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连尊者坐在静室里,他已一夜无眠。打过坐后,随便打个盹,就起来等候天明。
在释迦众弟子中,他是著名的“神通第一”,因而二千五百余众,都对他特别尊崇。昨天,释尊说法讫,众中称为“智慧第一”的舍利弗忽然跑过来,要和他说几句话,因便两人一同来到静室前的菩提树下,坐在一块青石板上。
此际夜风吹来,好不清凉,目连尊者却内心中瞥着一团狐疑,鼻尖竟然渗出几点汗。舍利尊者见了,因便笑道:
“目连,你不是在暗使神通猜测我的心事吧,瞧你的样子像有些焦躁。”
“那里了。”日连尊者不好意思的一笑,答迫:“彼此同门,还使甚么神通不神通!”舍利弗却对他眨眨眼,说道:
“不过这一次我却想你运用一次神通。”
目连尊者心里更加狐疑,便合什道:
“佛弟子不作兴说无义利语,你别胡乱开我的玩笑。”
舍利弗见他一本正经的样子,知道他定老实人,不喜欢说话藏头露尾,因便面容一整,对他说道:
“日连,真的不是开玩笑,所以才要和你私下商量。”
目连尊者不作声,只瞅着他。舍利弗便继续说道:
“你可曾听过这样的说话:佛陀以妙音说法,其声能越至彼世界。故人只要一心听法,则虽然距离佛陀恒河沙数由旬,仍然可听到他所宣的妙音。”
日连尊者点点头,答道:“你别考我,我自然听过这种说法了,记得前两个月释尊升座时,也曾提到过这话头。”
“那就是了。”舍利弗转头两边张一张望,便悄声对目连尊者说:“你可别告诉人,我想试一试释尊这话有没有夸张的地方。”.
曰连尊者听说,发急道:
“罪过罪过,不是我说你,舍利弗,你别仗着在释尊面前伶牙俐齿,懂得问东问西,就居然打甚么鬼主意,连他老人家的话也不相信。”
“殊!别发急好不好。”舍利弗竖起一只手指在唇,低声说:“要不是有用得着你地方,我真不想告诉你,早就知道你是死脑筋,凡事都不懂放宽一点想。你且耐着性子听我说!”
“那你且说罢。”目连尊者也低声说。
舍利弗又左右张一张,才继续说道:
“你记不记得前几天,释尊说法说到半途,我忽然肚子痛告退?”
日连点点头道:
“对了,那天你重入讲堂时,面红耳热气吁吁的,我心想,你一定病得很辛苦。”
“你的神通到那里去了?”舍利弗笑起来说道:“告诉你罢,其实那天我是诈作肚痛,找个借口退席。”
“罪过、罪过。”
“别打岔好不好。我退出讲堂,就是想试一试释尊的话,别让疑团老是闷在心坎里。目连尊者却又忍不住,还是打岔道:
“那也对,释尊他老人家也说过:小疑小信,大疑大信,不疑则不信,你这样做原也没有甚么不合。”
“那就好了,难得你这死脑筋居然转得过来。”舍利弗拍一拍目连的肩膊说道:“只是那天我却仍旧试小出彻底的答案。”
“那究竟试得怎么样了。”目连尊者问。
“我也用点小神通,一口气能飞驰四十由旬,一凝神,居然真的听见释尊的声音。
“那就试对了。”目连不禁轻轻击掌道。
“我再飞驰四十由旬。”舍利弗不管他,只自继续说:“释尊的声音也依然可以听见。再远,我可就不敢飞了。”
“即使距八十山旬远,依然可以听见说法的声音,那你还有甚么可怀疑的呢?”
“可是释尊说,佛陀的声音可以超越到彼世界,八十山旬和彼世界比较,那可就差得远了。”舍刊弗不服气,说道。
目连听他这样说,也颇似有点理由,因便一时呆住答不上话来。舍利弗见时,即站起来对他合什一礼,慌得目连急忙回礼,口中嚷道:
“别这样,你不要想法子来作难我,就当是慈悲吧!”
