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参禅的入门方便
    八参禅的入门方便

    很多学佛的人,想通过参禅的方法冲破凡圣关,了脱生死累,转凡成圣,成为无挂无碍的见道人,证得自由自在的大解脱。但是对于参禅怎样用心、怎样体会、怎样实践、怎样参究、怎样受用,如此等等,想在佛经祖语里去找现成的答案是很难的。即使有所阐发,也大都是些否定的话。真是承言者丧,逐句者迷,向上一著没有你插嘴处,问者给三十棒。禅师们主张不论禅定解脱,只须自见本性,以无念为宗、无相为体、无住为本。凡落言诠皆是错误,不疑语句是大危险。起心即乖,动念即错。说似一物即不中,说一佛字,满面羞惭,念一句佛,漱口三日。如人立在十字街头,辨不出东南西北,不知道向哪里走才是。于是就行脚参方,求师问道,想在自己的本分上讨个分晓。但从上各家接引学人的方便却不相同:有的说当体是,佛不要再参再学,自然解脱。有的说鼻直眉横,本来是佛,只要时刻保任便是。有说万事无心,只问自己是谁,自然相应。有说空心静坐,久之必悟。有说放下一切,穿衣吃饭,脱体现成。有说不染一物,自然成佛。有说一念净心,便是参禅。有说只管打坐,终为妙悟。有说要得妙悟,必须破关。有说参一句话头,必得开悟。如此等等,是则俱是,非则全非,弄得想参禅的人,不知所措,好像呆子似的找不到一个门路。

    禅宗以“佛语心为宗,无门为法门”。既是无门,那怎么透去?祖师说:从门入者,不是家珍,从缘得者,始终成坏。这样说来,大似掉棒打月,隔靴抓痒,永处缠缚,无有出期了。其实不然,禅虽然深邃,还是有门可入的。

    《华严经·如来出现品》说:“佛子!如来智慧无处不至。何以故?无一众生而不具有如来智慧,但以妄想颠倒执著,而不证得。若离妄想,一切智、自然智、无碍智,则得前。”这是释迦如来最初成道后的教导,也就是禅的来源和禅的本质。经文告诉我们像如来那样的智慧人人本具,只因妄想执著而不证得。如来是通过修习禅定开悟的,那么我们只要穷心参究于禅定,也就会发生无漏的根本智而证得一切智智。禅是什么?就是我们的心;心是什么?就是禅的体。所以禅的起源,在于释尊的正觉,正觉即禅心禅体。用参究的方法,彻见心的本源,即可得其本旨。禅宗的本源,是佛的正觉,不在语言文字上,必须领会正觉的意义,以心为宗。

    “禅”即梵语“禅那”的略语,汉译为思维修,亦名为静虑,是静止念虑散乱的意思,亦即定慧的通称。知道了禅的本源和意义,就会觉得禅门是有方便可入的。

    《传灯录》上说:世尊在灵山会上拈花示众,是对众皆默然,唯迦叶尊者破颜微笑。世尊曰:“吾有正法眼藏,涅槃妙心,实相无相,微妙法门,不立文字,教外别传,传付摩诃迦叶。”这是释尊与迦叶在拈花微笑、心心交照之间的大法授受,迦叶就成为传灯的第一祖。这样的传授,完全是公开的授受,绝无一丝一毫的神秘之处。如果说它是神秘,无非是教外别传,以心传心而已。

    自此二十八传至菩提达磨,自印度来中国倡导不涉名言、不历修证、直指人心、见性成佛的禅法,是为中国禅宗的初祖。他在《血脉论》里说:“若要觅佛,直须见性,性即是佛。佛是自在人,无事无作人。若不见性,终日茫茫,向外驰求觅佛,元来不得。”“即心是佛,无心是道。”我觉得这两句话可以作为参禅的入门方便。禅是心宗,必须体会心的正觉,才能悟得即心是佛,唯证乃知。众生的心,都是妄想,只有断除妄想彻底无心,才能通达即心是佛。大死一番而后大活,无心而后真心现前,心与法界,共同一体,无挂无碍,智境双忘,脱体无依,无依亦不存,方是大解脱之时。

    马祖道一示众说:“汝等诸人,各信自心是佛,此心即是佛心。达磨大师从南天竺国来至中华,传上乘一心之法,令汝等开悟。又引《楞伽经》文,以印众生心地,恐汝颠倒不自信,此心之法各各有之,故《楞伽经》云:‘佛语心为宗,无门为法门。’又云:夫求法者,应无所求,心外无别佛,佛外无别心,不取善,不舍恶,净秽两边俱不依怙,达罪性空,念念不可得,无自性故,故三界唯心,森罗万象,一法之所印。”

