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梯山泛海九死一生  遣唐私僧空海负藏
    在日本纪伊国伊都郡,有一处群山环绕充满灵秀之气的所在,这里山峦叠起,满目苍翠,云海蒸腾时,白云横贯于层叠的诸峰间,青山此起彼伏,隐约可见,如轻纱淡笼,不啻人间仙境。

    山形宛如八叶莲开,秀润可喜。内八叶有传法院山、持明院山、中门前山、药师院山、御社山、神应丘、狮子丘、胜莲华院山八峰;外有今来峰、宝珠峰、钵伏山、弁天岳、姑射山、转轴山、杨柳山、摩尼山八峰围绕。

    双层莲峰包围起一片祥气臻集的圣地——高野山,这里就是弘法大师空海创建的真言宗总本山金刚峰寺所在。

    由于大唐青龙寺惠果阿奢黎的远见,盛唐密法由空海大师携来日本,并在高野山落地生根。博大灿烂的唐密文化滋育了高野圣地,而高野山也使得在中国绝传千余载的盛唐密法完壁以存。

    “山不在高,有仙则名。”原本藉藉无名的高野,因空海大师的弘教而成为世界名山,成为承载盛唐文化的沃土。

    当唐密在中土湮没无闻时,却在高野留下了弥足珍贵的全部醍醐宝藏,清幽秀逸的自然风貌与庄严雅致的人文景观交融而成纤尘不染的佛国仙山。

    奈良时代末,宝龟五年(774年)六月十五日,晚风轻拂,送来丝丝清凉,一轮明月悬于深蓝色的天空,圆满澄澈、清辉漫洒。

    这一天,空海在风景秀丽的赞岐国多度郡屏风浦降生。

    赞岐是当时日本文化先进的地区之一。

    空海的父亲名叫佐伯直田,母阿刀氏。佐伯氏是赞岐国富豪名门,空海大师的弟子实慧、智泉、真雅、真然等高僧,也都出自佐伯家族。阿刀氏一族在历史上多出高僧,如奈良时代的玄昉僧正、平安时代的善珠僧正等。

    空海兄弟姊妹八人,他排行第五,他的兄弟姊妹及侄、甥辈,出了不少佛教高僧。如他七妹的儿子圆珍,在大唐留学六年,回国后,致力于弘扬佛教,被称为智证大师。

    空海的母亲阿刀氏夜梦梵僧乘紫色云入怀,因而受孕,怀胎十二个月,才诞下空海。

    佐伯直田抱起初生的孩子,为人父的欢乐使得他眉飞色舞,“呵,看哪,这孩子眉目多么清秀啊,这么端严的相貌,可真是不多见啊。”

    直田把孩子抱到妻子阿刀玉衣身边,玉衣看着孩子,也是满心欢喜:“直田君,当初梦见一位梵僧,乘着紫色祥云而来,我就感觉有了身孕,这个孩子也许是佛赐予我们的珍贵礼物吧。”玉衣家学渊源,对佛法虽知之不深,耳濡目染,也是颇为崇信。

    直田开怀大笑,说:“既然是这样,那就叫他‘贵物’吧!”

    “那么,孩子的小名叫什么好呢?”玉衣问。

    “玉衣,孩子的小名就由你来起吧。”直田说。

    玉衣凝眉思考了一会,就说:“庄子与惠子在濠梁上游玩,庄子说:‘儵鱼出游从容,是鱼之乐也?’惠子说:‘子非鱼,安知鱼之乐?’庄子则答:‘子非我,安知我不知鱼之乐?我在濠上看到鱼游水中,自在从容,所以知道鱼儿很快乐。’我希望我们的孩子能如鱼儿在水中那样自在悠游,得到真正的快乐。就叫他‘真鱼’吧。”

    “哦,太好了,可爱的小‘真鱼’。”直田抱着孩子哄逗起来。

    平时,父母总是用“真鱼”的乳名亲切地称呼他。真鱼天性颖慧,勤奋好学,长到五、六岁时,神童之誉已响遍家乡。真鱼的家乡四面环海,景色优美。附近还有一所佐伯氏建立的寺院——“善通寺”,父亲时常带着真鱼出入佛寺。善通寺街前正对着“五岳”——香色山、笔山、我拜师山、仲山和火上山。小真鱼时常在此攀登嬉戏,在幽静空旷的林海间,聆听着善通寺内传来“柝柝”的木鱼声,有时则在悠长的钟声中遥望海天……

    真鱼时常做一个相同的梦境,八瓣莲花芬芳香洁,上面端坐着庄严相好的诸佛菩萨。佛菩萨的眼睛是那么清澈,就象澄静的大海一样;面容那么慈祥,仿佛在含笑祝福自己。诸佛菩萨的身上放出光明,普照天地,继而整个宇宙都照耀在无边的大光明中。

    清晨真鱼醒来,梦中莲花的清芬似乎还没有散尽,他嘴角露出恬然的微笑,真是无比美妙的景象啊,可是这个梦究竟意味着什么?

    真鱼走出房舍,东方朝阳初升。碧空如洗,一弯淡月还没有完全消失。

    “呵,日月总是东升西落,可我梦中的光明是那么广大无边呢。”真鱼在心中轻叹。

    他抬起头,仰望着重重无尽的蔚蓝——那种蓝是描画不出的,似乎全然是透明的,而又层层递深。

    “这个蓝天不知可有边际么?那么蓝,好象触手可及,可是又那么遥远……”

    这时,他再寻觅那淡淡的月痕,已了不可得了。

    “嗯,月亮消失了……融入蓝天了么?还是去了什么地方?到了夜晚,又会出现,真是神奇呀。”

    “真鱼——,咦?跑到哪里去了?吃早饭了!”传来妈妈的声音。

    “哎——,马上来啦!”真鱼响亮地回答。

    神游天外的思绪抛在了一边,真鱼兴冲冲地跑入房内。

    “大家都在了啊,来晚了,不好意思呵。”真鱼调皮地挠了挠后脑勺。

    “快坐下吃吧。”妈妈温和的说。

    “好嘞,那我就开始吃啦。”真鱼坐在哥哥旁边,餐桌上摆放着可口的紫菜汤和米饭团,还有秋刀鱼。

    “真鱼,多吃点啊,长身体呢。”佐伯直田夹了一块鱼肉放到真鱼的碗里。

    “呃,这个……谢谢爸爸。”真鱼无奈地说。他眨了眨眼睛,说:“爸爸,同类吃同类是不是不太好呢?”

    直田看着他说:“机灵的小真鱼,你想表达什么呢?”

    “呵呵,爸爸。我叫‘真鱼’,它叫‘秋刀鱼’,虽然不一样,可是大家都有生命的啊。”

    “哈哈,看来我们的小真鱼动了慈悲心了哦。”直田笑了起来,说:“好吧,不勉强你了。”

    玉衣一边吃一边看着真鱼,对直田说:“这孩子不会是和尚转世吧?”

    直田听了,笑了笑,说:“这个难说呀。不过,我可是希望他为我们佐伯家光宗耀祖呢。以他的资质,效命于天皇,建立功勋,应该是不难的吧?”

    玉衣听了说:“说的是啊。一定要好好培养真鱼,让他接受良好的教育。”

    直田和玉衣的目光都落在真鱼身上,真鱼听父母一本正经地谈论起自己的将来,就表现出恭顺倾听的样子,可他的心却还在想着梦中所见的诸佛菩萨。

    吃完早饭,真鱼和小伙伴们在树荫下玩耍。其他的小朋友在玩板羽球,而真鱼却用泥土捏起佛菩萨像来。借助手中的泥土,真鱼将美好的梦境呈现出来——佛菩萨慈和地微笑着,看上去清净超然。真鱼的小手塑造出来的佛菩萨像,稚气可爱,虽然未必形似,可是却出自一颗纯真的童心,那一团祥和自在,仿佛与佛菩萨息息相通似的。

    塑好以后,真鱼将佛菩萨像端端正正地安放好,洗净小手,恭恭敬敬地礼拜起来,就象善通寺的僧侣那样。

    “真鱼,你在做什么呢?”玉衣走过来问道。

    听到妈妈的声音,真鱼抬起头说:“妈妈,我在拜佛菩萨。”

    其他人看到,也都围了过来。“看呀,这孩子捏得佛菩萨像还真是慈眉善目的呢。”“是呀,真不愧是神童啊。”

    玉衣听道众人对孩子的夸赞,也露出微笑,说:“真鱼,从今天起,妈妈要教你写汉字了,跟妈妈回家吧。”

    玉衣所属的阿刀家族本是来自中国华南一带的汉人,一开始移居到冲绳岛,后来又从九州搬往四国定居,属于当时的知识阶层,也从事铁矿开采和冶炼。真鱼的舅父是一名儒学家,在京城颇有名望。

    真鱼欣然随玉衣返回家中。书房的桌案上,整齐地摆放着文房四宝。以前真鱼时常看着父母挥毫书写,而今天自己终于也可以握管泼墨了。

    母亲取过一方砚台,含笑说:“真鱼,这方砚台可是产自大唐的端砚,祖上从中国带来日本的。平时,我都难得一用。现在这方砚台就交给你了,希望你努力学习,不要辜负父母的期望。”

    “呵,母亲,谢谢您。”真鱼欣然接受,“我会用心学习汉文的。”

    玉衣微微点了点头,拿起桌上的笔笔,说:“书法并不仅仅是学写字,也是修心养性的一种方式。一个人神气清逸,笔下的字才有清逸的风骨。技法的娴熟来自不懈地书写,而字的神韵和格调却取决于书写者的精神境界了。”

    说完,玉衣开始一笔一划地教真鱼运用毛笔,而真鱼也完全陶醉在学习书法的快乐之中。

    过了些天,真鱼已经能够用毛笔写字了。

    玉衣看到孩子进步很快,非常欣喜。

    她提笔写下大诗人李白的诗句:“小时不识月,呼作白玉盘。又疑瑶台镜,飞在青云端。”

    这几句诗,真鱼很小的时候,就听玉衣念过。玉衣一写完,真鱼就朗声读诵起来。

    “妈妈,这诗可真好听啊。”

    玉衣笑了,说:“这是大唐诗人李太白的名句,他的诗可是冠绝古今的啊。”

    真鱼听了,凝望着窗外,说:“大唐究竟是什么样的呢?真鱼喜爱的东西,好象都来自大唐……”

    玉衣微笑着说:“真鱼,如果想去大唐的话,现在就要勤奋学习。等你长大了,就有机会随遣唐使到大唐留学啊。”

    贵物在母亲的教导下,熟读了许多中国的文学作品,十几岁时,汉文基础已经颇为坚实。不仅如此,他聪敏好学,耳濡目染之下,就连探查矿脉、采矿、精炼加工、开掘井泉以及土木工程等知识,也全都熟悉。不但深得父母的喜爱,就连族人对他也寄予厚望。

    转眼贵物已经长成一名温良谦和、知书达礼的翩翩少年。孩子的成长,固然让贵物的父母欣悦,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们逐渐感觉到多度郡也许已经不再适合贵物的成长,特别是玉衣的兄弟阿刀大足的来访,更让他们相信应该让贵物离开赞歧,到京都奈良进一步学习。

    大足是当时著名的儒学家,有着温文的外表和儒雅的谈吐,出入于京中王公贵族之门的他,看起来比以前更加健谈了。

    “现在日本社会完全受大唐文化的影响,不仅是朝庭的政治、经济制度,就连服装样式和建筑风格也都完全模仿大唐。遣唐使们从大唐归来,带来了先进的知识和博大的文化,从文学、艺术到天文、历法,甚至医药、生产工艺等等,人们竞相以学习大唐的风尚为荣呢。如今汉学在京城可说是炙手可热。”说到这里,大足显得春风得意。