舍利弗笑着,把他扯一扯,依旧坐在石板上说道:
“明天,我想你运起神足通。我知道你的功力比我高得多,食顷时就可以飞过千万由旬,那便可以试出来,究竟飞多远,究竟飞渡几多个彼世界,还可以听见释尊的妙音?”
目连尊者见他这样说,吓得忙摇手道:
“你别作难我了。我的神足通虽然比你快,也未必快得许多,要飞渡几个彼世界,一来一往,知道有几时耽搁!”
“呆人!”舍利弗叹道:“谁真要你飞过几个彼世界,你只要尽力飞大半日,在释尊晚间说法时赶回来,把结果告诉我,我便可以解开疑团了。”目连尊者见他又提到疑团,心想,释尊常常教导众弟子说,要帮助同修解去疑惑,心便十五十六起来,不敢对舍利弗决然说个不字。
舍利弗见他沉吟不语,便站起来说:
“目连,我不信你的心就没有这个疑团!”
目连尊者给他一说,想想,回答道:
“我本来是没有的,只是给你这鬼灵精提一提,现在就变得疑团满腹了。”
“那就证明你根本不肯脑筋。现在可好了,明天你飞一飞,大家的疑团就可以给你解去,可以说是功德无量。”舍利弗脱。
见他这样说时,目连尊者便觉得这真是义不容辞的事,因便虚握着右拳,一击左掌,说道:
“好罢,明天就听你的,我去试试。”
舍利弗得他答应,自然不胜欢喜,于是连忙和他商议,明天甚么时候起程,天亮以前,怎样设法给他带一点干粮,反正目连尊者事事都是无可无不可,三言两语,决策既定,当下也就彼此合什别过了。
然而舍利弗走后,目连尊者的心却不安起来。舍利弗和自己心中的疑团固然要解要证,可是这样做却究竟对释尊不恭敬。勉强打点心神,做过念诵静坐等夜课,身子歪下来,即便无法成眠。
如今,他人虽盘着腿坐着,眼睛却不断望着窗外的天色。好容易捱到沉沉的夜色退尽,远大刚露一点鱼肚白色,知道和舍利弗约好的时刻就已到来了。
果然没半盏茶的工夫,静室门外便传来三下轻轻的剥啄声。目连尊者立刻起座开门,只见舍利弗手中提着一个莲叶包,悄没锌的立在门外。见门打开,身形一闪,即便闪进静室,随手又把门掩好。
“干甚么?”目连尊者说,一手接过他的莲叶包,“要施神通,可也要到外面去呀,难不成叫我穿过屋顶!”