    马祖这段教导,对于即心是佛的意思,开示得非常明确。当时有大梅法常初参马祖,问:“如何是佛?”马祖答:“即心是佛。”常即领悟,遂到大梅山隐居。马祖令僧去问他:“得到什么好处,便在此住山?”他说:“马大师问我说即心是佛,我便向这里住。”僧说:“大师近日佛法又别,说非心非佛。”常说:“任他非心非佛,我只管即心是佛。”其僧回来说给马祖听,马祖说:“梅子熟也!”印证法常坚持“即心是佛”是正确的,马祖赞许他对禅的认识和参究的工夫成熟了。

    即心即佛是禅宗的根本观点,是诸大禅师一贯的主张。如僧法海参六祖慧能,问曰:“即心即佛,愿垂指谕。”祖曰:“前念不生即心,后念不灭即佛。成一切相即心,离一切相即禅。我若具说,穷劫不尽。听吾偈曰:即心名慧,即佛乃定。定慧等持,意中清净,悟此法门,由汝习性。用本无生,双修是正。”法海言下大悟。以偈赞曰:“即心元是佛,不悟而自屈,我知定慧因,双修离诸物。”说明领悟了即心是佛语,就能大彻大悟,直到不疑之地,解脱自在。特别是“成一切相即心,离一切相即佛”,值得参禅者深思体会,不要放过。

    五祖弘忍曾经对六祖说:“不识本心,学法无益。若识本心,见自本性,名大丈夫、天人师、佛。”这些言教与《华严经》所说“心佛及众生,是三无差别”,完全一致。所以初祖传法给二祖慧可时说:“外息诸缘,内心无喘,心如墙壁,可以入道”,也是独指妙心为禅源体性。这个宗旨,竖义于达磨,弘演于诸祖。因为参禅学道的人,停滞于经教语言,终不能契合妙心,立地成佛,所以达磨提倡不立文字,教外别传,独传妙心,悟此心当体是佛,虽万劫轮回而不动的天真佛性从无迁变。二祖悟得禅源的妙心后,忽然向初祖说道:“我已息诸缘”。初祖问曰:“莫不成断灭否?”二祖答曰:“不成断灭,了了常知,言之不可及。”初祖印证曰:“此是诸佛所传心体。”因为息却诸缘,则外境相空寂;内心无喘,则内寻合等绝;如墙壁则心行处灭;言不及则言语道断;了了常知而无妄念,则寂照同时,心境不二,迷悟不二,生佛不二。其恰到好处时,心亦不可得,妙亦不可得,不可得亦不可得。非心非不心,非妙非不妙,行住坐卧,莫非妙心体现。这就是“行亦禅,坐亦禅,语默动静体安然”的境界。

    宝志公《大乘赞》说:“不解即心即佛,真似骑驴觅驴。”傅大士《心王铭》说:“了本识心,识心见佛,是心是佛,是佛是心,念念佛心,佛心念佛。……自观自心,知佛在内,不向外寻,即心即佛,即佛即心。”

    诸佛诸祖,赞叹即心是佛的语句甚多,不烦广为引证。但马祖又曾答僧问而说“非心非佛”,因此引起了后世禅者的争议辩论,以非心非佛为极致之谈,从而引起《宗镜录》的破斥。《传灯录·马祖章》说:“僧问‘和尚为什么说即心即佛?’师云:‘为止小儿啼。’僧云:‘啼止时如何?’师云:‘非心非佛’。”《宗镜录》说:“问:‘如上所说,即心即佛之旨,西天此土祖佛同诠。理事分明,如同眼见。云何又说非心非佛?’答:‘即心即佛是其表诠,直表其事,令证自心,了了见性。若非心非佛,是其遮诠,即护过遮非,去疑破执。……近代有滥参禅门不得旨者,相承不信即心即佛之旨,判为是教乘所说,未得幽玄,我自有宗门向上事在,唯重非心非佛之说,并是指鹿为马,期悟遭迷,执影是真,以病为法。’”可见妄执非心非佛的人,必然走上邪途,不但不能开悟正觉,而且永沉三界。禅宗门下,诸祖许多言句,都是为对治学人的妄执愚迷解粘去缚而设施的,把抽钉拔楔的语句,迷执为是,岂不大错特错!还有别的祖师对此也有斥责,那就不再引证了。

