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驕傲無益
    四、驕傲無益

    我的上師曾在喜馬拉雅山叫做東那(Tungnath)的聖地住過。有一次,在要去探望上師的路上,我在一座名叫卡那普雅(KarnaPrayag)的山廟歇息。廟旁山洞里住了一位著名的道士普羅拔(PrabhatSwami),我就去拜訪。那個時候我正在受訓,準備要做法師。

    我遵照傳統的規矩跟他行禮,他就坐在摺成四等分的毯子上面,另外一些村民也同坐在他前面。我期望他在身邊能騰出一個位子給我。在印度村莊里法師受人尊敬,見了得要躬身行禮,因為自負心之故,有時心里很撇扭。受人尊敬,往往助長了傲慢心,而替受訓中的法師帶來了許多問題。

    普羅拉法師知道我的難處,微笑道︰“請坐吧。”

    我求道︰“請您把毯子展開來,我坐在您旁邊好嗎?”我堅持要這樣,而他只是對我笑笑。我問道︰“你為什麼不讓我坐在你旁邊?”我相當的傲慢無禮。

    他引用了瑜伽敘事詩(YogaVasishtha,注*)里面羅摩(Rama)與哈奴曼(Hanuman)的對話︰“‘本質上來說,我們是…一體,並無不同;以人來說,你乃是佣人,我則是你的主人。’現代的人一事無成,卻想當主人。”

    他教了我一課,說道︰“有位老師在高台上教許多人,此時有人來見老師。這個人在社會上很有地位,但他並沒有受到特別的注意,人家對他跟其他的學生一樣,所以他很生氣。他走上前去,向老師問道︰‘先生,我跟你一起坐在講台上好嗎?’”

    老師道︰“你該知道學生的本分,也該懂得老師的職責。”

    這人道︰“先生,學生的職責有那些?”

    老師解釋道︰“學生要洗菜,煮飯做菜,上菜,洗飯碗,還要有向上心理,清淨自己,侍候老師。”

    那人又問道︰“老師要做些什麼呢?”

    “老師要教課——僕人做的事他一點也用不著做。”

    那人又道︰“為什麼我不能不做這些佣役,當個老師呢?我要學教課的方法,這跟做佣人的工作扯不上關系啊。”

    老師道︰“不行,這樣你會害人又害己。一開始,你得先要知道,在靈性道上除了自大我執(ego),無論什麼都可以容忍。”

    自大我執會阻礙人的成長。人一旦自大,無疑地已把自己孤立起來,因此無法與老師和自己的良心溝通,老師教的也听不入耳了。這種自大我執,得以苦行修改過來,否則一切學來的知識盡將付諸流水。

    *注︰瑜伽敘事詩,為聖哲瓦密奇(TheSageValmiki)所寫之詩篇,有三千梵文詩句,用無數的玄妙故事,來解釋瑜伽哲學。

    自大的教訓

    在長達四個月的雨季里,出家人並不出外行游,通常是找個地方住下來。此時人們就來向他們學習經典的學問。雖然那個時候,我還在受法師訓練,我也是每天要講課。學生常給老師出了一些問題。舉例來說,他們把他捧上了天,這樣彼此的溝通就極為有限了。我的學生建立了一座高大的講台,請我坐在上面。我的听眾很多,所以內心頗為得意。這對初出茅廬又想要聲名的人來說,是常有的事。信徒越多,人就愈自負自大。

    在我的學生中有一位很特殊的出家人,但是在教學之初我並不以為他是一位博學之士。在我的演講的時候,他總是靜靜的坐在角落里。事後證明,這位出家人是位行家,但當時我毫不知情。曾經我誠心誠意的禱告道︰“主啊,啟發我,幫助我,上主。”因此上主就派他來到這里。而我又做了些什麼呢?我常要他洗我的纏腰布,整天中他做這做那的。如此經過了兩個月,他才決定給我一個教訓。