    “哦,是这样啊。那贵物要不要也让他去奈良学习呢?”直田犹豫地问道。

    “当然了,贵物这孩子的天资非比寻常,一定要让他接受京城先进的教育,才有机会脱颖而出啊,就让我带着贵物一起去京城吧。”

    玉衣不放心地说:“大足兄弟啊,贵物离开家乡到陌生的京城,你可要照顾好他呀。”

    “放心吧。鲲鹏只有在万里长空才能展翼高飞,贵物是个不凡的孩子,会有出息的。”看到大足信心满满的样子,直田和玉衣怀着对孩子殷切地期盼,依依不舍地送走了贵物。

    十五岁的空海辞别双亲,随舅父来到位于京都西郊的长冈京,这里是学者聚居之地,文化氛围浓厚。大足特意将距书房不远的一间房收拾出来作为贵物的寝室,以方便他学习。在舅父的教导下,贵物在这里开始比较系统地学习中国文化,特别是儒家文化,包括《论语》、《孝经》及史传等,兼学文章的写作。

    空海十八岁那年(791年),经由阿刀大足的推荐,顺利进入长冈大学明经科,学习中国古典文化。当时日本的大学完全是为培养贵族子弟而开设的,从这里毕业出来,不是在朝廷充当高级官员,就是成为天皇御前的宫庭文人。与空海同期或先后的一些同学,如大伴国造、菅原清公、藤原冬嗣、藤原绪嗣等人后来都成为嵯峨天皇宫庭聚会的重要成员。

    大学里的主要课程是儒家经典,空海随直讲味酒玄成读《毛诗》、《尚书》。而讲授《春秋左氏传》的冈田牛养博士,来自赞歧国的寒川郡,是空海的大同乡。

    大学的学习相当严格,除了学年考试,平时每隔十天就要加以考核,考试的内容主要是背诵儒家经典。

    空海自幼勤勉,此时远离父母在京都求学,更不敢有丝毫的懈怠。他曾写下“以雪萤犹怠,怒绳锥不勤”的诗句,意思是古时贫穷的读书人夜晚映着雪光和萤光虫微弱的光线,夜以继日地苦读,头悬梁、锥刺股来驱除睡意,我还觉得不够精勤努力。

    空海的勤奋使得他从中国文化中汲取了大量精神养料,打下了良好的汉学功底,为他日后的大唐求法之旅作了完美的铺垫。

    在平安时代,佛教已经随着大唐文化一起传入日本,包括天皇在内的日本贵族,普遍信奉佛教,天皇成年以后,也常常以上皇的身份出家当和尚。

    因此大学期间,空海很自然地开始接受佛教。另一方面,随着对儒学研究的不断深入,空海内心的失望越来越强烈。

    “读书做官是我的理想吗?那些豪奢的贵族,只是在无意义地消耗他们有限的福报,却对平民百姓的疾苦毫不关心。贵族子弟竞相争逐的,不过是如浮云一般的富贵。就象京城御苑的桃李,颜色灼灼,风雨之中,却难免上下飘飞,散落园中,终成泥土。

    人无论贵贱,有谁又能免于无常?古来的帝王将相、才子佳人,哪个不是化作黄土一掊?

    名利浮华,易滋贪嗔痴慢;游于三界火宅,不如早入法身!”

    遍读经史之后,空海不禁掩卷而叹:“我学习的这些世间经籍,只不过是古人留下来的知识的积累,浮生百年之间尚且不能带来真实的利益,此生结束之后又有什么益处呢?不如归仰真乘!”

    空海决心用短暂而宝贵的人生探索究竟的真理,只有这样,当年华老去时,自己才不会满怀疑问,带着无尽的遗憾离开人世。

    于是在大学攻读不到一年,空海就毅然退学。

    从此,日本的名山大川之间,处处留下了空海求访参学的足迹。

    奈良的大安寺,是遣唐学问僧道慈模仿长安的西明寺建造的,殿宇古朴雄伟。道慈入唐期间,曾向密教大师善无畏学习虚空藏求闻持法,道慈回到日本,又将此法传给了善议,善议又传给了勤操。

    空海为了学习佛法,经常往大安寺求教。而大安寺,本是勤操的师门,一次偶然的机会,使得空海与勤操在大安寺不期而遇。

    那一天,空海正向寺僧请教佛法,忽然院外走来几名缁衣僧侣,为首的是一位和蔼的长者,寺僧对空海说:“石渊寺僧正勤操大德来了。”

    空海忙随寺僧一起迎接,又帮知客僧收拾好勤操僧正下榻的禅房。

    勤操僧正俗家姓秦,本是汉人后裔,为三论宗名僧,精研中观之理。这次回大安寺拜祭道慈,感念师门之恩,不料巧遇矢志求法的青年空海。

    空海趁此难得的机会将心中的疑问和盘托出,向勤操请教。

    “大师,小乘中说无常、苦、空、无我,何以大乘佛经中却说常、乐、我、净?有什么区别吗?”

    勤操僧正含笑说:“‘佛说一切法,为度一切心。’众生贪嗔痴炽盛,邪见颠倒,竞求蝇头小利,损人害已,造无边业,轮转六道,漂流苦海,所以佛说无常、苦、空、无我,正是众生的真实写照。若然度尽贪嗔痴,则识佛心本具,不从外得,佛之内证境界,常恒安乐,清净自在,有什么疑惑的呢?”

    空海闻言赞叹道:“这个问题,困扰了我不少时候了。今天听您一说,疑念冰释。佛陀说法,无非为了开启众生的智慧,让他们不为虚妄外境流转,心体大道,安然自在。所以对颠倒众生开示无常、苦、空、无我,是为了让他们舍离愚痴的执著,才能够渐次入道。焚尽烦恼惑业,智慧光明自然显发。”

    勤操听了,看着这位端严俊逸的少年,赞许道:“说得不错。年青人,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佐伯贵物,是赞歧国多度郡人。原本在京城的大学求学,可是苦苦学习儒家经史之后,埋藏心中的疑问依然得不到解答。所以决定离开大学,期望寻求智慧,解决我对于宇宙、人生和生死的疑问。”

    看来,这是一名真诚的求学者啊,勤操心中有些感动,象这样的求学者,千万人中难得其一。普通人无论学习世间学问甚至是佛法,都怀有强烈的功利动机,希望通过学习获得世间名利富贵,又有几人能真诚地求索人生和宇宙循转不息的奥秘?

    在那一瞬间,“虚空藏求闻持法”跃入勤操的脑海,这个传自大唐善无畏大师的密法,应该能够帮助眼前的青年实现他的愿望吧。

    勤操对于精严博大的密教,心仪已久,不过,在当时的日本,密教还没有真正的传承。而他也只是从善议那里得到了虚空藏求闻持法,他感觉到应当把这个法传给这位年轻人。

    勤操沉吟片刻,终于开口说道:“贵物,也许是善无畏大师冥冥之中的安排吧,我和你能在这里相遇。我决定传你虚空藏求闻持法,这是传自大唐善无畏大师的密法。你要努力修习,不要辜负我对你的期望。”

    空海从勤操那里受法之后,就开始寻觅适宜的修行场所。

    他先后来到阿波的大泷岳、土佐的室户岬和伊予石槌山等地修行,这些地方面海环山,覆盖着茂密的森林,人迹罕至、环境幽静。既是念诵虚空藏求闻持法的好地方,也非常利于空海澄静思虑、脱离世俗的束缚,专心一意地修行。

    在大泷岳,空海不舍昼夜地持念真言,渐入定境。忽然一把锋利无比的大剑风驰电掣般破空而来!在宝剑逼近身前的刹那,空海猛然醒悟——“凡所有相,皆是虚妄”,当下坦然无惧。

    大剑蓦然消失在虚空中。

    后来,空海又来到土佐室户岬的一个山洞内修行。在高远的天空下,浩瀚无垠的海洋一直延展到天边,极目辽阔。

    每天清晨,他面向大海,持诵虚空藏真言。明星在东方的天空中闪烁,忽然,明亮的星光从天际飞入空海口中,空海顿觉心头朗然,一片清明。

    从此以后,空海的记忆力大增,所以后来入唐以后,在短短三月之内,惠果阿奢黎就将全部密法倾囊以授,空海悉了然于胸,密法的妙用诚然不可思议。

    空海在播磨国旅行时,在山隘看到一户人家。

    一名老妪从房中走出,手中托着一只铁钵,盛满饭菜,向他走来。

    空海非常讶异,正想询问,老太太却先开口了:“我是行基菩萨的弟子,也是他未出家时的妻子。他曾经留下遗言,说今天这个时候,会有一位菩萨来到家里。请您摄受这些食物吧。”

    行基是一位在山林间长期修行的前辈高僧,空海早有耳闻,赶紧向老太太表示感谢。

    空海在各地参访游历,一度曾到达高野。那时的高野山,还是无人的幽静之地,古木参天,自生自长。空海独自登临,遥望苍莽群山,感受高野蕴含的灵气,心中暗想,这里山势天然,真是绝佳的道场,将来如有机缘,一定要在这里兴建伽蓝。

    此时的空海,已经萌生了出家的愿望,只是还没有对父母和舅父提起。

    空海退学,在山林崖谷间独自修行的消息令舅父阿刀大足非常震惊。当在大学任职的朋友告知此事时,大足简直难以置信。

    “怎么会这样?贵物可是个勤奋好学的好孩子啊。您不是在开玩笑吧?”大足无法理解空海突然之间的变化。

    “此事千真万确,大家都很吃惊。我们也一直认为贵物是一名前程似锦的优秀青年,至于他为什么突然产生这么大的变化,我们也不得而知。对于此事,人们众说纷纭,也许,您亲自问他本人就可以知道了。”大足的朋友谨慎地选择着措辞,毕竟空海是从大学突然退学的,对于大学方面来说,也颇感尴尬。

    大足听了,心头如被浇了一瓢凉水,自己信誓旦旦地把外甥接来京都,现在发生这样的变故,不知道该如何告诉贵物的父母?

    他迫切地想找到空海,劝他回头,然而空海行踪飘忽,居无定所,找到他谈何容易?经过一番打听,大足了解到空海经常出入奈良的大安寺,于是亲自拜访,要求寺僧帮助他找寻外甥。大足此时任朝散大夫,政务繁冗,寺僧同意一有贵物的消息,就通知他。

    不久,空海果然又来到大安寺,大足得知后,立即赶往寺中。

    空海这一次来,是为了打听勤操大师住锡之地,准备前往请求剃度。

    空海正在寺中随僧众一起礼佛,大足勿勿赶到了。

    舅父的突然出现并没有扰动空海的决心,他已经成年了,有自已的主见、愿望和追求,出世之志既已萌发,就不会动摇。

    “贵物,为什么突然退学?”大足看着外甥清瘦的面庞,既怜惜又不解地问道。

    “舅舅,我准备出家了。”空海平淡地答道。

    “为什么?你究竟是怎么了?你的父母一直都期望你光宗耀祖的啊!”

    空海看着舅父因为焦急而显得有些恼怒的神情,觉得有必要向他解释一下:“舅舅,你不必担心,我很好。以前我努力学习儒家经典,是试图从中找到济世之道,可是,学得越深入,我就越失望。大学里的那些贵族子弟们,不过以此为进官之阶,他们骄奢傲慢,并无真才实学,根本不关心百姓的疾苦。然而只要从大学毕业,就可以高官厚禄,这种专为贵族子弟开办的大学,有必要继续读下去吗?”

    “可是,正因为这是进官之阶,我才想法设法,让你入读的啊!难道你不想在朝为官,让你的父母感到荣耀吗?”

