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利他观与利他的生活
九、利他的受用
在佛陀各种不同的教示中,都描绘出不同的修证与转化心识的方法。不过,从历史上来看,在西藏的确发展出一门独特的修证方式,及相关联的一套经典,在西藏发展的传统我们称做LO-JONG,意即心的调伏或思想的转化。之所以称为LO-JONG,是因为它们的目标在于彻底转化我们的心念,而且经由此而改变我们的生活方式。藏传修行的一个特色是强调要克服我执和我爱的态度。我爱阻碍了我们对他人产生同情心,由于自我中心也限制了我们对外产生真正的关怀。透过思想的转化,我们把生活中自私的观念转化为利他心,至少视他人福祉与我们的同等重要,或甚至比我们自己的福祉更重要。
寂天的《入菩萨行》是这个范畴中最重要的论典。我从库努喇嘛仁波切那儿接受他口传这部论典。我尽可能的依照教本去修行,只要一有机会,我也会向别人讲述这部论。在三天的共处中,我们将谈论佛陀教示的思想与修证要略,现在我想对《入菩萨行》的第六品和第八品有关利他的行证部分多做解释,它的主题是在阐述安忍和静虑。
首先我要谈谈利他与善心的受用。善心是一切喜乐的泉源,不只是在宗教层面,在日常生活的经验中也是如此。生而为人,我们原本是群居的动物,因为如此,我们只有靠别人的合作、帮助和仁慈才能生存。回顾一下我们生存的形态和生活方式,这个事实就更明显。为了要过合理的生活,我们需要庇荫、食物、伙伴、别人的尊重、资源等等。这些元素不会从我们自身中产生,全都要依靠他人。一个人若离群索居,不论他多强壮、多富有、受多高的教育,都不可能过一个快乐美满的生活。例如,一个人生活在非洲丛林里,在动物的境域中只有他一个人类,即使赋予这个人智慧与精明,他最高的成就只不过是个丛林之主,他能拥有朋友吗?能获得名声吗?不管他有多健壮,他能成为英雄吗?我想这些问题的答案只有一个“不”字,因为所有这些要素都必须和别人互动。
即使从一个完全自私的观点,只求自己在生活上快乐、舒适和满足,不管他人的福祉,也不管自己未来的福祉,我仍然要强调,我们内心的充实仍要依靠他人,这是不可争的事实,即使是恶行也要靠他人,比如:欺骗必须有个对象。所有生活中的事件都与他人的命运息息相关,可以说单独的个人是动弹不得的。人类的活动不管是好的或坏的都不可能和他人无关,由于他人,我们才有机会赚钱——如果那是生活中我们所追求的。同样的,由于有他人的存在,才有可能透过媒体创造名声或毁人名誉。单独的个人是不可能做到的,不管他叫得多大声,他所能得到的只是自己的回音。
生而为人,我们有一个自然的倾向即是需要他人的情感及合作。在与一些科学家,尤其是神经生物学领域的专家会面后,我知道一个强有力的科学证据显示,怀孕的母亲她的心理状态对孩子的身心发展有很大的影响。似乎一个母亲保持平静与放松的心理状态是很重要的。分娩后的前几周对于孩子的健康发展也是关键期。据我所知,孩子未来头脑的发展是否健康快速,最重要的因素就是这段时间母亲与孩子在身体上的接触。如果孩子在这段期间没有受到关怀,虽然孩子的心智发展不会看出立即而明显的影响,但身体的伤害可能因此而起且于日后变得明显。当一个孩子看到别人的善意,以微笑和爱对他表达关怀,孩子自然感到高兴和安全。相反的,当孩子看到别人的恶意,意图伤害他,他就被恐惧所笼罩,对于孩子的发展会造成伤害。我们的生活就是这样开始的。