    一天早上,我們兩人在恆河邊的石頭上坐著。刷牙的時候,我下令道︰“給我打點水來。”或許他早就受夠了我的狂妄。他道︰“刷你的牙吧!”話才說完,我就不省人事了。

    兩天過後,有人發現我躺在地上,臉腫得可怕。我的牙刷早就掉了,而我卻仍然不停的用指頭在嘴巴里搓來磋去。這種舉動我毫無知覺。我的老師來了,說道︰“起來!”我想睜開眼楮,眼瞼卻重得抬不起來。牙齦也腫了起來,嘴巴也無法張開。

    師父才告訴我︰“那位出家人是位偉大的聖哲。上帝派他來到你這里。你非但不知要謙虛,也沒有好好的對待這位神人(themanofGod)希望你已經學到一個教訓。不要再犯同樣的過錯了。現在起來,看著天空走路。”

    我怨道︰“一面看天空,一面走路,我會跌倒哪。”

    他道︰“低下頭來,你走路才不會絆倒。你要學習謙虛,才能走得過危險的人生旅程。自大和傲慢是人生旅途中的兩塊絆腳石。不謙虛,就學不到東西,也就不是一個成熟的人。”

    人一踏上這條靈性的道路,謙虛就是一條不可或缺的原則。自大會造成許多阻礙,並使本身的辨別力不敏銳,理性便無法發揮正常的功用,心靈也就不能清明。被蒙蔽的心靈不是在靈性道路上的一把利器。

    人要遁世,

    人要做事,

    兩者調和,

    人生的冠冕自在其中。

    參禪並非無所事事,而是行事時心無所求。要確實檢查“我執”是否已自腦海摧毀,要細審內心深處是否還有“我執”之余習。“自大”總以林林總總,各式各樣的面目出現。而以愛心滋潤的行為,能讓我們一睹永恆,如此我們經驗到的喜悅將是無止盡的。

    心里的問題

    在克什米爾的史里那迦(SriNagar),我遇到一位盛名的吠陀哲學學者,他在一所著名的大學擔任哲學系系主任。他說︰“要是我能解答你的問題,我很樂意服務。”

    我便向他請教︰“奧義書(TheUpanishad注*)似乎充滿了矛盾。有個地方它說“梵(Brahman譯案︰此字相當於中國的“道”“真理”)是獨一無二的”,另個地方又說“一切都是梵”,第三個地方說“世界是假的,只有梵才是真的”,第四個地方又說“在這林林總總的背後,只有一個絕對的實體。”這些話互相矛盾,從何解釋呢?”

    他答道︰“我無法回答法師的問題,你是要在山卡拉怡里亞(Shankaracharya)修道院出家的人,這些問題你應該比我知道得更清楚。”

    我找過許多博學的人,但是沒有人能讓我滿意。他們注解各種不同的奧義書,但是這個顯然矛盾的問題,卻沒有人能夠答覆。最後,我深入喜馬拉雅山區二百多公里在烏塔卡西(Uttarkarshi)一帶找到一位法師,他的法號是威史奴•摩訶拉吉(VishnuMaharaji)。他全身赤裸,沒有衣物,也一無所有。我道︰“我想知道奧義書里面的學問。”

    他道︰“先低頭鞠躬。你心里充滿狂妄,毫無虛心求教之意,如此怎能學到奧義書內精細的道理呢?”

    由于不願向別人低頭,所以我又走了。後來,我一問起奧義書,人家就建議我︰“去找威史奴•摩訶拉吉。其他的人,誰也沒法回答你的問題。”但是我心里很害怕,因為他知道我最大的毛病——自大,所以開始他就用話來考驗我︰“低下頭來,我才回答你的問題。”可是我辦不到。我想盡辦法找別的法師,可是我問到的人都建議我去找威史奴•摩訶拉吉。每天當我走到恆河岸旁,他所居住的山洞附近我便會忖道︰“看看他怎樣回答我的問題。”但是我一靠近,心里就恐懼會踫見他,于是每次都臨時變卦,轉道回府。

    有一天他瞧見我在附近,便道︰“來吧,坐坐。肚子餓吧?跟我一道吃飯好嗎?”看來非常和靄可親。他給我吃的喝的,然後說道︰“現在你該走了。今天我沒有空閑陪你。”

