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凡人到肉身菩萨的清严法师(1924~1970年)
出家和尚肉身成道,在历史上虽然也有,但并不多见。千余年来,载之佛史,为人所知者,不过六祖慧能、石头希迁、丹霞子淳、德清憨山等数位而已。而在台湾,数十年间却出现了两位肉身成道的和尚,前者是一九五四年示寂的慈航法师,后者是一九六〇年示寂的清严和尚。
释清严,俗家姓叶,名兴华,湖北省随邑县南乡杨家村人。他出生于一九二四年,十二岁的时候,在黄陂县古潭寺,依圣祥和尚剃度出家。圣祥和尚为他取法名清严,字果华。从他十二岁就在乡间小庙出家这件事看来,大概是出生在贫寒的农家。何以如此说呢?因为如果家庭富有,或门第高贵,又何至于十二岁就出家?事实上,在大陆农业社会的时代,童年出家的,多数是家庭贫穷的缘故。清严出家前如果读过书的话,也不过读了几年私塾或小学。我这么说,决不是有意轻慢肉身成道的清严菩萨,而是这正足以说明,成佛作祖,并不在他的出身或门第,慈航菩萨幼年学过裁缝,又何碍于世人对他的崇敬呢?
出家后的释清严,在寺中无非是撞钟击犍,礼佛诵经,学习唱念,过着和一般小沙弥相似的生活。如是数年,他在唱念方面极为出色。十八岁的时候,到湖北汉阳归元寺受具足戒,这时是一九四二年,正是“八年抗战”中期,汉阳在日军占领下。归元寺是汉阳名剎,一九三五年,圆瑛老和尚曾在此讲经,白圣法师也就是在此处亲近圆瑛老和尚,随老和尚同到上海的。后来,清严由香港来到台湾,先在台北市十普寺挂单,继而担任执事,白圣法师对他十分照应,除了他们是湖北同乡外,他们先后同在归元寺受戒,可能也是一点香火缘。
受戒以后数年,他究竟是留在归元寺,或是回到黄陂古潭寺,不得而知。有些资料中说他受戒之后“曾朝礼天下四大名山”,这不大可能。且不说抗战期间,交通的困难,只以他一个十八岁的青年和尚,正是军队“抓壮丁”的好对象。要说像太平盛世,行脚朝山,那时是不可能的。一九四五年,他曾在汉口古德寺任知客,并协办汉口市佛教会会务。一九四五年,抗战胜利,继之内战复起,到一九四八年,华中受到战事威胁,他间关南下,到杭州西湖灵隐寺挂单。一九四九年,杭州也待不下去,他随着逃难的人潮到了广州,在六榕寺挂单。他一度曾想到重庆去,但交通受阻,未能成行。
于是清师到了香港。他抵港之初,初住东普陀寺,以后数年,驻锡何处,生活如何,可曾有什么弘法活动,不得而知。
注:此文撰就数年,最近又发现新资料,清严在香港栖霞佛学院读过书。据继程法师编著《竺摩上人简谱初稿》刊载:
一九五三年,师四一岁。是年明老(明常老和尚)主办栖霞佛学院,聘师为教务主任,超尘法师为副座,助理教务,隆泉法师、奚则文居士为佛学、国文教师。同学有妙贤、青松(原注:即后来之张曼涛教授)、清严(原注:于台圆寂时,肉身不坏)、清峰、悟峰、等十六人,谓为十六尊者。
清严在香港前后居留了五年,于一九五四年,渡海来到台湾。这一年,清师三十一岁。一九五四年那段时间,台湾出入境管制极为严格。由香港来台,要经过申请,要有保证人担保,手续一办经年。清严能够获準入境,抵台后即驻锡台北市十普寺,想来是白圣法师帮他的忙。白圣对清严的关照,见之于净心法师〈追思清严肉身菩萨〉一文:
是年(一九五四年)秋季,适逢狮头山元光寺举办三坛大戒传戒法会,清严菩萨受当时担任开堂和尚的白公上人——即白圣老和尚所器重,而被聘为传戒会的戒师——第四位引礼师父,净心就是那时到元光寺求受三坛大戒的。所以清严菩萨便成为净心的四师父。也从那时起,开始认识了清严菩萨,亲近清严菩萨。
清师长于梵呗唱念,净心在同文中说,他于一九五四年在元光寺受戒之后,奉白圣法师之命,到台中宝觉寺佛学院担任学监,负责管理学生。是年十二月,学生放寒假后,他也辞去了学监之职,到台北十普寺居住。他在追思文中说:
当时除了白公上人为十普寺住持,二师父续祥法师为监院之外,四师父清严也住十普寺,因此净心除了亲近白公上人与二师父之外,也有机会亲近四师父。当时亲近四师父所学习的,大部分是梵呗唱念方面。四师父清严菩萨的唱念,是标準的北方腔调,不但一板一眼,非常正确,字句的发音非常清楚,而腔调的高低曲节,更是一点都不马虎。跟他学习唱念,要求极其严格,常常会因一小转弯之处没唱好,就得重覆练习无数次,一直到唱对为止,有时候甚至会被呵责一番。但经过他这种严格的教导,真是获益良多。从教梵呗唱念这段小故事,可以看出清师做事一丝不茍的性格。
清严生前,在台湾佛教界,不是有名的大法师,只是一个无籍之名的和尚,他没有留下什么著作,也没有写过回忆录或自传,所以他的生平资料极为难找。亏得净心法师这篇追思文,还保存了一些可贵的回忆,使我们对这位肉身菩萨有较多一点了解。净心法师在文章中描写他四师父的样子,说:
