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辑  从河南到江南 三十 祈祷观音
    我从香严厅回到客堂,茫然地过了半天。不料第二天刚下了早殿,招待我父亲的茶僮,急急忙忙跑到客堂对我说:“知客师父!你父亲有病,请你快去看看吧!”

    茶僮的话,好像一根棒子重重地向我头上击了一下,使我昏昏然岌岌乎栽倒;但我仍旧勉强跑到我父亲住的房间。此时天尚未明,在不太明亮的洋油灯下,我看到父亲的面孔,像平时喝过酒一样的红,我用手摸摸他的额头,感觉很烫;轻轻地喊了两声,也毫无反应,他老人家只是闭目沉睡,也看不出有什么痛苦。但从他的面色和体温上判断,病是一定了!于是,我一面叫茶僮在房间里看护,一面去请颇通医术的大乘堂主。诊断后,大乘堂主也没有说明是什么病,即拿几包白色的药粉和十多粒药片,嘱咐按时服用。他并安慰我:“你不要怕,把药吃完病就好啦!”然而,事实却恰恰相反,吃完了药,我父亲的病不但没好,而且更加严重了!当我的几位同寮,和库房里的职事们纷纷到香严厅探问时,我父亲既不呻吟,也不言语,对探病的人概以摇头作答。后来我把父亲的病况报告了妙真和尚。和尚说:

    “香严厅每天都有客人来往,诸多不便,把你父亲送到下院去治疗,要比较好些!”

    大和尚既然这样吩咐下来,不管下院如何,也只好依他的话去做。所以,在我父亲病的第三天,就搬到灵岩山的下院去治疗了。

    我父亲搬进下院住了四五天,除了偶尔发出两声长叹外,不言也不语,不饮也不食,时间似乎都在沉睡中度过。我看到这种情形,实在无法可想了!一天晚上在念佛堂大回向后,我披上袈裟拿着十二颗做好的的香锭,悄悄走到大雄宝殿后面的海岛,向观世音菩萨顶礼三拜,拜毕,卷起衣袖,把左臂平放在供桌上,然后把十二颗香锭分为三行摆好,再用小蜡烛点着,口里念着观音圣号,眼睛注视着十二枝小火柱,渐渐地在臂上化为灰烬,而后我就地长跪,把预先写好的祈祷文捧在手里,至诚恳切地念道:

    “比丘弟子真华,罪业万分深重;昔年始离娘胎,卜者即言不幸(据我祖母相告,算命的瞎子说我出生就该饿死)!生孩刚才一月,家道便告中落(此语亦系祖母告知);行年方满四岁,慈母突然见背!九岁父出从戎,十三祖母逝世!自此孑然一身,无怙亦复无恃!翌年陈母见愍,介绍入山落剃。十五进塾读书,初知一二三四(还记得入塾不久,塾师给写一仿影,即是:“一二三四五,金木水火土,天地分上下,日月明今古”二十个字)。十九考洋学堂(十九岁我曾考取萧县县立简易师范学校,后因师公反对未能就读,又,家乡称学校为洋学堂。),二十孩子王(家乡谚语:“家有三石粮,不做孩子王”,(孩子王,指私塾启蒙先生或小学低年级老师而言,笔者两者都曾做过,故云。),二十三最荒唐,着缁衣上战场,(是年出家小庙,一半被日兵烧毁;为敉此恨,毅然从事抗日,但不旋踵间即被师公寻回。临行时,同学某赠歪诗云:“久具龙韬学艺高,身着缁衣当战袍;腾腾浩气舞长剑,凛凛威风挎宝刀!妖孽扫除称上将,河山恢复是英豪,他年凯歌归来日,捧茶接风十里遥。”)!二十四离故乡,南下受戒参方,遍礼金陵毗陵,圣地名山道场。后至姑苏灵岩,受命辅弼客堂;辅客堂原无妨,念佛岂限佛堂?奈弟子业力强,招致家父流亡!说流亡实可伤,身心日夜惶惶!是以弟子思量,父出家最适当。一则弟子可以略尽子职常奉养,再则家父也好藉境观心忏业障!讵料斯意才讲,父即气病在床,七日七夜沉睡,良医束手无方!弟子情绪恍恍,方寸失了主张,伏乞菩萨慈悲,虔诚敬燃臂香。一求父病速愈,二求父心明朗,三求父肯出家,弟子本愿既偿!”

    念完了祈祷文,我向菩萨顶礼百拜,才又悄悄出了大雄宝殿,回到自己的寮房,抽去袈裟,脱掉大袍,而后和衣躺在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