当你年轻、富有、强壮,有时你会觉得你完全可以独立不需要别人。但这只不过是幻觉,即使是在生命中最亮丽的年代,生为一个人,你需要朋友,不是吗?当我们年老时,这个要求就更真切了。以我个人为例,杰仁波切现在五十岁,已经出现一些老年人的特征。我可以看到头上更多的白发,有时在起来或坐下时感到膝盖有些微的问题。当我们变老时我们更需要别人的帮助,这是我们生存的本质。在生活中,伙伴和朋友能使我们保持快乐与满足,因此,如何与他人发展良好的友谊以及和伙伴建立良好的关系,就变得十分重要。从一个比较肤浅的层次来看,也许你可以买到朋友,但事实上买到的只是酒肉朋友,只要你拥有财富,这些朋友会围绕着你,一旦你失去了财富,他们将会很快离你而去,甚至连再见也不说一声。一旦这种事发生,你再也不会有这些朋友的讯息,他们会消失,会去找那些更有钱的人。很显然的,你最需要朋友的时候就是在于你人生中碰到难关的时候,所以在这时候消失的人就不是你真正的朋友。
再重述一遍这个问题,我们如何交朋友?当然不是透过恨或对立,以和对方打架、争吵来交朋友是不可能的,只有透过忠厚与诚挚的基础合作,才能交到真正的朋友,这意味着要有一个开放的胸襟和温暖的心,从每天与他人的互动中,我想这是显而易见的。
从一个全球的层面来看,这种开放与合作的气氛也是日益迫切。现代社会在处理经济事物时不再有家庭甚至于国家的藩篱,国与国之间,洲与洲之间,世界更加紧密相连,每一个国家都要倚赖他国,为了发展自己的经济,也必须投入他国的经济状况。事实上,他国的经济发展最终会影响到本国的经济发展。从这些事实来看,我们需要在思想和习惯上做一个完全的革命。一个活络的经济体系必须建立在一个对宇宙有责任的基础上,这变得越来越明显。换言之,我们需要的是一个对“四海之内皆兄弟”原则的真正实践。这很明显,不是吗?这不是一个神圣的、道德的或宗教的理想,而是现代人类生存的现实。
假使你反省得够深刻,你会发觉我们需要更多的慈悲与利他。这一点可以从世界上最近一些事情看出,不论是经济领域、健康关怀或世界各地的政治军事情况。除了很多的政治与社会危机,世界也面临了愈益激烈的自然灾害的循环。年复一年我们看到全球气候的急剧变化导致的重大后果:一些国家因过多的雨量带来严重的水灾。有些国家则因缺雨导致土地干旱而荒废。所幸,生态与环境关怀在各地快速的兴起,现在我们才开始认识到环保问题最终攸关到我们在这地球上的生存。生而为人,我们也应该尊重人类家庭的其他成员:邻居、朋友等等,慈悲、爱、利他、兄弟情是人类发展的锁钥,不只在未来如此,现在也一样。
简单的说,慈悲与爱可以定义为正面的思想与感情,这些思想与情感能使生命产生一些希望、勇气、决心与内在力量。未来人类的成败主要就是靠这一代的意志和决心。假使我们不运用我们的意志和智慧,没有人能保证未来会如何,而那正是我们下一代要承受的。这是不争的事实。我们不能把责任完全推到政客或是那些看似应该直接负责的人身上:我们也必须承担一些责任。只有当每个人都接受责任,这才有个开始。只是叫喊和抱怨是不够的。真正的改变首先必须从个人开始,然后他(她)才会试着去对人类做一点贡献。利他不只是一个宗教理想,它是全人类不可或缺的需求。这够明白了吧?你是否为此感到不安呢?