    “舅舅,我的理想是希望天下太平、众生安乐,所以我才决心出家。不瞒您说,佛陀平等慈悲的教化,深深地吸引了我。”

    “唉,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这些话,你还是说给你的父母听吧!”大足无奈地说。

    空海当然知道父母不会轻易同意他出家,毕竟这么多年来他们一直期望他“学而优则仕”。不过,他相信父母的内心非常疼爱他,只要让他们明白出家是自觉觉他的途径,他们还是会接受的。

    空海在去找勤操大师之前,特意回了趟家乡。

    屏风浦还和以前一样,绿荫处处,天高海蓝。父母看到久游不归的贵物突然出现,不禁喜极而泣。

    “真鱼,真是你吗?长得这么高了?让我好好看看。”玉衣看着比她还高一头的儿子,心中激动不已。

    “真鱼,听你舅舅说,你从大学退学了,有这回事吗?”直田不安地问。

    “是这样的。我思考再三,认为世间的富贵都是不长久的,而在朝中做官也无法解决我内心的一些疑问。我希望能够深入学习佛法,寻求究竟的安乐之道,这样,才能真正帮助他人解除生死苦恼。再说,象大学那样专为贵族子弟开设的学校,我实在不愿意再呆下去了。”

    “什么?真鱼啊,你是怎么了?象你舅舅那样在朝为官有什么不好呢?”直田不解地追问。

    “父亲,人各有志,和儒家学说比起来,我更喜欢平等慈悲的佛法,佛法中蕴含着出世间究竟的真理。母亲不是说过,期望我能象鱼游水中一样自在,所以才叫我‘真鱼’的吗?我已经准备到石渊赠僧正那里出家了。”

    儿子平和安静的表白,让直田和玉衣踌躇起来。儿子终于回来了,可是很快就要出家为僧。

    多年来对儿子的期盼落空了,他们心中自然不是滋味。可是,夫妻俩不是一直认为儿子可能是梵僧转世的么?佐伯和阿刀两家,在历史上也不是没出过和尚,可是他们还是认为以真鱼的资质,遁入空门,实在是太可惜了。

    直田想了想,对儿子说:“当官可以效力于朝庭,为国尽忠,为父母尽孝。可是一名僧人却无法做到这些,真鱼,你不觉得你的想法太过消极了吗?”

    空海说:“遁入山林,是为了不受干扰地求索真理,在远离喧闹的幽静之地,心水才能徐徐澄净。入山修行并不是为了逃避社会,相反,是为了获得真正的智慧,自利利他,普度众生。修行得道之后,不仅可以超拔累世父母,以尽大孝;而且还可以教化众生弃恶向善,增进国土的祥和之气,普利有情,这就是僧人报国恩、报众生恩的方式。”

    直田叹息着说:“真鱼,你已经长大了。看来我是无法说服你了。”

    直田和玉衣虽然不情愿儿子削发出家,可是,儿子的话听起来不无道理。更何况他们也希望他能够实现自己的理想,彻悟自在。至于族人的不理解,也只好听之任之了。

    延历十二年(793年),空海年仅二十,就来到石渊赠僧正勤操大师所在的和泉国槙尾山寺,依勤操大师,受沙弥戒,法名“教海”,后来改为“如空”。

    延历十四年(795年)于奈良东大寺戒坛院从泰信律师受具足戒,改名“空海”,此后遍学俱舍、成实、法相、三论、法华诸宗经典。(关于出家受戒,现在日本佛教史研究者比较接受的结论是,空海入唐前一年才正式剃度并接受比丘戒。)

    空海希望能够找到佛法的津要,因而在佛前发下誓愿:“佛法经藏浩如烟海,涵括大乘、小乘、辟支佛乘和密乘,要深达法源,尽其玄旨,须乘不二舟楫。惟愿三世十方诸佛,示我相应法门。”

    如此一心祈愿,果然梦中有人告诉他说:“有一部大经,名为《大毗卢遮那经》,正是你要寻找的。”空海醒来心中欢喜,四处打听这部经,不久在大和国久米寺东塔下找到这部经。

    《大毗卢遮那经》,通常称为《大日经》,是密教的一部主要经典。空海阅读之后,感到此经教理深奥、玄妙难解,然而向当时的一些高僧请教,也无人能解。二十三岁的空海感觉到在日本已经无法进一步深入学习佛法了。

    寻求真理的愿望,如明灯一般,指引着空海不断学习、进步。他少年时期刻苦攻读儒学,旁及道家之学,青年时代转而深究佛法,不断从先贤的智慧中汲取营养,思想渐趋成熟。

    儒、道、佛三家,可以说既有相通之处,也有所不同。儒家着眼于今世,提出道德修养的准则和规范,“乐天知命”固然旷达,然而儒学却未能对所谓“天命”做出合理的解释。从童年起,空海对于宇宙和人生就充满了种种疑问,可是对于这些疑问,儒学大半不能解答。因此,空海虽然赞赏儒家仁爱的精神,却不愿画地为牢,放弃对真理的探寻和求索。

    道家主张清静无为,返朴归真,遵循万物本有的规律,与佛家有相通之处。然而追求长生不死的仙道,其实还在生死幻梦中坚固妄想,妄想虽然坚固,终究难免破灭。

    佛法则为他徐徐展开了广阔无边的图景。生从何处来,死往何处去?这个多年来悬而未解的疑难终于有了解答。生命并非断层式的存在,而是连续不断,无常变迁的。一种形态存在的终结,成为另一种形态存在的起点。死亡并不意味着生命的无端消失,身体的朽烂、腐败,只是某种生命形态结束后,表相的分解。一切不过是因缘聚合的显现,当某种形态、现象依存的条件——缘消散时,这种特定的形态、现象也随之消失,空无自性。连接形态、现象变化的,是无形存在的因果之链,流转运作不息。

    只有凝然一心,才不会随境而转,心同太虚,无欠无余,证悟清净法身,终能生死无碍,安乐自在。

    空海将儒、道、佛三家加以比较,同时也将自己的思想作了一番梳理,未来努力的方向也随之渐渐明晰——他终于提起毛笔,蘸饱浓墨,挥毫写下一卷《聋瞽指归》,在纸上尽情挥洒胸中块垒。

    这一年,是延历十六年(797年),当时空海刚满二十四岁。

    他采用戏曲对话的形式,以龟毛先生代表儒家、以虚亡隐士代表道家,以假名乞儿代表佛教,通过豪族兔角家的外甥蛭牙公子改邪归正的历程,道出儒、道、佛三家的思想及其影响,并指出佛法的超胜和究竟圆满。

    当空海将这部书的手稿呈给勤操大师看时,大师赞赏不已,说:“空海,想不到你这般年纪竟有如此精辟的见解,你的汉文也已经达到这样的境界,也许,你应该走出日本这个偏辟的岛国,到大唐去学习。”

    空海游历日本各地,又在山中修行了好几年,族人依然希望他能够回心转意,走上仕宦之途。然而,山林间的修行生涯,让空海心海澄明,境界更为宽博高远,山间的岚霭早已将世俗的一切涤荡净尽。不过,独自参修的空海也越来越感觉到明师指引的必要。空海开始认真考虑入唐求法的可能性。

    虽然出生在日本,然而从幼年时代起,自己就得到大唐文化的滋育。“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童年吟诵过的唐人诗句,经山间岁月的印证,更觉其隽永。

    风波万顷的大海,那一侧的国土究竟是何等风貌?大唐辉煌灿烂的文明,自舒明天皇二年(630年)首次派遣遣唐使以来,陆续传入日本。然而,海上的行程风波险厄,危难重重,许多人一去不返,船覆人亡,自己也早有耳闻。

    那七卷深奥的《大毗卢遮那经》,在日本无人能解。自己要想学习密法,只能象大安寺道慈前辈那样,泛舟渡海,前往大唐。

    空海内心隐隐感觉到,大唐求法之旅势在必行。夜间,空海在清明的境界中梦见一只光芒炳现的五股金刚杵,清净光明遍照法界,自己欣然腾空向金刚杵飞去,当即融入无边的光明之中。

    空海醒来,反复思忖,决意前往大唐,访求明师,学习殊胜的密法。

    延历二十三年(804年),空海又回到了平安京,突然出现在舅父阿刀大足面前。正值而立之年的空海,看上去平和沉静,举止从容不迫,威仪具足。在官场浮沉的大足乍见空海,喜出望外,以为空海终于改变心意了,他欣喜地说:“贵物!你终于还是回来了。”

    空海微微一笑,说:“舅舅,您一直给我很多关心和照顾,这一次前来,还有一件要事拜托您。”

    “说吧,舅舅现在是桓武天皇的皇子伊予亲王的老师,如果你想入朝为官,舅舅可以极力促成。”大足很有把握地说。

    “舅舅,我希望随遣唐使入唐求学。”

    大足的表情在瞬间僵硬起来,“什么?去大唐?那可是九死一生的危险之旅啊!”

    大足板着脸说:“这可不是开玩笑的。每次去大唐的遣唐使船只,都有覆没的悲惨事件发生。那些罹难者,丧身大海,永远无法返回故土。我决不会同意你去冒险的。”

    “如果没有遣唐使前往大唐学习,那些优秀的文化、先进的技艺又怎能传入日本?社会又何来今日的发展?再说,阿刀家族的先辈们,也是汉人啊,这一次,您就当作是外甥问祖寻根吧。”

    提起阿刀一族的先祖,大足的神情起了奇妙的变化,“其实,我又何尝不想去祖先的发源之地去看看呢。在日本,我好歹也算是一个知名的汉学导师了,体内流着先辈的血,却从未到过汉学的父母之邦。说起来,也是平生憾事。”

    空海见大足的态度有所松动,就趁热打铁地说:“舅舅,外甥此行,就可以代您和妈妈了却这个遗憾了。”

    大刀注视着空海温和而坚定的双眸,说:“可是,朝廷有规定,除了皇室派遣的遣唐使,一般随行的留学生和学问僧都必须在大唐滞留二十年,以便充分吸收学习大唐的文化;如果未满二十年私自回国,将被流放孤岛。二十年的光阴,可不短啊!贵物,你要想清楚了。”

    “舅舅,为了求得真知,无论怎样艰难,我都要前往大唐。”

    大足终于被空海的坚毅打动了,他说:“好吧!虽然万里波涛道路迢迢,但愿我有生之年,能见你平安归来。”

    舅父终于答应了空海的请求,然而空海依然面临着筹措高昂旅费和学费的问题,因为空海只能作为自费留学僧前往。空海通过一番努力,竟然顺利地得到了资金的支持。

    自从决心前往大唐求法,一再出现祥瑞的景象,而空海一如既往地继续修行。

    这一年的五月,空海终于登上了遣唐船只,四艘船舶在日本第十七次遣唐大使藤原葛野麻吕的带领下,从难波出发,七月六日,经由九州肥前国松浦郡田浦港驶离日本。

    空海和大使乘坐第一舶,同船的还有后来与空海、嵯峨天皇并称“三笔”的橘逸势。而在第二舶上,则乘坐着副使和最澄。

    最澄比空海年长七岁,十二岁就遁入空门,十四岁从近江国师高僧行表出家,十九岁赴南部,在鉴真大师生前弘法的东大寺受具足戒,并学习鉴真和思托带来的天台宗经籍。

    日本延历七年(788年),他在琵琶湖畔的比叡山自刻药师如来像供奉,并建立了日枝山寺。这里成为日本天台宗的根本中堂,后来被称一乘止观院。在这里,最澄修习天台“三大部”以及《维摩经疏》、《四教义》等天台教籍。

    在此期间,桓武天皇迁都平安京,听闻比叡山最澄的名声,便请最澄下山,最澄由此成为内奉十禅师,地位的尊崇不言而喻。

    这次最澄禀承桓武天皇的意旨,以公派“还学僧”的身份,随遣唐使一起赴中国天台山学习佛法,不但一切费用由朝庭承担,还得到桓武天皇的丰厚赏赐。不过,最澄此行带有“公费出国短期学习”的性质,因此在中国只能停留八个多月,就必须与遣唐使一起返回日本。