    我說︰“先生,我因為有些問題才來到這里。吃的喝的別的地方我也能弄得到。我需要的是精神食糧。”

    他回我的話︰“你還沒準備好。你的心里只是想考考我;看看我能不能答覆你的問題;你並不是真的想學東西。準備好的時候,到這里來,我會答覆你的問題。”

    第二天,我十分謙卑的請求︰“先生,我準備了一整夜,現在我已經就緒了。”

    他教了我,使我一切疑問一掃而空。他有條不紊的答覆我的問題,他說奧義書里的道理並不相互矛盾。這些教訓是讓聖哲在深沉靜坐中直接領受的。他解釋道︰“學生剛修練的時候,他會了解到這個可見世界的變化,而其中真理是不變的。爾後又會進一步體認到世界一切有名有形的事物都是變幻無窮虛假不真的,在這表象世界的背後,才是不變的絕對本體。其次,一旦人認識了真理以後,便會了解到——無所不在的真理天下只有一個。因此真正說來,也就無所謂虛假的東西了。在這個階段,人會領悟到在有限與無限世界里只有一個真實相同的本體。而求道者一經步入更高的境界,便會了解到世上只有一個絕對實體,而看來是虛假的事物,實際上就是由絕對的實體顯現出來的。”

    “沒有向合格的老師學習的人,對這些看來矛盾的道理,會疑惑不解。能干的老師則會讓學生在不同層次體驗到各種經驗。這是意識層次有所不同,其間並不矛盾。”他接著說︰“奧義書並非一般人與知識份子所能了解。只有靠直覺的認知(IntuitiveKnowledge)我們才能了解奧義書。”事實上,上師教我的東西我想深入加以體認,所以常有意的拿這些問題難倒別人。不謙虛的質問,法師是絕不回答的。謙虛本身便足可解決疑問。這位聖人教我超越爭辯之心,要我讓靈光獨耀的直覺來解決這種微妙的疑問。

    十全十美

    雖然年紀尚輕,但我認為自己已經十全十美,不需要再學東西了。我覺得印度出家人沒有一個像我這樣高明,因為我看來聰明多了,況且還有不少出家人向我學習。我就向上師表達這個看法,他看看我,說道︰“你吃了迷幻藥嗎?你是什麼意思呢?”

    我道︰“沒有啊!我是說真的,感覺上就是這樣啊!”

    過了幾天,他重提此事︰“你還是個孩子,你只知道上大學。有四件事情是你目前尚克服不了的。等這些你做到了,你就有成就了。”

    “一心一意想見到上帝,想認識上帝。毫無私心,無所欲求。降服嗔念、貪心、執著。經常靜坐冥想。只有做到這四件事,才是十全十美的人。”

    然後他要我去拜訪一些大德。他道︰“跟他們相處,你得謙虛為懷。要是魯莽頑固,你就得不到他們的學問,他們就會閉上眼楮,靜坐冥想了。”

    上師這樣說是因為他知道我很固執、也耐不下心來。

    他開了各個修道團內各賢者的名單給我。這些人都是他的朋友,在小時候他們就認得我了,因為上師跟他們談天的時候,我常跟在上師左右。那時我很淘氣,常惹得他們厭煩,有時還亂擲東西好讓他們知道我就在附近。每次他們來拜訪師父時,往往會問︰“他還跟你在一起嗎?”

    我先去拜見的是一位以沉默出名的行者。他感官內攝,對世俗事已能做到不動心。無論周遭發生什麼事情,也絕不會看一眼。前往途中,附近的村民向我說道︰“這個人也不瞧誰一眼,也不說一句話;甚至東西也不吃。三個月來,就坐在同一個地方,也沒見他起過身。我們可是從沒見過這種人呢。”

    我去見他的時候,他正躺在小丘的榕樹下,雙眼閉著,面帶微笑,好像他就是萬王之王。不論寒暑晴雨,他什麼衣服也沒穿。皮膚像大象一般,防風防雨。他一無所有,卻安然自得。

    我第一眼看到這位躺著的行者,心想︰“至少他也該莊重點。”我又想道︰“上師要我來見他,我想上師是不會令我做無謂的事。但是現在我只看到他的身體。”我摸摸他的腳。(原注︰按印度的風俗習慣,摸觸偉人的腳,便得到他們的祝福了。)