下一个问题是,慈悲与利他有没有可能发扬?换言之,有没有什么方法能使这些心灵特质增强,而使嗔心、怨恨和嫉妒减少?答案显然是“有!”即使你现在不同意我,至少让你自己对这项发展保留一下它的可能性。让我们一起来做个实验,也许我们可以找到答案。
以个人有限的经验,我深信经过不断训练能够改变一个人的心,换句话说,我们正面的思想,见解和态度会增强,负面的可以减低。主要的理由是,即使一个单一的心理状态,其发生也有许多原因,当这些不同的因素起作用时,心就改变了。心的本质就是如此。
现在我要解释一下利他与善心的其他一些好处(这些好处可能不是我们马上就能看出来)。如前所述,从人乘与天乘的观点,存在的最终目的是求得来生福报。这目标只有靠戒除有害他人的行为来达成。因此,即使就是这样的一个目标而言,利他和善心亦是根本。
人生的许多层面,像人们所追求的长寿、健康、成功、快乐,都要靠慈悲与善心。这是人性的基本特质。菩萨修行六波罗蜜——布施、持戒、忍辱、精进、禅定、智慧——要有成就,显然地必须对有情众生慈悲。
我们发现,仁慈与善心不只从一开始就很重要,在中程和最后阶段一样重要。它的需求和价值是不受时间、空间、社会和文化所限制。
因为慈悲和善心须经过不断的、刻意的努力才能得到进展,因此从一开始就必须去创造有利条件使慈悲与善心发起,阻绝有害的条件防止负面的心发展,这是非常重要的。因此对我们而言,过一个念念分明的生活是相当有必要的。当一个新的状况出现时,可以立即知道它对于我们的慈悲与善心的发展是有利的还有有害的,以这种态度来修行慈悲心,慢慢的,我们就能够减低负面力量的影响,开展出慈悲心与善心。
十、认识内在的敌人
开展慈与善心的最大阻碍是自私,自私是一种心怀自己利益却经常不顾别人福祉的态度,这种自私的态度在心中是最平常的,它是妄见的根源。因此,修行慈悲与善心的首要工作就是要了解到妄见的毁灭性本质,以及它是如何自然地导致不愉快的结果。
为了帮助我们了解到妄见的毁灭性本质和带给我们的不快,我要引述寂天在《入菩萨行》第四品《不放逸》中的解释,存在于我们内心中的怨恨、嗔怒、执着和嫉妒等妄见是我们真正的敌人。如以下的两首偈,他说,这些敌人没有手脚、没有身体、手中也没有武器,而只是居住在我们内心中烦恼我们。它们从内在控制我们、奴役我们。一般来说,我们并不认知到这些妄见是我们的敌人,所以我们并不去挑战或面对它们。因为我们不去挑战它,妄见就不受威胁的安住在我们内心继续为害。
嗔恨和欲望等敌人
既没有强壮的手足肢体,
也没有勇气和智慧;
那么我如何会被它们役使呢?
它们长踞在我内心,
只要高兴就伤害我;
而我不对它们生气
只是忍受。
但这种懦弱之忍是羞愧可耻的,
应该谴责。
负面的思想和情绪通常是诈伪的。它们诈骗我们,开我们的玩笑。例如,欲望会以忠实老友的姿态出现在我们面前,让我们以为它是个美丽、亲切的事物。同样的,怨恨和嗔怒会以我们的守护者或忠实保护的姿态出现在我们面前。有时当某人想伤害你,嗔心就像一个守护者自内心生起,给你一股力量。也许你的身体比敌人更弱小,但嗔心使你感到强壮,它给你一种力量的错觉。在这种情况下,结果就是你被打败。因为嗔心和其他负面情绪是以这种欺骗的方式出现,我们从不去挑战它们。它们以各种类似的方式欺骗我们。要充分了解这些负面情绪的为害,我们必须有一颗平静的心,只有这样才可以看清它们为害的本质。