    空海在入唐之前却一直如闲云野鹤一般,独自在山林间修行,只是一名默默无闻的普通僧人,根本不能与最澄的显赫地位相比。

    空海与同船的橘逸势都喜爱书法,不免彼此探讨一番,两人很快就熟识起来。

    船离开九州的一段航程,天气晴好,风平浪静,大家的心情也比较愉悦。头顶是万里碧空,周围则是广阔无垠的大海,一行四艘航船日复一日在海上漂泊着。

    然而行至中途,海上风暴忽起,乌云如泼墨一般布满了天空。汹涌的怒浪就象猛兽舞动着爪牙向船袭来,第三舶和第四舶随风飘流,去向不明。

    在暴风雨中,第二舶也与第一舶失散,到九月一日才飘流到明州的鄮县。

    最澄初到明州,因病而耽搁多日。于九月二十六日到达临海,谒见台州刺史陆淳,献上黄金与珍宝,被陆淳婉言辞谢。最澄只好“卖金货纸”,抄写天台教典。当时天台宗十祖道邃大师正应陆淳之请,于龙兴寺开讲天台教义,最澄便从之学习《摩诃止观》等。

    十月初,往天台山朝礼天台祖庭国清寺,并到佛陇寺从行满受学,行满“倾以法财,舍以法宝”,并传印信。又从天台禅林寺僧潇然受牛头禅。

    十一月五日,最澄结束天台之行回到临海龙兴寺,道遂为其传授一心三观奥旨和并授菩萨戒,赠以《道邃和尚付法文》及《道邃和上书》,作为天台法脉东传的印信。

    唐贞元二十一年(805年)三月,最澄返回明州等船,乘此间隙,又赶往200里外的越州。

    唐贞元二十一年(805年)四月,最澄与弟子义真离开台州到越州,登上镜湖之东的赤峰道场,从顺晓受密教结缘灌顶。顺晓师承密教大师善无畏的弟子新罗僧义林。

    最澄和义真又从越州龙兴寺抄取部分密典,并购置法器。

    最澄回国时,从临海龙兴寺带去《法华经》等章疏一百二十八部、三百四十五卷,还携回王羲之等名家碑帖拓本十七种。

    唐贞元二十一年(805年)五月,最澄乘遣唐使船归国,向天皇上表复命,将带回的经书章疏等230部460卷及《金字妙法莲华经》、《金字金刚经》和图像、法器等呈上,得到桓武天皇的认同,在比叡山大兴天台教义,正式创立日本佛教天台宗。

    空海乘坐的第一舶经历了风暴的严峻考验,短舟在海浪中飘摇。当时暴雨如注,不断从空中倾泄;暴风掀起丈余高的巨浪。船上的人都惊慌失措,唯有空海平静地坐在桅下。橘逸势惊恐地喊叫起来:“难道我们就要丧生在这里了吗?”海波汹恶,船随着波浪剧烈地摇晃,大使藤原葛野麻吕拼命地叫舵师稳住,可是在狂风骤雨面前,乘载他们的那艘船显得那么渺小,暴雨击穿了风帆,柁也被逆风折断了。“大人,不行了,听天由命吧!”舵师在风雨中哀叫着。

    又一个巨浪袭来,船险些被打翻,大家都吓得面如土色,藤原葛野麻吕绝望地瘫坐在船上。在混乱之中,只有空海镇定自若,他看到形势危急,于是在心中默默祈念:“如果此去大唐得到法益,一定以法奉施。”海波应念平静下来。

    船上的人惊魂未定,用盆将灌入船内的水舀出,泼入海中。所幸船体还没有漏水,只是风帆已破,桨断橹折,只能随波沉浮,任风南北。只见水天一碧,海雾茫茫,船在海上又漂流了二个多月。携带的淡水都已经喝完了,人也疲乏到了极点。

    到了八月十日,船终于漂着于福州长溪县赤岸镇。船上的人,远远望到岸上云中隐现的山峰,都欢呼起来。就象将死之人,忽遇赦令,全都展眉开颜,振作鼓舞。

    然而麻烦并未到此为止,由于遣唐使携带的国信放在了在副使乘坐的第二舶上,他们登岸之后,拿不出可以证明身份的信物,不禁让当地官员疑窦从生。

    一行人经过数月以来的艰辛,个个形容落魄,看上去貌似打家劫舍的倭寇。而他们乘坐的船舶,经过风浪波涛的侵刷,破败不堪,早已失去了出航时的光鲜,哪还有半点遣唐使船的风貌?

    当时,日本来中国有南路、北路两条航线。北路经过壹歧、对马,沿朝鲜半岛西岸到仁川附近,横渡黄海或沿辽东半岛东岸渡过勃海湾口,至山东半岛登陆。南路则从九州出发,过中国东海,到长江口附近登岸。空海一行本取南路,却因风暴偏离了正常的航线,在福州长溪赤岸镇才得以漂着岸边。

    虽说长溪是个峰峦叠翠、不乏历史文化积淀的古城,而赤岸也是“南北海船皆萃于此”的重要港口,却从未有遣唐使船到达。因此,当地官吏难免会怀疑他们是海寇。

    守卫赤岸的官员于是下令将这艘来历不明的船严加看管,船上的任何人不得登岸。

    想不到九死一生之后,又被疑为寇匪,船上的人们又再度绝望了。“藤原大人,这得您出面交涉才行啊。”橘逸势怀着一线希望鼓动藤原大使。

    藤原也清楚在这种情况下,只有取得当地官员的信任,才能摆脱窘困的局面。可是自己的汉语也只是差强人意,不免心中惴惴不安。藤原先后给刺史写了两封信,表明身份及入唐的来意,可是并没有取得预想的效果。

    他在海滩上用并不流利的汉语,向守卫官员努力说明自己是遣唐使,不是海寇,可是对方根本不听,只是严肃地抛下一句:“现在福州刺史因病闻任,你还是等新任刺史大人上任后,对刺史大人说吧!擅自允许你们登岸,我可担当不起这个责任!”

    一行人在失望不安中又等待了多日,所幸赤岸人倒是颇有慈心,看到他们饥渴疲顿的情形,不时送来淡水和食物,令他们感激不已。

    当藤原得知新任刺史阎齐美到任后,赶紧修书给刺史,说明遣唐使船入唐的目的、意图。

    不料,也许是藤原的措辞不当,也许是他的汉文水平有限,总之,刺史阅读之后,便将这封信扔在一边,说:“这哪是遣唐使臣的文笔?如此拙劣的汉文,只恐是倭寇谎称为遣唐使,企图蒙混过关吧。快派人封检这艘船,仔细盘查,一定要查明其来历根底。”

    藤原大使的信呈上后,船上的人们本来还充满希望地等待着,不想事与愿违,非但没有等来允许他们入境的许可,官兵们反而封检了舟船,并且经常对他们加以严厉盘查,处境比之前更为恶化了。

    橘逸势对藤原大使建议道:“大人,这艘船上有一人汉文非常好,文采斐然,书法也相当不错,您为什么不请他修书一封,说明实情呢?”

    藤原大使听了,知道他说得是空海。在海上航行的这些日子,船上的人们彼此间也已经有了一定的了解。然而藤原是桓武天皇宠信的大臣,官居从三品,而空海不过是一名藉藉无名的普通僧人,这个叫空海的僧人果真能担当此任吗?

    空海听了藤原的请求,当即答应下来。他静静沉思了一会,就挥笔疾书,写下了一篇优美得体的书信:

    贺能启:

    高山澹然,禽兽不告劳而投归;深水不言,鱼龙不惮倦而逐赴。故能西羌梯险,贡垂衣君;南裔航深,献刑厝帝。诚是,明知艰难之亡身,然犹忘命德化之远及者也。伏惟大唐圣朝,霜露攸均,皇王宜家。明王继,圣帝重兴。掩顿九野,牢笼八纮。是以我日本国常见风雨和顺,定知中国有圣,刳巨抡于苍岭,摘皇华于丹墀。执蓬莱琛,献昆丘玉。起昔迄今,相续不绝。故今我国王顾先祖之贻谋,慕今帝之德化,谨差太政官右大辨正三品兼行越前国太守藤原朝臣贺能等,充使奉献国信别贡等物。贺能等忘身衔命,冒死入海。既辞本涯,比及中途,暴雨穿帆,戕风折柁。高波沃汉,短舟裔裔。飘风朝扇,推肝耽罗之狼心;北气夕发,失胆留求之虎性。频蹙猛风,待葬鳖口;攒眉惊汰,占宅鲸腹。随波升沉,任风南北。但见天水之碧色,岂视山谷之白雾掣掣波上,二月有余。水尽人疲,海长路远。飞虚脱翼,泳水杀鳍,何足为喻?仅八月初日,乍见云峰,欣悦罔极。过赤子之得母,越旱苗之遇霖。贺能等万冒死波,再见生日。是则圣德之所致也,非我力之所能也。又大唐之遇日本也虽云八狄云会,膝步高台;七戎雾谷,稽颡魏阙。而于我国使也,殊弘曲成,待以上客。面对龙颜,自承鸾纶;佳问荣庞,已过望外与。夫琐琐诸蕃岂同日可论乎?又竹符铜契本备奸诈。世淳。人质文契何用?是故,我国淳朴以降常事好邻。所献信物,不用印书;所遣使人,无有奸伪。相袭成风,于今无尽。加以使乎之人,必择腹心。任以腹心,何更用契?载籍所传,东方有国,其人恳直礼义之卿,君子之国。盖为此欤。然今州使责以文书,疑彼腹心。捡括船上,计数公私。斯乃理合法令,事得道理。官吏之道,实是可然。虽然,远人乍到,触途多忧。海中之愁,犹委胸臆。德酒之味,未饱心腹。率然禁制,手足无厝。又建中以往,入朝使船,直着杨苏,无漂荡之苦。州县诸司,慰劳殷勤。左右任使,不捡船物。今则事与昔异,遇将望疏。底下愚人,窃怀惊恨。伏愿垂柔远之惠,顾好邻之义。纵其习俗,不怪常风。然则涓涓百蛮,与流水朝宗舜海;喁喁万服,将葵藿以引领尧日。顺风之人,甘心逼凑;逐腥之蚁,悦意骈罗。今不任常习之小愿。奉启不宣。谨言。

    新任福州观察史兼刺史阎济美看到这篇优雅庄严、恭谨诚恳的请愿书,惊讶之余异常感动,同时也为这封信的文采和书法所折服。不但允许他们上岸,并且给予盛情款待,安排旅馆,殷勤问候。并且快马奏报长安,终于获准入京。

    空海一行在松模墩沙滩上住了41天。在栖身避难上书侯旨的期间,空海身着布衣,足履芒鞋,依然坚定自若,多年浪迹山林独自修行的生涯,早已销落了他身心的种种挂碍。

    离此不远,就是赤岸王氏家族先辈建立起来的“佑军祠”,在这里,空海可以手捻佛珠,静心揣摩秀逸的书法碑刻,追寻书圣王羲之的遗迹。

    之后,空海又代大使写了一封信,请求入京。阎济美本是一名爱好文学的士大夫,观览之后,对空海的文笔又不禁叹赏一番,欣然上书奏请朝廷准许他们入京。

    朝廷的批文下来后,他们又从海路抵达福州,获准上岸的只有22人,由于空海的资历不够,并没有包括在名单之内。

    十月间,空海又给刺史写了一封书信,即《与福州观察使入京启》,请求允许自己前往长安求法。他在信中诚恳地写道:

    空海才能不闻,言行无取,但知雪中枕肱,云峰吃菜。逢时乏人,留学末,限以廿年,寻以一乘,任重人弱,夙夜惜阴。今承不许随使入京,理须左右,更无所求。然居诸不驻,岁不我与,何得厚荷国家之凭,空掷如矢之序。是故叹斯留滞,贪早达京。伏惟中承阁下德简天心,仁普远近。老弱连袂,颂德溢路,男女携手,咏功盈耳。外示俗风,内淳真道。伏愿顾彼弘道,令得入京。然则早寻名德,速遂所志。今不任陋愿之至,敢尘视听,伏深战越。谨奉启以闻。

    阎济美一见此信,又叹惋一回,顿生惺惺相惜之感。这位入于空门而有端严雅正之风的君子,为求法而远涉波涛,历经险难,虽是异国僧人,词采华章却不逊于汉家儒生。文化上的共鸣使得阎济美成为空海入唐后的第一位知音。

    他当下就同意空海随行上岸,并将他安置在开元寺内,同时快马奏报朝廷,说明空海的情况。

    开元寺是当时福州最大的寺院,约占当时城池面积的十分之一,寺内藏有众多经书,空海一有闲暇便捧卷诵读,在寺中度过了一个多月。

    他在这里初遇惟上,并以在一首离合诗相赠:

    磴危人难行,石崄兽无升。

    烛暗迷前后,蜀人不得过。

    当时前御使大夫泉州别驾马揔是一位著名学者。泉州归福州中都督府所督,马揔受宦官监军薛盈珍之谮而被贬为泉州别驾。

    惟上过访马揔时,示以空海的离合诗,马揔不禁惊叹于这位日本青年僧人的才华。他对惟上说:“东瀛岛国,竟有如此人才,岂可错过。”

    马揔亲往开元寺,与空海一起寻山登幽,开怀畅谈,更感到空海的才具非同一般。马揔兴之所至,当即赋诗一首,赠送空海:

    “何乃万里来,可非衔其才。增学助玄机,土人如子稀。”

    朝廷的批复下来后,十一月三日,大使、空海、橘逸势等一行二十三人,从福州出发,逆水上溯闽江、建溪、南浦溪,抵达浦城,舍舟登陆,越过仙霞岭,进入浙江江山,在清湖渡乘舟顺流而下直抵杭州。又经江南河,北渡长江,由山阳渎转淮河、汴河,经汴州、洛阳,到达长安。

    唐贞元二十年(804年)十二月二十三日,空海一行进入长安,暂居宣阳坊官宅。

    自孩提之时,空海就不断听人们提起大唐都城——长安,在他幼小的心灵中,长安无疑是令人无限憧憬的天堂。而此刻,他走在长安宽阔平整的街衢上,的确感受到了“天朝帝都”的恢宏气象。

    长安的寺院殿宇宏丽,宝塔巍峨,远非日本国内可比。长安不仅佛教极为兴盛,也是文化荟萃之地,雅士云集,高僧倍出。

    空海刚在长安住下,就开始学习大唐的各种知识技艺。他向当时著名的书家韩方明学习,得到韩方明的亲传,书法大为进益,笔势较入唐前更为秀润端逸。

    他舍弃雀头笔而改用长锋,变六朝初唐之风而仿效颜真卿的字体,并研究笔墨的制法,以期传回本国。

    空海除了研习王羲之、颜真卿的字体外,还学习蔡邕的飞白体,“在唐之日,一见此体,试书之。”

    相传空海留学长安期间,宫中有二壁,其中一壁上是王羲之的题字,然而因年月久远,已经残缺不全。顺宗命工医修缮,完工之后,见字迹缺失,未免遗憾,于是命空海补题。空海口衔一笔,两手两足各持一笔,同时行书五行。剩余一字,空海立即提笔在墨钵中蘸满浓墨,挥毫写下一个刚劲挺拔的“树”字,竟与王羲之的笔法惟妙惟肖。顺宗见后,大为赞叹,授予他“五笔和尚”的称号。此事虽属传闻,然而也说明空海的书法功底深厚,造诣颇高。

    橘逸势也以文学、书法著称,尤其擅长隶书,被唐人称为橘秀才。两人经常互相切磋,共同研习,彼此各有进益。

    后来空海归国后,写下执笔法、使笔法等书,是日本汉字书法最古老的著作。

    大唐贞元二十一年(805年)二月十日,空海奉敕移居西明寺永忠和尚故院。西明寺始建于唐高宗李冶时期,与日本留学生、学问僧关系极为密切。以前来唐学习、通好的日本友人,大多在这里居住过。日本奈良的大安寺就是道慈依照西明寺的式样建造的。

    空海在日本时,就对西明寺颇为神往,现在不但亲自目睹西明寺的真容,并且还能在其中学习、生活,喜悦的心情不言而喻。

    初到西明寺,空海首先拜会了早在这里居住的永忠。永忠是唐代宗大历十二年(777年)来唐的日本高僧,空海从他那里了解到近三十年来长安佛教界的进展情况。

    空海入唐后博览内经外典,研经习字,并遍访诸寺名僧,请益佛法,在醴泉寺从般若三藏与牟尼室利学《华严经》等,又随昙贞学悉昙梵语。他在中国期间,除了钻研佛经,还不辞辛苦地历访长安饱学之士,学习诗文、书贴,钻研哲理,乃至绘画雕塑、工艺、科技和医学等等,无不涉猎。凡是中国文化的各个方面,他都加以留意。

    各种先进的文化知识如泄闸的洪流,向他奔涌而来,空海一时之间,只能尽平生之力努力学习、吸收。他不但视野大开,而且各项能力都迅速获得大幅度地提升。

    然而,他此行来大唐,心头始终存有一个愿望,那就是访寻明师,深入学习玄奥微妙的《大日经》。

    五月的夜晚,窗外月朗星稀,幽静无人,花木散发出淡淡的清香。

    灯光照亮了书案,般若三藏正坐在案前,含笑听空海读诵梵文的《船若心经》。三藏频频点头,露出赞许的神色。空海的资质和勤奋,使得他进境惊人,三藏对这名弟子显然极为满意。

    空海诵完后,三藏说:“空海,经过这几个月的学习,梵语基本的文法你已经掌握了,然而梵语微妙合于法义,此中种种尚需细心体会。”

    空海点头称是,他说:“蒙三藏悉心教导,弟子才略有所得。弟子在日本时,曾得七卷《大毗卢遮那经》,法理幽深,无人能解。弟子久欲寻明师指引,故而不惮海波险难,万里入唐。然而数月以来,勤习诸艺,而于其中声明之义,尚未明了。”

    三藏闻言即说:“原来你是为《大毗卢遮那经》而来,说起此经,我倒想起一人。前些时,我曾亲见此人,灵感妙应令人感佩,那个场面真是令人难忘。

    当时在醴泉寺,许多高僧大德都在场,青龙寺的惠果阿奢黎为弟子仪智建立金刚界大曼陀罗,拼布尊位。

    只见他手把香炉,口说誓言:‘如果今天我布置的尊位与法相应,上天当忽然降雨!’

    那时我心里可真是替他捏着一把汗。他可是不空三藏的嫡传弟子,当着这么多高僧的面,万一不验,岂不是极为难堪么?天上晴朗无云,风和日丽,哪有说下雨就下雨的?

    不想,他的话音犹在耳畔,风云骤变,雷声轰然,大雨倾注。这不过是顷刻之间的事啊,真是不可思议。

    你如果想学习《大毗卢遮那经》,为什么不去青龙寺求见惠果阿奢黎呢?”

    空海听得入神,等般若三藏说完,他对青龙寺已然非常向往。

    “三藏,既然如此,我明日就去青龙寺。”

    “好啊,这事不能耽搁。惠果阿奢黎前番大病一回,现在虽然已经病愈,毕竟身体还很虚弱。你要抓紧时间啊。”般若三藏嘱咐道。

    三藏又取出自己翻译的《华严经》四十卷、《大乘理趣六波罗密经》十卷,及其梵文原著都送给了空海。

    空海拜辞三藏,返回住处,连夜收拾好行囊。天还未亮,他就起身赶往青龙寺东塔院。

    清晨,晨曦微露,空海已经出现在乐游原上。

    “乐游古园萃森爽,烟绵碧草萋萋长。公子华严势最高,秦川对酒如平掌。”这里地势开阔高敞,自古以来就是登高揽胜的佳处,自然也留下了不少脍炙人口的诗篇。

    每年的正月晦日、三月三日、九月九日,人们便会登上乐游原祈福消灾,每逢此时,乐游原上游人如织,原下香车宝马不绝于途。

    空海独自走在景色优美的乐游原上,呼吸着清新的空气,不觉心旷神怡。阳光洒满原上的时候,青龙寺的巍巍宝塔映着蔚蓝色天空,显得那么庄严神圣,令人虔敬之心油然而生。

    走近青龙寺东塔院,只见内外壁上绘满诸尊圣像,空海不禁合掌顶礼。

    进入寺中,他向一名僧人打听惠果阿奢黎,那名僧人便引他来到法堂。

    当他步入法堂内时,看到一名年约六旬的老僧端坐在法座上,一团慈和之气迎面而来。空海赶紧展具礼拜,说:“日本国僧空海顶礼阿奢黎!”

    “快起来吧。”惠果阿奢黎和蔼地说。

    空海起身抬起头,只见惠果阿奢黎正和颜悦色地注视着他。

    惠果含笑说:“我早就知道你会来,就在今、明两天,一定会到。已经等你很久了。”他的语气,就像与一位久别重逢的好友叙谈似的。

    而惠果阿奢黎的音容,也令空海产生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时空似乎在这一刻凝然交融了。

    空海的内心感到极大的震撼,却又无法用语言来描述。只听惠果阿奢黎继续说道:“今天见到你,真是太好了。我住世的时间已经不长了,无人付法,必须速办香华,入灌顶坛。”

    空海听了,不禁再次拜倒,恭敬顶礼,说:“弟子空海顶礼恩师!”

    就在短短的时间内,只言片语师徒二人便契会于心,在顶礼的瞬间,许多沉埋的记忆一时涌现,空海倾刻便明白了自己此行的真正意义!

    纵使风波万里,历经危难又何足挂齿!

    他抬起头,满怀敬意地看着惠果阿奢黎,热泪在眼眸中闪动。

    惠果阿奢黎深知,大唐盛世将成往事,在他辞世之后,动乱劫难在所难免,佛法将遭遇前所未有的灭顶之灾。只有将密法东传,才能延续法脉至于千秋后世,诸佛密藏也才能完整地保存下来。空海东入大唐,正是为了应此因缘。

    因此,惠果阿奢黎将密法倾瓶相授,毫无保留地传与空海。

    自五月下旬空海初入青龙寺,惠果就开始悉心指导他学习密教经典。

    “菩提心为成佛之因,故不可不发。菩提心体,如净虚空无有障碍,远离一切执诤戏论。能明此心,于一切法都无所住,而进修万行,以种种法界色,染此无垢菩提心,而成大悲曼陀罗……”

    空海静静地听惠果阿奢黎讲解《大毗卢遮那经》,心中豁然开朗。原先存有的疑问,如汤沃雪,当下释然。

    “菩提心体本具,而众生不识,独佛眼能见。是以佛心之日遍一切处、离一切相,不可变易不可破坏。”

    空海闻至此,一念回光,当下心中坦然,脱口而出:“原来佛法本来现成,争奈众生诳惑,无有识者。”

    惠果阿奢黎微笑着说:“唯佛能知,故成秘密。更教众生以智慧火,焚烦恼薪,薪尽火灭,自见心如虚空,朗然照大千,本来未曾失,更何有得者?”

    空海感叹地说:“向来读《般若心经》,至今方识其义。恩师慈辉所照,空海心灯始明。”

    惠果阿奢黎见空海根机已熟,于贞元二十一年(805年)六月十三日,引空海入青龙寺东塔院灌顶道场,入学法灌顶坛。

    其年六月上旬,入大悲胎藏界大曼陀罗。空海被蒙着双眼,静静伫立于胎藏界大曼陀罗前,在心中默默祈念:“弟子空海,志求无上佛道,愿诸佛菩萨示我相应法门!”随即将手中所持之花向前掷出。

    惠果阿奢黎的目光随着空海抛出的花而移动,落在了胎藏界曼陀罗中台大日如来身上。

    他嗟叹道:“真是大器啊!”

