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辑  从河南到江南 二十三 妙真和尚
    我在灵岩山参学期间,曾听一位跟印光大师当过多年侍者的老参对我说:

    “灵岩山在印祖圆寂之后,法运能够一天比一天兴盛,印祖的余荫固然是主要原因之一,而妙真和尚为常住,为大众,废寝忘食,夙夜匪懈的功劳,实也不可埋没!”

    很对,灵岩山如果不是妙真和尚那样子发心维持,恐怕在印光大师尸骨未寒之际,说不定就搞得一塌糊涂了!无怪印光大师在圆寂数日前即召集在山全体执事及居士等,至关房会议,并告众曰“灵岩住持,未可久悬”,即命妙真任之了。原来他老人家生前已看清楚妙真是他唯一的遗志继承人了!

    妙真和尚籍贯湖北,是一位开山祖师型的人物。个子矮矮胖胖的,两眼炯炯有光,走起路来老是像在赶已经开动了的火车,使人看到似乎觉得他的时间常常不够分配。平时与客人会谈,或是进念佛堂去讲开示,总是慢吞吞的,每句话都拖着很长的尾声;可是,一旦常住里有了重要事故发生,或是在他发脾气的时候,说起话来,则又像长江之水,滔滔不绝了。但他的心地非常地慈悲,尤其是对年老多病的比丘,有空他常常会一个人跑到如意寮(老病休养的所在)嘘寒问暖地去安慰他们。

    又,灵岩山是一个新兴的道场,常年建筑费用,和数百僧众的道粮,合起来开支的数目是相当大的,维持颇不容易。所以,妙真和尚为了常住和大众,一年之中几乎有一半的时间住在上海;其余的时间,不是兢兢业业擘划寺务,即是诚诚恳恳领众焚修,常住里有坡事的时候,他只要在山上,搬柴运米等劳作无不随众进退,从不以方丈之尊,坐享现成。

    记得我从苏州到木渎,从木渎到灵岩山的一天,因为路不熟悉,在木渎雇了一个本地人,带我到灵岩山下。这时候我的行李比住在南京毗卢寺已多一倍。除了一只包袱,还有一小木箱的书和一小藤篮的零碎东西,山路的坡度虽然不大,但背上背着一个大包袱,一手拎着木箱,一手提着藤篮,爬到“三百六十丈”高的山顶,实感困难。然自己又没有多余的钱雇人送到山上,也只好一步一步地向上挨了!不想往上刚走了几步,就看到从山上下来一个矮而胖的出家人,身上穿一件老灰色布大袄,头上戴一顶黑洋布做的风帽,脖子里挂一串念珠,手里拄一根竹杖,经过我身边的时候向我看看,我随即放下行李合掌为礼,他便站着了。遂问我道。

    “老菩萨从哪儿来?”

    “从常州来。

    “老常住(即出家小庙)哪儿?”

    “小庙在河南。”

    “在哪儿受戒?受戒几年啦?”

    “在宝华山受戒,受戒两年多啦。”

    “一向在哪儿参学?”

    “没有参学,在南京打一年混,常州打一年混。”

    “在南京那一家丛林?常州那一家丛林?”

    他问到这儿,我心里有点不耐烦。心想:“你又不是知客师,盘问这样子清楚干么?”但为了礼貌,我还是照实答覆了他。然而,他好像开一辈子杂货店,不知道矾(烦)几个钱一斤似的,接着又问:

    “你到这儿有什么贵事?”

    “想亲近亲近这儿的大德,进堂念佛。”我怕他再噜苏下去没有个了,一边回答,一边便把行李拿起来向上走。他则仍向我笑笑说:

    “很好!希望你在这儿发长远心。”说过他即走下山去。

    我背着行李,穿过“继庐亭”到了“迎笑亭”的时候,已是累得上气不接下气,一身汗淋淋的了!于是,把行李放在亭子里面的石凳子上,刚坐下想闭目养养神,想不到那位向我罗嗦了半天的老僧也从山下转来了,他肩上扛一根一丈来长,碗口样粗的木材,很吃力地向上走着,我看到这种景象既感动又惭愧,急忙站起来想让他坐下休息休息,但他却没有接受我的好意,一步也不停留,身形即渐渐消失在松柏林中。我背起行李正准备追上去,突然茂密的松林中又钻出一个出家人,他高高的个子,一脸络腮胡子,穿一身灰色的短衣,手里拿一根棍子,看到了我就念一声:“阿弥陀佛!”很亲切地跑到我跟前,即没头没脑地与我攀谈着。乍见他那付尊容我很有点儿害怕,及至谈了一会,知道他是灵岩山的知山师(知山,是山林道场执事之一,专门管理山上的树木),我的心才平静下来。可是,等到知山师告诉我,刚才扛木材上山的老僧就是妙真和尚时,刚刚平静下来的心不禁又震了一震。心想:“寺里僧众数百人,为什么还叫大和尚出这样子的苦力?”

    后来,我在客堂任职,日子久了,才知道妙真和尚所以能够为常住,为大众,一天到晚,一年到头,风尘仆仆,兢兢业业,废寝忘食,夙夜匪懈地发心,完全是受了印光大师的感召。因为印光大师在圆寂之前,曾把妙真和尚叫到榻前,剀切嘱咐道:“汝要维持道场,弘扬净土,不要学大派头。”

    不过,人总是有缺点的,妙真和尚自难例外。他有什么缺点呢?他的缺点就是“一把抓”。因此,灵岩山的职事无论大小,无形中都变成了有“职”无“权”的“齐天大圣”。