回顾一下人类的历史,我们会发现善心是文明发展之钥,例如公民权、社会工作、政治自由、宗教等等,都是因善心而取得的成绩。一个真诚的见解和动机并不专属于宗教范围;任何人只要关怀别人、关心社会、关心穷人,就产生了善心。简单说,善心来自于对社会和他人福祉的深刻关怀。善心所启动的行为将有益于人类福祉,为历史留下好的传承。今天,当我们从历史中读到这些事,虽然事迹已过去只成为回忆,我们仍然会为它们感到高兴和安慰。回顾历史人物的高贵事迹,我们会深深景仰,在当代我们也可以看到同样伟大的例子。
另一方面,历史上也有不少人犯下大祸的故事:杀戮、凌虐,对大多数人造成罄竹难书的灾难和苦厄。这些历史事件可以视为人类遗产中黑暗的反映,也只有在怨恨、嗔怒、嫉妒和贪婪之地才会发生。历史是人类善恶的记录,此无庸置疑。回顾历史我们看到,如果想要有一个美好的未来,现在是检视我们这一代的心念的时候了,对这样的心念可能在未来造成的生活方式也应一并思考。这类负面态度的庞大力量再怎么强调也不为过。
身为比丘,且为一个修菩萨行者,有时我仍不免会生气恼怒,结果是以剌耳的言语对待他人,但片刻之后怒气消减时,我会感到不好意思,刺耳的言语早已出口,再也收不回来。虽然字出口已久,声音也已消逝,它们对别人的打击犹在,因此我唯一能做的就是道歉。这样做是对的,不是吗?但在同时会感到惭愧和尴尬,这显示即使是短暂的恼怒,也会为他人制造很大的不快和不安,更何况如果你是对着一个特定对象而发怒,它所造成的伤害就更大了。事实上,这些负面的心态能遮蔽了我们的智慧和判断,这样自然会造成伤害。
人类有一个很美善的特质就是智慧,它能帮助我们判断是非善恶。负面的思想像是生气、执着会损毁这个特质,这的确很悲哀。当嗔心与执着控制了心,一个人会变得近乎疯狂,而我确信没有人愿意变成疯狂,但在它们的宰制下我们犯下种种行为——经常是影响深远、具伤害性后果的行为。一个人若心绪被如此宰制就像个盲人一般,不知道要往何处去。然而我们不去挑战这些负面思想与情绪,相反的却受它们役使,最后又为它的破坏力所苦恼。读这道偈,让我们了解到真正的敌人在我们内心。
再举个例子。当你的心受过自我训练,即使你被敌对的力量所包围,你内心也平静不受左右。但另一方面,你内心的平静也很容易被负面情绪所瓦解。我重说一遍,真正的敌人在内不在外。通常我们把敌人定义成伤害我们或我们的亲人的人,但这种敌人是相对的,也不是永远的。某一时刻他可能是敌人,但过些时候他可能成为你最好的朋友,这是个事实,在生活经验中常会体验到。但内在的敌人却永远是你的敌人,过去是、现在是,只它们还盘踞在你心中,未来仍然是。因此寂天说,负面的思想情绪是真正的敌人,而这个敌人是在内心中。这个内在敌人是极其危险的。与它相较,外在敌人的毁灭性是有限的,而且抵抗外敌通常是可能的。例如,在过去资源和技术都有限的时候,人们建造要塞城堡筑一道道的墙来保护自己。现在核子时代,这种城堡的抵御方式就落伍了。在一个每个国家都有可能受核子武器攻击的时代,人们将继续发展更精密的防御系统。美国所创始的战略防御计划“星际战争”就是这种防御系统的典型。
在这个发展之下仍然是旧的信仰,相信我们能创造出一个终极保护的体系。我不知道是否能创造出一个保证全世界都能受到保护的防御体系,但我可以肯定,只要这些内在敌人还在,没有去面对它们,人类毁灭的威胁将永远笼罩。事实上,外在敌人所带来的毁灭力量仍是来自于内在敌人,内在敌人是解放外在敌人毁灭力量的板机。
