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是什么让我们痛苦
    禅宗有—位祖师说:“快乐、无忧,是名为佛。”但是我们时常都不快乐,所以一直不能成佛。那怎么办呢?我们来想想看,我们为什么不快乐呢?可能是因为我们失去一样很喜欢、很宝贵的东西,也可能是失去一个很喜欢的人。比如说,先生有了外遇,喜欢上别人不回家了;或是好朋友误会你,你失去了一个好朋友,也有可能是听到一句很不中听的话,或者批评;也可能是工作的成果或是考试成绩不如理想;也可能是因为失去一个好机会,或者是没有得到关怀,甚至受到不平等的待遇。我们有没有想过?为什么发生这些事情,我们就会不快乐呢?如果今天丢掉的是一件不太喜欢的东西,我们可能就会觉得很平常呀,心里不会难过,因为那件东西你觉得没有什么价值。如果今天是别人失去了他的先生,你也不会觉得不快乐,可以说根本就不会受影响,因为别人的先生,对你不怎么重要,你不认为他对你有份量,就是送给你,你也不认为有必要,所以失去了,也觉得不要紧了。有些话,我们听了实在很不合意。譬如说,嫌我们不好的话,人冢如果说“你为什么那么笨呀!做这个是什么工作?考这种什么成绩呀?”我们听了,就会很伤心。第一方面,因为他嫌的是我啊,我们对自我都有执著,如果他嫌的是别人,我们就不会那么难过。第二方面因为我们觉得笨是不好的,能干的,棒的,才是好的。因为我们有这种观念,认为笨比较没有价值,棒的才有价值,所以听了那种话,才会不高兴。其实是不是棒的就比较有价值?笨的就比较没有价值呢?是不是成绩好的人比较有价值?成绩不好就比较没有价值呢?这是不一定的。我小时候随着别人的观念,也有这种想法,但是现在我完全舍弃这种观念。有些父母对我说,本来他觉得有几个孩子很棒,很好,结果那些孩子都去留学了,没有一个留在身旁照顾他。当他老了,骨节酸痛、行动不便的时候,竟然是那个最笨、不能去留学的孩子,留在身旁照顾他。你说是哪一种比较有价值呢?

    价值是没有标准的,是随着人心的执着才定出来的。譬如说,对一个小学生来讲,可能一台电动玩具,对他很有价值。但是对我来说,实在没有必要。所以一个很爱电动玩具的孩子,如果他的电动玩具丢掉了,他一定很难过。但是对我来讲,我本来就不要,如果丢掉了才不会占地方,反而更好。所以,可以说,其实不是失去什么东西会使人痛苦,是你爱那个东西的执著,才使你痛苦。假如你有一件貂皮大衣,价值连城,可能你会很得意,穿起来很快乐。不过,如果丢掉了,你也会很着急,好几天睡不着,又吃不下。但是对我来讲,那种衣服是充满了残忍的血和泪,我一辈子都不想要那种衣服。所以价值是没有标准的,是各人观念不一样的,也是随时在改变的。

    我们时常说:“看得破,放得下。”如果你觉得某一件东西,或者是某一种事情还有价值的话,那是不可能看破又放得下的,所以我们必须好好去体会,体会到认为一件事,完全没有什么特殊的价值,才有可能真正看破,把它放下。

    有人问我说:“要怎么修忍辱?”因为他说,他遇到好多困难的境界,实在忍得很痛苦,心里好像压一块石头。我就回答说:“你最好不要问我这个问题,因为我自己都不会,怎么能教你呢?”我真的不会忍辱。强忍和硬忍实在是很痛苦的,我只会慢慢地去体会,反问自己说:“为什么我会觉得那是一种侮辱和压力,使我必须去忍耐呢?”我一定是认为,某一种情形是有价值的,才会觉得他的反面就是侮辱,是一种难堪的境界,才会觉得必须要用到忍辱这种伟大的功夫啊。否则一切都是很平常,哪有什么需要用到忍辱的大事呢?

    我们举一个例子来说,广钦老和尚在世的时候,有一次,一位新闻记者,因为看到大家供养老和尚,红包很多,他就动了坏念头,上山去向老和尚威胁勒索,他见到老和尚,就把手伸出来,向老和尚说:“把钱拿来,不然我的笔是很厉害的,如果你不把钱拿出来,我就给你写一篇上报,明天报纸一刊登,保证你全山都没人要来,没有半只苍蝇、蚊子。”老和尚听了之后,只是安然自在地向他说:“拜托,你写得越坏越好,随便你怎么写,我不需要人家恭敬我。人家如果恭敬我,求我加持,我就得每天持‘大悲咒’,加持‘大悲咒’水;人家如果不恭敬我,我正好可以静静念阿弥陀佛。”这位记者一听,真觉得不同凡响。他说他走过大江南北,没有看过像这样的老和尚。真是“事到无心皆可乐,人到无求品自高。”

