禅是理无碍、事无碍、理事无碍、事事无碍,但你没有到达那个程度,你就是眼高手低。随便说‘理事无碍’,那是有因果的。有心就有业,无心则无罪。你还有分别心,还有自我执著的心,恶因明明种下了,你却说无碍,到时候你会后悔,所以一定要行正。我们不能行不由径,舍正道而不由,那就错了,必须要行乎中道。最好的修行路线就是中道,中者中也,譬如打靶,偏左、偏右、偏高、偏低,都不是好射手,要打到正中央,正中红心,那才叫中。我们做事恰到好处,不偏不倚,无过与不及,不左不右,不高不低,恰到好处,刚好中规中矩,这就叫‘中’。
把‘中’分开来说,就是佛讲的八正道,只有行正道才最安全,走叉路多危险,走小路易迷失。我们学禅的人,应该存诚行正,如果行得不正,电阻很大,佛法透不过你的心,那是无法修学佛法的,因为会有魔障,魔就是拿自己的错误跟罪恶来折磨、惩罚自己的人。你看看那些神经不正常、经常发疯、情绪不稳的人,活得很苦恼的人,都是活在错误里。有些人喜欢干涉别人,却又干涉得毫无道理,别人根本没错,但他硬是看别人不顺眼,他固然给别人制造了烦恼,但他也同时用自己的错误在折磨自己。
有些人嘴巴讲得很好,但是做的时候却是另一套。一定要解行相应,我们所行的即是我们所知的,也就是王阳明的知行合一。知而不行等于不知,知的真切笃实处即是行,这个话讲得非常有深度,为什么呢?你看一个人穷理或参话头,到了真切笃实处,火候到了,他就悟了嘛!他也没有做什么。朱熹注《大学》的序文说‘用力既久,一旦豁然贯通焉,则众物之表里精粗无不到,吾心之全体大用无不明矣!’朱子是读书人,他不是用力去挑水、搬石头,而是在用脑,用思惟而豁然贯通的。
参禅的人不管你禀赋高低,都要从保任安祥下手,如果精神不集中,心力还没有提升,你去追求宇宙人生的最高境界,那是追求不到的。
为什么很多人学法学不好呢?他没有真正的反省过。没有好好反省,障碍就会很多。不管是任何宗教,都离不开反省忏悔法门,你不循正路、不走正途、不肯反省,当然是学不成功。我对有些人说,你根器很好,要好好反省。反省的内容是心垢,没有人愿意去接近它,只有佛最伟大,愿意作见证。你可以到佛前,或请一个长老作证明,你自己从现在起把时光倒转,今年反省去年,然后反省前年……这样反省下去,反省到三岁、两岁时记不得了,但是如果你很诚敬,有安祥,你会反省出来。有一位会友,他曾反省出前世是条牛,由牛投胎的,他是不是骗我们呢?不是骗我们的,的确如此。
有个人学法到现在十年啦,他不但没有正见,也没有安祥。他有没有反省过?有。他怎么反省?他说:我这个人很自私,刚发了饷,别人向我借钱,我却拒绝了。又说他很没有公德心,列举了一大串,也就是说他的毛病很多,诸如此类,但也可以说那不是毛病。最后又说他最大的毛病是嫉恶如仇,看到别人做坏事就生气。这叫正义感嘛!又哪里是什么毛病呢?从正面看是毛病,仔细看他,却又好像是个伟大的完人──既有正义感,又不自私,还很耿介呢!
什么叫耿介?我的不会送给你,你的我也不要。耿介是个好德性。比如孟老夫子是为儒家辩护的,但他有时并不十分讲理。他说‘杨朱为我,是无君也,墨翟兼爱,是无父也,无父无君是禽兽也’,所以杨、墨两个人是禽兽。其实呢,我们若不断章取义,说句公道话,杨、墨也是很好的。孟夫子他是亲亲而仁民,仁民而爱物,老吾老以及人之老;由近而远,登高自卑,这是儒家的行径。但是杨朱呢?他是绝对的个人主义者。好的个人主义,是淑世主义。如果人人都是极端的个人淑世主义的话,世界上没有人犯罪,没有罪恶、没有战争。杨朱‘拔一毛利天下不为’,这是他不对,但是你不要断章取义,它底下还有‘举天下富于一身不取’──你把天下财富统统给我,我不要。你把杨朱的话看完嘛!只听半截就下结论和判决,这就不公道了。当然,这种个人主义的思想对整体的进步来讲是一种障碍。
西方人很接近杨朱的思想,有些人耿介不占人便宜,但也不随便行惠,即使是很好的朋友,他自己抽香烟,如果你不伸手,他不会递给你一支。上餐厅除非约好了,平常大多各人吃各人的,各人付各人的账。我认为这是对的,不必客套,客套反而增加困扰。如果我们将世界各派主义摊开来看,任何主义都有负面,都会有副作用。我们唯有实践佛说的八正道,才是完全正确的。
所以我们学禅的人,第一要存诚,第二要行正,走正道。什么是正道啊?不可告人的事不要做;感觉很丢人的事不要做;漏气的事不要做,能符合这原则就是正道。假如你说别人不敢做的我敢做,我这样是超越的,小根小器不敢做的我可以做,那这是给自己做辩护,是我执,不但是我执而且是毁谤正法。
八正道中讲正思惟、正念,而禅宗则主张‘一念不生全体现’,那思惟不是有念吗?你这样想就离开了不二法门,既然是不二法门,思惟就是不思惟,有念即是无念,分别就是不分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