    在唐密中,通过投花仪式来决定与行者最有缘的本尊。投花时,面向金刚界或胎藏界曼陀罗,将手中所持之花向曼陀罗内投去,佛菩萨与金刚护法便会加持示现与行者最相应的本尊。不过,学法灌顶时庄严的投花仪式与佛子结缘灌顶时象征性的金刚界、胎藏界投华仪式意义迥别,未可混为一谈。

    惠果阿奢黎取下蒙住空海双眼的布,微笑着看着他。空海听到惠果阿奢黎的感叹,知道投华有验,抬眼向曼陀罗看去,果见所投之花正当中台。空海也不禁心中欣悦。

    惠果阿奢黎随即为空海授五部灌顶,从此以后,胎藏界梵字仪轨,诸尊瑜伽观智,一一尽授。空海也摒绝诸缘,一意专修,进步神速。

    七月上旬,更入金刚界大曼陀罗坛城,投花又中大日如来,即受五部灌顶。

    八月上旬,受传法阿奢黎位灌顶。当日青龙寺设五百僧斋,普供四众,青龙寺、大兴善寺等供奉大德,并临斋筵,观礼随喜。

    空海三个月来,专心一意修习密法,几乎是不眠不休,尽得密教真传。惠果阿奢黎为空海灌顶,并赐予“遍照金刚”的密号。

    自空海回归东瀛后,三月百日灌顶已成为千百年来东密传法阿奢黎职位取得的例定加持正行时日。然昔日空海三月受两部灌顶,非其前经行近十年之功绝无幸至,今日之有情醉心于阿奢黎名相,以为身着织锦身披袈裟秀其事相,不解醍醐理趣,即能为“规范师”,已经成为违反三昧耶戒的普遍问题。更为可悲的是沽名钓誉之辈行“钱遣鬼动”之俗陋狡计,动辄阿奢黎如速成班“急造”而成,悲夫诸佛如来!悲夫愚痴众生!

    青龙寺门下弟子众多,而其中得到惠果阿奢黎亲许的嫡传弟子,仅义操、空海二人而已。

    惠果告诉空海:“真言秘藏,经疏奥义隐密,不假借图画不能相传。”于是惠果和尚令供奉丹青李真等十余人图绘胎藏界金刚界等大曼陀罗十幅,召集二十余名经生抄写《金刚顶经》等密典,又命供奉铸博士杨忠信、赵吴新造密法法器十五件。

    惠果阿奢黎在三个月中将两部大法传授完毕,又嘱咐空海说:“如今此土密法缘尽,不能久住。应当将这两部大曼陀罗,一百余部金刚乘法,以及不空三藏传付的法物和供养具等,请回你的家乡流传海内。你刚来的时候,我恐怕自己的寿命不够长。现在已经传授你大法,经像等也已完成了。早日回到你的家乡,流布天下,上报国恩,下为苍生增福。这样四海清泰,万民安乐,就是报佛恩报师德了。你要为国尽忠,于家尽孝。明白这些道理,尽心供奉佛法,将来再回传华夏弘扬。你这一去,要将密法在东瀛传下去,要努力啊!”

    空海回国前夕,惠果屡次说起宿缘。惠果圆寂之夜,又在禅定境界中对空海说:“你不知道我和你的宿缘有多深!多生之中,共同发下誓愿,弘演密藏,彼此代为师资,不只一两次。所以劝你远涉重洋,受我深法,受法完毕,我的心愿就了却了。你来中国接续我的法脉,将来我也会在东瀛成为你的入室弟子。不要在大唐淹留太久,我先行一步了。”

    惠果阿奢黎将金刚智、不空祖师传下来的佛舍利、白檀诸尊佛龛等十三种,以及自己使用过的犍陀谷子袈裟、碧琉璃供养碗等五种珍贵法物授予空海。

    惠果阿奢黎见空海学法已毕、衣钵已承,便于当年十二月十五日,兰汤沐浴,结毗卢舍那法印,右胁而卧,安然圆寂。第二年正月起塔于垅原不空三藏大师塔侧。空海受唐宪宗诏命撰写碑文。

    空海怀着对恩师深切地思念,哀痛地写下:“弟子空海,顾桑梓则东海之东,想行李则难中之难。波涛万万,云山几千也。来非我力,归非我志;招我以钩,引我以索。泛舶之朝,数示异相。归帆之夕,屡说宿缘。……”

    空海入唐之前,原本打算在唐留学二十年,然而此时,空海决意遵循惠果阿奢黎的遗训,提前返回日本。

    惠果阿奢黎圆寂前的谆谆教导仿佛还在耳畔:“早归本朝,流布密教,普利众生。”他决定回国后,又在长安搜集了大量佛教经卷。

    与空海一起从日本启航的第四舶,途中因遇风暴被迫返回日本。后来又重新出发,终于抵达大唐。第四舶上的遣唐使判官高阶远成,此时正在长安。空海请橘逸势引见,二人商量之后,决定请求高阶远成上书唐宪宗,随高阶远成一起返回日本。

    高阶远成了解到空海所学的密法,是正纯密教,由不空三藏亲传惠果阿奢黎,而空海又得惠果阿奢黎真传,实为大唐护国利民的大法,因此欣然同意帮助他们回国。

    唐宪宗元和元年(806年)元月,遣唐使判官高阶远成上书大唐皇帝:“前件学生,艺业稍成,愿归本国,便请与臣同归。”得到宪宗的批准。

    空海在离开长安之前,与师兄义操依依惜别,并以一首《留别青龙寺义操阇梨》相赠:

    “同法同门喜遇深,空随白雾勿归岑。

    一生一别难再见,非梦思中数数寻。”

    与空海诗文往来的唐朝文士,得知空海即将远行归国,也赠诗留别。毗陵子胡伯雄在赠空海歌中称赞他:“说四句,演毗尼,凡夫听者尽归依。天假吾师多伎术,就中草圣最狂逸。”

    朱千乘在《送日本国三藏空海上人朝宗我唐兼贡方物而归海诗叙》中也写道:

    “沧溟无极不可究,海外僧侣朝宗我唐;即日本三藏空海上人也,能梵书,工八体,缮俱舍,精三乘,去秋而往,反掌云水,扶桑梦中,他方异人,故国罗汉,盖乎不可以测识,亦不可以智知,勾践相遇,对江问程,那堪此情,离思增远,愿珍重,愿珍重。元和元年春,沽洗之月,聊序当时少留,诗云:

    古貌宛休公,谈真说苦空;

    应传六祖后,造化岛夷中。

    去岁朝秦阙,今春赴海东;

    威仪易旧体,文字冠儒宗。

    留学幽微旨,玄关护法崇;

    凌波无际碍,振锡路何穷。

    水宿鸣金磬,云行侍玉童;

    承思见明主,偏沐僧家风。”

    沙门鸿渐在《奉送日本国使空海上人橘秀才朝献后却还》中写下:

    “禅客一海隔,乡路祖州东;

    到国宣周礼,朝天得僧风。

    山冥鱼梵远,日正蜃楼空。

    人至非徐福,何由寄信通。”

    郑壬也在为空海橘逸势送别时写道:

    “承化来中国,朝天是外臣。

    异才谁作侣,孤屿自为邻。

    雁塔归殊域,鲸波涉巨津。

    他年续僧史,更载一贤人。”

    同年四月,空海到达越州,他在《与越州节度使求内外经书启》一文中,说自已“弃命广海”,是为了“访采真荃”,故而“三教之中经律论疏、传记、乃至诗赋、碑铭、卜医、五明,所摄之教可以发启蒙济物者”都希望能够搜集到。

    在越州当地友人的帮助下,空海又搜集了大量内外典籍。

    之后空海来到明州海岸等候旅行。一日,他在海边遥遥面对故乡,望空抛出三钴杵,祈请三宝加持,为他探寻归国后弘法之地,只见三钴杵消失在海天尽处一片祥瑞的紫云中。

    唐宪宗元和元年(806年)八月,空海同橘逸势等人随遣唐使判官高阶远成在明州登船,携带经律论疏章传记和佛菩萨金刚天等像、两界曼陀罗、传法阿奢黎像、金刚智阿奢黎从印度带来的付法信物和其他法器等,扬帆驶向日本。

    当时秋风肆虐,风波险恶,空海向惠果阿奢黎开光的不动明王像祈请加持,明王放出光明,手中的利剑频频挥动,风浪随之平息下来,从这以后顺风航行不再有阻碍。

    大同元年(806年)十月二十二日,抵达博多,十月二十三日,空海来到太宰府,暂住于观世音寺。

    十二月,他写下了《御请来目录》,请高阶远成入京时代呈平城天皇。

    目录中包括入唐求法取得的密宗经典二百一十六部四百六十一卷,其中新译经一百四十二部二百四十七卷,梵字真言赞等四十二部四十四卷,论疏章等三十二部一百七十卷,另有胎藏界、金刚界曼陀罗及祖师影像等十幅,真言道具九种,惠果阿奢黎付嘱物十三种。

    在新译经中,有一百一十八部一百五十卷为不空新译本,其余二十四部九十卷都是尚未传到日本的新译本。从玄宗至代宗朝由不空译完的密藏大部分都被空海传入日本。

    惠果阿奢黎的付嘱物包括金刚智阿奢黎从南天竺带来的佛舍利八十粒等八种传法印信,惠果阿奢黎所付犍陀谷子袈裟等五种,供奉铸博士杨忠信等新造道具五宝五钴铃等九种,以及梵夹、金刚子等惠果阿奢黎所付法物。

    然而,此时桓武天皇刚刚去世,长子平城继位为天皇。平城天皇对空海并不了解,而且最澄已于一年前返回日本,并得到桓武天皇的认可,在比叡山建立日本天台宗。

    空海做为留学僧,按当时朝廷的律令,必须学满20年才能回国。现在不过两年空海就返回日本,平城天皇因而下令不许空海入京,而要留在九州太宰府,等候下一批遣唐使到来时,再返大唐。

    虽然背负着提前返国的罪名,过着等同于流放的生涯,空海倒也处之泰然。他正好利用这段时间,通过对两部大法的修持,进一步体会密法的真谛。

    807年,空海开真言宗,并于十一月八日,在大和久米寺讲《大日经》。

    809年,平城天皇因病让位给其弟神野亲王,也就是嵯峨天皇,自己退居平城宫为上皇。嵯峨天皇喜爱诗文、书法,倾慕“唐风”。他曾经看过空海写的《御请来目录》,对密法产生了深厚的兴趣。同时,他也从橘逸势口中,听到了对空海的不少赞誉。

    在这一年七月十六日,空海应召由和泉国入京。作为曾经留学唐朝的高僧,又具有广博的知识和卓越的诗文、书法才能,他在宫廷一出现,当即受到天皇及其身边官吏、文士的推崇。

    嵯峨天皇选出南朝时刘义庆编写的《世说新语》中的佳作,命空海写成屏风献上。空海将写好的屏风呈进,嵯峨天皇赞赏不已,并赋诗赠送空海:

    “深山居住振奇名,冰玉颜容心转清,

    世上草书言为圣,天纵不谢张伯英。

    暂乘云岭一念隙,书得绫罗四贴屏。

    高岑坠石未动他,绝涧长松岂扬声,

    乱点乍疑舞鹤起,相连还似旅雁行。

    华苑正开春日花,月天遍照秋夜明,

    对之观者目眩辉,共赏草书笑丹青。

    绝妙艺能不可测,二王殁后此僧生,

    既知风骨无人拟,攸置秘府最开情。”

    大同四年(809年)十一月十一日,即位不久的嵯峨天皇将各宗派大德召集到了皇宮,要求他们当廷论证何宗最优,证道最快,以便择取从之修习。

    华严宗道雄、天台宗圆澄等各宗大德于是各呈本宗优点,空海则对嵯峨天皇说:“诸宗都很好,各有优点。然而一切法门无不从毗卢遮那法身流出,密为诸佛心印,离佛心何来诸宗?密宗集诸宗之长,而修行之法又最为切实、迅捷。金、胎二部,上成佛道、下化众生,圆融无碍,乃至等流化现,普门度施。诸宗之于密,譬如大海朝宗,百溪汇流,密法之博大超胜,不是很明显吗?”