    这种事情,在老和尚看起来,可以说是很平常啊!可以说根本不必要用到忍辱这伟大的功夫。因为我们普通人,一定认为报纸如果刊登你是高僧大德,好人好事,这种事是有相当的价值的,所以我们才会怕有反面的情况出现。但是对老和尚来讲,他认为报纸刊登你是高僧大德,神通广大也没有什么价值呀!所以写得多坏也没有什么要紧呀!其实自己好不好,并不是要等到别人批评才决定的,如果自己真的不好,那么即使报纸上写你有多好,那也没有用啊!自己如果没有做坏事,报纸上写你如何不好,那也就不是在写你,跟你也没有关系呀。

    我们平常人,都认为别人的批评和肯定是有价值的,所以人家如果说我们是坏人,就很伤心,人家说我们是好人,就很安慰。可以说整天随着别人的批评,心情起起落落的,尤其人家说你不好,而且是冤枉的,甚至歪曲事实的时候,我们就会觉得很受伤害。如果又要保持风度,不跟他辩论,这样就会很委屈,这样才必须要去忍辱。这种的忍辱如果不用一点智慧去体会,去化解,一直硬忍下来,有时候会忍得生病,一点儿也不会波罗蜜。我们如果功夫不够,不会观空,也可以用“价值”这个角度来体会,到底那种使我们委屈又放不下的事情,在这个世间有什么价值呢?有价值的,我们才需要抱着啊,没有价值的,放在心里要做什么呢?

    我认识一位黄宗老法师。有一天,他坐在一个地方,有人从那边走过去,本来是向他打招呼,但是他没注意到,后来那个人就很生气,骂他说:“老和尚,老秃驴,你这么憋大便。”是骂人家故意不说话,不答腔。结果老和尚一听就赞叹他说:“哎呀,你今天开了大智慧了,你也知道我就是两只脚扛一个笨头,每天走来走去。”我们平常人,如果遇到像这样被人家恶言骂过来,一定跟他理论一番。但是老和尚的价值观念跟我们不一样,他认为:“这哪有什么价值好理论呢?所以,他就赞叹对方开大智慧,确实,我们就是两只脚扛一个笨头,每天走来走去呀。如果口又要出恶言,嘴巴更会变成笨头的开口,我们可以体会这些老修行的法师,他们的价值观念和平常人都不一样。所以我们平常人,很懊恼的事情,他们很欢喜又很自在。实在讲,价值并不是固定的,而是我们随时可以调整改变的。

    再举一个例子来说,当我生下来的时候,可以说是光头的,只有几根细细的毛,稀稀疏疏的,而且长得又黑又难看。我的大姨妈做人很老实,她一看到我,就跟我妈妈说:“我实在很想称赞她,可是看来看去都找不到什么可以称赞的。”这是我这一生听到的最老实的批评,也许有人认为这不是好话,但对我来讲,实在是最好的一句话。因为由这句话开始,我只可能进步,不可能再坏了。我一直到二、三岁都还长不出什么头发来,即使爸爸给我穿上大红的衣服,人家看到他还是向他说:“郭先生啊,恭喜你啊,你又生了男孩。”好不容易大概到三岁多吧,终于长出了些头发来。但是长出头发之后,我第一个运作竟然是拿剪刀,把这些头发剪掉。我记得,当时爸爸看到的时候,很着急,好不容易才长出来宝贵的头发,怎么剪成这样呢?他就赶快拿了一把梳子,帮我把头发梳过来,又梳过去,结果还是盖不满。本来我认为,头发是没有什么价值的,所以长出来也是把它剪掉啊!但是在长大一点以后,因为受了同学的影响,渐渐这种没有价值的头发,在观念里就变得越来越有价值了。小学的时候,我留长头发,妈妈每天都帮我梳头发,又绑辫子,又打个蝴蝶结。我的朋友告诉我说:“有人去看电影,给人家从后面把辫子给剪断了。”我听了以后,就很担心,担心自己的辫子被人剪断,所以看电影的时候,还用两手把两支辫子抓着。那时候,那两支辫子,好像很有价值,跟小时候观念又不一样了。到读国中的时候,同学们都很注重头发,学校规定头发要剪到齐耳。但是在检查的时候,有时长一点老师就说:“不行,要再剪短一些。”所以大家时常为了头发多一公分,少一公分,在那里计较。我时常都忘记学校今天要检查头发。到上学之前,才忽然想起来,就请妈妈赶快帮我剪,妈妈很着急,就帮我剪,剪得不整齐,到学校就被同学笑,说:“你的头发好像是被狗咬一样。”这种话当时听了实在很生气,回家就跟妈妈计较:“你把我的头发剪得那么难看,害我被同学笑。”那个时候,因为不了解头发是没有什么价值的,所以时常为了一、二公分的头发,在生烦恼,为了一、二公分的头发,大大地影响心情。当我读北女的时候,头发的问题可以说很热门,报纸上时常在讨论,大家都很注重头皮上面的东西,反而不注重头皮下面的东西。后来我研究佛法,看了一些修行人、高僧大德的故事,我发现我所尊敬的人,前十名都是出家的修行人,他们都没有头发,所以渐渐地,我就发现,肯定头发是不重要的。当这个价值的观念改变以后,我就不再执著头发这个问题了。