在我的印象中,我的四师父是一位很平实、很随和的修行者。因为他的身材比较肥胖,动作显得很不敏捷,其悠然自得的行动,甚至会给人有一点懈怠相的感觉,他整天都是笑容满面、和蔼可亲,这种不造作严肃威仪的自然表现,正是在平凡中含藏着不平凡的修行功夫。给人的印象是那么随和,那么平凡的四师父,如果当时他向人表示要坐缸保持肉身不坏,可能会使人怀疑;可是事实证明,他确实做到了。
另外,有一位照本法师,在《中央日报》上写过一篇〈清严法师肉身不朽〉的文章,文中刻画清严和尚,说他:
和尚能文,却不事著述;会讲经,却不刻意鸣高。他苦行一辈子,芒鞋百衲破笠,若贫儿,若丐人。韬光慎持,饮人以和,寡言词,木讷,但是肝肠炽烈,救国抒难不后众人。
清师在十普寺前后住了三年,离开十普寺到狮头山,何以离开十普寺,不得而知。在狮头山也没有住多久,一九五七年间又到了嘉义,在嘉义市中山路三十二巷二号,创立“小灵山永明寺”。说是寺,其实只是陋巷中的两椽竹屋,简陋之至。但香烟缭绕,梵呗不绝,讲诵修持,放生利众,俨然是清净道场。
在嘉义弘化有七、八年之久,于一九六四年又回到台北,在新店碧潭的碧潭路,兴建海藏寺。这座海藏寺,并不比嘉义的永明寺宏伟壮观多少,也是由民宅改建而成,简陋有如茅篷;清严法师也清苦如昔,有如修苦行的头陀。
说他修苦行,绝不是夸张或渲染。他身着百衲衣,当真是补了又补;他生平最丰盛的食物是烧豆腐。平常,多数时间是以天然植物如野苋菜、瓜藤、瓜叶等为食。如果有信徒送点竹笋、菜心之类,那要留着待客,或当作法会时供菜用。他的丈室,是名副其实的方丈之地,老旧的木屋,一再翻修,仍不免于漏雨,春雨连绵之际,少不了要移动家具,或动员盆桶来帮忙。他有信徒供养的电风扇,但为了省电,除了做法会时,平常决不启用,连电灯都是用五烛光十烛光的。他尝对弟子常明说:“万人供养的钱财,一分一厘都不得浪费。”
他虽然生活十分清苦,而在修持上则其志弥坚,其行益密。他本来法脉出自临济宗,以参禅打坐为常课。但以台湾佛教净土兴盛,所以他住持的永明寺和海藏寺,乃以念佛方便接引信众。而他自己,清晨两点起床,中午休息一小时,晚间十一点就寝,在修持上精进不懈。
一九七〇年,清严法师四十七岁。二月中旬,海藏寺有法会,有一天,法会方歇,听到外面街上出殡的行列喧哗而过。这时清严法师对身边弟子说:“我死之后,让我坐缸在寺里,不要火化,六年后再开缸来看。”弟子们觉得他正当壮年,就没有把这话放在心上。月余之后的三月二十五日,清严法师于凌晨做早课,在静坐念佛的时候竟自圆寂了。世寿仅四十七岁,僧腊三十五岁。
据他的大弟子常明法师事后叙述:“那天清晨两点多钟,法师起床后做早课,礼佛之后,静坐念佛,到四点多钟就坐化了。”
清严法师圆寂,弟子遵师遗命,将遗体坐缸。弟子为他穿上黑色海青,黄色袈裟,戴上风帽,再将身体盘坐放进缸里。所谓坐缸,是用两个广口浅缸,遗体置入下缸,另一缸覆盖在上,两缸接口处以水泥、油漆、柏油封口。装缸完成,本打算将缸置于海藏寺内,唯当地警察不了解出家人坐缸的意义,不準在寺中停放,他的弟子常明,在不得已的情形下到外面找地,后来在吴兴街后面的山上买了一小块地,于清师圆寂百日之后,移缸到山上暂厝。
光阴荏苒,不觉过了六年,一九七六年的元月二十一日(农历六十四年的十二月二十一日),他的弟子常明率众到吴兴街后面的山上开缸,这时奇迹出现了,开缸之后,发现法师的肉身完整如初,合目端坐,如入禅定。他的肉身呈半透明琥珀色,毛发指甲略有增长。这种情形,用佛教术语说,叫做“肉身证道、金刚不坏”或“全身舍利”。这是戒、定、慧的修持功夫,再加上愿力所使然的道果。
消息传出,报社记者都来采访,大幅新闻登在报纸上,一时之下,轰动了台北社会。无数人络绎不绝的拥向吴兴街后山、去朝礼肉身菩萨。人太多了,警察派出所不得不出动全体员警维持秩序。供奉肉身菩萨的小木屋,险些被这些善男信女挤破。在山上木屋供奉的那段时间,有十多万人到山上顶礼膜拜。
出家人肉身成道,是佛门盛事。三月二十日,中国佛教会将和尚肉身迎之于佛教会活动中心的佛堂,举行七天法会,由佛教长老白圣、悟明、乐观、南亭、道安、慧三等五十多位僧侣,在佛堂念经礼诵。当时的总统严家淦先生,曾颁以“佛光普照”的匾额。佛堂大门有中国佛教会致赠的对联,写着:
台岛萃吉祥,前慈航、后清严,即身成就两菩萨;
佛门呈喜庆,入涅盘、了生死,临终示现六神通。
法会过后,和尚肉身迎之于新店海藏寺,庄金供养。以后的海藏寺,因为供养有肉身菩萨,成为一所香火兴盛的道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