    空海当众结大日如来定印,入三摩地,五智齐观。顶上忽然涌现五佛宝冠,放五智光明,赫然晃耀,显现出大日如来的庄严身相。

    嵯峨天皇离御榻作礼,群臣皆起身礼拜。诸宗大德无不钦服。

    弘仁元年(810年),嵯峨天皇将皇宫内外整修完毕,自己和橘逸势为皇城大门题署,并命空海为南门及应天门题字。书家“三笔”之名,由此远播。

    传说空海题完‘应天门’三字,高悬门楼之上。有人发现‘应’字少写一点,空海却不慌不忙,提笔濡墨,望空抛向门额。毛笔飞落处,正好完美无缺地补上了一点。

    弘仁元年(810年)十月,空海上表嵯峨天皇,请求为镇护国家消灾祈福,希望在高雄山寺讲诵《仁王护国经》、《守护国界主经》等,并修仁王护国法,得到许可,这是空海首度建坛修法。

    这一年,空海任南都东大寺住持,创建南院。高岳亲王(法名真如)从空海学真言法门。空海授弟子实慧传法灌顶,为日本传法灌顶之始。

    大同四年(809年)八月二十四,传播天台宗并已取得相当声望的最澄,派弟子向空海求借密教经典。原来,最澄在看过空海的《御请来目录》后,才明白自己尚未识密法门径。此后两人时常书信往来,交流心得,切磋佛法。

    811年,空海住长冈京乙训寺,最澄致书空海,希望学习真言教义。第二年,最澄亲至乙训寺,专程拜访。

    弘仁三年(812年)十一月十五日,空海大师于高雄山寺,举行金刚界结缘灌顶。最澄对比自己小七岁的空海行弟子礼。一时间,日本南都佛教界包括兴福寺、元兴寺、大安寺、西大寺、东大寺等寺院的僧侣,以及在家信徒共一百四十五人,入坛受教。最澄及其弟子泰范、圆澄、光定也在其内。同年十二月十四日,举行胎藏界结缘灌顶。

    从此空海声名远播,广为人知。

    弘仁四年(813年)三月,空海又为另一批弟子授金刚界灌顶,其中包括最澄的弟子泰范。之后,最澄要求空海授予他阿奢黎灌顶。

    空海拒绝了他的请求,并告诉他修行三年之后,才可以接受阿奢黎灌顶。

    最澄知道空海在三个月间就从青龙寺惠果阿奢黎处受法,并受阿奢黎灌顶,自己何以则要三年之久?

    空海说:“我在赴唐之前,已为修行密法作了准备。在山林野谷之间,度过了长达十年之久的光阴,以身心实践,体验参悟。密法的神髓,岂能在短短三个月的时间,就灌注心间呢?”

    最澄听了,默然良久。空海所言,当然是事实。然而比叡山事务繁多,自己又不可能在高雄山寺一住三年。

    最终,最澄决定派弟子泰范留下来,代替他学习密法。泰范是最澄指定的天台宗继承人,最澄希望通过他学得密法,这样比叡山就可以集天台与密教成一体,开创另一番局面。

    十一月二十三日,最澄派弟子向空海借阅法身三密观图和《理趣释经》,空海回信拒绝了,称《理趣释经》不能外借。

    最澄只好亲自到高雄山寺见空海,而空海却告诉他:“《理趣释经》是密教典藉,有别于显宗经论,不可以忘文生义。如想识密法理趣,还是以密教为宗吧。”

    最澄自出家以来,所学以天台为宗,空海此言,等于是劝他改宗。这时,作为日本天台宗创始人的最澄,终于意识到自己把密宗融入天台的打算是不现实的。既然天台宗人必须改宗,才能得到密法真传,那么让比叡山的继承人泰范,继续留在高雄山寺,显然也是不合适的。

    最澄于是让泰范随他一起返回比叡山,然而泰范竟然出人意表地说:“我想留在高雄山寺学密。”

    最澄表情错愕,站在那里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他对泰范说:“枉我教导你这么多年,你竟要放弃法华正宗吗?”

    泰范却说:“我来高雄山寺本是禀承师命,然而经过这一段时间的修习,弟子深深体会到了密法的殊胜。虽然我非常感激您多年来对弟子的悉心教导,但是,弟子还是希望能随空海大师继续学习密法。”

    最澄无奈,只好落寞地转身离去。

    空海与真言宗的声望不断上升,得到朝廷上下与民众的广泛尊崇。大师见时机成熟,于是,开始访寻名山,希望选择一方远离尘世的深山幽谷,营造既可以镇护国家济世利民,又可让修行者静心修禅的道场。

    当年,空海在明州海滨,朝着故乡的方向掷出三钴杵,那消失在紫色祥云中的金刚杵,如今落在何方呢?

    空海在定中观察,只见三钴杵一直飞向大和的宇智郡。弘仁七年(816年)四月,空海沿着这个方向一路寻去,经大和,抵达纪州,来到了高野山。

    途中遇到一名相貌奇特的猎师,他身长八丈多高,赤面奇伟,身上的服饰与常人迥异。猎师背着弓矢,身后还跟随着黑白两只灵犬。

    他对空海说:“我是南山的猎师,如果你想知道三钴杵的下落,就跟着灵犬走吧。”说完就不见了踪影。

    空海于是一路寻找登上高野,这时,林间出现了一名女子,她对空海说:“我是这座山的主人,那个猎师是我的儿子。”

    空海听了,知道是高野山的山神丹生都姬明神指引,而先前遇到的那位猎师,应当就是人们传说中的狩场明神了。

    空海又继续向深山中走去,眼前忽然开朗,前方出现一片幽邃的台地。在一棵松树上,那把在明州海岸投出的三钴杵正挂在树干间。

    空海登上山岭,遥望群山,只见连绵起伏势如八叶莲华,祥云聚拢,秀逸清幽。他缓步山间,随意吟咏道:“浮云何处出,本是净虚空,欲谈一心趣,三曜朗天中。”这是他四十岁时感兴而发的一首诗。

    转眼三年的时光又已无声流转。四十三岁的空海,眼望白云起于苍岭,想起少年时登临高野的情景,不禁感慨系之。

    这里山形如莲开八叶,群山重重环绕,真是建造道场的的理想之地。

    弘仁七年(816年)六月十九日,空海上表请赐高野山作为禅修之地。这封题为《于纪伊国伊都郡高野峰被请乞入定处表》的表书,以四六骈俪体汉文写成:

    “沙门空海言:空海闻,山高则云雨润物,水积则鱼龙产化。是故耆阂峻岭,能仁之迹不休;孤岸奇峰,观世之踪相续。”

    “从吉野南行一日,更向西去两日程,有平原幽地,名曰高野。计当纪伊国伊都郡南,四面高岭,人踪绝蹊,今思上奉为国家,下为诸修行者,芟夷荒薮,聊建立修禅一院。”

    嵯峨天皇很快批准了空海的请求,七月,就接到了天皇的诏许。

    太政官符直接送达纪伊国国司藤原朝臣文山。官符上明确圈定赐给空海的土地四方边界:

    东以丹生河上峰为界,

    西以应神谷为界,

    南以当河南长峰为界,

    北以纪伊河为界。

    少年时代就喜爱山水的空海,面对这片海拔八百公尺,周围约十五公里,地势雄伟、环境幽静的高野山,自然十分珍视。

    他立即开始实施酝酿已久的规划。七月,空海命弟子泰范、实惠等人先行上山,开辟道路,搭建寮棚。随后,空海也离开高雄山寺,登上高野山。

    从818年开始,堂室、金堂、钟楼、大塔、奥之院等塔、寺、佛像一一建起,到832年建成讲堂。古朴庄严的日本真言宗总本山金刚峰寺,就这样创建起来了。

    信众们沿着“盘旋之路”到金刚峰寺朝礼,络绎不绝。相传,在金刚峰寺中有一盏“贫妇的孤灯”,这是一位贫穷的妇女卖了自己的头发供养的。据说,每当大风起时,只有这盏灯始终不息。

    弘仁十三年(822年)二月十一日,空海奉敕于奈良的东大寺建立真言院,修息灾、增益法。翌年,受赐京都的东寺,作为真言宗永久根本道场,并蒙嵯峨天皇赐号教王护国寺。东寺的建筑、佛像、僧众威仪等,全部仿照唐朝青龙寺的风貌。

    822年,空海大师四十九岁。二月十一日,在东大寺南院,建灌顶道场,修秘法,祝宝祚久长。九月十三日,为镇护国家,修仁王经法,撰《仁王经开题》。平城上皇从大师受真言灌顶。

    弘仁十五年(824年)三月,京都地区久旱不雨,禾苗枯槁,百姓焦急不安。佛教僧侣为了解除旱情,奉敕在神泉苑设坛求雨。先是由西寺的僧侣守敏施法,他连续祈祷了七天七夜,却滴雨未降。

    轮到空海时,修法之后,乌云密布,雷声四起,接连降下三日大雨,为百姓解除了旱情。

    同年三月二十六日任“少僧都”,四月空海上表恳辞,天皇没有许可。

    六月十六日递补东寺住持。九月二十七日,高雄山寺改称神护国祚真言寺。

    空海回国后,不但致力于密法的弘扬,而且关心百姓的疾苦,利济民众。

    814年,空海曾为二荒山撰写碑文。二荒山与中禅寺湖相邻,山势高拔,如果引湖水灌溉,则水量充足。当地百姓想利用这里的山水,从事农业生产。便请沙门胜道出面,请空海大师撰写碑文。大师挥毫写下《沙门胜道历山水莹玄珠碑》,碑文中说:“依仁山,托智水”,以利“四民之生事调饥”,对民众的关怀之情跃然纸上。

    弘仁九年(818年)春季,瘟疫流行。不断蔓延的瘟疫夺走了许多人的生命,还给人们的心理上造成了阴影。有些地方甚至把不幸染病的人弃之荒野,任其自生自灭。

    嵯峨天皇知道以后,忧心如焚,不但动用国力努力扑灭瘟疫,还亲自抄写《般若心经》,并请空海大师讲诵。

    空海于是撰写《般若心经秘键》,广为演说,消除人们对瘟疫的恐慌。许多人得以在病苦之中,远离对疾病和生死的怖畏,心得安乐解脱。

    他率领弟子照看病患,慈心慰喻,鼓励人们破除无明,击退病魔,帮助疫区百姓重新树立了信心。

    空海的家乡赞歧国,山峦重叠,地势北倾。赞岐山系的水流都汇集到土器川北向出海。如遇大雨,境内便洪水泛滥成灾。如果连日不雨,却又严重缺水。在文武天皇大宝年间(701-703)在赞岐南端高处修筑的水库,历经百年沧桑,年久失修,堤坝坍塌,沟渠堵塞,已经不能再使用了。因此,嵯峨天皇专门任命筑池官吏,于820年开始重修满浓池水库。

