是真?”悟公道:“还是要看念佛是谁的“谁”字!”我本来早将“谁”字置诸脑后,至此立将素蕴在胸[26]的“谁”字疑情,摄念在心,回光内照,猛力逼拶,疑情涣然瓦解,心境朗然,欲说不能,无以为喻。忽见稻谷一堆,随手拾起一掬[27]道:“吓!稻壳内原来是白米!”悟公笑道:“着!着!不错!好好保任,上宏佛道,下化众生,续佛慧命,荷佛家业,汝的责任甚大啊!”我默默叹[28]息:古来禅宗下盛行考功,考功即考参“疑情”的工夫,是否破除,学人如果能破除疑情,方许破参,所谓破参,即破识心而证真心。我自誓今生再不敢对于“谁”字,掉以轻心,疏忽放过,要将“谁”字,拼斗到底。

    (四)结茅闭关

    光绪三十三年(1907),我在高曼任僧职,时方丈普照和尚坐脱,群众要推我主席。我生平爱提倡文化,启导后学,参访善知识,作利益有情事业,至于发号施令,当主席,作领袖,实不感多大兴趣。再三推谢未果,幸得师祖能善老法师,特由川南来接我回峨任接引殿方丈,始解此围。我回峨,善老要我任方丈,方丈实不合我素志,结果允任监寺。

    至宣统二年(1910),我发心结茅闭关,要穷究苦参,将我数十年在南北参学所得,在实践的证悟上,得个水落石出,也好在实际上作利他[29]之用。乃于川西彭县西乡的万山环绕,林木蓊翳的深谷中,觅得地一方,躬与土木建筑工人一道,动手建修三间茅篷。在建修时,须每晨鸡鸣而起作炊。山中无时计,大感不便,我诚心祈求三宝加被,每晨届时惊醒,免误操作。殊于第二晨起,即感得野鸡飞到卧处长鸣报晓。山地茅棚,距水源远甚,饮料大成问题,我准备蔬果供养,祈祷清泉。夜中劳作工人,在枕上闻距卧处不远地下,有流水活活声,转以告我,我即令就地挖掘,不尺许,即涌出清泉一股,水源丰满,味甘而冽。在当时我与附近土人,均赖此为唯一饮料,至今尚为一方利赖。茅蓬桷就,每夜常有野兽,如虎、豹、野猪、野熊之类来,以齿爪毁损壁柱,咆哮之声,达于室内,诸人为之股栗。我乃发大慈大悲,在室内为诸兽说“三皈依”。说毕,户外阗然,护关徒侄果宣,在牖穴窃窥,则诸兽已温驯摇尾,徐徐向四方散去了。

    距茅蓬二十里,有一小乡场名小鱼洞,人口甚稀。是年土人忽相传有缢鬼作祟,该场在数日中,先后无数自缢的男女,即有二十余人之多。人众大哗,相惊伯有。他们到关,要我出关相助。我不得已破例出关,到场为放“焰口”一次,从此人心安定,自杀之风亦止。

    我在茅棚从民国二年(1913)起,每次闭关一年,前后三次,阅时三年。关中景象极多,故收获亦颇大。

    (五)说法著述修建寺宇

    我在民国四年(1915),由茅蓬出关。时四川省佛教会改选,群众推我为总务长。民国八年(1919),受文殊院德风和尚之请,说《圆觉经》[30]一座。民国八年夏季,峨山接引殿大火,片瓦无存,我发愿恢复旧观。峨山山高风大,每易着[31]火,一经着火,则无法施救,无论千房万栋,只一小时,无不顿化成乌有,以故庙宇所盖之瓦,大多有铁质铸就。因此连年筹备铁瓦,预订原材料,于民国十年开始修建大雄宝殿。我素爱劳作,每遇修建,喜与工人同起同作,此次亦不例外,工人在屋上盖订铁瓦,我就在屋下传递铁瓦。屋上接瓦工人,偶不经意,持瓦不牢,失手落下一疋,恰落在我头上。每疋重十四斤,屋顶距地面约四丈八尺。瓦被碰碎为十四块,群众意我必脑浆进裂,死于非命,殊我竟安然无恙,头颅仍完好如故。故当时地方中人,群戏呼我为铁头罗汉或铁头和尚,此系民国十年(1921)九月十六日事。民(国)十一(年)建厨房,民(国)十二(年)建五观堂,民(国)十四(年)建西廊厢房,民(国)十六(年)建前殿接引佛殿,并建客堂、库房,又领导塑工塑造全庙佛菩萨像。我庙各铜质佛像,自经大火后,皆成废铜,乃于民国三十三年(1944),将此铜合铸成普贤菩萨像一区,至今尚巍然供于大殿上。