    即心即佛既是参禅最好的入门方便,用什么方法去参究,才能真正证得即心即佛呢?古德说:“即心即佛,唯证乃知。”不是嘴上说说就能真正了知的。成佛实际上是以根本无分别智亲证实相。实相就是无相之相。亲证无相,刹那间是智境冥合,能所双忘,虚空粉碎,大地平沉。这样的境界,绝不是有分别心能通能证的。因此,我觉得古德所谓“无心是道”的说法,是正确的方便法门。如黄檗答僧问时就说:“即心是佛,无心是道。”达磨传心给二祖慧可时说:“外息诸缘,内心无喘,心如墙壁,可以入道。”就是彻底的无心。所谓无心者,非无真心,而是没有一切杂念妄想,只有孤明历历的心。六祖说:“我此法门,从上以来,先立无念为宗,无相为体,无住为本。”无念就是无一切念,一切处无心,对一切境界不动不起,无念时即真念,一切处无心,六根即无染,自然得入诸佛知见,即称无念。入佛知见复从何建立?从无念立。如《维摩经》说:“从无住本,立一切法。”所谓“无相为体”,诸法实相,是一切法无相,在无相中不分别是佛是众生,若起分别,即见相取相,不见法界平等相。真如佛性,本来无相。所谓“无住为本”,无住即实相异名,实相即性空异名。《维摩经》文殊师利问颠倒想孰为本?维摩大士答曰:“无住为本”。所以六祖说:“无相者,于相而离相。无念者,于念而无念。无住者,人之本性。……念念之中,不思前境。若前念今念后念,念念相续不断,名为系缚。于诸法上,念念不住,即无缚也。此是以无住为本。”六祖最初教导惠明时,就是用无心是道的方便。他教惠明屏息诸缘,勿生一念:“不思善、不思恶,正与么时,哪个是明上座本来面目?”惠明遂于言下得悟。说明无心是道,是令学人大彻大悟的最好方便。六祖自己,也是从体认无心是道而悟入的。五祖给他说《金刚经》至“应所住而生其心”,他便言下契悟。众生的心,本无所住,因境来触,遂生其心。不知境性是空,执世法是实,便在境上生心住心,正犹猿猴捉月,病眼看花,自生颠倒。一切万法,皆从心生,若悟真性,即无所住。无所住,即是智慧,无诸恼烦,譬如太空,无有挂碍。有所住心即是妄念,六尘竞起,譬如浮云往来不定。《传心法要》说:“你但离却有无诸法,心如日轮常在虚空,光明自然不照而照,不是省力的事,到此之时,无栖泊处,即是行诸佛行,便是应无所住而生其心。此是你清净法身,名为阿耨菩提。”从达磨“教外别传,不立文字,直指人心,见性成佛”,传佛心印以来,参禅入门之道,可以说都是用的“无心是道”的方便。

    但是同安察祖《十玄谈》第九却说:“莫谓无心便是道,无心犹隔一重关。”这实际上也是对学人解粘去缚,抽钉拔楔的手法。怕学人在用功上迷执死法而给与否定,使其百尺竿头再进一步。在参禅上讲,真正的宗师,决不以实法与人,随时给学人拨转迷头,令其处处无碍,事事圆通。禅的真实相,是本来无物,说似一物即不中,“道个佛字,拖泥带水;道个禅字,满面惭愧。”从这点出发,一切言语,一切心行,都是多余的,岂能停滞在无心是道上面?当知以为“无心”还是一种执著。为了打破“无心是道”,使学人在参学上活泼泼地见性成佛去,所以说“无心犹隔一重关。”

    明白了祖师否定无心是道的意趣,还是扶着这根拐棍去努力用功,猛参实究。黄檗说:“不悟此心体,便于心上生心,向外求佛,著相修行,皆是恶法,非菩提道。”向外求佛,著相修行,那就永远求不到佛,修不了真正清净的行。真正的修行,就是要对境心不起,主要在忘心,如果不忘心,对境必著相,无相的一真法界,怎么会现前呢?所以欲忘境最好是忘心。但用功人往往不敢忘心,恐怕忘心落空,无捞摸处。不知空本无空,无念之时,正是孤明的心,保护孤明,就是修禅最好的一着子。这个方法要求学人,对已经生起的心,不让它继续生;对未生起的心,不让它生起。不续前,不引后,中间自孤。黄檗说:“但自忘心,同于法界,但得自在,此即是要节也。”一切善恶,都莫思量。过去事已过去,而莫思量,过去心自绝;未来事未至,莫愿莫求,未来心自绝;现在事念念不停,不要把捉。于一切事,但知无著。无著者,不起爱憎心,现在心自绝。于三世事不生心,则心忘境自空。