    在当医生的时候,有一天,我下班以后,就去美容院剪头发,我一进去就跟理发小姐说:“前面的头发要剪到跟眉毛齐。”因为那天,我已连续值班好几天很累了,所以说完以后就闭目养神。忽然间,听到一声惨叫,原来那位小姐把我的头发剪得很短,第一刀剪下去,就已经吊在额头半空中,她害怕得差一点哭出来,不知道第二刀要怎么下手,坐在我旁边的另外一位客人,他看了就皱眉头说:“唉呀,你怎么把人家头发剪成那样呀?”老板娘一看,也就一直骂她。我看她实在很可怜,就告诉她说:“我生下来的时候,我的大姨妈就说她想要称赞我,却找不到什么好称赞的,所以我是生下来就很难看,并不是把头发剪成这样才变难看的,你尽管放心,因为我想要出家,现在头发剪短一点也不要紧。”旁边的人听我这样讲,大家都笑起来。那位小姐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她也不敢向我收钱,我告诉她说:“你工作很辛苦,一定要收钱呀,你不用担心,念阿弥陀佛就好。”这样讲完,我就回去了。一回到宿舍,我的室友来开门,她第一眼看到我的头发,就笑得捧着肚子蹲在地上一直笑。她说:“你去哪里剪这么没有气质的头发?我帮你剪还漂亮些。”她又说:“我如果是你,明天才不敢去上班呢。”我说:“不会呀,我上班是去看病人,跟头发也没有什么关系,我会很高兴去上班。”隔天早上,我去医院,护士小姐看到我就开始“哗”议论起来,她们说:“郭医生呀,你怎么剪这种头发,难看死了。”我跟她们说:“难看是难看,死了倒不会。我自从昨天剪这个头发以后,到现在都活得很好。”也有人跟我说:“你怎么剪这种头发,这么没有气质的呢?”我就回答说:“原来我所有的气质,都集中在这二、三公分的头发里面?多剪二、三公分,就没有气质了?”我的同事医师问我说:“你是什么事想不开,怎么弄成这样?”我说:“你看我的额头不是很开吗?”有一位病人,他是一位五十多岁的欧巴桑,他每一次看到我,就一直诉苦,很悲哀。因为他的癌,已经蔓延到骨头,所以全身都很痛。本来他一直在告诉我,他哪里痛,忽然间抬起头来,看到我的头发就笑起来。他说:“你怎么剪这样的头呢?”我看到他笑起来,就很高兴地跟他说:“我自从认识你以来,从来没有看过你笑,早知道我头发剪成这样,你会笑得这么开心,我老早就去剪了。”那天晚上,是原来就安排好,在逢甲大学,有一个演讲,必须要去讲,我的室友就告诉我说:“你头发剪成这样,也要去演讲吗?我如果是你,才不敢去讲呢。”我就笑笑跟她说:“我是要去讲佛法,又不是要去讲美容、美发。那有什么要紧呀?照常还是去讲呀。”当我站在台上,台下的同学,一看都笑起来。当我演讲讲完的时候,有一位女同学很可爱,她特别走来告诉我说:“老师你的头发很好玩啊。”我听了很好笑,就告诉她说:“自从剪了这个头发以后,大家看了都开心地笑,这真是离苦得乐的新发型。如果在我国中的时代,美容院的小姐把我的头发剪成这样,我一定会跟她生气,可能还一路气回家。同学如果这样嘲笑我,我一定受不了而不敢去学校。但是,自从我的价值观念改变了,就认为头发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呀!心情比头发重要多了。一个人,若是头发弄得很漂亮,但是面孔常常气乎乎的,或紧绷着脸,那也没有用呀。”

    我们以上是以头发做例子,来说明价值观。由头发的价值,可以类推,来体会其他的事情,价值是不一定的。我们如果认为阿弥陀佛是最重要的,其他的事,就变成没有什么价值,而比较不会影响我们的欢喜、自在,即使是受到冤枉和委屈,也就不必要很勉强地去忍辱,我们可以先体会,到底是什么让我们痛苦?它到底有什么价值?值得我们去追求,又为它痛苦?它和往生西方,到底有什么关系?如果我们自己想一想,觉得它没有什么价值,和往生也没有关系,自然就会看开、放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