    我生平参学多年,略有所得,但不喜著作,偶有语录或开示,亦藏之深深,并未刊板行世。民国十三年(1924),因循革命党人川西道尹谭创之,同居士杨梓材等来山,请求开示参禅用功方法,我为方便说法,他[32]们认为有刻板之必要,乃征得我同意,即以开示纪录,命名《成佛心印》,刊板印行,板现存昭觉寺。

    民国十七年(1928),四川防区制下的军阀们,暴戾恣睢,其势张甚,地方中的贪污土劣分子,又仰承军阀鼻息,变本加厉,残民以逞,民不聊生。寺庙同样受彼辈恶势力摧残,到处夺庙侵产,毁寺逐僧之事,日有所闻。尤以出家女众的比丘尼受害为甚,因彼辈为女性,力量比较荏弱,政治水平和文化水平比较更落后。以此之故,全川尼众之流离失所和穷无所归的,实繁有徒。我发心在成都通顺桥街第四十号修建一“十方爱道念佛堂”,专住尼众,从事修学。该堂现住有比丘尼五十三人,成立有“爱道纺织生产组”,生产率和思想方面,均颇前进,为全川具有规模的一个尼众丛林,道风亦颇好。[33]

    (六)提倡教育组织僧团[34]

    我自从在金山得悟公教益后,即云游名山古刹,初礼九华,继礼五台,终礼普陀。至杭州,遇高旻当家大禅师挽我回寺任僧职,循其请回寺任职。次年正月,复任堂主、知客、书记等职。我在寺于开示后学,整顿宗风,并锐意提倡文化道风颇盛。至光绪三十三年[35]四月,南京总督端午桥,方来寺,示意方丈青泉老和尚谓:国家变法,举行新政,虽方外人,亦应团结自治。我便同寺众商量,先由金山号召江浙僧众,组织一“中华僧教育会”,章程和办事细则,则于是年四月廿四[36]在金山召开筹备会时决定,端亦在场。会众推八指头陀寄禅老和尚为会长,我为总务长。随于五月廿三日为会务[37],同老和尚亲将章程细则带到南京请求核准。殊到南京,恰值安徽革命事件暴[38]发,徐锡龄烈士炸死总督[39]恩铭,全国震动,尤其满清皇朝一些大小官僚,无不谈虎色变,张惶[40]失措,因之照例行政亦为之紊乱停顿。我们在此,直候至六月半间,始得与端见面,请准一些关于僧教育上的原则办法。于六月廿四日回金山召开成立大会,正式推八指头陀和我为会长和总务。从此我除了指导僧众修行作业而外,又开始了我的教育生活,我在僧教育上做了种种建议,也做了一些设施,期以提高青年僧侣们的文化水平[41]。至民国元年(1912),“中华僧教育[42]会”又径总统孙文,副总统黎元洪和革命党元勋黄兴指令改我会为“中国佛教总会”。民国四年,袁世凯背叛民国,阴谋帝制,又将我会改为“中国佛教会”,各省县为“分支会”。