    南岳怀让禅师礼拜六祖,六祖问他什么物、恁么来?怀让答曰:“说似一物即不中。”问:“还可修证不?”答:“修证即不无,染污即不得。”祖曰:“只此不染污,诸佛之所护念。汝既如是,吾亦如是。”马祖示众也说:“道不用修,但莫染污。何为染污?但有生死心,造作趋向,皆是染污。若欲直会其道,平常心是道。何为平常心?无造作,无是非,无取无舍,无断常,无凡无圣。”虚灵本心无物可比,所以说似一物即不中。此虚灵的本心,不可染污,不必另用心修行,只对孤明历历的心加以保任护持,令不染污即是。

    禅宗常用“牧牛”做比喻,以显示无心是道的方法。如马祖问慧藏禅师作什么?慧藏答:“牧牛。”马祖问他怎样牧?回答说:“一回入草去,便把鼻拽来。”马祖说:“子真牧牛。”参禅要保持无心,必须时刻反省内心,照顾当前一念,如牧牛一般,不让它犯人苗稼,做到一回入草去,立即把鼻拉回。就是念起即觉,觉之即无。做到对境心不起,亦无散动,透过一切色声,无有滞障,名为道人。如一团火相似,触物便烧。古人说,直截径要处,一刀两断,直下便休。

    无心者,即是内照反省,一念触境生心,就是生死,离境无生灭,就是解脱。一念无心,凡夫等佛,烦恼即菩提。六祖说:“前念迷即凡,后念悟即佛;前念著境即烦恼,后念离境即菩提。”此是“最尊最上最第一,无住无往亦无来,三世诸佛从中出。当用大智慧打破五蕴烦恼尘劳。如此修行,定成佛道。悟此法者,即是无念无忆无著,不起狂妄,用自真如性,以智慧观照。于一切法,不取不舍,即是见性成佛。”参禅贵实践,即真参实悟;多知多解,翻成壅塞。但销溶凡情圣解,都无依执,心如虚空,离有无诸去,到此无栖泊处,即是行诸佛路,无所住而生其心。古人道:“争似无为实相门,一超直入如来地。”若不会此,纵是多知勤苦,草衣木食,不识自心,尽是邪行。今但学无心,实修实悟,死却心猿,杀却意马,一念不生,颠倒心绝,妄息心空,真知自现,枯木生花,大事了毕。如《净名经》云:“即时豁然,还得本心。”始知不从他得,庆快平生。

    再说一点对于心的认识问题。心有两种,一种是真心,以灵知寂照为心,不空无住为体,实相为相。一种是妄心,以六尘缘影为心,无住为体,攀缘思虑为相。参禅用功,要保任孤明历历,不续前念,不引后念,逼使中间孤明,那就要时时对治妄心,使真心得以显现。真心以实相为相,必须是无念无相之心才能冥合亲证。明乎此,“即心即佛”、“无心是道”是参禅最初的方便之门,还有什么可怀疑呢?佛言:“出家沙门者,断欲去爱,识自心源,达佛深理,悟无为法,内无所得,外无所求,心不系道,亦不结业,无念无作,无修无证,不历诸位而自崇最,名之为道。”《起信论》也说:“若离心念,则无一切境界之相。是故一切法,从本以来,离言说相,离名字相,离心缘相,毕竟平等,无有变异。”一达到这种绝对境界时,便处处无碍,事事通达,大用现前,一切光明。这便是不存规则的自在无碍境界。

    最后,借永嘉禅师的一个颂文,帮助参禅者时刻检验用心之正确与否。偈曰:“惺惺寂寂是,无记寂寂非,寂寂惺惺是,乱想惺惺非。”黄龙死心禅师说:“此身不向今生度,更向何生度此身。”黄檗断际禅师说:“尘劳迥脱事非常,紧把绳头做一场,不是一番寒彻骨,怎得梅花扑鼻香。”禅,重在真参实悟,上来闲扯葛藤,以死法给人,自感惭愧,应该痛杖三十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