    行者顯然對外界的干擾沒啥感覺,他的心神在別的地方。我說了三四次︰“喂,先生,你好嗎?”但是他沒反應。他動也不動,也沒回話。我開始按摩他的腳。以往在老師疲累之時,我們常常這樣按摩。我想他應該會高興,然而他卻一腳踢上來。這一腳踢得很重,我連滾帶翻的沿著陡坡跌了下去,落進湖里。在滾翻中我踫到不少樹枝石塊,結果滿身瘀傷。我氣得要報復。“他有什麼道理要這樣?我恭恭敬敬的來見他,幫他按摩,他反而踢我一腳。這算是什麼聖人?我要教訓他。起碼打斷他兩條腿。他踢我一腳,我要踢他兩次。”我一心要報此恨。我確定該是上師派我來給他一個教訓的。

    我回到小山上,正要宣泄怒氣。他已經坐了起來,笑著說︰“你好吧,孩子。”

    “我好嗎?你一腳把我踢下山去,還問我好嗎?!”我怒道。

    他說︰“你的上師要你控制四樣事情,現在你已經毀了一樣。踢你是要考驗你能否控制怒氣。嗔念未除的人在這里是什麼東西也學不到的。你的心不夠寧靜,不夠成熟,顯然你並沒有照你上師的教誨來做,你怎能在我這里學到東西呢?我要教你的,你還沒準備好接受。你走吧!”

    誰也沒有像他這樣向我說過話。我咀嚼他說的話,才知道一點也不錯;剛才我真是氣瘋了。

    他問道︰“你知道摸觸聖人的腳,是什麼道理嗎?”接著他就誦出波斯人美麗的信仰︰

    聖人把他生命的精華呈現在上主的蓮足前面。

    人們通常要看到你的臉孔才認得你,但是這里沒有聖人的面容,因為聖人的面容與上主同在。

    人們在這里只找到雙腳,所以他們向腳行禮。

    他道︰“摸別人腳的時候,得要謙卑為懷。你不能留在這里,你該走了。”

    我哭著想道︰“前幾天我還以為自己十全十美,顯然我並不是這樣。”我黯然的說︰“先生,當真正克服‘我執’的時候,我會再回來見你。”說完我便離開。

    一切人生道上的挫折打擊,都會教給我們一些東西。佛陀說過︰“在有智慧的人看來,並沒有所謂‘不好’的事情。只要知道怎樣運用,人生各種事情都是成長的階梯。”

    我轉道拜訪另一位賢者,決定無論他怎麼做,我絕不發脾氣。他有一座美麗的農場,“這座農場給你,你喜歡嗎?”他親切的問我。

    我答︰“當然喜歡。”

    他微笑道︰“你的上師教你不要執著,你卻一下子就被農場綁住了。”我開始覺得自己很渺小。看來我只顧向“嗔怒”和“執著”低頭,卻忽略了灌輸更高的理念。

    其後,我又被派到另一位出家人那里。他顯然早就知道我要來。途中有座小小的天然噴泉,這是我們常來洗浴的地方。他在這里留下幾枚金幣。我停下腳步,看到三枚金幣閃閃發光。我內心盤算著是否要撿起它們。我撿了起來,塞進纏腰布里。另一念頭又阻止了我︰“這些錢不是你的。你為什麼要拿呢?這樣不行。”于是我又把錢放回去。

    見到這位法師的時候,他看來似乎很苦惱。我向他行禮,他道︰“你為什麼把錢幣撿起來?你對黃金還有貪念?出去!這不是你來的地方。”

    我抗議道︰“金幣我留在那里啊。”

    他道︰“你是後來才把錢留下來的。問題是你先受了錢的吸引,又把錢撿起來,這才是關鍵之所在。”

    從這些聖賢給我的教訓,我逐漸了解到——從書本上得來的知識與實際經驗的知識,實在截然不同。我漸漸察覺自己有許多缺點,這並不是一件愉快的事。後來,我回到上師身邊。他問我︰“你又學到什麼東西?”