克服内在敌人唯一有效的方法是透过内观了解心的本质。我经常告诉人们心是非常复杂的现象,根据佛教的哲学观,心意识有许多不同的形态。在科学方法上我们会去分析事物的组成,了解它的化学成分和原子结构,采用其中有价值有用的成分,淘汰掉没有利用价值的成分,这种区分法会导出一些有趣的结果。假如科学界花费相同的心力去分析内在世界、经验世界和心理现象,我们会发现有许多不同的心理状态,它们的运作、与对象的关系不同,在现象学上的特征也不同。心的某些层面是有用的,因此我们可以正确的认知它们、增强它们的潜力。如同科学家一般,假如我们发现某些心理状况是有害的,带给我们痛苦与麻烦,我们就必须了解其内在意义并且找到一个方法去根除它,这的确是一项值得的工作。事实上这是你修法中最切要的,就好像打开头盖骨做细胞实验一样,分析哪些细胞带给我们快乐,哪些又引起我们不安。寂天告诉我们只要这些内在的敌人还安然,对我们只有危险。
寂天说到,即使世上每个人都与你为敌,要伤害你,只要你的心是平静的,他们不会影响到你的自在。但只要瞬间妄见生起就有力量干扰你内心的平静。
即使所有的天人阿修罗
都起而与我为敌,
但他们顶多只能杀害我
不致于把我抛进无间地狱的熊熊烈火。
可是烦恼敌的力量之强大,
能在刹那间把我投入地狱的烈焰之中,
这熊熊烈火
纵是须弥山亦被烧得连灰烬也不剩。
寂天也说到在普通敌人和内在敌人之间一个重要的不同点,假使你以友善的态度对待敌人可以化敌为友,但你不能对妄见采取同样的方式,你越是与它们为友,它们对你造成的伤害就越大。
如果我温顺地对待外在的敌人,
他们可能带给我利益安乐;
可是如果我奉承内心的妄见,
带给我的只有痛苦与伤害。
如前所述,藉着修心可以改变你的观念和行为。以我个人为例,人们认为来自安多(在中国青海省)的西藏人通常脾气不好。所以在西藏,当某人发起脾气,人们就认为他一定来自安多,我生长的地方。拿我十五、二十岁的脾气和现在做一比较,我感觉有明显的改变。这些天来我几乎没有生过气,即使有也是一下就过,这是很大的受用。现在我经常是心情愉快的,我想这是我修心的结果。我也失去了母亲,大多数的亲教师和上师们都已逝去,虽然还有几位仍健在。当然这些是不幸的事情,每当想起我就感到悲伤,但我却没有被悲伤所淹没。老的熟悉的面孔消失了,新的面孔出现,我仍然保持喜乐与平静。对我而言,这种宽广的包容力量是人性的美善之一。
只要你仍然受到无明和妄见所宰制,你就不可能达到真正而恒久的快乐,这是很自然的事实,如果你深受这个事实所困扰,你必须从中找到解脱之道——涅槃。如果你是比丘或比丘尼,你更应该把生命投向涅槃境地,得到真正的解脱,如果你能完全奉献自己在修法上,你会运用一些方法达到解脱的境地,像我一样,如果你没有充裕的时间那就很困难了,不是吗?我知道有一个原因阻碍了我潜心修法,那就是懒惰,我不是一个懒惰的杰仁波切,却是一个懒惰的丹增嘉措。好!即使你无法在修法上专注,但尽可能复习这些法教,并对生活中各种攸忽来去的境遇与烦恼做检视,对你还是很有帮助。这些境遇与烦恼好像池中的涟漪一般,生起了又很快消失。我们的生命随业流转,无止境的轮回,生起又散落,一个问题出现、过去,随即又来了一个,它们永不停息的来来去去,然而我们意识的连续像丹增嘉措的意识是无始的,虽然它念念变迁,但意识的本体是不变的,这是我们存在的本质。了解这个事实使我更容易面对现实。这个实际的见解帮助我得以保持自在与平静,这是丹增嘉措的思考方式。以我个人的经验,我知道心是可以训练的,透过这种训练可以得到很大的转变,这点我可以确知。
内在敌人尽管破坏力强大,有一处它却比外在敌人脆弱。寂天在《入菩萨行》中解释,克服外在敌人你需要强健的身体和武器,或许你需要花几亿元买武器对付他们,但是对付内在的敌人你只需要能开展智慧的要素就够了,它们帮助你看清实相,你不需要任何武器和强壮的身体,这非常实在。
无明烦恼一旦被慧眼识破,
它们就从我的心中消散。
如今你们到哪儿去了呢?
你们还能安住我心再伤害我吗?