舍利弗给他说得笑起来,闪即又将门打开,作个手势请目连出去。
目连尊者更不打话,只整整法衣,跨步便走到菩提树下。舍利弗连忙跟随着走过来。
“别走得太近。”目连尊者对他扬扬手,随即屈起中指、拇指和食指捏个诀,口中念念有词,催动真言,又忽地三指向天一弹,果然转眼之间,一朵紫云便冉冉飘下。
目连尊者又闭目念动真言,念罢,双脚就跨在云上,盘起腿结个座,那紫云一若通灵,待他刚坐定,即便冉冉飞起。
“好个目连!”舍利弗不禁赞叹道。
却说,目连尊者坐在云端,忙忙越过竹林精舍,省得被释尊发现,却又不教云去远,因为他打算等候钟声响起来,先看看在高高的云头,是否还听得见释迦说法的妙音。
果然,不一会,红日便从脚下上升,竹林精舍即传来一阵钟声,翻入云霄,又渐传渐远。
“是在召集大众聚会了。”他想:“一会儿,释尊便当说法。
如是想着,过两三盏茶时,果真就听见释尊在说话:
“舍利子,尔当知法亦无法,以无法故,是名为法……”
目连尊者微微一笑,心知释尊是在解答舍利弗昨日提出的问题了。在云端既然既得到说法的妙音,应该便远飞去试。当下因即催动脚下的云,疾向前渡。
自己心中也觉得奇怪,往日虽在同修中神通称为第一,可也并未试过如此疾速驾云。不
过,原也难说,释尊他老人家一生就不喜欢炫耀神通,所以自己也就从不敢放胆试一试,不过,却也从未期望过自己的成就如此之大,倒是真的。
如今俯首下望,那如土丘的不就是须弥山?绕着山旁转的两颗星星,一红一白,应该就是太阳和月亮。四大部洲,该即是池塘里的几个土丘。如此说来,自己竟然一弹指就飞过了娑婆世界。
目连尊者既惊且喜,随即又警悟起来,只顾着一路飞行,竟忘了凝神听法,说不定飞得这高这远,已不知几时起失落厂那些妙音。
然而刚一凝神,释尊的声音又如常传来,依旧就像在面前说法时一样:
“…病愈即当舍药,既渡便当舍筏,舍利子,是故法亦应舍。”
目连因寻思道:
“释尊果然并不欺人,我现在依然听得他的妙音,还是回转去吧,不必再试下去了。”
但随即又想到:
“不对,他是说妙音可以传到『彼世界』罢了,还应当向前飞越才是。”
因即又催动紫云,任呼呼的风声在耳边鼓。一会,哈哈,又见到一座须弥山和一对日月了。目连尊者因知,这便是我们这个娑婆世界隔邻的一个彼世界,便立刻凝神,看这次茫否还能听到说法的声音。
“佛为大医王,众生悉皆病者,与病以药,故与众生以法。……
释尊的声音依旧清澈暸亮。
目连愈感到惊奇,因便愈往远方飞。如是,他数一数,一会儿已便飞过了七座须弥山和七对日月,也就是飞过七个世界。每飞过一个世界,只要凝神,便都听见释尊的声音。
他心悦诚服了。因微微感到饥渴,便想到降落云头,找一个地方歇下来吃喝。
好不容易才催云下降,并且找到一个池塘,歇息在塘边高高的堤岸上。正自打量,这池塘筑得好奇怪,四周竟没有一株树,耳边却忽傅来一个女子的声音:
“你看,你见过这样的小虫吗?”
目连尊者忙四处张望,看人声从那里传来,却又听到一个男子的声音在说:
“你不要动,这样会把他捏死的。而凡他并不是小虫,只是去此匕世界远,一叫做释迦佛的弟子,人称为目连尊者,只因他起心要试他老师的『无量音』,他老师便把他送来此世界。……
目连尊者听了,不觉一时呆住,原来他们说的小虫便是自己。因便想起释迦曾经教导过,去娑婆世界的第七世界,名光明旛世界,彼世界的人身量千万倍于我们,心知现在自己是落身于此了。
“你看。”那男子的声音又响起来:“他停在你的甘露盏边,还以为是一个池塘的岸呢。我还是把他送回他老师那里去吧。”
语音方落,目连便觉得有一股力量把自己举起,随即疾风划耳,乱云穿面,吓得忙伏在紫云上不敢抬头。
好容易,风声歇了,目连徐徐把眼睛张开,好家伙!原来自己正跌在竹林精舍讲堂中,释迦佛的座前。
“你回来了,目连。”释尊微笑着对他说:“我说法已毕,现在正准备带他们一起出去乞食。”
目连抬头笔望天际,果然日色犹早,心想,原来自己一来一回,犹不足两个时辰。
“你疲倦了,还是去睡吧,反正你手中还有舍利子替你准备的干粮。”
目连望望手中的莲叶包,望望舍利弗!他正垂着眉不敢作声,又望望释尊,不觉两只耳朵霎时热刺剌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