    “現在我才知道,我只學過一些‘知識’,而我的一舉一動卻沒有照這些知識來做。”

    他道︰“這是知識分子的通病。這些人有了知識,就驕傲得不得了。我來教你修練的方法,你就明白了。”

    人類知道的東西夠多了,既然知道就該行諸于日常生活之中。否則,知識僅是局限在“知道”而已。我們都了解哪些該做,哪些不該做,但是明白到如何去做,就不是那麼容易了。真正的知識,不在于理悟,而在于付諸實行。

    熟能生巧

    有一次,我在講“生與死”的課,有位出家人靜靜的走進來,跟學生坐在一起。我想他大概是初學者,所以也把他視作一般的學生。在學生們用心寫筆記的時候,他只在旁微笑著,不停的微笑,我很受不了。終于,我問道︰“你在听課嗎?”

    他道︰“你只是在講生死的問題,我卻能操生死大權,捉只螞蟻來,我示範給你看。”

    有人捉了只大螞蟻來。他將它切成三段,分了開來。然後,他閉上眼楮,動也不動的坐著。過了一會兒,這三段便互相靠攏,接在一起,活過來的螞蟻倉皇逃走。我心里明白這不是催眠術之類的東西。

    在這位出家人面前,我頓覺渺小。一方面在學生前面我很困窘,因為我只懂經典上的東西,既沒有親身的體驗,也沒有控制生死的能力。

    我問道︰“你從哪兒學來的?”

    他道︰“你的上師教我的。”

    為這件事情,我對上師很生氣,立刻去見他。他一見到我就說︰“怎麼啦?你為什麼又讓怒氣控制了你?你依然受暴烈情緒的奴役。”

    我道︰“你教給別人的東西卻不傳授給我。是什麼道理呢?”

    他看看我,說道︰“我教過你很多東西,你卻不肯練習。這不是我的過錯!一切成就都是靠修練而來,絕非口頭上講講就可以辦得到的。即使鋼琴方面的知識你都懂,如不肯練習,也絕對是彈不出樂曲的。光懂不練是沒用的。知識只是一些資料。只有靠練習才會有直接的體驗,光有知識也是徒然無益。”

    萬花谷異人

    有關喜馬拉雅山生態及花卉的著作並不多見,但只要是有價值的,我都會盡力作成記錄。有位英國作家寫了一本關于喜馬拉雅山萬花谷的書。傾閱內文,向往之心油然而生。喜馬拉雅山有種種的百合、山杜鵑等花卉,而我特別盼望到其中的一個山谷去看看。

    有位道人,常在喜馬拉雅山的萬花谷(thevalleyofFlocoers)內行游。我跟他很熟,年約八十來歲,健康強壯,確是不平凡的人。無論什麼時候他總是肩著一件獨特的毯子。毯子很重,總有四十公斤上下。也許你會奇怪,他怎麼把毯子做得那麼重。他四處雲游,一有布條,就補在毯子上面。毯子上積有千來條補布。他稱此毯為“古達力”(gudari),意思是“百衲毯”,所以別人都叫他古達力•巴巴(GudariBaba)。

    我請他領我游覽此谷,他答︰“要是你真的渴望一游萬花谷,又要跟隨我,那你得要扛這毯子。”

    我答應了,但是毯子才上肩,就把我壓得顛三倒四。

    他笑道︰“你看來很健康,像你這樣的年輕人怎會如此不堪?”他撿起毯子道︰“你看,不重嘛?!”然後又把毯子放在我肩頭。他認得我上師,所以才讓我隨他到萬花谷。

    上路的時候,他說道︰“想在花季穿過萬花谷的人,誰也保不住記性,像你這樣頑固的家伙,都應該把你們一一帶來修理一番。耍聰明,又好爭辯的人,就應該把他們帶到這里,讓他們知道自己有幾斤重。”

    我道︰“我可是跟你來的喲!”

    他道︰“不錯,但你老是在爭辯,不肯用心听我說。你自認懂得很多,就覺得了不起。我是不識字的人,你受的教育比我多。你擁有知識,但我卻控制了我的心。”

    我向他道︰“我也一樣。”

    他答道︰“我們以後就會明白。”

    我道︰“先生,最要緊的是,可不可以先把毯子從我肩頭拿走?吃不消哦!”