然而意志不坚的我,
依然无法精进断除烦恼。
事实上,当我接受库努喇嘛仁波切口述这段经文时,我曾批评说《入菩萨行》指出无明烦恼是谦卑而脆弱的,那不是真的。他立即说,你不需要用原子弹去摧毁虚妄!这就是寂天在这里的意思。你不需要用很贵、很精密的武器去摧毁内在敌人,你只要开展出坚定的信心用智慧去打败它们。你也必须真正了解负面情绪的本质和最终实相。按佛教的用语,此一洞察叫做证入空性。寂天谈到内在敌人是脆弱的另一个意义,他说内在敌人不像外在敌人,内在敌人一旦被摧毁了以后就不会再整装反击。
十一、克服嗔心与怨恨
我们已经讨论了妄见的虚伪和毁灭性本质。怨恨和嗔心是行者发菩提心最大的阻碍,菩萨不会生气,但却必须要对治它。为了要达到这个目的,修行安忍(即忍辱)是很重要的,寂天《入菩萨行》第六品的题目就是“安忍”,解释嗔心和怨恨所造成的伤害是多么严重,它们伤害我们的现在和未来,而且也摧毁了我们过去所累积的福德资粮。由于行者必须以安忍对治怨恨,寂天强调首先认知嗔心怨恨起因的重要性。它生起的基本原因是不满和不快,当我们不满足、不快乐的时候很容易沮丧,这导致怨心和嗔心的生起。
寂天解释,修心安忍是非常重要的,它防止心中不快的感觉生起。当你感到自己或是所爱的人受威胁、或不幸降临于你,或别人阻碍了你的目标时,不快和不满的感觉,在此刻对嗔心怨心就像是火上加油一般,所以从一开始就不要让这些情况来干扰你的平静,这很重要。
他强调我们应该用各种方法来消灭怨心的攻击,因为它唯一的作用就是伤害我从头和他人,这是很深刻的忠告。
别人阻挠我的期望,
硬是做些我不喜欢的事,
这令我心中生起不快之火,
嗔心益发炽盛,
终至毁灭了我。
面对逆境时,须以保持心中的平衡和快乐来防止怨恨生起,这说来容易,要做到却不容易。寂天说,当你处逆境时,不快的感觉对于克服这种情况是毫无效果的,不仅徒劳无功反而更加重你的不安,使你的心更加不快和不满。不安和不快会在内心中慢慢蚕食你,影响你的睡眠、食欲和健康。事实上,假使你遭敌人的伤害,你心中的不快可能是对方快乐的来源,因此在面对逆境时感到不满和不快或是去报复伤害你的人,都是没有意义的。
寂天进一步说,假使问题是可以解决的就不必过度忧虑或苦恼,假使困难无法解决,感到不快也没有,这两种方式都不是适当的处理方法。
大体而言,由不快和不满所引起的嗔心、怨恨有两种形态。一种形态是当某人打击你时你感到不快而生气,另一种形态是虽然没有人直接伤害你,但是看到你的敌人成功,幸运,你感到不快而生气。
同样地,由他人所引起的伤害大体有两种,一种是直接对你的身体造成伤害,一种是伤害你的所有物、名声、友谊等等,虽然不直接伤害你身体但也是伤害。假如某人用棍子打你,你感到痛而生气,你不会对棍子生气,对吧?你真正生气的对象是什么?假如你生气的对象是那驱动打击动作的“因”的话,那么你不应该对人生气,而该对促使人动手的负面情绪生气才对。通常我们并不如此区别。我们认为那个人——在负面情绪与动作之间的媒介者——应该单独负责,因此我们对他怀恨在心,而不是对棍子或妄见生气。
我们也该觉知,由于我们拥有对痛敏感的身体,这身体在挨打时会感觉到痛,我们自己的身体也得对我们的痛苦经验负部分责任。因为我们的身体和它的本质,即使在没有外力时我们也会经验身体上的痛,因此,痛苦的经验是我们自己的肉体和外在因素互动的结果,这一点是很明显的。
你也可以这样想:伤害别人可能是伤害你的那个人的本性。那就更不必生气了。因为本性难移,生气也没有用。那个人不会因为你生气就改变行为方式的。寂天说:
如果伤害他人是人的本性,
那么更不必对他们生气。
否则就好像因为火会焚烧大自然
就嗔怨火那样。
另一方面,如果伤害不是他的本质,而是因为情况或事件引发,那也不必对他生气,因为问题是起因于特殊情境或突发状况。例如,他本无意伤害你,但也会失控而生气或做出不当行为。这时也可想想上述这几句话。
当别人并没有直接对你的身体造成伤害,但你察觉他影响你的名声、地位,拿走你的物品,你感到愤怒,这时你可以想想:我为什么要对这类问题生气?分析这些你追求的名声、地位等它们的本质是什么?检视一下它们对你有什么好处?它们真的是这么重要吗?你发觉并没有这么重要,因此,为什么要对他生气?这样想也有用。
当你看到敌人成功、幸运的时候,你起了嗔心,要知道你的怨恨、生气、不快对他毫无影响,这样看来生气是毫无意义的。
除了修行安忍,行者也用寂天的话语做为引发菩提心、慈悲心和转化心念的教示。要是经过这样的修行,还是对于别人的成功感到不快的话,那么要知道这种态度对一个发菩萨心的行者而言是非常不适当的。如果这种负面情绪持续不去,“我是一个发菩提心的行者,是依照保持正念过戒律生活的人”这样的想法就变成毫无意义的空话了。一个真正的菩提心行者,对于别人能够不依赖的敬人慈悲他人而有成,应该感到高兴才对,因此见到别人成功应该随喜而不是怨恼嗔恨。
进一层看我们会发现,当敌人伤害我们时,我们实该感谢才对,因为他提供我们一个修行忍辱的机会,不只是忍辱,对修其他菩萨道而言,这也是个难得的机会,结果我们就获得了累积福德资粮的机会。另一方面,这个可怜的人因为嗔心起了恶行伤害别人,最后必须面对这项恶行的苦果。由于敌人提供机会使我们修忍辱得以累积福德,他几乎牺牲自己成就了我们,我们应该把功德回向给他,这就是《入菩萨行》中所谓的对敌人慈悲的要义。
一方面,虽然我们知道应该对敌人仁慈,另一方面,我们又会觉得敌人可不想对我们仁慈,因此我们会认为,我们根本就不必记住敌人的仁慈。但是,尊敬、感谢一个对象,又何必一定要对方也有相同之意呢?比如,灭谛和道谛并没有意图要对人有益,但我们仍然很尊敬并感谢它们,为什么?因为我们从中得到受用,相同的道理也可以用在敌人身上。
或许你会认为敌人与此两谛之间有一个差别:敌人有伤害你的意图而道谛和灭谛没有。然而这个差别也不足以作为不尊敬敌人的充分理由。事实上这个差别是你必须尊敬、感谢你的敌人的另一个理由。你的敌人就是因为这个差别才显得特殊啊。假使只因为造成你身体的痛,你就把他当敌人,那么你也应该把医生都当做敌人才是,因为在医疗的时候,他造成你的痛。但身为一个修菩萨行和慈悲心的人,你必须忍辱,为了修行安忍,必须有人故意来伤害你,这些人给我们真正修行的机会,他们测试你内在的力量,这是连上师都无法做到的,就是佛陀也不会给你这样的力量。因此敌人是给我们这个宝贵机会唯一的人,这是很惊人的结论,不是吗?藉着思考这些话语,利用这些道理,你终将对你的敌人发展出一种特殊的尊敬,这是寂天在第六品的主要教示。
一旦你能真正尊敬你的敌人,你就很容易转化所有的阻碍,发展出利他主义。寂天在《入菩萨行》中提到,有情众与诸佛在体性上无二无别,我们只有对他们一般敬重,因成佛之道只有仰仗两个悲心:对众生慈悲,对诸佛慈悲。
对于我们这些释迦牟尼佛的追随者、菩萨道的行者,寂天说对敌人怀怨或嗔恨是不能的。诸佛菩萨视一切众生如己,普度一切众生,当然我们的敌人也是有情众生之一,如果我们对他们怀怨,就与诸佛菩萨的理想和经验相违背,而诸佛菩萨却正是我们模仿的追随的对象呀!