    继我返川,四川省佛教分会改选,我为总务,代行会长职权。于是又开始了我为川僧的教育文化服务机会。我一再提议在各丛林创办各级佛化学校,招收各县寺庙优秀僧青年人校学习,以提高佛教徒文化和政治水平。民国十三年(1924)春,我经手创办“四川省佛学院”,三学年毕业。于民国十八年(1929),先后毕业两班。同时于民国十七年,因鉴于吾川各县佛教徒们的文化政治水平落后的太可怜,乃创办“教务传习所”,专造就办理事务人材。民国十六年,我回峨,又创办“峨山佛学院”,先后造就学僧八十余人。

    (七)与暴力军阀和贪污土劣作殊死斗争

    自民国肇建,川中军阀们的骄横凶焰,可以说是已做到目无法纪,据地白雄的地步了。四川共一百四十余县,俨然划分为数十防区,若如十小国然,军阀则为国王,人民则为被剥削压迫对象。各县之寺庙丛林,尤为军阀所注目,往往用蚕蚀鲸吞手段对付。我在任佛教会会长时,不顾一切地大声急呼,起而据理力争,因此而略收效果。如成都市武圣街十方堂,原为四川省佛教会会址,隔壁紧临军阀川军江防军师长黄逸民公馆,黄命令爪牙,携枪到庙,估占庙地,扩充公馆花园,我冒着生命危险,与之力争,幸有街坊民众作我后盾,黄乃勉强将吞占去的庙基,吐出前左两方,后右两方,仍然占去。

    民(国)十八年,反动政府的南京国府,于一月一日颁布了剥削压迫僧众的所谓的“寺庙管理条例”。对于出家人的政治的压迫与权利的剥夺,可以说是在宗教信仰自由上,从前仅有的自由,现在也不许我们有了[43]。霹雳一声,全国佛教徒无不为之大惊失色。但在历代封建王朝和反动政府之限制,僧众只得用关门主义的闭户自修和脱离政治的办法,不得过问政治,以此养成僧人超政治、超阶级思想,造成僧人为政治上的愚人。所以在此时,大家虽心不谓然,但只能面面相觑,作楚囚之对泣而莫可如何。我当时激于义愤,愤不顾身地号召佛教徒,组织群众,开会讨论,通电宣言,坚决反抗,逐条驳诘。日发电一通,到反动政府力争,前后共发电数十通。又根据民国五年[44],张表方澜代理四川省长时,转到我会部令“关于各省人民遇必要时,得派代表到中央请示”[45]的理由,奔驰南北各省,号召各省佛教徒推派全权代表到上海集议,由我率领代表向伪国府请愿,同时并招待京市新闻界,请求援助。经多次波折,至是年四月初二日,始得伪国府同意,令伪立法院修改,改为理监事制的“监督寺庙条例”。此时锁在佛教徒身上的第二重铁链[46],始告解除,至于第一重[47]基本枷锁,是在解放时始解除。

    (八)提倡社会救济事业

    民国五年(1916),川军与滇黔客军在成都省城巷战,从农历二月十九日开火起,至三月十一日将戴戡驱出皇城止,经二十余日之屠杀焚烧,可怜繁华锦城,竟成一片焦土。各街巷被焚之断瓦颓垣,余烟未尽,军民之死伤尸体和未死之人,到处横陈,血迹殷然,呻吟载道,目击心伤,不忍卒睹。我在战事尚未终结时,冒死出庙,通过各街无数工事,邀[48]约李道江、谢子厚、张立生诸人,用四川省佛教会名义,立[49]募急赈[50]。又会同当时伪警察[51],分头访问受灾居民,了解[52]实际情况。从四月十八日起,发放赈[53]款,阅时十日始毕。又以银元六百余元,购买医药,聘请义务医师十二人,救治被伤居民,前后救活无数。不足经费,又由张立生先生慨然捐助,始完成这一救灾事业。