    然而水库宽广,池深坝高,工程艰巨,虽集中了大量人力、物力,进展依然缓慢,竣工遥遥无期。

    因此,821年,赞岐国司吏呈请中央太政官,补任空海为筑池别当,借助他在民间的威望和影响,动员和组织民众的力量,以完成这一艰巨的任务。

    空海闻命,欣然接受了。他带领一名沙弥和四名童子,移居赞岐,积极参加修池活动,每日为工程诵经祈念。大师直接驻进工地,极大地鼓舞了民众的热情,原本困难重重的工程,很快就取得了突破性的进展。

    当年五月十七日,空海才被补任筑池别当,而到了九月间,重修满浓池的工程竟已顺利完成。

    825年,空海大师还给大和国的益田池撰写碑铭以志纪念。碑文用变化万千的草体写成,署名“遍照金刚”,内容仅二十一字:

    “若夫咸星银汉,下洒之功深,湖水天地,上润之德普。故。”

    意为百姓的诚心感动了星辰,天降甘霖,蕴蓄成宽广的湖水,滋润着大地。这也是上天之德的普照。

    可以看出,空海从归国后,时时处处都没有忘怀惠果大师的遗训:“普利众生”。

    空海大师深入民间的种种动人传说,也在日本各地流传着:耕地播种时,大师会每村巡游查看,关心大家把稻谷种好;灌溉缺水了,他也会在村里出现,以杖触地,水就从井中潺潺涌出。小儿夜哭,他能教会母亲止哭的方法;当你失意时,大师能唤起你继续前进的勇气。

    空海不仅在日本建立真言宗,弘法利生,实现了惠果阿奢黎的遗愿,而且还语言、文学、书法、哲学等诸多领域,传播中国文化,促进了日本文化的发展。这些成就对后世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在语言文字方面,他仿照唐朝的《开元文字音义》,于830年主持编成《篆隶万象名义》三十卷,对照篆书、隶书,并注上简明音义。这是日本历史上第一部汉文字典。相传,日本的平假名最早也是由空海仿照汉字草书创立的。佛法中把文字叫“名言”,把概念的表示叫“假设”。概念由语言、文字来表示,将二者结合起来,就叫做“假名”。

    在文学方面,于820年五月,著《文镜秘府论》六卷,随后又摘录要旨,撰成《文笔眼心抄》二卷。抄撮自六朝至唐的许多重要文献,分天地东南西北六卷,其中有沈约的《四声谱》、王昌龄的《诗格》,刘勰的《文心雕龙》等重要著作,保存了中国语言学和音韵学的重要资料。这些原作多已失佚,空海这部书,因而成为中国文学批评史上的要籍,对日本文学也产生很大的影响。擅长诗文的大师还著有汉诗文集《遍照发挥性灵集》十卷。

    在书法上,空海采王羲之、颜真卿之长,进而揉为一体,自成风格。他在唐期间所写《三十贴册子》,有王羲之的秀逸,而归国后所写的《灌顶记》却具颜体的雄浑。而益田池碑则完全自出胸臆,有独创之格。他所写《执笔法使笔法》一卷,即所谓“书诀真迹”曾有刊本行世。日本历史上,常将空海和嵯峨天皇并称书道“二圣”,加上橘逸势,则成为“三笔”。

    在传播来自中国的绘画、雕刻、建筑、音乐等方面,空海也起到了不少作用。在高野山金刚峰寺和京都的东寺,塔、寺、经堂、佛像、浮雕、壁画等等,许多都是遵照空海的指示,或仿照空海从唐朝带回的佛菩萨造像、画像、雕绘等制作而成的。惠果传给空海的两幅金刚界、胎藏界大型彩绘曼陀罗,为东寺和其他真言宗寺院多次临摹。

    空海大师平生著述颇丰,如《辨显密二教论》、《秘藏宝钥》、《十住心论》、《大悉昙章》等,为真言宗在日本的传播和发展奠定了基础。

    空海回国后,三十年如一日,积极传播中国文化,并在晚年创办了日本历史上第一所民间学校——综艺种智园。

    在空海以前,日本只有教育贵族子弟的学校,如空海在京城就读过的大学,以及其他贵族创办的弘文院、劝学院等都是如此。空海在大唐留学期间,注意到长安坊间有私墪,其他地方也有乡学,民间童蒙教育相当普及。这对空海的内心产生了很大触动,因而蒙发了在日本建立民间学校的想法。

    天长五年(828年)空海得到几位同窗好友的资助,在东寺的东邻用了五间房间,创办起“综艺种智院”初等学校。

    空海将综艺种智园的开学典礼,定于这一年的十二月十五日。而这一天,正是惠果阿奢黎圆寂二十三周年的纪念日,空海以此来表达自己对恩师深切的怀念、

    综艺,指各种技艺;种智,指产生一切知识的智慧。两者相并,表示在这个学校里,各种学问和技艺,知识和智慧,都可以学到。除了儒释道三家经典,还要教授法律、工艺、医学、音乐等有关汉学文化和技艺。

    这所学校后来扩大为“种智院大学”。学校的宗旨是“普济童蒙”,“不论贵贱,不看贫富”,向一切庶民子弟开放,并且免费负担全体师生的生活所需。在坚持二十年之后,835年空海圆寂,由于经济困难,于847年停办。

    空海回国后建坛修法五十一度,并以高野山金刚峰寺与东寺为真言宗根本道场,前后授灌顶者数万人,日本真言宗自此确立。

    天长八年,空海五十八岁,因病奏准退居于入定地高野。大师将东寺付嘱实惠,神护寺付嘱真济,东大寺付嘱于真雅,就离开京城返回到了高野山。

    天长九年(832年)八月,空海于高野山举行万灯万华两会。夜幕中,年近六旬的空海,眺望满山华灯,光明点点,照破暗夜的沉寂,嘴角浮现出欣慰的笑意。

    自己前半生志求佛道,不惮险难,远涉重洋前往大唐求取密藏,艰辛倍于常人。而后半生致力于弘法利生,兴梵刹、建伽蓝,慈心度化,门下弟子可谓人才济济:实慧、真雅、真济、道雄、圆明、真如、杲邻、智泉、泰范、忠延,被誉为“十贤”。而真绍、真然、常晓、坚慧、道昌、圆行、惠运等,也颇有成就。

    度生事业已然成办,也该功成身退,辞别人间了。

    “重重无碍喻帝网,隐隐圆融锭光心。华严三昧一切行,果界十尊诸刹临。”

    当年十一月十二日起,空海大师在高野山幽居,断五谷,专心修禅。

    833年,空海大师写一切经典,秘藏神护寺。并以高野山付真然。

    承和元年(834年)正月,奉敕于宫中,务省修法,祈念万民丰乐。天皇赐勘解由司厅,改为真言院。五月二十八日,大师写下《御遗诫》。

    十一月十二日,空海大师以入定之期预告众弟子。

    承和二年(835年)二月,空海自京都返回高野。三月以后,空海渐渐断食,一心修禅。

    三月十五日,以“入唐求法沙门空海”的名义,写下遗嘱十五条,交付弟子作为最后的教诲。

    三月二十一日寅时,大师坐禅入定,安然示寂。世寿六十二。仁明天皇遣钦差吊慰。淳和上皇和嵯峨上皇致书悼念。嵯峨上皇在吊唁诗中,表达了痛失良师的哀伤。

    白雪覆盖着高野群峰,山间松涛起伏,天空中浮云低垂,仿佛不舍大师离去。

    许多百姓站在高野山上为他送行,久久不肯散去。弟子们齐声念诵,弥勒菩萨的名号响彻云霄。

    “我离开人间后,将前去弥勒菩萨所在之兜率天宫;五十六亿七千万年之后,必随弥勒菩萨重返人间。”

    遗偈云:

    我昔遇萨埵

    亲悉传印明

    发无比誓愿

    陪边地异域

    昼夜愍万民

    住普贤悲愿

    肉身证三昧

    待慈氏下生

    世间的一切变幻,“如影如响亦如电”,祖师们的应化因缘也从龙华树下的毗楞伽摩尼宝上渐渐隐去,又归于湛寂。

    人们环绕着龙华树,默默静立着,还沉浸在对当年盛唐密法祖师的追忆之中。

    这时,天空中漫漫飘扬起许多莲华,无声无息地落下,又消失在虚空中。

    祖师们在娑婆世界不辞辛苦地培育众生慧命,而今,这漫天飘舞的莲华不正是龙华树下芸芸众生的象征吗?

    附:

    增慧陀罗尼经

    西天译经三藏朝散大夫试鸿胪卿传法大师臣施护奉诏译

    如是我闻。一时大慧菩萨住须弥山顶,尔时诸天子等来诣菩萨,恭敬围绕而为听法。时有菩萨名童子相,合掌恭敬白大慧菩萨:“唯愿慈悲为我等故,说增慧陀罗尼,所有一切少智钝根愚昧众生,令使得闻增彼智慧。”时大慧菩萨即为宣说陀罗尼曰:

    怛祢也(二合)他daniyeta

    唵(引)om

    闭祖闭祖bizubizu

    鉢啰(二合)倪也(二合)bolaniye

    嚩哩驮(二合)祢walituoni

    惹啰惹啰弥驮(引)relarelamituo

    嚩哩驮(二合)祢walituoni

    地哩地哩没弟dilidilimodi

    嚩哩驮(二合)弥walituomi

    娑嚩(二合引)贺(引)siwaha

    尔时大慧菩萨说此陀罗尼已,告童子相言:“若诸众生智慧钝劣,根性暗昧多所忘失,发志诚心于此增慧陀罗尼,受持读诵书写供养,此人速得广大智慧明记不忘。若人以此真言,诵七遍或二七遍,加持水三合于卯时饮,日日如是饮至七个月或八个月,自然日记千颂。如不恒饮水亦能日记五百颂,智慧渐增根性明利。”

    尔时童子相菩萨及诸天人信受奉行。

    注:

    1、“二合”即两个字的合成音;

    2、“引”是指此音为长音。

    3、“加持水三合”即加持水三杯。

    唐密梵音:www.tmfy.net.cn

    真圆阿阇黎

    真圆法师,1963年出生于陕西省扶风县。1986年毕业于北京医科大学,获医学学士学位。1994年皈依清定上师,1998年皈依茗山法师。1999年,从超晔上师于上海静安寺持松法师纪念堂,得持松法师假手灌顶,正式修学唐密,即成为持松法师再传弟子。2004年东渡日本,于真言宗根本道场高野山依止静慈圆阿阇黎。2005年于高野山金刚峰寺剃度,后入真言宗最大加行道场宝寿院受具足戒。

    2006年3月,真圆法师在高野山道场加行完毕,金胎两部投花均为大日如来,并从松长有庆大阿阇黎受金胎两部大法灌顶授职,得唐密中院流五十四世传法阿阇黎位。后从中西启宝大阿奢黎受中院流“一流传授”,获得传灯阿阇梨位。2008年于高野山大学获密教硕士学位。

    真圆阿阇黎承传的唐密法脉如下:

    中院流血脉——

    大日—金萨—龙猛—龙智—金智—不空—惠果—弘法—真雅—源仁—圣宝—观贤—淳佑—元杲—仁海—成尊—明筭—良禅—兼贤—房光—觉善—良任—佑遍—定范—赖审—玄海—快成—信弘—宥快—成雄—快尊—良雄—仟遍—严雅—快旻—觉暹—政遍—朝印—宥盛—朝遍—政与—舜政—圆与—政觉—英同—妙瑞—本初—龙海—隆镇—清贤—龙晓—金山穆韶—松长有庆—真圆共五十四世。

    图书在版編目(CIP)数据

    名家/鞠文涛主编。-北京:现代教育出版社,2008.12

    ISBN987-7-80196-292-8

    Ⅰ.名…Ⅱ.鞠…Ⅲ.绘画—作品综合集-中国-现代VI.J221

    中国版本图书馆CIP数据核字(2008)第200370号

    唐密祖师

    真圆阿阇黎•著

    出版发行现代教育出版社

    书号ISBN987-7-80196-29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