更广义而言,我们愈尊敬别人,对他愈好意,就愈会替他考量,我们会避免他们不喜欢的言行举止避免引起他们不快。我们会试着替朋友考量,考虑他们会怎么想等等,即使对普通朋友都如此,那么身为菩萨道行者的我们更应如此,如同对待诸佛菩萨一样,我们对敌人不应再怀有恨意。
在第六品的结论,寂天解释安忍的利益。总的来说,修行安忍,你不仅可以成道,在日常生活中也会得到实际的受用,你可以保持自在的心过喜乐的生活。
我们修行安忍克服嗔心和怨恨,以喜乐心去实践是很重要的。我们必须有技巧的开展喜乐心,让一切有情皆大欢喜。寂天解释,我们在日常生活中做任何可都要保持正念,从事战争这种(在保护自己的同时要尽可能地去摧毁敌人)行为必须要保持正念,同样地,在我们从事喜乐心的修持时也必须要记得:成功固然重要,但切不可让此一行为损害或阻碍了我们其他的修行。
十二、自他相换
在《入菩萨行》的(静虑品)中我们发现真正禅定的解释,它能开展菩提心达成正等正觉的利益众生。寂天的教示是根据龙树的《大乘宝要义论》,因此,开展利他心的方法是依“等观自他”和“自他交换”来解释。
等观自他的意思是开发一种态度了解到“正如我想离苦得乐一般,其他无边无量的众生亦然,他们也希望离苦得乐。”寂天解释道,如同我们致力于自己的利益求离苦得乐,我们也应致力于他人的福祉,帮助他们离苦得乐。
寂天说,虽然我们的身体有不同的部分,像头和四肢等等,但就保护它们的必要性而言,它们之间没有任何的不同,都是身体的一部分。一切众生也都有相同的自然倾向,即希望得到快乐,摆脱痛苦,就此而言,一切众生没有不同,所以我们不应区分人我,而应没有分别的致力于替众生拔苦予乐的志业。
我们应该思考并努力打消自他分别的态度。我们已知自他在避苦求乐上是没有差异,追求快乐是天赋的权利,解脱痛苦也是众生天赋的权利,其间哪有不同?不同的只是有情众生的数量而已。当我们谈到幸福时,通常只会想到自身的幸福,但是他人的幸福则涵盖无边无量的众生,以此观之,他人的幸福是要比我们自身的幸福重要多了。
假使我们的幸福或他人的幸福都完全独立,与别人毫不相干,我们或许可以不管他人,但情况不是这样,我无时不与他人相关,而且还深深的依赖他们:当我是一个普通人,当我走上菩萨道,当有一天我得成正觉,思及于此,利益他人的重要性自然的出现。
你也该想想,若不顾上述观点,而继续自私下去,你还能得到快乐、完成你的志愿吗?若你的答案是肯定的,那你一贯的自私倒也是个合理做法,但事实并非如此。我们生存的本质是必须依靠他人的合作与慈悲,我们愈是关心致力于别人的福祉,我们自己所得到的利益也愈多。你越是自私、以自我为中心,你就变得越孤单可怜,这些可以从自己身上去体验。
因此,如果你非常想要追求个人的利益和幸福,最好是如《入菩萨行》所忠告的,也要想到别人的利益,而且视他人的福祉重于自己,如此观想,你自然能够慢慢强化利他的态度。
再者,静思以下这些智慧的要素也可以补强我们的菩提心,例如我们可以观照佛性;这佛性就在我们及一切众生当中。我们也可以观想现象的终极本质,它们的空性,用逻辑理性去推确定实相的本质。我们也可以观想痛苦的止息是可能的,因为它的根源——无明——本质上是外来的,是可以与我们的自心本性分开的。静思这些智慧的要素,持续修行慈悲与利他一段时间,你会发觉内心真正的变化,这就是为什么《入菩萨行》在(静虑品)之后,接着就是《智慧品》。智慧品不像前面的几品,它更困难而且复杂,我确信如果可能的话,寂天有足够的慈悲心和天赋把它表达得简单而明白,但在智慧品中他没有,对于智慧品,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更加努力去了解、去实践。
十三、问与答
问:在西方我发觉有更多的压力,而且生活的节奏更快,这使我们紧张而没有耐性,您说过西方人最好不要离开西方,对于这样的压力和失去耐性,您有何建议?
杰仁波切:这很难说明白,最主要是看你的心态,虽然身体上你可能很忙,且经常都很匆促,但如果你能保持心里的平静,这可能对你有帮助。你最好是根据自己的经验选择一个最佳的调节方法去对治。
问:政治是影响家庭的头号体制,一个人若行菩萨道是不是应该对政治更积极?
杰仁波切:一个行菩萨道的人是为了利益众生而誓成正觉,他的誓愿就是普度众生,这可能包含政治领域。假使一个菩萨认为积极参与政治活动有助于社会的改造,那么他应该参与政治。
问:您昨天谈到我们应如何对待敌人的态度,佛经上是否谈到我们应如何对待心智上有问题的人?
杰仁波切:佛经上说对于这些人我们更应该特别的慷慨与慈悲,菩萨行的一个重要目标就是帮助那些最需要帮助的人,像是身体上或精神上有残疾的人,对他们慈悲加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