    (九)住持大慈整饬清规

    我因反对伪政府[54]剥削压迫佛教徒的政令[55]在省外奔走呼号,阅时数月方回川。至民(国)十九年(1930)春,四川省佛教会改组为委员制,票选我为主席,我当众声明:“若仍为过去形势主义的教会,那末,我就坚决地不干,以免徒拥无益的虚名,害我有益的实修。”大众一致请我提意见,我即提出:(一)以佛教会力量,先举办一平民小学,以适应贫苦儿童的文化需要。(二)继举办一职业学校,容纳部分失业人民,教以工业技术为谋生活出路。当时会场中,有某地主成分的委员,表面唯唯,阴嗾使无认识会众反对。我见僧伽中存在着严重的封建思想和自私成见,忿而回峨,绝口不再谈会务[56]。

    至民国二十一年(1932),昭觉寺纯清和尚,请我往为说戒。当时各丛林以成都大慈寺为唐玄奘大师受戒处,为一具有历史的殊胜道场,现该寺因缺一善知识领导,殿堂逐渐朽腐,所有街房亦逐渐被恶霸占据。乃由新都宝光寺无穷老和尚会同各刹主商决,启请我担任[57]方丈。我以与我素愿相违,坚不承认。经众再三推挽,以众意难拂,乃勉强承诺,但有三条件,须众允可,方始能就,否则作罢。(一)不负寺内任何经济责任;(二)不经管田房事务;(三)专负整理规戒,宏法利生责任。经众同意,始于是年腊月初八日就职。彼时全寺为军阀川军第七师马德斋部队所盘据,经多时多次争议,谗(才)将其驱走,随即开始培修被损毁的各殿堂。恶霸陈姓,估占我寺街房二十余间,亦经多方设法收回。

    民国三十三[58]年冬,应众传戒,求戒第子共一百七十八人。我锐意提倡禅学,每次戒毕,规定打“禅七”三周。平日寺内修持,亦以习禅为主要课程,住大慈二十年来,一贯如是[59]。

    民国二十六(1937)年春,应上海龙华寺之请,往将历年纠纷予[60]以解决,事竣回川。自思出家数十年,就有整个的四十年仆仆风尘,作南北东西的劳顿生活,心力颇形倦怠,亟思有以少休,乃于九月十六日,将方丈职务交果澈和尚主持,自己退休,居退院寮。

    (十)光明欢喜[61]

    尝见破山和尚喜为人书“道人碌碌何多事,也要消磨粥饭钱”十四字。我虽活了八十四岁的光阴[62],白问“碌碌”,无补于世,纵稍有表见,也无非“多事”,也无非是“消磨粥饭钱”罢了。

    至一九四九年冬,成都解放,寺内僧众,泰半离开,我居退院寮,为了守护过去劳动人民为群众创造之古迹文物留藏于我寺者起见,三年以来,始终不离开我寺一步。

    至一九五三[63]年冬,承四川省人民政府主席李井泉照顾,延聘为文史馆研究员。我平日在佛经上所理解,最能发人欣向心,莫过于极乐世界。在解放后的短短三年时间内,我所见到人民政府一系列的设施,生动地说明了,只有在人民中国优越的国家制度下,中国劳动人民才有幸福的物质生活和文化生活可言,佛教徒的人民也才有真正的宗教信仰自由[64]可言,一般的民众也才有稳步地毫无可疑地通过新民主主义、社会主义直达共产主义社会可言。共产主义社会幸福生活,就是我们佛教徒朝夕祈求往生的极现实和能做到的“东方极乐琉璃世界”。

    我为实现东方极乐琉璃世界而欢呼!

    我为加强爱国主义与国际主义的大乘菩萨法而回向而奋斗!