    他嘆道︰“唉!這年頭的孩子!”他把毯子拿開,對毯子說︰“親愛的毯子,誰都不了解你。沒人知道你是活生生的。”

    我看了看他,心想︰“這個人真是神經。”

    第二天早上,有個日本和尚加入我們的行列。他也很想去萬花谷。這個日本和尚也認為古達力巴巴是瘋子。他問我︰“行者,這個人怎麼扛著這麼重的東西呢?”我們就攀談起來,我想彼此交換自己的體驗總是不錯的。

    這個和尚不敢獨自去萬花谷。因為有人跟他說,去過萬花谷的人,什麼事都會忘光,感官無法恢復正常。回來的人什麼事情都記不起來,只是一天到晚笑著臉。他听說這位巴巴常在這一帶行游,路都認得,願意引領我們,是再恰當也不過了。

    第二天,日本和尚發燒發抖。他在緬甸叢林住過,患過瘧疾。他熱到三十九度半到四十度,心跳得很快。巴巴跟他說︰“你曾跟這孩子說我是瘋子。現在要不要見識我這毯子的威力?這毯子可不是一般的毯子,它是活生生的力量。你想要病好嗎?謙虛的跪下來吧!”巴巴用毯子蓋在他身上。

    和尚道︰“太重了,我受不了,要被壓扁了!”

    巴巴道︰“安靜!”過了幾分鐘,他把毯子從和尚身上拿開,他一拿開,毯子就發抖了。巴巴問和尚︰“還發燒嗎?”

    他道︰“先生,再也不熱了。”

    巴巴道︰“這毯子心腸好,把你發的燒都驅走了。”巴巴看了看我,道︰“你希望他永遠不再發燒嗎?”

    我道︰“是啊,求求你。”

    巴巴道︰“但是他罵我瘋子。這種人不值得我救!”

    我道︰“出家人慈悲為懷,還請您寬恕他。”

    巴巴笑道︰“放心,會救他的。”

    我們走了十五天路,其間,日本和尚再也沒有發病過。

    離巴垂那特(Badrinath)十五公里外,通往萬花谷的叉路上,有座錫克教的小廟。我們在這里用餐。廟里的人跟古達力巴巴熟識。我們在此休息了一整天,翌日才啟程,前往漢孔(Hemkund)的萬花谷。

    在谷內,放眼看去,盡是萬花怒放。起先幾個鐘頭,感官逐漸松弛,不免心旌神搖。慢慢的我注意到我的記性似乎寸寸消減,過了五六個鐘頭,巴巴問道︰“嗨!你說說看你叫什麼名字啊?”

    我倆茫然無主,連自己的名字都記不起來。可說是忘得一干二淨。我只知道自己還活著,並隱約曉得跟兩個人在一起,再無其他。這些花香薰得我們頭腦昏昏,失去了理性,感覺也變得麻木。我們只模模糊糊的知道有三個人及周圍的東西。兩人講起話來也是顛三倒四的。我們在花谷裹住了一禮拜,真是快樂。巴巴不時的嘲弄我們︰“你們的力氣,所受的教育,都到那里去了?”

    走出萬花谷,巴巴說道︰“你們感到快樂,是因為受到花香的影響,而非身處于喜悅中。這也是大麻藥對人的影響,而人卻以為是自已在冥想、誦咒。看看我!花香不能左右我。哈,哈,哈!你們上過大學,讀了不少書。但是到現在依然靠著別人的意見過活。要比較一下直接的知識與假冒的知識,今天可是一個絕好的機會。截至目前,你們的看法,實際上都是別人的看法。靠別人看法過日子的人,是不會自己做決定,也不會表達自己的意見的。孩子,別人提供的知識,我們把它認做真正的知識。若是你控制不了自己的心,即便你懂得直接的知識也是無益。現代孩童所受的教育實在膚淺。沒有戒律,要控制心是不可能的事;心控制不了,就不可能有直覺的體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