    注解:

    [1]原本作“名”,甲本於“名”旁插有一“字”,原本下文有“字荣崇”,今改之。

    [2]原本作“那”,甲本亦同,依文意改定。

    [3][4][5]原本作“它”,依甲本及文意改定。

    [6][71[8]原本作“那”,甲本亦同,依文意改定。

    [9]原本作“晕”,疑为笔误,依甲本改定。

    [10]原本无“肴僎”,依甲本增加。

    [11][131原本作“晕”,疑为笔误,依甲本改定。

    [12]原本无“竹堂翁怪而问之”一句,依甲本增加。

    [14]原本作“於”,依甲本改定。

    [15]原本作“相”,依甲本改定。

    [16]原本无“这是是年二月初旬的事”一句,此句关乎历史年月,依甲本增加。

    [17]原本作“进”,依甲本改定。

    [18][19]原本无“公”,依甲本增加。

    [20]原本无“我因斯时庙无多人,未便离去”一句,依甲本及文义增加。

    [21]][22]]甲本“心如”二字标明顺序调换,“心如师”或“如心师”,存疑。

    [23]原本无“未生以前的”五字,依甲本增加。

    [24]原本作“墙”,依甲本及文义改动。

    [25]原本无“我往九华”四字,关乎史实,依甲本增加。

    [26]原本无“在胸”二字,依甲本及文义增加。

    [27]原本“随手拾起一掬”六字有删除标记,依文义保留。

    [281原本作“太”,依文义改动。

    [29]原本作“它”,依甲本改动。

    [30]原本无书名号,依文义增加。

    [31]原本作“著”,依文义改动。

    [32]原本作“它”,依文义改动。

    [33]原本无“道风亦颇好”内容,依甲本增加。

    [34]甲本题为“提倡戒律整饬僧组织及创立僧教育与文化”。

    [35]甲本作“三十二年”。

    [36]原本无“四月二十四”内容,关乎史实,依甲本增加。

    [37]原本无“随於五月廿三日为会务”内容,关乎史实,依甲本增加。

    [38]原本作“爆”,疑笔误,依文义改动。

    [39]原本无“总督”二字,依甲本增加。

    [40]原本及甲本均作“皇”,疑笔误,依文义改动。

    [41]原本无“期以提高青年僧侣们的文化水准”内容,依甲本增加。

    [42]原本无“育”字,疑遗漏,依甲本增加。

    [43]原本无“对於出家人的政治的压迫与权利的剥夺,可以说是在宗教信仰自由上,从前仅有的自由,现在也不许我们有了”内容,依甲本增加。

    [44]原本作“民五”,依甲本扩充。

    [45]原本无“关於各省人民遇必要时,得派代表到中央请示”内容,依甲本增加。

    [46]原本作“练”,依文义改动。

    [47]原本无“於第一重”四字,依文义及甲本增加。

    [48]原本作“要”,依文义改动。

    [49]原本无“立”字,依甲本增加。

    [50][53]原本作“振”,依甲本改动。

    [51]原本无“又会同当时伪警察”内容,依甲本增加。

    [52]原本无“了解”二字,依甲本增加。

    [54]原本作“国”,依甲本改动。

    [55]“政令”,甲本作“管理寺庙条例”。

    [56]原本无“绝口不再谈会务”内容,依甲本增加。

    [57]原本作“认”,疑笔误,依甲本改动。

    [58]原本及甲本均作“三十三”,疑为“二十三”,上下时间方连贯,待考。

    [59]原本无“住大慈二十年来,一贯如是”内容,依甲本增加。

    [60]原本作“与”,依文义改动。

    [61]甲本作“欢喜自在”。

    [62]原本无“的光阴”三字,依甲本增加。

    [63]甲本作“一九五二”。

    [64]原本无“自由”二字,依甲本增加。

    我就想参禅,当时皈依的是上圣下钦老和尚。他是成都大慈寺的方丈,是禅门一代宗师,清末在扬州高旻寺就挂了破参牌,那时候就开悟了,经过证明以后挂牌(挂牌,一个是让大家学习有一个榜样),这很不容易。当时四川是几千人的大丛林,年轻僧人里头只有两位,一位就是他老人家,另一位是无穷和尚(后来当过宝光寺的方丈)——乐至报国寺原住持昌臻法师谈圣钦法师

    圣钦法师之碑

    一九六四年元月三十日,圣钦老法师在大慈寺圆寂,世寿九十五岁,戒腊七十九龄,遗体荼毗后,葬于峨嵋山接引殿前坡下,立碑为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